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三百多天,半年間,關於睦州的奏章有近百本。


    當傳召而來的太尉長孫無忌、中書令柳仕、開府儀同三司李績、侍中宇文節,吳王李恪,戶部、吏部,還有兵部的尚書都到了,奏章都沒有找完。


    奏章堆得案邊兒到處都是,李善就坐在那些奏章堆裏,一個個的翻找著可疑的地方。


    睦州刺史,睦州下轄縣令的例行匯報奏章,都在其中,直到兩個月前,他們兩個都還一致的在說,睦州安寧,陛下澤被蒼生。


    真是可笑!


    而剛剛的戰報上,叛軍都已經攻克附近的於潛了,而睦州刺史和其下縣令,不是被殺就是失蹤,早就沒了蹤影!


    李善扶著額頭,咬了咬牙,將奏章合上,又急匆匆地換了另一本。


    終於,他在半年之前的一本奏章之中,找到了些許苗頭。


    那是睦州兩個州之外的揚州刺史,房仁裕所上奏章,標題是“有關睦州情勢預警”,內容是他觀察到,睦州一年前發洪水,大半良田被淹,致使今年饑民流散,恐有禍患。


    他微微皺了皺眉頭,根本不記得自己看過這一本,並且沒有禦批。


    等他打開了裏頭夾帶的迴執副本一看,是尚書省的初步篩選的迴批,說睦州一向富庶,常平倉滿倉救濟,且今年稅糧已收,無需擔心。


    落款是褚遂良的簽印。


    他正要找褚遂良質問,抬頭一看,來得人都來了,恭敬屏息而立,哪有褚遂良的影子?!


    對,他因為強買人田地的事情,已經被貶出去做刺史了!


    如今,是李績代管尚書省右仆射的事務。他又不能找人家這不相幹的人發火。


    於是將目光放在了長孫無忌的身上。


    “太尉,你知道睦州為何會有叛軍麽?”李善語氣不善地問。


    長孫無忌聽聞,眼睛悠地抬了一下,快速地看了李善一眼,然後抬手行禮道:


    “老臣不知。”


    “為什麽睦州發洪水了,朕不知道?!”


    李善抬手捏著房仁裕的奏章抖了抖,雖然他動作不大,但是氣得手都是顫抖的,寬和的眉眼閃著雪一樣的光亮,說:


    “朕每日,連給朕請安的奏章都要批,向朕進獻戰馬的請示都要看,結果發洪水這麽大的事情,根本就到不了朕的案頭,就先被按下了!”


    他實在是委屈,將手中的奏章甩在了案幾上,說:


    “現下好了,一個大字不識的農婦,竟然糾結了上萬人,要打到長安來,推翻朕這個無道昏君!可憐我每日兢兢業業,批閱奏章批得眼睛都花了,卻是這麽一個結果!”


    他抬頭看著長孫無忌,微微蹙著眉頭,傷心地質問道:


    “天底下還有比朕更冤枉的皇帝嗎?!”


    正在這個時候,外頭的煙火亮了,爆竹聲“劈裏啪啦”地響了起來,天空上的彩色的光亮,將已經深夜的武德殿,照的一陣明一陣暗。


    幾個大臣們身上的影子也斑駁了起來。


    現在是大年初一了,新的一年開始了。


    李善仰頭看著窗外星空上的煙火,心中越發的酸澀,連忙偏過了頭,眼淚都差點下來了。


    李績胡子已經白了,但是精神抖擻,依舊很是幹練,他本一直沉默著,見狀歎了一口氣,拱手說道:


    “事情已經發生了,現下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陛下,要緊的是趕緊平叛,安定民心。臣願意帶兵前往。”


    長孫無忌這個時候,才沉穩地出聲說道:


    “一個民婦,上萬饑民而已,用不著英國公前往,派臨近的州府刺史率兵鎮壓便可。”


    他又對著年輕地皇帝說道:


    “陛下,你到底是年輕,經曆的事情少。這麽大的國土,發生叛亂是常有的事情,先帝在時,幾乎年年都在平叛,又有什麽好慌的?”


    李善聽聞,猛地扭過了頭來,看著他,平時溫和的眼睛是震驚的,滿是不可置信。


    可是長孫無忌並不覺得有什麽,依舊泰然以對,用一種很尋常的眼神看著他。


    李善突然在心中想,他是長輩,他用一個看孩子的眼神看著他,所以他的憤怒,在他的眼中,都跟孩子一樣幼稚。


    可是這能一樣嗎?


    父皇在時,是建國之初,四處都是割據勢力,他的平叛就是在平定內亂。


    現在是什麽時候?好好的州縣,因為治理不當,出了饑民和反賊。


    這難道是一句“你年輕,你不經事”的問題嗎?


    李善垂了眉眼,眉宇見露出了些許的疲憊,也掩飾住了自己的失望,語氣沉靜地說:


    “太尉說得對,先派附近刺史平叛吧,朕看揚州刺史房仁裕就很合適……上萬人,一個州的兵力恐怕不行,再派一個吧,吏部,還有誰合適?”


    吏部侍郎已然瑟瑟發抖了,他聽聞自己被喚,連忙躬身說:


    “啟稟陛下,婺州吧,與揚州,一個在東,一個在西,方便配合圍剿。”


    這個時候,柳仕突然出聲說道:


    “陛下,房仁裕不合適。他是房氏一脈,房家多人與皇族聯姻,又與好幾個州的刺史有姻親關係,權勢已然過大,若是再重用房仁裕,恐怕於朝政不穩。”


    李善聽見此話,眉頭又緊了些,並沒有看他,而是語氣平靜地說:


    “中書令平時不總是跟朕說,若是有才,又何必在意門第,家族大又怎麽了?


    他是最初提出擔憂和警示的人,可見他有一顆憂國憂民的心,又有遠見,不重用他,重用誰?”


    這是他當初反對皇帝重用科舉之人的話,現在被原樣給打了迴來,柳仕一時間語塞,剛想要反駁。


    侍中宇文節就說:


    “陛下所言即是,陛下英明。”


    他便生生的將話咽了下去,然後下意識地轉過了腦袋,看向了長孫無忌。


    誰都知道宇文節於房家交好,這是明著袒護了。


    而且自從房玄齡去世之後,他家那幾個孩子,本事不大,卻愛招風頭,比長孫家都要招搖,長孫無忌早就看不慣了。


    誰知長孫無忌垂下了眼睛,沒有吭聲。


    李善點了點頭,又帶著頹然,和些許抱怨的語氣說:


    “朕坐在宮中,別人不讓朕看,朕就是瞎子。這件事情,朕想知道個全須全尾,派個眼睛去吧……三哥,你辛苦替朕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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