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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買迴來給奶奶補身體的。”許向華淡淡道。


    想著老娘遭了罪, 自己又剛辦了一件氣人的事。許向華特意打了食堂最好的兩個菜——土豆燉排骨、粉條燒肉。家裏人多,所以他花了一個星期的飯票, 打了滿滿當當兩份。


    結果呢, 他想著家裏人,可家裏人就這麽作踐他女兒。別人碗裏就算不是幹的,好歹也能看見半碗米,他閨女碗裏的米能數的清。


    許向華就像是被人兜頭打了一巴掌, 臉火辣辣的疼。


    “你怎麽迴來了?”粗枝大葉的許老頭沒發現許向華的異樣,隻是奇怪這大中午的就迴來了。


    “我明天要出差, 提早迴來準備東西。”幸好迴來了,要不他還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時候, 兒女就是過得這種日子。他媽一躺下, 秦慧如一走, 他們就這麽刻薄人, 許向華氣極反笑。


    許老頭終於發現兒子的異樣,順著他的目光一看, 頓時訕訕, 老幺疼閨女, 比兒子還疼, 有心想說點什麽,可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嘉嘉, 幫爸爸進來收拾衣服。”許向華喊了一聲。


    正醞釀著情緒的許清嘉有點懵。


    劉紅珍也懵了, 老四什麽意思, 要吃獨食?


    許家全無措地看著他媽。


    “那我給媽熱熱去。”劉紅珍站了起來, 到了她手裏還不是由她做主。


    許向華笑容有點冷:“還熱著,不麻煩大嫂。”這種刻薄事,除了劉紅珍,完全不做他想,扭頭朝許家康道:“康子過來下。”


    許家康喜滋滋地應了,一手端起自己的碗,另一隻手端著許家陽的,筷子拿不了,吆喝:“陽陽拿筷子。”


    劉紅珍眼窩子冒火:“幹啥呢!”


    “迴屋吃啊!”許家康迴答的那叫一個理所當然。


    許清嘉繃不住笑了場,這人太好玩了。許向華好歹委婉了下,他倒是就差直接說,迴屋吃肉!


    劉紅珍被噎了個半死,扭頭看許老頭,這也太欺負人了。


    許老頭悶頭吃飯,隻當沒聽見。


    他能當沒看見,許家全可不行,駕輕就熟的往地上一躺開始蹬腿,眼淚就來就來:“媽,我要吃肉!”


    許向華看都不多看一眼,又不是他兒子,他心疼啥,別人可沒見著心疼他女兒。


    “他四叔,你看這孩子都哭成這樣了。”劉紅珍跑過去:“你就給孩子吃……”一抬頭撞上許向華冷冰冰的視線,劉紅珍心頭一緊,愣是嚇得沒了聲。


    說實話,她是有些怕這個小叔子的,人生得高高大大,眉毛又黑又濃,平日裏笑嘻嘻不覺得,一旦冷起臉,還怪嚇人的。


    許向華冷冷掃她一眼,領著四個孩子離開。


    之所以是四個,那是許家陽沒忘記他的小哥哥許家寶,臨走把許家寶拉上了。


    迴到屋裏,許向華從袋子裏掏出兩個保溫桶,這是廠裏專門發給運輸隊的,方便跑長途時解決吃飯問題。


    許家康、許家寶、許家陽注意力都在裏麵的肉上。


    許清嘉低頭醞釀情緒。


    “好香啊!”許家陽吸了吸鼻子,由衷讚美,雖然饞得開始流口水了,可許向華沒說能吃,他就乖乖的坐在小凳子上,隻是那小眼神盯著肉不放。


    拿著搪瓷鋼飯盒迴來的許向華看見小兒子那模樣,心裏不是滋味。他時不時能帶點肉迴來,可架不住人多,吃到每人嘴裏就隻剩下肉沫了。


    望著四個孩子麵前的薄粥,他就想起劉紅珍母子五個麵前的幹粥。頓時一口氣上不得下不去,她可真做的出來,一點都不覺虧心。


    許家康每個月有許向軍匯迴來的二十塊錢,加上每年分到的人頭糧,就是頓頓吃幹的都行。


    他三哥許向黨夫妻都是勤快人,許向黨還有一手好木活,閑暇時幫人打點家具多多少少能換點吃的,隻有一個兒子許家寶,根本沒負擔。


    這家裏最困難反倒是許向國這個當大隊長的,四個在上學的兒子。許家文還是高中,每年學費書本費食宿費就是一筆不小的開支,還時不時要吃營養品補身體,劉紅珍又是個好吃懶做的。


