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個月,武柔除了早上去給這座昭慶殿位分最高的女人請安,就是埋首苦讀,從早上到晚上,書案上做筆記的紙張都寫掉了一遝。


    沒辦法,律法典章裏頭還有許多生僻字不知道是何解釋,後來她又去借了一本字詞釋義,做筆記,照著釋義才讀懂了……


    那些天,很安靜。


    陛下再也沒有找過她,徐充容知道她在好好讀書,也沒再過問過。


    於是每天早上一睜眼,彩衣去廚房領取她的飲食,三春四秋就在屋子裏打掃洗涮,而阿瑟斯則跟著她,開窗、研墨、打扇。


    到了晚上,不知不覺地就點了燈,彩衣準備好了沐浴的湯水,她就去洗,洗完了之後,再迴到了書案前苦讀,直到宮城裏夜禁的鼓聲響起,她才上床睡覺。


    前兩年在家時,那早起入夜都有人刁難,動不動就挨打挨罵,做苦力吃不飽的日子,就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


    她側躺著,頭上枕著涼枕,身上蓋著的是一條棉麻被單。


    床榻的邊上放著一塊消暑用的大冰坨,阿瑟斯就隔著冰塊替她打著扇子,微微涼風就送了過來,甚是愜意。


    阿瑟斯說,本來五品的才人是沒有解暑的冰塊的,但是已經入了秋,冰庫裏頭冰塊夠用,徐充容就允許她們這些低階的嬪妃用了。


    “阿瑟斯……我以前聽說的,那些後宮故事裏頭,有爭寵殺子,下毒誣陷,還有搶風頭的戲碼多得是。可是進了宮之後,什麽風聲也沒聽到過,是我位份不夠接觸不到嗎?”


    阿瑟斯低了頭,似乎在思索什麽,過了一會兒說道:


    “不是吧,據奴婢所知,越是位份高的娘娘們,尤其是四妃之間都挺和睦的,她們都有各自的子嗣,也沒有爭寵的傳聞。相反惹出事端的,都是些低階的嬪妾禦女們,爭風吃醋,也有掉了命的。”


    武柔驚訝了一瞬,突然想起了小曲說過的那個,擅闖武德殿被打死的宮女。


    “哦……那真是奇怪了,我位份也不高,也沒有人找我麻煩。”


    徐充容的為難,對她來說已經不是為難了,有人催你學習催你上進,這種為難越多越好。


    “有人找的……”阿瑟斯說。


    “什麽?”武柔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阿瑟斯抬眼看了武柔一眼,又垂了下去,說道:


    “才人不知道罷了,才人侍寢頭一天,就被陛下賜了封號,還是以貌美聞名。


    大家都知道,陛下從來都喜歡有才華的女子,才人是破天荒的頭一個。所以在後宮裏頭很是轟動,很多人都想見才人一麵,除了四妃。”


    武柔臉紅了紅,這封號,估計隻有少數人知道怎麽迴事。


    “四妃?……是啊,四妃我一個都沒見過呢。充容娘娘說,隻有九嬪才有資格覲見請安,我們這些世婦,歸九嬪管。”


    “嗯,是這麽個道理,可是奴婢不是說這個,四妃身份高貴,她們若是好奇才人,找過去見見都很正常,但是她們沒有一個好奇的。


    除了她們,宮中嬪妃都曾經派人來打聽過,隻不過是偷偷地,在外頭打聽,沒有直接找過來。”


    “為什麽?”武柔問,從床榻上支起了半個身子。


    她不覺得四妃不好奇她有什麽好奇怪的,一個小人物罷了,隻是其他人不敢來就很奇怪。


    “因為充容娘娘嚴厲,脾氣不好,除了四妃,她誰的麵子都不給,宮裏人都怕她,才人住在她的殿裏,他們來都得先見過充容娘娘,所以不敢來。”


    武柔想起了徐充容那張寡淡白皙,又不施粉黛的臉,確實給人一種疏離冷漠的感覺。


    而且,她真的很高傲……不過人家有資格高傲。


    武柔又躺了迴去,說道:


    “怕她做什麽呢。她隻是嚴厲,又不苛待人。如果她願意,別說冰塊了,我連塊兒涼席都攤不上。可是她雖然鄙視我,用度上卻從未短缺,說明她是個好人。”


    比武家那兩個畜生大哥對她好多了。


    阿瑟斯一邊搖著扇子,一邊搖了搖頭,說:


    “九嬪就四位,其餘三個也就意思意思,不好管事,基本上負責監管後宮四德的,就她一個,她除了不去四妃,還有其餘三位二品嬪的殿裏,其餘的她都要時不時地去巡視。


    如果有什麽她不滿意的,就會罰人抄書,抄《女則》前四卷,宮婢們私底下流傳著一句笑話,說,路過充容娘娘轎攆的狗,都得規規矩矩、整整齊齊的。”


    “噗……”武柔捂著嘴笑出了聲。


    夜已經深了,笑聲大一點兒就顯得尖銳,她連忙用另一隻手也捂著。


    雖然宮殿很大,徐充容居住的寢閣離她這裏也遠,但是她就是怕她知道。


    不知道為何,她現在覺得徐充容越發的可愛了。


    ……


    ……


    一個月期限過去了。


    武柔讀的那些書,都放在了徐充容的桌案上,徐充容手中拿著一本,纖細的指尖輕輕地掀了一頁,問:


    “緦麻親,指什麽?”


