李泰皺了眉,厲聲喝道:


    “蠢貨!本王還能劫獄不成?!”


    卜安民連忙將身子又壓低了些,十分的市儈,用一種快哭了的委屈表情,說:


    “哎呦……下官不是這個意思!可是身為大理寺丞,盡忠職守的總要做到的呀,兩位隻要將聖旨明晃晃的舉到我的麵前,我自然就讓你們進去了。


    這聖旨,便是憑證,二位說有陛下的口諭,可是沒有字麵憑證啊……萬一迴頭有個什麽糾紛誤會,我有口說不清啊。”


    武柔往旁邊看了一眼,李善頭上戴著幕離,就站在他們身旁。


    他們不是沒有想過,來時先下個聖旨的事情。


    可是,聖旨不是隨便下的,即便不是公事。隻要下旨,便要經過門下省勘驗,要寫,要留存副本,經手的人太多了。


    要是提前走漏了消息,被長孫無忌知道,還不知道會生出什麽變故來。


    李善動了,他往前走了兩步,站在了武柔和李泰的前麵,伸手挑開了頭上幕離,露出了一張眉目寬和,清雋俊朗的臉來,說:


    “朕親自來了,沒有聖旨,能不能進?”


    卜安民臉上那般作態的表情,頓時凍住了,看著李善忘了反應,瞳孔都大了幾分。


    他是六品官,雖然不是經常上朝,但是也見過皇帝天顏。


    皇帝在他眼中的印象,總是高高在上,坐在太極宮的大殿上,身著黑色的帝王冕服,端莊威嚴,玉藻遮了半邊臉,很難看清楚真顏。


    可是,他清楚地記得皇帝的聲音,他的聲音渾厚中帶著微微顫動的餘音,就像是琴弦的餘音一樣好聽,威嚴端莊,但是又帶著年輕人的溫柔和寬和。


    這種聲音和語氣,這輩子他都沒見過第二個。


    這一次,他頭一次這麽近距離看見皇帝,果然跟他想象中一樣:高貴,好看,眉眼間還透著寬和和慈悲。


    李善見卜安民像是被定住了一樣,盯著他看,半天都沒動靜,不由地微微皺了眉頭。


    卜安民見年輕的皇帝眉頭皺了,這才打了個機靈,猛地從震驚和愣神中醒了過來,往地上一跪,喊道:


    “臣大理寺丞卜安民,參見陛下。”


    他喊得那麽大聲,驚得身後跟著的幾個牢頭連忙也跟著跪了下來,頭都不敢抬。


    “起來!開門。”李善怕驚動了旁人,隨手便將幕離的紗巾又放了下來,遮住了麵容。


    卜安民這才連忙爬了起來,都不用他出聲,大理寺的大門就被牢卒門打開了。


    李善抬腳走了進去。


    ……


    ……


    到了監牢裏頭,李善又藏在了武柔的身邊,讓李泰打頭。


    李泰樂得走在前頭,手中搖著一把折扇,走三步搖一搖。


    而卜安民就跟在李善的旁邊,時不時的指一下路。


    武柔看了看方向,正好跟上次去女牢的方向相反。


    但依舊走到了裏頭的小間牢房裏頭,剛一進去,就聞見了一股子酒香和燒雞的味道,混合在幹草和潮濕間,味道直衝鼻子。


    幾個人立時便捂了鼻子。


    卜安民這才反應過來,這好家夥,根本來不及提前報信兒處理一下啊。


    好李善根本就沒有來過這種地方,他哪兒知道監牢裏吃飯都吃什麽,還以為是正常的。


    所以一點兒也沒有覺得驚異。


    李泰也是一樣,他們誰下過大牢?


    也就武柔生長在民間,早年間跟著他阿耶武士彠長大。


    武士彠治理過地方,跟監牢審過犯人,打過交道。


    但是武柔也沒有進過大理寺的監牢,於是冷笑了一聲,說:


    “這皇家的監牢條件就是好啊,連重刑犯,都有酒肉可食用。”


    卜安民一聽,立時便躬身,苦著臉朝著李善解釋道:


    “這都是長孫大人的命令,讓好好照顧房遺愛,吃食上不可虧待,我做不了主。”


    李善這才聽出來這是優待了,詫異地扭了一下頭,連帶著頭上的幕離晃了晃,隨即冷了聲線說;


    “你出去吧。”


    卜安民這才連忙退了出去。


    幾個人又往前走了幾步,經過了一堵牆,就看見正在豎著耳朵聽的房遺愛。


    房遺愛背對著牢房的大門,一隻手裏拿著酒瓶,一隻手裏拿著雞腿,僵直著後背,側著臉。


    聽到了至少三個人的腳步聲越走越近,停到了他的牢房外頭的時候,才徹底轉過了身,看了過來。


    他一眼就看見了濮王李泰,高興地一下子就將手中的雞腿扔進了盤子裏,放下了酒壺,跑了過來,說:


    “殿下怎麽來了!你是來救我的?!”


    李泰往旁邊看了一眼,房遺愛便順著目光看了過去,看見了武柔,有些驚訝,說:


    “武昭儀?你怎麽也來了?”


    他眼睛又移到了李善的幕離上,正在疑惑這個又是誰的時候,李泰開口說道:


    “……京城中跟房家有關的人,都被抓了個幹淨,你知道嗎?”


    房遺愛聽聞,愣了一瞬,說:


    “我不知道啊。”


    武柔聽聞皺了眉頭,說:


    “你不知道?你自己寫的口供,說那些人都參與了謀反,連去過你家的吳王李恪,還有你的姐夫荊王李元景都在其中。”


    房遺愛聽聞,臉色尷尬了一瞬,說:


    “哦,吳王李恪確實是我供的,其餘人我沒說……我房遺愛沒有那麽混蛋,要不然也不會那麽多人跟我關係好,可能是薛萬徹供的吧。


    他我沒辦法瞞著,他和我的名字,都已經寫在聲名書上了。”


    他說到這裏,頓時高興了,看著李泰說:


    “嗨……長孫無忌可真是神了,他說陛下肯定會放過殿下,陛下真的就沒有追究,這可是謀反啊。”


    李善聽聞,心中有一瞬間的疼痛和羞愧,在幕離下緊緊抿住了唇。


    被人掐住弱點拿捏的滋味不好受,尤其當他是一個帝王的時候,這簡直是一件恥辱!


    可是……他能就此拋棄掉善良,從此做一個心狠手辣的人麽?


    武柔聽聞也是一肚子的氣,剛要開口說話。


    房遺愛突然說:


    “哎……武昭儀為何會跟殿下一同過來?”


    李泰說:


    “我跟陛下求情,讓他允許我來探監,武昭儀是帶著口諭來送我進來的。我這次來別人不知道,長孫無忌也不知道。”


    “哦……”房遺愛的眼睛又放到了武柔身後的李善身上。


    武柔立時便說:


    “你既然不知道,那你那些口供是怎麽迴事,上頭都有你的簽字和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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