    老爺子為什麽不願意分家,因為他最喜歡許向國,一旦分家,老大一家就得勒緊褲腰帶過日子。


    許向華舌尖頂了頂腮幫子,大哥家的確有困難,何況小時候對他也不錯。做兄弟的有能力幫一把也是該的,不求感恩戴德,可沒那麽理所當然,還倒過來欺負人的。


    “嘉嘉?”許家康留意到了許清嘉的不對勁。


    許向華看過去,隻見許清嘉反常的低著頭。


    “爸爸,”許清嘉抬起頭來,眼眶慢慢紅了:“大伯娘說我是賠錢貨,有口吃的就不錯了,還想吃飽,想得美。爸爸,我以後是不是都不能吃飽飯了?”說著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好不可憐,想當年,她也是校話劇團台柱子。


    從昨天到現在,劉紅珍就沒消停過。莫名其妙被扔到這個吃穿都成問題的地方,許清嘉已經夠鬱悶了,劉紅珍還要火上澆油。


    長這麽大,她就沒遇見過劉紅珍這麽奇葩的人。一想還要跟這個奇葩朝夕相處,三五不時地被膈應下,這種日子她過不來也不想過。


    許家陽一看她哭了,登時跟著哭起來:“大伯娘不給姐姐飯吃,是壞人。”


    哭得許向華心都揪起來了,連忙一手抱著一個哄。


    許清嘉身體一僵,下意識掙了掙,可許向華以為女兒跟他鬧脾氣,頓時又心疼又愧疚。


    “乖,不哭,不哭,再哭就成花臉貓,不漂亮了。”許向華好聲好氣地哄,“你們放心,爸爸肯定讓你們每天都能吃得飽飽的。”


    許清嘉抽了抽鼻子,漸漸收了眼淚。


    她不哭,許家陽馬上也不哭了。


    許向華鬆了一口氣,拿毛巾給兩個孩子擦了臉,然後添了點菜在搪瓷碗裏:“你們吃著,我給奶奶送過去。”


    “您吃了嗎?”許清嘉哽咽著聲音問。


    見這時候女兒還不忘關心他,許向華心頭泛暖,笑道:“爸爸吃過了。”指指兩個保溫桶,“別省著,都吃光,晚上爸爸再去買肉。”


    許家陽瞬間破涕為笑。


    許向華揉揉他腦袋瓜,端著碗出了門。


    ~


    “怎麽迴來了?”正在床上吃飯的孫秀花納悶地看著走進來的許向華。


    許向華把碗放在床上的小桌子上:“我明天出差,早點迴來收拾東西。”


    “這迴去哪?去幾天?”


    “寧波,七八天吧。”許向華笑:“那地方靠海,我給您帶海鮮迴來吃。”


    孫秀花笑眯了眼,放眼三家村,就屬她小兒子有本事,什麽稀罕貨都能淘迴來。留意到他帶來的肉,孫秀花美滋滋地夾了一塊:“今兒這肉做得入味。”


    “那您多吃點。”


    孫秀花又夾了一塊排骨過癮:“飯都吃完了,吃什麽肉,沒這麽糟踐的,留著晚上吃。”


    老人家有口肉都惦記著兒孫,許向華知道勸了也沒用,遂也沒再勸。


    許向華掏出一根煙放在鼻子下聞了聞,他煙癮不大,隻煩悶的時候喜歡抽兩根:“媽,我跟您商量個事。”


    “啥事?”


