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大廳的人,比二樓大廳的人要多得多,但比起剛剛我們來時又少了不少,看來忙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幹媽此刻得了閑,正單手撐在收銀台上按計算機,十有八九是在算賬。


    “幹媽!”我甜甜喚道。


    “唉~”幹媽立馬抬頭衝我和我哥笑道,“吃飽沒有啊?”


    “可太飽了!”我拍拍自己鼓鼓的肚子誇讚道,“幹爸的手藝真的太好了,要不是肚子裝不下,我一定連盤子都吃了!”


    “你呀!”幹媽知道我在開玩笑,十分配合的笑著,目光最終落在了我哥身上,“你就是軒軒吧,都這麽大了,還是小時候見過你,現在變這麽高了!”


    “阿姨好!”我哥禮貌的問好。


    “好好好~”幹媽邊說邊上下打量起我哥,那熾熱的眼神不僅讓我哥不自在,就連在一旁的我,也有些不自在。


    “吃完了啊!”


    我和我哥尷尬的對視一眼,正不知如何是好時,幹爸從廚房裏出來了,依舊兩手捧著圍裙,來迴擦拭著手。


    “幹爸好!”我說。


    “叔叔好!”我哥說。


    “叫啥叔叔啊,和然然一樣,叫我幹爸!”幹爸說著,不動聲色的衝幹媽瞥了一眼,然後往前走了兩步,一隻大手自然的拍上了我哥的肩膀,接著說道,“我跟你爸媽都是朋友,你妹又是我幹女兒,認你做幹兒子,不為難吧!”


    “啊?”


    “啊?”


    我和我哥異口同聲的發出疑惑聲。


    我疑惑,是因為我覺得他們既然認了我當幹女兒,我哥自然也是他們的幹兒子。


    我哥疑惑,是因為覺得這家人怎麽這麽喜歡認別人當幹孩子。


    “啊什麽呀?不願意!”幹爸嘴上這麽說,手卻舍不得從我哥的肩上挪開,儼然一副把我哥當親兒子的模樣。


    “老板,還做麵嗎?”我哥還沒來得及迴答,又有三個顧客進店裏來了。


    “做做做,廚房裏有人的!”幹媽立馬熱情的招唿道,“樓上樓下都有位置,想吃什麽?”


    “肉絲拌麵!”


    “茄子蓋澆飯!”


    “吃啥蓋澆飯啊,我要點炒菜的!”


    “也行,麵不要了,點三個炒菜,吃點飯!”


    “行!吃什麽?”


    “我看看......”


    ......


    “我們出去說?”幹爸衝三位客人笑了笑,抬起搭在我哥肩頭的手,示意我們隨他出去。


    天色已晚,我們吃完晚飯,也確實該迴去了,我哥看了我的褲兜一眼,示意我別忘了給錢,然後轉身便跟著幹爸出了麵館,我會意,將手裏捏了又捏的三十元鈔票,悄摸的放在了收銀台的位置,便想跟著他們一起出去。


    “幹嘛呢,然然!”豈料幹媽眼疾手快,直接揪住了我的書包,“真是的,到幹媽店裏來吃飯,還給錢,是你媽教的嗎?看我迴頭不說她!”


    “不是,幹媽,你要是不收錢,我以後怎麽好意思來你們家吃麵啊!”感受到幹媽在開我的書包,我立馬摘下書包,僅僅護住。


    “你親戚家小孩兒啊!”剛進來的顧客中唯一的女客人笑著插話道。


    “老家的鄰居,我跟她媽處得不知道多好,吃個麵還給錢,你說這孩子!”幹媽抽空解釋道。


    “小姑娘懂事啊!”那阿姨誇道。


    “懂事就不應該整這出!”幹媽不認同道,手上拉扯我書包的力道絲毫不減。


    我哥聽到動靜,立馬返迴幫腔道:“阿姨,我妹跟我誇了一路叔叔的手藝,非要來吃麵,你要是不收錢,我以後可不讓她來你們家吃麵了。”


    “就是啊,幹媽!”


    我護著自己的書包不鬆手,幹媽用勁兒拽著也不鬆手,我哥見狀,終於出手去掰幹媽的手,幫我搶書包。


    “幹媽,店裏還有客人呢!這樣不好看!你趕緊給人家點單!”我低聲勸道,眼神忍不住往看戲的三個人身上瞟。


    “知道我在忙,還搞這出!”幹媽十分不樂意,衝著客人尷尬的點點頭道,“想好吃什麽了嗎?”


