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儉愣了一瞬,驚訝地重複道:


    “陛下詔我?”


    他因為驚訝,聲音高了幾分,一下子包廂裏頭就安靜了下來。眾人紛紛看著他。


    “是啊,跑迴去還得沐浴更衣去這一身酒氣,不能耽擱了,馬在外頭拴著。”小吏焦急地說。


    裴行儉連忙將酒杯放下,去拿自己的襆頭帽子,一邊收拾一邊嘀咕:


    “陛下喚我是好事還是壞事?”


    還沒等人搭話呢,他自己便揚了聲音,說道:


    “當是好事!我走了,等我好消息!”


    說罷他便拎著袍子,“噔噔噔”地下樓去了。


    ……


    ……


    裴行儉迴去之後,快速洗涮了一番,然後拿來炭盆,抓了一把熏香點燃,就著滿屋子的煙霧將自己一熏,就進宮去了。


    他穿著自己的綠色官府,頭戴烏紗帽,坐在馬車上,一邊走一邊聞自己身上是否有酒氣。


    幾乎聞了一路,到最後真的聞不出來了,也不知道是鼻子習慣了,還是味兒真的散了。


    到了宮門,自有引薦內侍官等著他,他跟著人一路在宮中穿行而過,進了武德殿。


    武德殿中,李善依舊在看奏章,看得有些眼花,恰巧內侍來稟報,說裴行儉已經到了。


    他便直接站起來,往外頭走。


    門一開,裴行儉就站在門口候著,一抬頭便看見年輕的皇帝,用溫和的目光看著他,他連忙低下了頭,行禮道:


    “陛下,臣來了。”


    李善嗯了一聲,隨手將手上擦墨汁的巾帕遞給了旁邊跟隨的宮女,問:


    “你累不累?”


    裴行儉愣住了,抬眼迷茫的“啊?”了一聲。那一瞬間,他腦補了許多,都開始以為皇帝是知道他先前在喝酒,所以諷刺他了。


    “你要是不累,就陪朕去後苑走一走,正好透透氣。”


    裴行儉連忙應聲,說道:


    “不累,臣一點兒也不累,出去走走甚好!”


    他是真心的,這一身酒氣,外頭走不容易讓皇帝聞見啊。


    於是李善在前頭,他在後頭跟著,出了武德殿的後門,兩個人一直順著緩坡上的小路蜿蜒向北,視野漸漸的開闊,景色也好了起來。


    深秋的季節,樹葉黃了也黃的燦爛,還有精心培育的各種秋季花朵,很是養眼。


    裴行儉也是頭一次來,不禁四處打量,見這皇宮之內,占地廣闊,景色比野外更錯落有致,不單調,又比尋常人家的布景,多了一份大氣自然。


    就好像真的在野外一樣。


    裴行儉不禁在心中感歎,估計皇帝天天在家不出門,也不會覺得無聊,除了到處都是侍衛宮女,這跟在外頭逛,也沒什麽區別。


    正在想著這些,皇帝李善突然停了腳步,站在一處涼亭之下,看著遠處的風景,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轉過頭看他。


    裴行儉連忙恭敬地躬身低頭,頭上的帽子有些鬆,低得快了些,帽子簷往下溜,幾乎蓋住了眼睛。


    他也不敢扶,就這麽僵著。


    皇帝李善自然看見了,他等著他自己扶,結果裴行儉一直不動,於是隻好開口,溫聲提了一句:


    “裴卿,你帽子歪了。”


    裴行儉聽聞,這才趕緊抬了手,將自己的帽子往上扶了扶,露出了一個憨厚的笑容來。


    李善忍不住也笑了,微微勾著唇角,溫和地問:


    “你這帽子大太多了,帽簷似乎有些走形,想來是少府監疏忽,為何不上報,讓他們給你換一個?”


    裴行儉連忙說道:


    “啟稟陛下,不關少府監的事情,這帽子一開始正好合適,是後來臣跟人學習幻術,總往帽子裏塞東西,撐得大了。”


    李善沒有說話,直直地瞧著他,眼神依舊溫潤,可是那唇線卻比剛才緊了。


    裴行儉這才意識到,自己這廂坦白,戴著管帽學幻術……實在是不務正業。


    他連忙低下了頭,暗自懊悔。


    等了一會兒,皇帝卻沒有責怪他,而是又走了起來,溫和地說:


    “還是上報換一頂吧,有損朝廷形象。”


    裴行儉鬆了一口氣,應了聲“是”,老老實實地跟在了後頭。


    李善突然輕聲笑了一下,說:


    “你倒是有個難能可貴的好處,就是能說真話。能當著朕的麵兒一直說真話,算得上一顆赤子之心了。”


    裴行儉聽聞開心極了,心中對皇帝的評價直線上升,說道:


    “陛下英明寬仁,臣不敢有所隱瞞。”


    李善又走了幾步,問道:


    “朕問你個事情,聽說你是科舉出身,認得許多人,可有忠君愛國,為人正直,從不趨炎附勢之人?現下有幾個禦史職位,需要人充任。”


    裴行儉聽聞,眼睛看著皇帝的側臉,皇帝神情疏離淡漠,但是此時在他眼中,已經散發著天神一般的光亮了。


    他們的機會來了,屬於他們的時代來了!


    裴行儉安耐住自己心中地激動,拱手說道:


    “陛下,你這麽一形容,我心中當真有這麽一個人選,他名叫韋思謙,出身韋氏小公房,當年與我一起科舉,才高八鬥,中了進士,現在在荊州應城做縣令。


    此人嫉惡如仇,雖然出身名門,但是最恨權貴謀私貪腐,一心要做個匡扶正義的勇士,甚至有時,都顯得正直過了頭。”


    裴行儉語速很快,激動和興奮還是溢於言表。李善一邊走,一邊默默聽著。


    “我與此人相交,佩服他的為人,甚至有時又愧疚自己是一凡夫俗子,沒有勇氣與之一般。”


    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說:


    “對了,他對大唐的律法條文頗有研究,簡直就是一本唐律解釋文書,頭頭是道,我們聽了就沒有不服的。平時上個街,看見兩個小販吵嘴,他都能根據律法講個一二三出來。”


    “應城縣令……”李善默默地將這個人的名字記在了心裏,“還有麽?”


    裴行儉遲疑了一瞬,很是認真地思索了起來,說:


    “其餘的人,按照陛下的要求,忠君愛國的人肯定多了,但是不趨炎附勢的人……大部分都是尋常人,天下又有幾個梗著脖子,非要跟人情世故作對的。”


    李善聽聞,仰頭“哈哈”笑了出來,甚是爽快,他扭過頭讚許的看向了裴行儉,說道:


    “這確實是大實話。這樣,給你一天時間,你迴去思量個接近的名單出來,韋思謙算一個,要四個人,科舉出身,有公心,有才華,能做事的。”


    裴行儉聽聞,高興地嘴巴都咧到了腮上,連忙躬身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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