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步伐並不快,邁開的步子隻及平常的四分之三,身軀甚至有些許左搖右擺,略微能看出企鵝移動的模樣。


    枯葉人影保持著相同步調在前方引路,冷鴉跟隨上前也毫無反應,就像是一個上了發條,自行移動的機器人。


    “寒蟬,你怎麽了?”


    冷鴉微微低伏身軀,探著腦袋直視對方的眼睛,那低垂的臉龐掛著一雙失去焦點的空洞之眸,暗示著這具軀殼已不再由寒蟬控製。


    “我是一個。。。合格的。。。祭品。”


    她的嘴唇以微小的幅度開合,沒有音調起伏地說出了令人震驚的話語。


    冷鴉心中一緊,下意識得抬起手臂,想要將對方推醒,在指尖觸及肩頭的一刹,他突覺背後傳來一道危險的寒意,本能驅使他側身閃避,卻沒能避開。


    一道陰風之弧卷著枯葉掃向冷鴉的後背,涼意與痛感交錯於肉體,傳遞至神經。牙關緊咬的同時,冷鴉翻身迴望,見那枯葉人影背部的一雙體塊正輕輕擺動,顯然這就是陰風的來處。


    [-1000]


    一個藍色的法術傷害從頭頂飄起,在那數字消失之前,冷鴉便已抬起暗器匣,打出鴉羽予以還擊。


    黑色羽毛飛至十米之外,透過枯葉、透過人影、透過輪廓,卻沒能造成任何實質的傷害,仿佛那行走的枯葉人影並不存在一般。


    而這人影也並未還擊,隻繼續“牽”著寒蟬向前方行走,枯木之林似深深庭院,就像是勾著新嫁的姑娘,雙宿雙棲紛紛返家。


    “怪異。”


    冷鴉眉頭緊皺,疾奔而上揮劍攻擊,左手橫斬右手突刺,劍技連續攻擊,枯葉雖被劈砍洞穿,人影的行走卻仍是不止。擋不住,也斬不斷。


    於是他隻能返迴寒蟬的身側,想方設法將其喚醒。可每當發生哪怕再微小的觸碰,枯葉之影便會扇出陰冷之風,每一次命中,都會削減固定1000點生命。


    “這種情況,碎鏡空間能否強行脫離呢?”


    冷鴉心中浮現出一個念頭,下一秒又立即否決:


    “碎鏡空間的冷卻時間太長,既然現在暫時沒有危險,不如靜觀其變,且看一看這枯葉人影究竟要將寒蟬帶往何處,如果情況不利,再激活碎鏡空間也不遲。”


