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我迴來了!”


    家裏的大門是開著的,我雖然有點疑惑,但停好自行車,還是走了進去。


    “嘭~”


    熟悉的油煙機聲和炒菜聲從廚房傳來,我心下稍安,順手便將大門關了起來。


    “媽~你怎麽不關門啊?”我一邊換鞋,一邊衝著廚房喊道。


    我媽沒有迴應,我換好鞋便往廚房的方向走去,就在這時,客廳內,放電話的櫃子旁,一個陌生的中年男子突然站了起來,嚇得我一個激靈,往後連退了好幾步,而後尖叫出聲:“啊~”


    “迴來啦?”我的叫聲太大了,終於吸引了廚房裏的媽媽,她拿著鍋鏟從廚房走了出來,一臉擔憂的說道,“別怕別怕,叔叔是來修電話的。”


    “媽~,我喊你,你怎麽不理我啊?”我心有餘悸,滿臉幽怨的看著我媽,我媽衝我努努嘴,我才反應過來家裏還有陌生人,隻得尷尬的撓撓頭,跟著我媽一起進了廚房。


    “油煙機太響了,我又在想事兒,沒聽見,對不起啊,我的乖乖。”我媽略帶歉意的抱了抱我,算作安撫,她一直都知道我害怕家裏突然多個陌生人,想必那門是她特意為我開著的吧。


    沒錯,我很怕獨自在家時,遇到陌生人,估計誰都怕吧。


    一年級暑假的時候,我媽那會兒忙著升職,比較忙,我爸跑外景,更是常常不歸家,所以他們和我商量再三,還是決定將我送給奶奶照顧,我不想他們為難,便答應了。迴老家後,奶奶開口要了工資,拿了錢後終於點頭讓我留在了老家。


    剛開始的幾天,我雖然天天挨罵,需要除草喂豬,洗衣刷碗,但也算衣食無憂,日子還算好過。可是住到第五天的時候,奶奶突然不見了,我早上起來找了一圈,也沒見著人,想著她怕是趁早上涼快,下地幹活了吧,便準備先做早飯。農村的土灶,我不太會用,但還是嚐試著煮了一鍋似粥的米飯,奶奶喜歡吃飯,說是下地幹活喝粥容易餓,我看著鍋裏濕噠噠的米飯,有些忐忑,但想想也沒什麽,頂多挨頓罵。


    飯做好後,我又跑去後院喂了豬,去田裏轉 一圈,才坐到院子裏等奶奶,可左等右等,她都沒迴來,我實在餓極了,就從院裏摘了個脆瓜,一個絲瓜,一個切好放上鹽巴涼拌,一個切好下鍋光炒,吃飽喝足後,便去做作業了。


    等到肚子再次感覺到餓時,已經是下午一點朝外了,外麵的太陽實在烈,我擔心奶奶一個人曬暈在田裏,又去田地裏找了一圈,可依舊沒找到她的身影。我覺得奇怪,便鼓起勇氣跑到鄰居家詢問,鄰居家的人還算不錯,但和奶奶的關係都不好,奶奶時常為了點田地和他們家吵得不可開交。更嚇人的是,他家有兩條大狼狗,我沒進院子,就聽見了駭人的狗叫聲。


    鄰居家的爺爺躺在樹蔭下午睡,聽到狗叫後便睜開了眼,看見我時,他臉上有些詫異,待我說明緣由後,他吃驚的問道,你奶奶早上被你大姑姑帶走了,把你一個人丟家裏啊?這都幾點了,還沒迴來嗎?我知道了奶奶的去向,心下稍安,尷尬的笑了笑便道謝離開了。


    說實話,知道奶奶去哪兒後,我是生氣的,但又沒那麽生氣,因為習慣了,而且她去自己女兒家,也確實不需要知會我。那天正午的太陽很烈,跑了一圈實在是熱,肚子又餓,我便將早上給奶奶留的脆瓜和絲瓜都吃了,鍋裏的飯是一口沒吃了。吃完後,我洗完碗筷,將鍋裏的飯盛起來,用桶吊在井裏,便爬上床準備睡覺了。


    天氣實在是熱,我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好久都沒睡著,後來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睡著的,再次醒來時,天已經黑透了,房間裏有窸窸窣窣的聲音,透過屋外的月亮投射的光,我隱約看見了一個黑影,當時以為是奶奶迴來了,心裏氣著,沒理她,翻了個身,麵朝裏,閉上眼睛準備繼續睡覺。


