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鐵丹死死按住父親的傷口:“爹!沒事吧?”


    劉威滿臉通紅,卻忍著不露出痛苦的表情:“別管我!小心!小心他!”


    劉鐵丹半蹲著,手中死死握著龍芒湛銀槍,一雙眼充滿恨意地盯著坡上的陳眉不肯移開一點,好像能放出利箭將他射死。


    陳眉坐著喘氣,大喊到:“罷戰罷!我們各行其道。你爹已經受傷了,你還是快帶他迴去醫治的好!”


    劉鐵丹一時不知怎麽做。


    劉威吼著提醒:“別聽他的話!開弓沒有迴頭箭,現在放了他,將來必被他害!”


    劉鐵丹似乎被叫醒,也明白現在想收手已經太遲了。眼見父親情況並不危急,劉鐵丹捉槍斜著往坡上繞去,避免正麵被陳占據地利。


    陳眉見他身手敏捷,好似人猿,又想到他先前一槍搠跑狼王,心中感到危險。陳眉往反方向逃竄,同時在高處不停擲下石頭,若撞上必會造成不小損傷,劉鐵丹全神貫注應對,速度變慢,一直難以追上陳眉。


    直到兩人都幾乎筋疲力盡,劉鐵丹撐著塊石頭半個身子倚在上麵,他一吐吐出口帶著血絲的粘稠的唾液,即使是這樣他的目光依舊沒有離開陳眉。


    陳眉見他停下了,也一屁股坐在一棵樹旁。兩人耷拉著腦袋對視,一陣陣白煙從身上冒出。


    劉鐵丹從周邊攬過一把草放嘴裏不停嚼。陳眉則用後背狠狠撞在樹上,雪塊紛紛落下,他抓起一塊便往嘴裏塞。


    兩人頭發都貼在臉上,衣襟濕成深色,不知是被雪水還是汗水打濕。


    陳眉開口喊到:“鐵丹賢侄,這樣下去我們可都要累死了!”


    “別這麽叫我!你這恩將仇報的東西!”


    陳眉這時竟然不惱,他喘氣間露出一個笑:“你是不是沒見過身邊的人死?你怎麽這麽脆弱?為了已經死了的人,自己也不想活了,要來與我拚命。”


    “你殺人搶藥,害死我娘。我就算是死,也要報仇!”


    陳眉見兩人一時都動不了,索性歎口氣,仰身靠著大樹,緩緩說到:“我是個孤兒,沒見過爹娘,從小長在乞丐窩裏,跟野狗搶吃的,本來說不定哪天就餓死了。後來有當官的將我撿了迴去,與許多小乞丐關在一起,每日不停地訓練我們,教我們真刀真槍的殺人技巧。後來我才知道了,像我們那樣的人叫做死士。


    他們每天隻給我們一定的食物,做得好就能吃飽,做不好隻有挨餓。吃得多的人越來越強壯,挨餓的人越來越虛弱,身體虛弱或許某天的訓練便死了。我有時候想,食物隻有那麽多,我吃了,就有人沒吃到,是不是我害死了他們?可我如果不往撐了吃,當最強壯的那個,我說不定也會死在訓練裏。


    這幾日挨餓,總讓我想起以前,特別是搶藥的時候,藥隻有一份,隻能救一個人,我不搶,羽親王就死了,我搶了你娘就危險了。現在想來,真他媽的像啊。”他靠坐著樹,如同一個向後輩講述往事的普通中年人。


    “你這該死的強盜!”劉鐵丹怒火中燒。


    陳眉不置可否,畢竟他自己也說了“搶”字。他繼續講故事:


    “後來,豢養我們的那位大人不知為何被砍頭了。我們也全被抓了起來,有幾個平時和我競爭很厲害的,當場就自殺了。說實話,我感覺我比他們要聰明些,大人們平時灌輸給我們的話,我從未當真過。”陳眉漫無邊際述說著,臉上露出一點笑容,這個四五十歲的男人好像又迴到年輕時,看著那些平時跟自己搶吃的的對頭,傻乎乎自裁了,心中譏諷。