    於是冷鴉側邊跟行,隨著一人一影並行去往枯木深處,偶有斑鳩藤蔓之類的怪物截道攔路,也便一並收拾。


    寒蟬不知緣由的囈語不曾停止,直至跟隨枯木人影走到一座枯木搭建的城寨。


    這裏的木欄破敗凋落滿目瘡痍,有明顯刀劈斧鑿的痕跡,其內腐木交錯縱橫,殘餘的木屋東倒西歪,儼然像是一座被遺棄的、且曾經被攻破的哨站。


    這城寨遺址曆經雨雪風霜的侵蝕,又遭千蟻萬噬的啃咬,早已是朽木中的朽木。你的手指甚至僅僅與之觸碰,便化作木屑層層脫落,灑了一地灰塵。


    走到這座城寨的正中央,一座由枯枝堆疊而成的平台映入眼簾。它的木料表皮之上還泛著青苔,甚至長出不少新鮮的白蘑菇,說明這一堆木料,還有一定程度的新鮮。


    也就是說,這座枯木之台是在城寨荒廢之後,由不知何人修築的,甚至有可能是在近期才搭建而成的。


    木台之上立著三根光溜溜的木柱,每一柱都有五米之高。枝幹之上沒有特別的紋路,隻是裸露出原木顏色的樹心,像是有誰將樹皮一層一層撕下。


    三根木柱呈三角形擺放,中心也空無一物。


    枯葉之影也便引著寒蟬步入其中,當白衣女子的腳掌踩在木柱的正中心,所有枯葉驟然跌落灑滿一地,勾勒出的人影卻並沒有現身。


    原木之柱開始接連亮起,空蕩蕩的頂端進而生長出法力充盈的綠樹,品種類似筆直的雲杉,挺拔俊秀直指蒼穹,在這片朽木堆疊的城寨中,顯得那樣生機盎然。


    冷鴉一直關注寒蟬的生命情況,發現她的血量始終保持健康,白衣不染沒有外傷,臉色浮現出淺淺的紅潤,不似被獻祭,倒像是經曆著澆灌與給養。


    冷鴉靠近枯木之台,一種綠樹成蔭的清涼湧上心頭,同時鼻息間漂浮著新鮮葉片的味道,仿佛果真處於密林之中。


    他的步子總算踩上枯木之台,落腳之處立即長出尖刺藤蔓,如同長矛一般自下而上刺出,刺破柔軟的皮甲,將冷鴉的腳掌完全刺破,頓時血淋淋一片。


    地麵無法通行,冷鴉又操縱著好夥伴雪鴉從空中接近,比及飛入三角陣列之中,卷曲的藤蔓立即像是地對空導彈一般密集突刺而來,頃刻間就將他的好夥伴輕鬆扼殺。


    “寒蟬,你怎麽樣?”


    見這三角陣列禁止入內,冷鴉又一次發去密語,無法送達的語句再度石沉大海。為了確認對方的狀態,冷鴉心念急轉,撚出靈魂飛刀,向著寒蟬揮灑而去。


    他的本意是想要將寒蟬拉入pk之中,卻陰差陽錯激起了三角陣列的反噬,綠樹之影光華更甚,射出翠綠的箭矢,截停了飛行中的靈魂飛刀,又在下一刻追本溯源,向冷鴉所在的位置灑下密集的箭雨。


    冷鴉踩著淩空劍影向後蕩去,險之又險逃脫了箭雨覆蓋的範圍,腳尖還未踩在地麵,又有陰風斜飛而來,裹夾著寒意斬向他的腰身。


    “唿~”


    陰風毫無懸念的命中,甚至向後吹拂了十幾米,將一座苦苦支撐的老舊木屋生生斬斷,揚起木屑漫天飛舞。


    冷鴉飲下藥劑,循著風來的方向望去,隻見三根原木樁之一的頂端,一個背生雙翼的身影赫然可見。


    那是一對大天使一般潔白且羽翼豐碩的翅膀,映襯著翅膀的主人略顯黯淡。


    他是一個骨架消瘦、形容枯槁的垂暮者,身披破敗的灰袍,手中捧著一本枯黃葉片縫製的書籍,眼皮半抬,眼眸中盡顯疲態,不過望向冷鴉的視線卻如利劍般銳不可當。


    “你,妖族,不可。。。靠近!”


    他的聲音像鳥一樣尖銳,每說一個詞語就需短暫的停頓,脖子也不斷前後縮著,就像小雞啄米,整個動態都非常鳥類化,可又長著一對高高翹起的精靈耳,其中一隻還隻餘半截。


    “她也是一名妖族,你又為什麽要將她勾入陣中呢?”


    冷鴉想要確認對方是否是剛才那個枯葉覆蓋的人影,眼神也自上而下,看見那精靈的腳下的確長著一雙鳥類的爪子。


    而背生雙翼的精靈也並沒有否認,而是坦然迴答道:


    “因為。。她的。。內心。。滿是。。創傷,是最好的。。祭品!”


    精靈的話語磕磕絆絆,眼神卻愈發銳利,他已經將冷鴉視為破壞獻祭的仇敵,正想著如何除之而後快,並且立即采取了行動。


    “唳!”


