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師潼被他這恬不知恥的話氣笑了。


    “現在後悔讓我生下來了?晚了!”她字字句句戳他肺管子,“你那幾個親生的不成器的兒子不是我的對手,你就眼睜睜看著這天下是如何到我手裏的吧,親愛的父皇——恨吧,不甘吧,到了奈何橋上可千萬別忘了我,等我下了地獄,多的是時間跟您慢慢算賬!”


    褚師禦一口氣提到嗓子裏,脖子和臉都被憋紅了,狼狽瘋癲的模樣再也沒了從前那般威武的帝王相,風燭殘年病入膏肓的身體形似骷髏,他放聲破口大罵,幾乎將能說出口的所有惡毒的話全都說了出來。


    但褚師潼已經不在意了。


    將死之人,垂死掙紮。


    “威爾,迴來。”


    片刻,秦威出現,身上留有打鬥過的痕跡,適才他是去了暗處將監聽的暗衛都逼退了,以確保褚師潼和褚師禦的對話沒有被人聽見。


    “可有受傷?”


    秦威目光微凝,道:“未有。”


    雖說一路上禁衛軍並無異樣,但褚師潼心裏還是不放心,確定秦威沒有受傷,他以這個狀態送她出去就算褚師絢忽然動手應該也沒太大問題。


    “走吧。”


    偌大的宮殿,華麗冰冷,明亮空曠。


    褚師潼與秦威一前一後,前者暴躁心狠滿腹算計,後者冷硬愚忠身手絕佳,時間仿佛倒流迴到了他們前世一朝得意時。


    “等等——”


    走至殿中央,身後傳來褚師禦聲嘶力竭地叫喊。


    褚師潼微頓,迴首看去,竟看到褚師禦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站了起來。


    他一雙眼睛死死盯著她,步伐艱難,搖搖晃晃,著了迷似的撐著破敗的身子朝她走來,每一步都仿佛要隨時摔在地上一般惹人心悸。


    “阿柒,別走——”


    “別離開朕——”


    哀嚎聲慘絕人寰,好似那吊著一口氣不肯離世的該死之人,一字一句都讓人心生厭惡。褚師禦竟是瘋了腦殘了將她當成了玄無月!


    褚師潼眼中閃過厭惡之色,無情地轉身走出殿中。


    褚師絢就站在殿門的長階之上,他抬頭望著月色出神,不知在想什麽。月光灑落一身,仿若這一刻他變成了月亮上落下的仙人,仙姿渺渺,不容侵犯。


    褚師潼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她很少正眼看褚師絢,先前是怕越看心裏越氣,如今兩人地位顛倒,她也是有機會仔細琢磨兩眼他的樣子了。


    是好看。


    也難怪北青人人稱他為人中龍鳳,天生帝王相,不考慮能力,單是這副溫潤寡淡的模樣就不知要迷死多少人。也難怪朝中有些大臣死認他,比起她口蜜腹劍睚眥必報的模樣,任何人憑心而論都覺得褚師絢才更應該是皇位的繼承人吧。


    褚師潼聽到秦威低咳了一聲,意識到自己看的時間有些久了,旋即收迴目光,道:“父皇似乎瘋魔了,皇兄叫太醫去給他看看吧。”


    褚師絢垂首,給太醫使了個眼色,一旁恭候的太醫匆匆進了屋中。


    長階之下的八位重臣早就等候不住了,紛紛神色焦急地看著褚師絢,擠眉弄眼的樣子恨鐵不成鋼,好似在提醒什麽。


    褚師潼不用猜就知,他們是想讓褚師絢現在派人動手,以呈現這場鴻門宴的真正目的。


    她倒也不怕,一副不怕死的樣子,抱著手臂抬頭看著他,故意提醒。


    “皇兄,下麵幾位大臣似乎有話對你說。”


    褚師絢連一分多餘的目光也未曾落給旁人,一雙淺淺淡淡的眸子,視線都攏聚在了褚師潼一人身上。


    “小七可是要迴去了。”


    褚師潼勾起嘴角,故意看向長階下幾個急的冒汗的重臣,讓他們幹著了半天的急以後才大發慈悲地說:“還有幾句話沒問,問完再走。”


    褚師絢似乎早就料到了,對此隻是平靜道:“你問吧。”


    褚師潼本欲問褚師楓的事,可餘光瞧見那幾個大臣已經忍不住咳嗽著想引起褚師絢的注意了,便忍不住翻滾起幾絲惡趣味,揚聲道:“皇兄,你說話可算數?”


    褚師絢道:“分什麽話。”


    褚師潼揚起笑臉,如今的笑容再無先前的親近討好,多了些膽大肆意的惡劣,道:“自然是對我說的話,或許皇兄早已忘記,當初也隻是隨口一說,不過臣弟可一直記著呢,皇兄不想知道是什麽話嗎?”