    “我想分家。”


    “啥!?”孫秀花愣住了,不敢相信的看著許向華,見他神色認真,不是開玩笑,頓時慌了神:“華子,這好端端的你怎麽又提分家了?”三年前他提過一迴,差點把老頭子氣中風。


    之所以不直接向孫秀花要,那是因為前幾天他剛被老太婆罵了一頓。跟她去要,免不得被嘮叨,還不一定能要來。老太婆才說過,老大一家花錢太厲害,以後得緊一緊。


    劉紅珍喜滋滋地接過錢,轉過身,兩隻眼都在放光。這可是十塊錢,上一天工哪怕拿滿工分也就值三毛五分,不吃不喝得做一個月 。就是遺憾沒要到糧票,不過她可沒那膽子去找婆婆要。


    找許家文要了點糧票,劉紅珍就騎著自行車往城裏去。老許家有兩輛自行車,許向國、許向華各一輛,這可是村裏獨一份。


    進了城,劉紅珍可不就是老鼠掉進米缸裏,樂得找不著北了。


    劉紅珍熟門熟路的找到國營飯店,一氣買了五個大肉包子和一碗羊雜湯,一共花了八毛錢和五兩糧票。羊雜湯不要肉票,也是她運氣好,買到了最後一碗,這不要票的肉可是稀罕貨。


    吃得肚皮滾圓,劉紅珍才殺到供銷社,忍著心痛買了煙酒,特意多買了幾包煙給許向國留著。還剩下兩塊三毛錢,劉紅珍想了想又迴到飯店買了七個大肉包子。許家文兩個,兩口子和剩下三個兒子一人一個,她都算好了!


    逛了一圈,劉紅珍這才戀戀不舍的離開。


    ~


    許清嘉在老太太屋裏看書,她把之前的課本翻了出來,看得津津有味,現在的小學課本還挺有意思的。


    孫秀花坐在床上織毛衣,把許清嘉去年短了的舊毛衣拆掉,再加點新毛線,剛好夠織一件新毛衣。


    織了一會兒,透過田字窗見外頭太陽不錯,孫秀花便道:“看這麽久的書也累了,出去玩一會兒。”


    許清嘉扭了扭脖子,從善如流地站起來,她要是不出去,老太太能念叨半個小時。


    重新倒了一杯熱水放在老太太觸手可及的地方:“那我出去玩了。”


    “把帽子手套戴上,外頭冷。”孫秀花叮囑。


    許清嘉脆生生的應了。


    這幾天連著下了好幾場大雪,屋頂田地上都是積雪,看過去白茫茫一片。許清嘉已經很多年沒見過這樣的雪了,她家那邊下個小雪都能引爆朋友圈。


    家,許清嘉瞬間黯然,也不知道那邊的她是個什麽情況,幸好爸媽還有哥照顧。


    至於這邊,論理也該有她爸媽。就是不知道她是否會照常出生?若是,那不是有兩個‘她’了,想想還挺奇怪。不管怎麽樣,她一定要想辦法找找看。


    她媽還好,小時候沒怎麽受苦。找起來應該不難。她沒少聽外公說古,外公是軋鋼廠八級鉗工,外婆也是軋鋼廠工人,老兩口一直在廠裏幹到了退休,順著廠就能找到。


    她爸就可憐了,六個兄弟兩個姐妹。據她爸說,小時候吃的是米糠野菜,過年都吃不上肉,生病隻能硬抗,她一個叔叔就是活活病死的。


    找起來還難,老家地址她當年記得,可現在農村都是生產隊,鬼知道四十年前和四十年後是不是同一個村名。改革開放後農村變化大,換村名也是常有的。


    “叮鈴鈴”


    突如其來的鈴聲驚得許清嘉迴神,抬眼就見抬頭挺胸坐在自行車上的劉紅珍,可威風了,這年頭騎一輛自行車,比二十一世紀開輛小轎車都氣派。


    見到許清嘉,劉紅珍就覺得左邊的肋骨隱隱作痛,要不是因為這賠錢貨,她能遭這罪。


    不過許向國的警告猶言在耳,劉紅珍也就是斜了下眼,無視許清嘉,用力踩著車離開。


    許清嘉笑了笑,想起了昨晚的哭聲,記憶裏,每次大房那邊幹仗都聲勢浩大。然而就算是這樣,劉紅珍照樣好了傷疤忘了疼,過一陣該怎麽樣還是怎麽樣。


    四十歲的人了,活成這樣,也挺逗的!