    “沒事,沒事,我們不著急!”女顧客迴道。


    我一時有些無語,心想:敢情你們不是來吃飯,是來看熱鬧的啊!


    “阿姨,你收下吧,開門做生意,哪有不收錢的道理,下迴去你們家吃,我們肯定不給錢,今兒是我們自己跑來店裏吃的,你要是不收錢,就讓我們過意不去了!”我哥開口勸說道,聲音壓得很低,眼睛瞟向旁邊的看戲三人組,明顯也有些不自在。


    “行了行了,收下吧!”幹爸終於看不過眼,進來示意大家都鬆手。


    “收什麽收啊,兩孩子給了三十!”幹媽雖然輕輕鬆開了書包,但明顯不樂意。


    “嘖,幹啥呢!給這麽多!”幹爸一聽立馬變了臉,看著我和我哥嚴肅道,“來自己家吃飯,不免費不客氣就算了,還多要啊!”


    “幹爸,我和我哥都算過了,三十隻少不多!”我趕緊背上書包,拉著我哥就要往外跑。


    奈何,幹爸手勁兒很大,一下子就拽住了我哥,他從幹媽手裏抽出兩張十塊後,跟著我哥一起出了店,隨即便要往我哥的褲子兜裏塞。


    “叔叔,十塊錢,哪能吃到那麽多牛肉啊,你這樣,我下次真不敢來了!”我哥婉拒。


    “什麽不敢來,你要常來!”幹爸最終還是將錢塞進了我哥的褲兜裏,並且死死拽住我哥的褲子,不讓我哥伸手去拿那錢。


    “叔~叔~你別這樣,叔~幹爸,幹爸,真別這樣,你鬆鬆手!”


    我哥一臉無奈,目光落在不遠處看戲的我身上,眼裏幾乎要冒火,微張的嘴角好像在說“都是你好吃惹下的禍。”


    “既然叫了幹爸,那就得聽幹爸的,軒軒啊!幹爸一直都想親口跟你說聲謝謝!”幹爸依舊拽著我哥的褲子,將那放錢的口袋捏的死死的,語氣卻突然深情起來。


    “幹爸這是說啥話啊?”我哥有些不明白。


    遠處的我,亦是如此。


    “你小子都忘了啊!那時陽陽跟他媽都掉進了河裏,要不是你幫忙用棍子將陽陽拉上來,又想辦法拽住陽陽媽,拖延時間,等來大人救援,我們這個家,早就散了!”幹爸說著,鼻頭一酸,眼眶裏瞬間蓄滿淚水。


    “啊?”我疑惑了,這是個什麽事兒呢,我怎麽不知道呢?


    “唉~幹爸,正好撞見了而已,你別放在心上,而且你那之後,還送了我好些東西,學校還給我頒發了見義勇為獎,後來我爸闌尾,也是你幫的忙,你要是為這事兒,我就真的無地自容了。”我哥拉扯幹爸的手,終於鬆開了。


    我聽到我哥說這話,腦海裏瞬間閃過家裏方桌上堆滿禮物的場景,當時奶奶還說我哥救了人了,是大英雄,可自豪了。


    幹爸見我哥鬆了手,也慢慢鬆開捏住我哥褲兜的手,那褲兜由於雙方的大力拉扯,已然變了形,可我哥渾然不覺。


    “要不是你撞上,幹爸這輩子就完了。”幹爸說著,又在我哥的肩膀上拍了拍說,“當時,你幹媽狀態不好,我忙著給她看病,後來又忙著學手藝創業,一直都沒找著機會親口謝謝你。”


    “你之前不是謝過了嗎?再謝我就要無地自容了!”我哥臉上有尷尬,但更多的確是高興。


    幹爸再次拍拍他的肩膀,然後指著我說:“得虧遇上你妹妹了,我第一次看見她時,就覺得眼熟,後來知道是你妹妹之後,我真的開心的不得了,還想著什麽時候喊你吃頓飯呢!哪知道,你上高三了,一直都不得空,這樣,你明天來這裏吃,幹爸給你做頓好的,今天太忙了,都沒顧得上你!”