    精靈的口中發出一聲鳥鳴,緊接著火速翻開枯葉之書,綠色的文字像是螞蟻一樣爬上精靈的手心,隨著他抬手指向前方,一道粗壯濃厚的閃電奔湧而出,裹夾著強大的能量,向著冷鴉奔襲而去。


    綠色閃電似利箭穿胸而過,落地生花令枯木抽芽。這似乎是一道純淨的生命洪流,澆灌在腐朽的地麵,讓幹枯的過往重新獲得生命力。


    然而被擊中的冷鴉卻是元氣大傷,不僅生命值驟降了1800點,甚至產生了一種生命被抽離的感覺。


    借助雪鴉的視野,他發現自己的麵部呈現縮水般的幹枯,垂在兩鬢的發絲也染上了霜白,像是一個半截身體即將入土的老人。


    “衰老?”


    冷鴉檢查狀態欄,發現自己已陷入名為衰老的負麵狀態,屬性麵板的數值全麵下降20%,疊加在[朽木易折]之上,境遇雪上加霜,最致命的是,速度也會有同等的下降。


    感覺到自己的手臂愈發軟弱無力,冷鴉卻不得不強自鎮定心神,抬起暗器匣編織出遠程攻擊的序列,隨著一把一把飛劍脫手而出,鴉羽飛燕層疊而上,場麵上似乎占據了上風,實則處境仍然不容樂觀。


    風之血飲的恢複捉襟見肘,受到三角陣列的限製,冷鴉也無法去到原木的頂端與怪物貼身近戰,劣勢的疊加讓他心生退意,但他又不忍棄寒蟬於不顧。


    “先離遠一些,看看能否將這隻擁有鳥類特質的半精靈引開。”


    冷鴉暫時脫離迴頭狂奔至30米開外,超出了尋常遠程攻擊的範圍。木柱頂端的怪物不斷扇動著翅膀,刮出陰風不斷追逐,而他本人卻沒有離開木柱之上。


    “不能移動嗎?難道是因為所謂的獻祭儀式仍在進行中?”


    冷鴉心中推敲著,下一秒,已施展化竹為劍,以意念凝成巨劍形態,一米四的長劍握於手中,頃刻間便已推遞而出,向著怪物疾飛而去。


    一寸長,一寸強。巨劍模式的飛劍打破了常規遠攻距離的限製,尖鋒刺破半精靈灰色的袍服,嵌入他消瘦的皮膚,血液以飛濺的形式灑出,洞穿的效果頗具視覺衝擊力。


    “哇!”


    半精靈吐出一口鮮血,抖擻翅膀卷起陰風想要予以還擊。風的弧度吹到三十米便行跡散去,無法對冷鴉造成直觀的威脅。


    “果然不能移動。”


    望著半精靈怪物氣惱地不斷振翅,冷鴉心中淡定了一些,他站在三十米線之外,不斷凝成大劍,又不斷地投擲而出。自身雖然安全,卻無法保證“被獻祭者”的周全。


    不知從何時起,寒蟬察覺到自身的意識被剝離於軀體之外。她能隱約感覺自己在行走,除此之外,腦海中一片混沌。


    她漫無目的行走了許久,聽不見自己的囈語。直到腦海中有三棵綠樹生根發芽,打破了那片混沌,她的眼睛才再度成像恢複了視覺。


    眼前是一排木柵欄,一個精靈軍團正在叢林裏安營紮寨。他們砍伐樹木削尖枝幹,修築出穩固的寨門,又搭建起一個個木屋,似乎準備在這裏長期駐紮。


    精靈軍團會時不時出寨,在林間與不知名的敵人作戰,歸還之時血染征袍,傷者不計其數,亡者十去其三。


    對於戍守荒蠻之地的人而言,歲月是最不留情麵的,每日僥幸逃生度過一劫,又有新的一日要迎接可能降臨的死亡。


    歲月不斷裁剪整個精靈軍團的人數,幸存者越來越少,不斷有士兵發瘋、失措、大喊大叫,他們會在夜間翻牆逃離,結果不是喪生在自己人的手裏,就是被怪物侵蝕吞噬。


    “我們是一群被遺忘者,丟棄在這個毫無生機的地方。”


    “我還沒有屬於自己的家,今後也不會再有了。”


    “我昨天還能看見自己的左手,今天他就不見了。”


    寒蟬的意識飄行在城寨的上空,她的耳畔不斷響起精靈士兵的心聲,他們有的倚靠在牆腳,有的趴在屋頂之上,肢體不全者躺在木條搭建的簡易床鋪上,每一個人都表情淡漠,仿佛已經成為毫無感情的行屍。


    “不,我們要打起精神來,堅定內心,不能遺忘我們的職責。”


    軍團長大聲唿喊:“我們來到這裏,是為了與那些蟲子戰鬥的,即便它們數量龐大,隻要我們守住城寨,就一定會有轉機!”