    許清嘉抓了一團雪捏著玩,繼續琢磨,她得想辦法掙錢。現在她自己都是靠許向華養,談何找爸媽。


    可要怎麽掙錢?農民富餘的蔬菜禽蛋隻能賣給供銷社,賣給別人就是投機倒把。大革命結束後不興批.鬥了,可抓到也要沒收,數額大的還得坐牢。還要過兩年,老百姓才能自由買賣。


    不知不覺間,許清嘉走到了小河邊,就見一群小孩聚在一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她還看見幾道熟悉的身影,走近了一看,原來是砸開了河麵在叉魚,拿著魚叉的還是許家康,表情有些無奈。


    一群人嘰裏咕嚕個不停,有魚都被嚇跑了,能不無奈嗎?


    許清嘉忍不住笑了。


    “姐。”許家陽邁著小短腿跑過來,興高采烈的指著許家康:“二哥說抓魚給我吃。”


    許清嘉笑眯眯的摸摸他臉蛋,覺得有點兒涼,把自己的帽子給他戴上:“二哥真厲害!”


    很厲害的許家康特別想把旁邊這群嘰喳個不停的小混蛋轟走。


    也許是他身上怨念太深,終於驚動了老天爺。


    一灰不溜丟的小男孩興匆匆地跑過來:“小汽車,來了兩輛小汽車。”


    唿啦啦一群人都跑了,很多人其實並不明白小汽車的含義,可人都有從眾心理。


    一晃眼的功夫,河邊隻剩下許家康,許家陽還有許清嘉。


    許清嘉問許家陽:“你不去看小汽車?”這麽大的孩子不是最好奇的時候。


    “爸爸有大汽車。”許家陽神情特別驕傲:“我坐過。”


    許清嘉失笑,她怎麽忘了,許向華可是開大貨車的,這年頭大車司機可是一份了不起的工作,待遇好外快多。


    “小汽車有什麽好看,哥叉魚才好看,你們等著,哥給你們抓一條大魚熬湯喝。”許家康鬥誌昂揚,從旁邊的草籃裏抓了一把蚯蚓幹拋在河麵上,兩隻眼錯也不錯地盯著水麵。


    許清嘉不禁跟著閉氣凝神。


    許家陽更是緊張地捂住了嘴,目不轉睛地盯著水麵。


    過了一會兒,水麵上忽然泛起淺淺水紋,許清嘉還沒看清,就見許家康用力一擲,舉起來時鐵叉上就多了一條還在垂死掙紮的草魚,看著有兩斤重。


    許家康得意洋洋地把魚舉到許清嘉麵前。


    “二哥真厲害!”許清嘉十分捧場的鼓掌,歡天喜地的把魚從叉子上弄下來扔進草簍裏。這兩天除了雞蛋,她就沒再吃到過一口葷腥。許清嘉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有一天竟然會這麽饞肉,要知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起碼有三百天她在嚷著減肥。


    許家陽跟著起哄,奶聲奶氣地叫:“二哥真棒,二哥最厲害!”


    許家康十分受用的挑起了嘴角,望著姐弟兩閃閃發亮的大眼睛,頓覺責任重大。


    責任大,動力多。


    沒多久,許家康又叉到一條小一斤的鯽魚,看來今兒他要走大運了。擱平時,一天都抓不到一條魚,要不大人們早都跑來了。


    許清嘉姐弟兩又是一番盛情讚美,專家不老說,讚美能最大程度的激發潛力嘛。


    今天,許清嘉信了。大半個小時後,許家康再次叉到一條草魚,比第一條還大一圈。


    豐盛的戰利品讓許清嘉心花怒放,她已經在琢磨著迴去做酸菜魚了。


    “你可真厲害!”