    “不用了,不用了,今天已經吃得很好了!”我哥擺著雙手,全身婉拒,他臉上的笑意告訴我,他這會兒心裏別提有多爽了。


    “他爸!”兩個差不多高的男人正聊得開心,幹媽出現了,手裏不知道拿著個什麽,似乎是紅色的卡片,遮遮掩掩的走到幹爸身後,塞進他手裏,而後衝我哥笑了笑,又進了店裏。


    我哥將這對夫妻的小動作盡收眼底,臉上的笑意很快收斂,衝著幹爸利落的揮手告別,便想往我這邊跑,誰知又被幹爸拽住了胳膊。


    “哎~你也別跑了,既然叫了幹爸,就得收紅包,然然也收了,我家陽陽也收了你爸媽的紅包,這是規矩!對吧,然然!”幹爸手裏拽住我哥,卻突然看向我提問道。


    還沒弄清楚發生啥事兒的我,突然被點名,直接愣住,這迴是也不合適,感覺是讓我哥收錢的,迴不是好像也不是,畢竟我收了這錢了。


    “唉~幹爸,你別問然然了,我跟你說,這紅包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收的,你要是在這樣,我以後真的不來你家吃飯了,這一碼歸一碼,當年我媽便收了你的謝禮,書包文具,新衣服新鞋子,還有吃的,一大堆,真的夠了,都多少年的事兒了,你再搞這個就沒意思了!”


    “對,一碼歸一碼,這是你喊幹爸的紅包,跟當年的事兒沒關係!”幹爸說著又去扯我哥的褲兜,試圖像剛剛一樣,將紅包塞進我哥的褲兜裏。


    我哥吃一塹長一智,這會兒死死壓著兩邊的褲兜,不給他任何可乘之機,嘴裏不停念叨著:


    “幹爸,真的別這樣,別這樣!”


    “那你非要這樣,我以後還喊你叔!”


    “哎呦,真的別,馬路上這麽多人呢,幹爸,唉~叔!”


    “幹爸,我跟你說,你要是真給紅包,我轉手就去買東西送過來!我說到做到!”


    “你買東西過來,我送你家去!”幹爸終於有了迴應,聲音裏透著疲憊和煩悶。


    我尷尬的站在一旁,想去分開兩人,可看看自己的細胳膊細腿,最終還是選擇乖乖待在原地。


    “那個,你們......你們在幹什麽?”林澤希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


    我如遇救星,立馬轉頭看向他:“你去哪兒了?快幫我分開他們!”


    “呃......”林澤希抬起手裏的布包道,“醋沒有了,我去買了幾瓶醋!”


    “我幫你拿,你去分開他們!”我立馬伸手想要接過林澤希手裏的布包。


    可是林澤希居然躲開了我的手,臉上閃過一絲為難後,趕緊解釋道:“挺重的,而且廚房急用,我還是先送店裏吧!”


    林澤希說完便小跑著進了店,而我哥和幹爸,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林澤希,兩個人依舊扯成一團,這樣的場景,是我沒有想到的,真的很無語呢,想幫忙,又幫不上忙,找人幫忙吧,好像也找不到誰來幫忙。


    “唉~有心無力啊!”我無奈的歎了口氣,轉身去將車鎖打開,然後坐在後車座上,盯著漆黑的天空,發起了呆。


    “林楚然!”


    這聲大喝是我哥喊的,嚇得我一機靈,險些連人帶車摔下來,我反應過來看向他時,便見林澤希不知道什麽時候跑了出來,可他並沒有要分開兩個人的意思,反而幫著幹爸,試圖壓製我哥,將紅包塞進我哥的褲兜裏。


    我哥此刻喚我,應該是想我幫他的,可是我一打不過林澤希,二打不過幹爸,你說我上去幹啥啊,所以我英明的決定,繼續坐在自行車後座上看星星,由著他們鬧去。


    嗯!天好黑啊,怎麽一個星星也沒有呢?


    這場拉扯持續了很長時間,不僅麵館裏有顧客伸長了脖子在關注,就連馬路上也有好幾輛車停了下來看熱鬧,偶有兩個八卦的,還會插嘴問上一句“怎麽了?”“發生啥事兒了?”


    幹爸每每聞言都熱心的解釋一番,大多都是數落我哥跟他客氣,不把當自家人的,終於我哥臉上掛不住,認輸般收下了紅包。


    幹爸這才滿意的收了手,拍拍他的後背,叮囑他不準亂買東西,買了他們也不收後,才催促著我哥趕緊迴家,別讓我媽等著急了擔心,我哥看著自己兩個扭曲變形的褲兜,欲哭無淚,嘴角勉強擠出一絲笑意,又說了兩聲謝謝,這才向我走來。


    至此,兩場極限拉扯終於以我哥的失敗而告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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