    他的聲音果敢決絕,卻似乎沒能驅散縈繞在人們心頭的噩夢,意誌渙散者身體也愈發羸弱,最後甚至握不住手中的長劍,提前撒手人寰。


    精靈軍團的生者越來越少,最後甚至連寨門也把守不住。在一個月光昏暗的夜晚,大量的甲蟲怪物向城寨發起了襲擊。


    它們輕易越過幾乎毫無抵抗的寨門,推倒成片的木柵欄,壓垮空蕩蕩的木屋,啃咬著生者與死者的軀體,最終將整個軍團唯一一名抵抗者團團圍住。


    軍團長的表情滿是孤寂與落寞,他緊鎖的眉頭寫滿了不甘,雖然知道自己絕無生還的可能,但仍然揮劍向前,聲嘶力竭地說出了自己的遺言。


    “我會吞食所有人內心的負麵情緒與創傷,讓每一個士兵的心中重燃希望!我親愛的士兵們,我的手足兄弟,我們不是敗給了蟲子,而是敗給了我們自己!”


    他的長劍斬殺了數不盡的甲蟲,卻終究被來自身後的偷襲者暗算。黑色的甲蟲怪物用巨顎將他的雙腳生生絞斷,失去支撐的軍團長無奈地向後倒去,躺在地麵,又在頃刻間被不盡的蟲怪吞沒。


    他倒下了,整個精靈軍團無人生還,至死也認為敗因在於自己的內心不夠堅定,然而或許孤立無援才是主因。


    “一個被遺忘者,即便再勇敢,也無法勝過如江河一般無窮無盡的敵人。”


    寒蟬心中暗語了一句,她隻是代入自己作為玩家的角度,替那些孤立無援的士兵感到惋惜。畢竟在人海戰術麵前,誰也無力抵擋。


    然而她作為觀者的思緒卻沒有得到認可,她的耳畔響起了一個聲嘶力竭的聲音,不斷地嘶吼著:


    “你的內心滿是創傷,因而產生了消極的情緒,讓我將它吞食掉,讓我將它吞食掉!”


    那聲音幾乎刺破耳膜,讓她止不住地捂住耳朵,她的眼睛仍然能看見畫麵,時間很快流淌至第二日,整片城寨已化作一片廢墟。而在城寨中央的那片空地上,躺著一個滿身傷痕的身軀。


    他的護甲盡數破碎,身體似乎也因血液流盡而消瘦幹枯,膝蓋以下空空蕩蕩,隻有一雙眼睛仍然睜開,滿是不甘地望向天空。


    一群白鳥從天空中飛行而來,繞著這具死屍盤旋不止,領頭的白鳥哀涕不斷,似乎是在惋惜一位勇者的死去。


    它降落在精靈軍團長的身旁,最終展翅而飛又俯衝而下,鳥喙直指故去者的額頭,在一行白鳥的齊鳴聲中,融入了精靈的死軀之中。


    下一秒,他截斷的雙腳開始緩緩生長,一寸一寸長成爪子的模樣,就連幹瘦的背部,也撐起身軀長出一對肉翅,最終羽翼豐滿。


    他的眼睛終於再度睜開了,仿佛能看穿靈魂一般與寒蟬對視,銳利的目光仿佛能在人的心口不斷抓撓:


    “你是誰?”


    寒蟬心生恐懼的情緒,難以自抑地問道。新生的半精靈以一種鳥語般的尖銳與怪異,斷斷續續地迴答道:


    “我是。。。白鷲隱者,是。。遺憾的。。死去,也是。。希望的。。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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