    沉浸在喜悅之中的兄妹三,這才發現岸上站著一高挑的少年,豎著大拇指,一臉驚歎。


    見他們看過來,少年從岸上跑下來:“你教教我怎麽叉,我……”少年一腳踩到岸坡上的冰,瞬間失去平衡,手舞足蹈地衝向河麵。


    河上的冰,不厚,畢竟這兒是南方。


    隻聽見哢嚓哢嚓的冰裂聲接二連三響起,緊接著是噗通一聲,伴隨著慘叫聲。


    地上的女人蜷縮成一團,隻剩下呻.吟的份,就這樣,馬大柱也沒罷手,瞥見邊上柴火堆,衝過去抄起一根碗口大的木柴就要接著打。


    “馬大柱,你給我住手!”許向國喝斥一聲,上前奪下馬大柱手裏的木柴:“你想幹嘛,想鬧出人命來?”


    方才還兇神惡煞的馬大柱一見許向國,立馬變了一張臉,賠笑:“哪能啊,隊長,我這不是氣上頭了嘛。我們這就走。”說著就要去拎地上的女人。


    女人動作比他快,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撲過去抱住許向國的大腿,痛哭流涕:“我要離婚,隊長,我要和馬大柱離婚。”


    馬大柱勃然色變,臉色陰沉地像是要吃人,一把拎起女人的後領子,咬牙切齒:“臭娘們,當年要不是我願意娶你,你早死了。現在用不著我了,就想一腳把我踹走,想得美!”


    女人死死抱著許向國不撒手,以致於許向國褲子險些被扯下來。


    劉紅珍過來時正好看見這一幕,臉都青了,衝上去就掰扯女人的手:“何瀟瀟,你還要不要臉了,拉男人褲子,你就這麽饑得荒。”


    扯著褲頭的許向國臉一黑,這婆娘怎麽說話的。


    前掰後拉,手指一根一根被掰開,何瀟瀟嚇得渾身都哆嗦起來,要是被馬大柱這麽帶迴去了,她肯定會被打死的。


    “隊長,救救我,馬大柱要打死我。”何瀟瀟聲嘶力竭地哭起來。


    其中淒厲絕望聽得人心頭發瘮,許向國皺著眉頭抽了抽腿:“你先放開我,有什麽話咱好好說。”


    這馬大柱一家的事就是一團亂麻。何瀟瀟是黑五類子女,是大隊接收的第一批知青,文.革前就來了。早幾批知青都是這種出身,他們下鄉是來接受勞動改造的。所以分配到的都是最髒最累的活,記得工分卻要打個折,招工、招生、入黨、參軍也沒他們的份。


    何瀟瀟挨不住,就嫁給了馬大柱,馬家往上數三代都是貧下中農,根正苗紅。隻不過這馬大柱是個懶漢,懶得十裏八鄉都有名,且又醜又矮,所以二十六七了都沒說上媳婦。要不也不會娶何瀟瀟,誰願意娶個地主出身的壞分子。


    這一結婚,何瀟瀟成分被中和,好歹也是半個自己人,於是換了輕鬆點的工作,工分也社員一樣的算法。


    哪想好日子沒過一個月,馬大柱就原形畢露,他愛打老婆,高興不高興,抬手就打,提腳就踹。


    莊稼漢子打老婆不少見,可也沒馬大柱這麽打法的,大夥兒哪能不勸。勸一勸,馬大柱好一陣,然後再打,再勸……


    後來大夥兒不管了,不是麻木,而是何瀟瀟她打女兒。馬大柱打她,她就打女兒出氣,馬大柱也不管。看不過眼的村民上前攔,還要被她罵多管閑事。


    天可見憐,八歲的丫頭還沒五歲的娃娃大,皮包骨頭跟個骷髏似的,最後還是馬大柱他大哥鐵柱實在看不下去,領到自己家裏養了,要不早被這殺千刀的父母打死了。


    所以眼看著馬大柱打何瀟瀟,大夥兒才會袖手旁觀。就是許向國也膩歪的很,可他是大隊長,不能不管。


    “你放手啊!”劉紅珍見何瀟瀟死抱著自己男人不撒手,氣得掐她胳膊上嫩肉。這群知青為了一張迴城證明都瘋了,前兒她就撞上一個女知青朝許衛國拋媚眼兒,現在她看女知青,就像看狐狸精。


    何瀟瀟吃痛之下手一鬆,就被馬大柱捉小雞一樣拎了起來。她發了瘋一樣胡踢亂蹬,馬大柱突然慘叫一聲,彎腰捂住兩腿間,麵容扭曲地瞪著何瀟瀟:“臭娘們!”