    就在這時,院外響起了車子的響動,我原以為是過路的車子,不成想,下一秒,窗外便掃過來昏黃的車燈,而後照亮了整個房間,久久沒有消失。


    “爸~”我驚喜出聲,翻身便準備下床,卻對上一張陌生的臉。


    “啊~”我尖叫出聲,門外立馬傳來三個急匆匆的腳步聲。


    屋內的男子,許是被嚇到了,立馬翻窗逃了出去,動靜不小,我爸和我哥反應很快,立馬掉頭跑出了屋。而我媽則衝進裏屋,將我緊緊摟住,緊張的詢問我發生了什麽事兒了,我說有個男的,我沒看清,不知道為什麽出現在家裏,估計是小偷。


    我媽聽後,整個身體忍不住的顫抖,將我摟得更緊了,讓我覺得骨頭都要被她擰斷了,我問她怎麽了,她沒說,反問我奶奶去哪兒了,我說鄰居說被我大姑姑接走了,我一天沒見著她。我媽沒再說話,摟著我,眼淚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很快就染濕了我的肩頭,我雖不知道我媽為什麽會這樣,但我知道我媽很傷心,隻安靜的反抱住她,沒再說話。


    堂屋內的發條鍾剛敲了十一下,我哥便迴來了,他打開屋內的燈,我看見了我媽那雙哭得跟核桃似的眼睛,我哥也看見了,我倆相視一眼,默契的什麽也沒說,他搬了張凳子,安靜的坐在房門口,像個門神一樣,靜靜的看著堂屋的門。


    後來,還是我打破了死寂,詢問他,我爸去哪裏了,他說,人抓到了,我爸和警察一起走了。我問他是誰,我哥說是住在河西的老光棍,我們沒見過幾麵,那人說,他幫忙收麥子的錢和種水稻的錢,奶奶都少給了不少,他氣不過,早上看見奶奶跟大姑姑一起走了,他以為家裏沒人了,所以想趁夜把屬於自己的錢拿迴來,沒成想你在家裏,我們又恰巧趕迴來了。


    我哥還想說什麽,卻被我媽一句“放屁”噎了迴去,而後屋子內再次陷入死寂,屋內雖然靜悄悄的,但屋外稻田裏的蛙叫聲卻此起彼伏,聽得我十分頭大,加上我媽仍舊抱著我,讓我熱的難受,十分煩躁,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竟然在一聲聲蛙叫聲中睡過去了。


    天大亮的時候,我迷迷糊糊的聽到了院子裏的爭吵聲,驚坐起來時,發現裏屋內早已空無一人,我走到堂屋,看了眼櫃子上的發條鍾,才五點半多一點。堂屋的門是虛掩著的,透過門縫,我能感受到火熱的陽光,這才幾點啊,就這般熱了,到了中午,還得了。


    許是聽到了屋內的腳步聲,院外沒了爭吵聲,虛掩的門很快被我媽推開了,她一臉堆笑的讓我收拾東西,說吃完早飯,我們就迴家,我雖然有點懵,但還是乖巧的點了點頭,因為我媽眼下的烏青配上她溫柔的笑容,讓我有些心疼。


    我們一家四口圍坐在廚房的小桌上吃早飯時,奶奶終於迴來了,是自己走迴來的,手上還拎著一袋玉米,進院子的時候,她看著院子裏的車,愣了許久,廚房的大門開著,斜對著院門,我坐的位置,正好看得清清楚楚。


    奶奶終於拎著玉米進了廚房,她尷尬的笑了兩聲解釋道,丫頭都八歲了,該自立了,我就是為了培養她的獨立,早起去了你姐家,吃個早飯的功夫,你姐給了我這麽一大包玉米,過會兒煮了,一起吃,很甜的。


    奶奶還在自顧自的誇玉米有多好吃,我爸猛得扔掉筷子,站起身,三兩步跑到奶奶跟前,將那包玉米,一把奪下,一股腦全都扔了出去,落在屋內的幾根玉米,被我爸用皮鞋狠狠踩了好幾腳。