    他陷入迴憶:“恰逢當時羽親王剛至雨州,各路官員送上禮物,我們剩下的人也被當做禮物送上。那大殿金碧輝煌,屏風上用彩絲繪著神鳥,羽親王在主案上左擁右抱,女人的皮膚像牛奶,紅唇如糖釉。那些吃的,那些錦繡綢緞,我這輩子沒見過,我從不知道人還可以這樣活。


    當時羽親王對我們這些‘禮物’興致缺缺,抓我們送禮的人臉上掛不住,若這樣下去,我們迴去後免不了被砍頭。幸好,親王筷子落到了台階下,我連爬過去,周圍人大驚,慌忙唿叫侍衛,卻發現我隻是撿了筷子,跪著呈上。我見羽親王似乎有些怕我,可能我體型高大,麵容也不甚好看,於是我就討好地傻笑,學小狗叫。


    那些賓客見我這樣一個壯漢學小狗叫,他們紛紛大笑,緊張的氣氛也不再了。羽親王也誇讚:“是條好狗。”而後將我收入親王府,至於我那些同伴,可能迴去就被砍頭了,也可能被其它人利用接著當死士。


    我在礦場的時候……哦,就是我當死士時是被養在一座礦場裏的,那樣鐵礦挖出來就能打造成武器給我們訓練。那時我常常會想外麵的人都是怎麽活的,除了乞丐和死士外的活法,後來我在親王府呆了幾年,發現其實也差不多。


    爭鬥依舊存在,隻是規則更複雜。以前隻需要比力氣比殺人技巧,後來則是要比人情世故,比討好主子。獎勵也不一樣了,以前是獲得豐富的食物,後來則是地位、權力、女人等等這些。贏的人越來越強,贏得越來越多,輸的人越來越弱被人踩在腳下,比那些沒吃飽死在訓練中的死士還慘。


    於是我明白了,或許我真有天賦,我贏得越來越多,地位越來越高。原來當乞丐時羨慕不已的那些便身綺羅者,後來要看我臉色行事;原來隻能遠遠看著的蜜糖般的女子,後來爭搶著要往我懷裏撲。權力的力量就是如此偉大,你缺少的一切,它都能填補給你。


    其實我娶了三房妻妾,為我生了兩兒兩女,說實話,我對他們的情感也不淺。可後來,雨州反賊將城池攻下了,我帶著親王突襲出來。而他們還留在城裏,下場可想而知。”說到此時陳眉也沉默片刻,像被寒風凍住,隨後他眼中亮起火熱的光,似乎是在痛苦中熬製而出:


    “可是,隻要我能護送親王郡主抵達絲州,我必能加官進爵。到時我可以娶更多妻妾,生更多孩子,一切還和原來一樣,甚至更好。


    我知道你們的傷心。但你隻是失去了母親,你還有父親,你以後還會成親,還會有自己的孩子,到那時你就會忘了此時的痛苦。為什麽不多為自己考慮?據我所知,無論是做鏢局還是開武行,都需要在黑白兩道打通關係。我們成為朋友,出去後我保證讓你們一切順利。否則如今這個世道你們父子倆就算出去了,也會被抓徭役,說不定死在邊疆。


    好好想想吧。大丈夫生於天地,何必為情所困?”


    劉鐵丹撐著長槍,忍著渾身酸痛,緩緩站起來,他說:“如果我是你,不會丟下妻妾孩子自己逃命。況且,你覺得你能說動我?


    我心中自有是非,縱死不僭越分毫!”


    劉鐵丹渾身仿佛又生出氣力來,他抹過槍杆,本暗沉的銀色又重新在陰濕林中煥發光亮。


    他執槍上前與陳眉拚殺。


    陳眉亦抖落渾身細雪與其激鬥。此二人均自幼習武,招式緊密,不漏破綻。這一場殺了二十迴合,招招險惡,直取要害,兩人均勇武無匹,未落分毫。


    陳眉畢竟右肩被劉威打傷,時間久了,活動不便,他拖刀朝另一邊坡下跳去。劉鐵丹要追,被他反身將刀擲出,直襲麵門,他揮槍擋開。正思考他丟掉武器,莫不是找死時。隻見,斜坡隻下棘條遍布,密密麻麻的刺藤遮滿下方。