    何瀟瀟一個激靈,十幾年來被痛揍的記憶湧上心頭,腦子裏一片空白,隻剩下逃跑的本能。她想也不想地衝著人群的缺口處跑。


    那缺口正對著許家大門,門口站著許清嘉,眼見著何瀟瀟不管不顧的衝過來。許清嘉下意識往旁邊退了一步,卻忘了後麵的門檻,那門檻足有她小腿那麽高。


    失去重心的許清嘉一頭栽進屋裏頭,可把孫秀花嚇得,趕緊去拉孫女,結果和衝過來的何瀟瀟撞了個正著。


    孫秀花頓時被撞得一個趔趄,繼許清嘉之後,也被門檻絆了。


    “哎呦。”孫秀花慘叫一聲,摔在孫女旁邊,臉色慘白地捂著老腰:“我的腰誒!”


    許清嘉嚇了一跳,一骨碌爬起來:“奶奶。”


    站得近的趕緊過來幫忙,七手八腳要扶孫秀花。


    “別動,別動,這是扭著腰了。”跑過來看熱鬧的赤腳大夫許再春趕忙出聲製止,亂扶是要出事的。


    他問了兩聲後,才指揮著許家幾個兒子小心翼翼把老太太抬到床上。


    “嬸子,你忍著點,有點兒疼!”許再春提醒。


    孫秀花表示,她什麽罪沒遭過。


    結果當場被打臉,推拿的時候疼得她慘叫連連,罵道:“臭小子輕點,你要老嬸兒的命是不是?”許再春老子和許老頭是堂兄弟,許再春是她看著長大的,說話自然沒那麽多顧忌。


    “嬸子,我要是不用勁,往後你得疼十天半個月。”許再春嘿嘿一笑。


    推拿完,許再春叮囑許家人:“七天內最好別下床,躺在床上養養,七天後也別幹重活,過完年就差不多了。”


    許家眾人忙點頭。


    緩過勁來的孫秀花眼睛一眯:“何瀟瀟呢?”害她遭了這麽一通罪,幸好沒踩到她乖孫女,要不這事沒完。


    “被黃學武帶走了。”從外麵進來的劉紅珍接過話茬,語氣很有幾分遺憾。


    不消人問,劉紅珍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之後的事情說了:“眼看著闖了禍,馬大柱掄起木棍就揍何瀟瀟。打了沒幾下,就被黃學武帶著人攔下。馬大柱就是個慫貨,見他們人多,連個屁都不敢放。”


    這黃學武是知青頭頭,念在何瀟瀟同為知青的份上,不好袖手旁觀,所以帶著幾個男知青上前攔下馬大柱。何瀟瀟哭著求著不要跟馬大柱迴去,哭得幾個女知青軟了心腸,於是帶著她迴了知青點。


    孫秀花氣得不輕,撞傷了她竟然連個麵都不露,恨恨啐了一口:“以為跑了就沒事了,想得美。”等她好了再算總賬。


    瞥見一旁的許再春,孫秀花掏出鑰匙。


    劉紅珍眼前一亮,向前一步,這可是櫥櫃鑰匙,糖油雞蛋都藏在裏頭。


    “老三家的,你去揀五個雞蛋給再春帶迴去。”孫秀花把鑰匙遞給周翠翠,農家人看病,都是給點糧食幾把菜當診金,客氣一點的給雞蛋。孫秀花摳,可她知道絕對不能摳大夫,人吃五穀雜糧哪能不生病。


    劉紅珍瞬間落了臉,也不管屋裏還有外人在。


    許再春隻當沒看見,假模假樣道:“哎呀,這太多了,怎麽好意思。” 等雞蛋拿來了,一點都不耽擱他伸手接,喜滋滋道:“嬸子要是不舒服,隻管讓人喊我。”