    我驚得不知所措,捧著的粥碗,放也不是,喝粥也不是,隻得幹坐著看著我媽,我媽紅著眼,抿著唇,將我摟進懷裏,溫柔的讓我別怕。可我並不怕啊,隻是單純的擔心我爸而已,他一晚上沒合眼,身上的泥巴此刻已經幹在身上了,他也沒洗,早起看到他時,滿臉的滄桑憔悴,讓我擔心不已,聽說那人是在秧田裏逮住的,我爸和他扭打了好一會兒,才將他拿下,也不知道我爸身上有沒有傷,他這會兒這個樣子,真的讓人很擔心呢。


    奶奶愣了許久,才哭鬧著說我爸瘋了,我爸說,他是瘋了,要是昨晚他沒迴來,他會更瘋,他要掐死人的心都有。奶奶再次愣住,眨巴了下眼睛,繞過我爸,指著我就罵,你個死丫頭,整天好吃懶做的,誰愛伺候誰伺候,我不伺候,我這一把年紀了,想休息一天都不行,小小年紀就搬弄是非,誰家孩子像你這樣......


    奶奶罵得起勁時,我媽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可沒等我媽開口,我爸就大吼了一聲“媽~你要逼死我嗎?”,那聲音歇斯底裏,十分絕望。一家人再次安靜了下來,片刻後,我哥說了句“迴家吧。”便第一個離開了廚房,我下意識的想要收拾碗筷,卻被我媽拉了出去,隻留下奶奶和我爸這對母子在廚房。


    我們上車後,我媽便發動了車子,調轉了車頭,沒過多久,我爸從廚房走了出來,那滄桑的模樣,感覺一下子老了十幾歲。我爸上車後,我媽便果斷開車離開了老家,一路上,我們一家四口什麽話也沒說,我媽在開車,我爸和我哥都看著車外,我不知所措的觀察著他們,想開口,又不知道怎麽開口。


    其實那天我並沒有多怕,隻是後來每每夢到黑影,每每想到這件事兒,每每想到父母的態度表情,我都是一陣後怕,久而久之,我便很怕一個人在家裏了,總是擔心有陌生人突然闖入我的家,當然,那樣的事兒,自那次後便再沒發生。


    “媽~電話怎麽了?”我從廚房探出半顆腦袋,好奇的看著維修電話的人,而後湊到我媽跟前問道。


    “還不知道,打不進來,人家在修呢?”我媽說著,趕緊翻炒了一下鍋裏的絲光炒蛋,“讓遠一點,小心燙到!”


    “哦~難怪李思思說她打電話我沒接到啊,我還奇怪呢,都沒聽到電話響,敢情是我家電話壞了。”我心不在焉的說著,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剛剛出鍋的紅燒雞翅。


    “是啊,周六還好好的,也不知道怎麽了?”我媽翻炒完絲瓜,便準備去洗煮雞翅的鍋。


    “我來!”我趕緊伸手拿起鍋子,去水池邊洗。


    洗完鍋,擦完鍋底,我將鍋子放迴原味,賊兮兮的衝我媽說:“媽~我能先吃一個雞翅嗎?”


    嘴裏說著,我便伸手準備去拿紅燒雞翅。


    “啪~”


    我媽果斷打開我的手道:“你爸今天迴來吃飯,等你爸一起吃!”


    “哦~”我委屈巴巴的噘著嘴,左手扶著自己“受傷”的右手,可憐巴巴的看著我媽。


    “就一個啊!”我媽瞥了我一眼,無奈的搖搖頭道。


    “好嘞~”我開心極了,立馬動手拿了個雞翅。


    “哎呦,多大的人了,還動手!”我媽嫌棄道。


    “手拿著吃,香~”我一臉滿足的吃著雞翅,又探出半顆腦袋,看了看客廳內的維修人員。


    就在這時,大門開了,我爸迴來了。


    “爸~你迴來了!”我立馬興奮的衝他招招手。


    “唉~”我爸遠遠看了我一眼,便直接走到了電話機旁,“老弟,哪裏出了問題啊?”


    “不清楚,我幫你換了根線,試試能不能打,還是不行的話,這個電話得拆了給我帶走去修!”男子衝我爸點點頭,接過我爸遞過來的煙,直接別在了耳後。


    “行,麻煩你了!”我爸客套了兩句,便進廚房跟我媽匯報了一下情況。


    電話最終還是沒能修好,說是電話機有問題,被維修的人員抱走了,我爸讓他留下來吃飯,他沒留,我爸也沒有強求,他走沒多久,我們一家三口便圍坐到一起吃晚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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