    “為五服最輕者,凡本宗為高祖父母,曾伯叔祖父母,族伯叔父母,族兄弟及未嫁族姊妹,外姓中為表兄弟,嶽父母等,均服之。”


    估計是沒什麽可問了,問的這最後一個問題,隻是最基本的概念。


    武柔站在那裏,見她依舊穿了一身綠衣,隻是顏色重些,偏墨色,頭上的發髻跟她人一樣單薄,隻簪了兩根玉簪,也是墨玉,襯得她的皮膚越發的白皙通透,似乎在夏日裏也冰涼清爽。


    武柔腦海中突然冒出了一個詞:冰肌玉骨。


    經過這些時間的相處,她越發的喜歡徐惠了,於是鬼使神差地開口說道:


    “充容娘娘,我讀過你的詩,真的很好。”


    徐惠聽聞,隨手將手裏的書冊放下,寡淡的眉目看向了她,看不清喜怒:


    “哪一首?”


    “《擬小山篇》,仰幽岩而流盼,撫桂枝以凝想。將千齡兮此遇,荃何為兮獨往。”


    武柔清脆的聲音如同黃鸝,押韻的詩被她背出來,像是唱歌一樣好聽。


    徐惠似乎被她的聲音韻律而打動,眸光微晃,隨即說道:


    “這是我還是孩子時寫的,算不得好。”


    武柔看著她冷漠的臉,一時間不知道她這是炫耀自誇,還是自貶打她的臉,她看著徐惠沒吭聲,心想:


    充容娘娘,您這個脾氣是怎麽得了陛下的寵愛的?陛下竟會因為愛才,大度至此?


    徐惠看著她,說道:


    “你這個表情,好似在說,我脾氣如此古怪,陛下怎麽受得了。”


    武柔頓時震驚成灰,身子都抖了一下,隨即捂著自己的臉,驚恐地說:


    “我……我……娘娘會讀心術嗎?!”


    徐惠突然間就笑了出來,覷著她,露出了潔白的牙齒。


    她似乎覺得笑讓她渾身不自在,於是立馬又將笑容斂了,恢複了她往日冷漠的模樣,說:


    “我不會讀心術,隻是旁人都是這麽想的。”


    武柔似乎從她的話語中品出了些許落寞來,但是她不敢確定,畢竟徐惠是那樣的高傲,於是一時間這個話不知道怎麽接。


    可是徐惠卻說話了,她十分的認真,說:


    “其實我也一樣,我始終想不明白,陛下為何這麽喜歡你。”


    武柔心中惴惴,最終決定跟她說實話:


    “陛下不喜歡我,他隻是為了幫我罷了。”


    誰知徐惠卻搖了搖頭,說道:


    “你不懂,至尊之喜,可挾風動。他若是明說了喜歡哪一款硯台,天下人便會趨之若鶩,竭盡全力的為他獻上。到時候番邦四海,不論商旅士人,還是販夫走卒,不管是否自願,都會為此生生死死。


    原本天下都知道陛下愛才愛德,甚至他納入後宮的女人,都是在才德上聞名出眾之人,包括我。


    當年我入宮,便是因為那一首《擬小山篇》流傳甚廣的緣故。所以如今天下詩文興盛,就連女子也以讀書詩禮為榮,更別說前頭的朝堂了。


    可你,讓陛下有了好色之名。”


    徐惠說著,臉上漸漸有了失望的神色,聲音也低了許多,說:


    “陛下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意味著什麽。他能這麽做,一定很喜歡你。”


    “陛下他真的不……”


    武柔剛說了一半,徐惠便打斷了她,說道:


    “喜歡不僅僅隻有男女之愛,或許你在其他地方打動了他,也未可知。”


    武柔徹底愣住了。


    這是她從未想到的事情。


    突然間,她腦海中就浮現了那天,皇帝伸著胳膊,由宮人服侍著他穿天子冕服時,平淡地對她說:


    “……我這好色的名頭算是打出去了。”


    當時她並不覺得這有什麽大不了的。


    或者她覺得這是個大事,但是沒有真切的意識到有多大的影響。


    現在她不禁問,陛下是因為什麽,才願意幫她的呢?


    喜歡她?她到底何處值得一個明君這樣喜歡?


    ——


    光點1:“我覺得,這個徐惠有些不太對,她不會真的跟咱們一樣,看人有心聲,還帶字幕吧?”


    光點2:“我也覺得邪門……肯定有bug!你說會不會ai自己有偏好,給徐惠開了掛了?”


    光點1的光亮忽明忽暗,像是變虛弱了一般,在徐惠的眼前說:


    “不知道……我突然覺得沒有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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