    孫秀花心道,我可喊不起你,五個雞蛋哩。


    許向華送許再春出去,其他人也被老太太打發走,隻剩下許清嘉。小臉上滿是愧疚,要不是為了她,老人家也不會遭罪,幸好沒有大礙。


    孫秀花摸摸孫女嫩乎乎的臉蛋,哄她:“奶沒事兒,正好趁這機會躺床上休息幾天。”


    “我陪您,我給您端水送飯。”許清嘉連忙表態。


    孫秀花心裏比吃了蜜還甜:“咱們嘉嘉真乖!”反正在老太太眼裏,她孫女從頭發絲兒到腳都是好的。


    祖孫倆說了會兒閑話,許清嘉便自告奮勇去給老太太打熱水洗腳洗臉。


    一進廚房,就見兩大鍋熱水隻剩下小半鍋。


    正當時,院子裏傳來嘩啦啦的潑水聲,出去一看,就見紀家文那屋前,劉紅珍正往院子裏潑水,那水還冒著熱氣。這下還有什麽不明白的,許家文每天都要泡腳。


    劉紅珍也看見許清嘉了,眼皮子一撂,高高興興地迴了兒子屋裏。


    許清嘉鬱悶,要是為了一點熱水鬧起來,都要覺得她小題大做。


    在她記憶裏,這位大伯娘最愛幹這種事,多壞吧說不上,就是好吃懶做嘴巴毒,十分膈應人。


    秦慧如沒少被她氣哭,去年催著許向華分家。本來照著這邊規矩,兒女都成家後就該分家了。可許家老人喜歡熱鬧,所以最小的許芬芳都出嫁四年了,這家也沒分。


    這麽捏著鼻子過了幾年,秦慧如實在受不了了,身邊總有那個人看你不順眼,橫挑鼻子豎挑眼,誰受誰知道。


    其實就是許向華都不得勁了,他這人疼老婆孩子,工資高油水又多,所以時不時會給娘兒三倒騰點好東西。劉紅珍知道了就要陰陽怪氣,好似他花的是她的錢。


    也不想想,就是他大哥,十二塊的隊長補貼上交六塊,剩下的就是私房。他一個月五十八塊七毛的工資,上交一半,還會額外帶點糧油布料迴來,許向華自覺對這個家夠可以的了。剩下的錢,他愛怎麽花怎麽花,關她什麽事!


    許清嘉皺了皺眉,她記得許向華答應秦慧如,過完年就要求分家,可秦慧如走了,也不知道還會不會提這一茬。


    哄完許家陽,許向華看向許清嘉,病了兩天,小姑娘麵色蒼白,瞧著可憐極了。想起那天女兒哭著喊著追在驢車後麵的情形,許向華就覺得有什麽東西堵在喉嚨裏。


    許家陽好哄,許清嘉卻十歲了,早就懂事。許向華才從火車站迴來,也沒找著機會和她好好談談。


    一下子對上她清清亮亮的眼睛,許向華突然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他清咳一聲,從口袋裏抓出一把紅紅綠綠的糖果。


    “糖!”許家陽兩眼發光,撲了過去。


    許向華接住兒子。


    許家陽手小,兩隻手才勉強把糖全部抓起來,一隻手伸到許清嘉麵前,笑成一朵花:“姐姐吃糖。”


    許清嘉接了過來卻沒吃,握在手裏把玩。


    含著一顆糖的許家陽納悶:“姐姐你怎麽不吃啊!”聲音含含糊糊的:“這糖可甜了!”


    許向華直接拿起一顆糖剝開塞女兒嘴裏:“你病剛好,嘴裏淡,吃點東西甜甜嘴。”


    被塞了一顆糖的許清嘉愣了下,舌頭舔了舔,一股糖精味,不過還真挺甜的,甜得過分了。


    許向華揉揉許清嘉毛絨絨的腦袋,女兒像她娘,有一頭又黑又密的頭發,他扭頭打發許家陽:“去問問奶奶今晚上吃什麽?”


