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自己也覺得荒謬,他也就是過過嘴癮而已。


    過了一會兒,他睜開了眼睛,歎氣道:


    “哎……受人的跪拜沒一下是白受的,若是白受了就得拿命賠,不如當個富戶二世祖。”


    武柔揚起了頭,用手點了點他的額角,說:


    “二世祖也得有爹在前頭擋著,要是沒爹照應,他也自在不起來。哪個爹能活那麽長,照顧孩子一輩子,別做夢了。”


    “也是。”李善又深深地吐了一口氣,不說話了。


    正在這個時候,徐懷安走了進來,站在屏風外頭,低著頭遠遠地說:


    “陛下,英國公李績又返迴來了,現在正在武德殿等您呢,說是有事情稟奏。”


    李善聽聞,連忙從床上坐了起來。


    他立時坐的端端正正,氣度威儀,對著外頭溫和地說:


    “朕知道了,去外頭等著吧。”


    “是。”徐懷安退走了。


    武柔奇怪地問他:


    “這麽著急,是不是今日在朝堂上有什麽分歧?”


    李善一邊整理自己的衣服,又伸手理了理發帶,疑惑地說:


    “沒有啊,他雖然隻說了一句話,但是卻是支持我的。”


    武柔同樣替他拽了拽後背的衣服褶子,還左右看了看他的頭發,笑著用一個母親似的口吻說:


    “沒亂,好著呢,咱們陛下躺著的時候特別乖,一點兒都不亂。”


    李善雙手理著腰帶,白了她一眼,這才走了。


    不一會兒,外頭傳來了徐懷安的唱和聲:


    “擺駕武德殿。”


    ……


    ……


    李績站在武德殿外頭,一臉的肅然和凝重,但是卻不知道怎麽說。


    他生的高大,看著腿特別的長,雖然已經五十多了,但是身板兒很正,立在那裏的時候,便給人一種很可靠的感覺。


    李善的儀仗落在了武德殿的外頭,他便從糾結中轉了身,連忙躬身行禮,似乎有些慌張。


    李善看著他這個樣子,越發的覺得奇怪了,他一邊從禦攆上下來,一邊觀察著他的表情,到了跟前的時候,輕聲問:


    “英國公有事要說?”


    “是有些事情,但是不知如何開口,怕陛下怪罪。”他連眼睛都沒抬。


    李善見他這樣,心中也有些嘀咕,生怕是因為裴行儉和備選官員長名冊的事情。


    但是他沒露出來,而是很沉靜地說:


    “進去說吧。”


    宮殿的內侍早就為他打開了大門,他徑直從李績的身旁走過,往裏頭去了。


    李績見皇帝明黃色的常服衣擺從眼前滑過,等了一會兒,才跟了過去。


    殿內,年輕的皇帝已經坐在了平時處理政務的矮榻上,伸手給他指了指旁邊的座,說:


    “坐下說吧。”


    “臣不敢,還是先說吧。”李績躬身說,一副愧疚的樣子。


    李善心中越發的不舒服了,他用手撐在了大腿上,往一側微微傾斜了身子,似乎很是疲累的樣子,輕聲說:


    “英國公直說吧,你這樣弄的朕心慌……難道,因為你的原因,哪個國家要來攻打大唐了?”


    “不不不,沒那麽嚴重。”李績連忙說,連帶著脊背都直了兩分,焦急地說,“是老臣不知好歹了,想辭去右仆射的職位。”


    李善聽聞一愣,問:


    “為什麽?”


    李績又連忙躬身,高大的身體又往下壓了壓,說:


    “臣本來就是個領兵的粗人,從前做個兵部尚書還行,如今做右仆射……


    那尚書省是管著六部的,真正推行政策,做實務的地方,雜七雜八的事情太多,臣覺得有些力不從心。所以,想辭去這職位。”


    李善聽聞,垂眸思索了一會兒,沒說話。


    他需要站在他這一邊的人,要不然整個朝堂,一到議事的時候,總是以長孫無忌的意見為主,他說什麽,朝臣們就附和什麽。


    於是他說:


    “做實務確實勞累,英國公既然不願意,那便算了,朕賜你中書門下同三品,以後照常進宮,參議政事即可。”


    誰知李績立刻便說:


    “陛下,臣這也做不了。”


    李善的眼皮子悠地抬了起來,沉靜寬和的臉龐終於顯出了些許怒色。


    連這個也做不了,就是不想替他這個皇帝做事,也不想站在他這一邊了?


    想起自己一直對他恩遇有加,特意拉攏,卻是這樣的結果,李善不免有些寒心。


    他的眸光又冷了些,直直地瞪著李績躬身的頭顱,過了一會兒,才收斂了情緒,耐心又溫和地問:


    “可是朕處事有何不妥之處?老將軍不妨直言。


    從我做晉王時,你便是我的長史。雖然我不是多麽熱絡的人,但也絕不對不是聽不進人話的人。這一點兒老將軍當知道才是。”


    李績這才歎了一口氣,愧疚地迴道:


    “陛下……說起來臣確實有些不知好歹,陛下賜臣騎馬出入宮禁,何等恩遇,可是比我年紀大,比我聲望高的人,都沒有這等特殊,偏偏我有。


    朝中大臣們大多年老體弱,我一個行伍出身,身康體健,每每騎著馬從他們身旁過,實在太遭人恨了。


    還請陛下準許,臣……不想再入宮參政了。若是有軍事,陛下下旨便可,老臣自當肝腦塗地。”


    李善聽聞垂下了眼眸,從床榻上起身,慢慢地在案幾前,緩緩的踱起步子來。


    李績抬了眼睛,見年輕的皇帝姿儀優雅,一邊走一邊仰著臉思索,眉宇間寬和疏離,不辨喜怒,他倒是沒有多怕自己有危險。


    但是總歸是人家好意自己不接,他怕皇帝不高興。


    李善當然不高興,當初賜這般特許,他不是沒有料到會讓李績遭恨。


    可是遭其他大臣孤立,也是向他靠攏的一個表現,畢竟朝臣中大多都以長孫無忌的意見為首。


    他這個年輕的皇帝,從政經驗沒有他們豐富,年紀還比他們小那麽多,說話著實沒有多大號召力。


    可是李績沒有這個被孤立的勇氣和覺悟……他算是白拉攏了。


    “哎……既然國公不願意,那便算了,你迴去吧。”李善失望地說,晃了一下身子,又落落地反身坐了迴去。


    像是無所謂一般。


    李績怎麽聽不出皇帝的失望,他想表個忠心,但是又說不出來,於是躬身猶豫了一會兒,平平淡淡地應了聲是,退走了。


    出了門之後,他有些懊惱地想,還是托自己女兒祥雲進宮去跟武氏解釋吧。


    借武氏的口,跟陛下說說好話。


    怎麽也不能讓皇帝記恨他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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