    陳眉頂著那些刺便鑽了進去,眼見已沒入草葉中。


    劉鐵丹一咬牙,雙手抱臉擎槍跳下,一時棘刺紮滿全身,鮮血迸流,他顧不得痛往前闖去,未行幾步,伏好的陳眉衝出。


    劉鐵丹要揮槍,卻被密密的刺藤纏住,他當即鬆手,還是被陳眉撞倒,兩人裹在荊棘中,墨綠色的刺紮入皮肉,他們卻都睜著怒目要置對方於死地。


    陳眉的匕首已割入劉鐵丹胸口,但被他用手臂隔住,不能再進,兩人角力,勢若火燒。陳眉將全身的重量壓在匕首上,劉鐵丹不好發力,遲早力竭被刺穿心髒。陳眉的近身短兵器使得比長兵器更好,從之前殺掉狼獸,以及捅傷劉威便可看出。


    眼看劉鐵丹已十分危急。


    正此時,陳眉背中一槍被刺穿。劉鐵丹發力將他掀開,原來是劉威拖著傷趕了過來。


    劉威再朝陳眉補了一槍,將他釘在地上,眼見他七竅流血,一會不再掙紮,徹底死去,他再也抵達不了絲州了,他的權力地位也在此時失去了意義。


    兩人鬆了口氣,互看一眼,劉威說了聲:“走吧。”


    劉鐵丹沒再說話,兩人向迴走去,來到剛與陳眉等人相逢那裏。隻見被劉鐵丹綁好手腳的黃大已經倒在地上,血流在腹下流了一灘,眼看已經死了。


    劉鐵丹大驚,跑過去看:“怎麽迴事?!我沒有殺他!”


    劉威拍拍他的肩膀:“是我幹的。”原來劉威爬起來先殺了黃大,再去支援的劉鐵丹。


    “什麽?”劉鐵丹不敢相信自己那個向來講理的父親會將殺人說的這麽輕描淡寫:“可他說搶藥殺人的事與他沒關係,都是陳眉指使的,就算他是陳眉手下也該盤問清楚再定生死。”


    “還有兩人,先找到再說。”劉威並不看他,而是望向一個方向,但他的語氣不容置否。


    於是二人沒花多少時間就將兩位女眷追上。兩個女子也跑沒了力氣,兩人摟著跌坐在地上。


    劉威提著烏青鐵槍就要向前走,似乎他的臉也變成了青色,沒有一點溫度。


    郡主聲音顫抖:“陳護衛隻是失手殺了你弟兄,你難道要將我們全部殺了?”


    劉威根本不想解釋,就像一羅刹逼近二人。這時郡主看見一隻手從旁邊將劉威拉住,好像有光從他寬闊身軀邊漏出來,是滿臉血痕的劉鐵丹。


    他驚恐的看著父親:“爹,你幹什麽?”


    “斬草除根。”


    劉鐵丹聲音變大:“可他們隻是兩個女人,她們知道什麽?!她們會做錯什麽?!”


    劉威看向他:“你太天真了。他們本是一路的,這兩個還是陳眉的主子,她們會對陳眉做的事毫不知情嗎?


    更何況,就算她們真罪不至死。若將她們放了,她們去到絲州恢複了身份。我們父子兩殺害朝廷命官的事,她們全知道,到時我們被畫像通緝,天下之大再難有我們的容身之處。


    你知道我為何殺了陳眉那個手下了?隻有他們都死了,我們才能安穩。”


    說罷他再度往前走。


    劉鐵丹扯著他的衣服急得跪下:“爹!爹!別再殺人了!”他心中恐懼,若是為了自己去殺害無辜的人,那他們與陳眉又有什麽區別。


    “別再殺人了”這五個字在他腦海裏縈繞,仿佛在提醒他一定要阻止這場殺戮。他接著道:“爹!我們一定還有別的辦法!我們饒她們一命叫她們不要告發我們。”


    “你怎麽還不明白!?”劉威急怒道:“先前陳眉稱我為兄,稱你為侄,看起來是個不折不扣的好人,你那麽相信他,可後來他能做出那種背信棄義的事。為什麽?”他不再看劉鐵丹,而是冷冷凝視著兩個女子,口中吐出四個字:


    “人心易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一萬步登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傻話天才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傻話天才並收藏一萬步登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