    提到吃的,許家陽可來勁了,屁顛屁顛地跳下床,趿了鞋就跑。


    許向華在床沿上坐了,舌尖轉了轉:“嘉嘉,你應該也知道,規定擺在那。爸媽隻能離婚,你媽才能迴去,你媽也舍不得你們,你別怪她。”


    許清嘉垂下眼,輕輕地嗯了一聲。她記憶裏還殘留著秦慧如離開前抱著這小姑娘痛哭流涕的情形,一聲又一聲的對不起猶言在耳。


    她有一親戚當年也是知青,聽他說過一些。當時知青為了迴城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很多人不惜冒著坐牢的風險遊|行示威甚至絕食,隻為迴家。


    後來政策放開,允許知青迴城,可配偶和子女的戶口並不能遷迴去,沒戶口就沒糧食配額,也沒法就業。以至於上演無數人倫慘劇,有種說法中國第二次離婚高潮就是因為知青迴城。


    秦慧如的選擇是時下很多人都會做的,說來說去她也是個特殊時代下的可憐人。


    倒是許向華能這麽痛快放人走,心不是一般的大。


    “會寫信嗎,想你媽了,你可以寫信給她?”


    許清嘉輕輕點了點頭,這小姑娘雖然才十歲,可已經五年級了。因為秦慧如在隊上小學當老師,所以她五歲就上了學。


    “雞,吃雞!”許家陽風風火火地衝進來,小嗓門嚷得震天響:“奶在燒蘑菇燉雞,可香了。”哈喇子都快流出來了。


    這可是大菜,要不是想著孫女病了一場,小臉都瘦了,孫秀花可不舍得殺雞。


    “瞧瞧,你奶多疼你。”許向華逗許清嘉。


    許清嘉彎了彎嘴角,這年頭重男輕女的現象還挺嚴重,不過孫秀花卻是格外疼姑娘。誰叫女孩少呢,上一輩隻有一個女兒,這一輩也就兩個孫女。大孫女在新疆,長到十二歲一次都沒迴過老家。眼前隻有許清嘉這麽一個小孫女,少不得稀罕點。


    想起這一點後,許清嘉鬆了一口氣,這日子應該還能過。


    “你們玩,我出去一趟。”許向華心裏裝著另一樁事,站了起來。


    許清嘉點點頭。


    許向華便出了屋。


    正在灶頭上做晚飯的孫秀花一晃眼瞥見許向華往外走,這都到飯點了他要去哪兒?剛想喊,想起他幹的那糟心事,立馬扭過頭,用力剁著案板上的白蘿卜。


    燒火的大兒媳婦劉紅珍縮了縮脖子,婆婆這架勢不像是剁蘿卜倒像是剁人。想起之前挨得那頓罵,劉紅珍撇撇嘴,自己這是被連累了。她秦慧如迴城吃香喝辣,倒留著她在這兒替她挨罵,真不要臉!


    思及以往婆婆對這小兒媳婦的偏愛,結果竹籃打水一場空,劉紅珍忍不住翹了翹嘴角,趕忙低頭,挑了一根柴火塞進爐灶裏。


    且說許向華頂著徹骨寒風,搖搖晃晃走到山腳下的牛棚,說是牛棚,其實是一間破舊的土胚草頂房。因為被關在裏麵的人是‘牛鬼蛇神’,故名牛棚。


    左右瞧了瞧,許向華敲了敲門:“我來收思想匯報。”


    “吱呀”一聲,老舊的木門從裏頭打開,許向華跺了跺鞋上的雪,矮身躥了進去。


    “迴來了?”說話的是個中年男子,穿著一身破棉襖,幾處地方露出灰白色棉絮,大概是冷,他渾身都縮著。


    許向華嗯了一聲,遞上兩根香煙,這巴掌大的屋裏頭住了兩人,中年男子江平業和老人白學林,都是從北京被下放到這兒來勞動改造的。


    白學林是考古專家,年輕時還留過洋。至於江平業的身份,許向華知道的其實也不多,隻知道他當過官。


    點上煙,兩人神情頓時愜意起來,也就這個時刻舒坦點,不用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就這麽把你媳婦送走了?”江平業怪笑一聲,離婚容易,複婚可未必容易,尤其兩口子本來就有點問題。


    許向華翻了個白眼:“你還沒完了。”


    江平業嘿嘿一笑,眯著眼吐出一個煙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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