    長階下的幾個大臣聽出褚師潼的言外之意,紛紛忍不住出言。


    “鳶王殿下小心!莫要中了柒王的圈套!”


    “柒王殿下,人都是會長大會變的,您無緣無故這樣問,總不至於拿著小時候的玩笑話逼著鳶王殿下當真吧?這豈非欺人太甚?”


    “聽她一個青蓮走狗說什麽作數不作數的話?!鳶王殿下就不該跟她廢話,柒王仗勢狂妄自大,帶著一個隨從就敢進皇宮了,事已至此,我們何須再跟她廢話?!”


    褚師潼微微睨向說話之人,在目光看清那人長相的時候,一道銀光從他口中閃過。


    “噗嗤”一聲,一把尖銳修長的銀色匕首直接從臉頰捅穿了他的口腔。


    鮮血噴湧而出,那人痛的倒在地上,叫聲慘絕人寰。


    秦威站在月光下,冷硬的眉眼泛著絲絲縷縷的銀色,雙目銳利,好似一把殺人不見血的刀,開口,嗓音陰冷刺骨。


    “對殿下不敬者,斷舌。”


    長階下的重臣們嚇出一身冷汗,盡管一個個憤恨幽怨,但誰也不敢再說話了。


    褚師潼滿意的收迴目光,真有些恍然前世的感覺。


    前世所有人都覺得她登基以後是個暴君,她自己也這樣覺得,隻要對她無禮的人,秦威會統統幫她解決掉。


    她從不心軟,也從不認為那些人罪不至此,畢竟人總要為自己說的話做的事負責任,她辛辛苦苦爬到這個程度可不是為了當聖母跟別人講道理,她要的是絕對的震懾和無人能及的權利。


    結束這個不愉快的小插曲,褚師潼繼續看向褚師絢,笑容裏帶著些挑釁。


    像是頑劣的孩子故意當著兄長的麵傷人,傷完人以後還要轉頭扮個鬼臉,好似在說:我是故意的,你能將我怎樣?


    褚師絢的神色仍舊沒有什麽變化,置身事外的感覺,好似剛才那一幕與他無關。


    “對你說的話,都算數。”


    褚師潼嘴角揚起的笑意愈發濃烈,道:“十四歲那年皇兄對我說你是不會害我的,五年多過去,不知這話可還作數?”


    長階下的重臣們幾乎瞬間就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十四歲的話,褚師潼再有十幾天過完生日就二十歲了,都快六年了,這還能作數嗎?


    褚師潼也好奇。


    這句話是當初二公主生辰宴上,褚師楓想害司景離反被褚師潼算計之後,褚師絢自己說的。


    那時的褚師潼剛重生不久,自然不相信褚師絢的話,其實事到如今她也不會相信,故意這麽問隻是因為想惡心一下那幾位大臣罷了。


    褚師絢道:“算數。”


    長階下,幾位重臣的臉色一個個跟見了鬼似的難看。


    褚師潼心裏絲毫不信這話,褚師絢比她都會裝模作樣,表麵說的好好地,心底裏不一定在想什麽惡毒伎倆,她才不會相信。


    但她表麵上並未顯露,目光含笑掃過重臣們的臉色,笑道:“有皇兄這話我就放心了,畢竟父皇病重,時日不多,想來不出意外,那傳位詔書上應該寫的是皇兄的名字。”


    褚師絢微頓,似是疑惑,道:“他未傳位於你?”


    褚師潼聞言都愣了愣,這是什麽沒頭沒腦的話。


    “皇兄這是在打趣臣弟嗎?臣弟怎配坐那個位置。”


    褚師絢垂眸,陷入沉思。


    褚師潼道:“對了,我還有一事想問問皇兄,想來皇兄應該不會對我說謊吧。”


    褚師絢道:“你問吧。”


    褚師潼忽的靠近了一步,眼中笑意散去,直勾勾盯著他,嗓音壓低。


    “六皇兄的眼睛……是皇兄你的手筆吧。”


    “是。”


    褚師絢坦然的程度超出了褚師潼的預料,她沒指望聽到褚師絢親口承認,但仔細想想,有本事在皇宮裏下手,還能隱瞞禁衛軍和王澤旭的人,幾位皇兄裏也隻有褚師絢一人。


    弄瞎褚師楓的雙眼,讓褚師潼背上罵名這麽多年,受利的人也還是他褚師潼。


    褚師潼聽到他承認的瞬間,深埋多年的冤屈變成火焰一股腦的湧上胸腔,她深吸了幾口氣,嚐試壓下火氣,先裝模作樣安全離開,可看到褚師絢那張沒有絲毫動容的臉,恨意連藏都變得吃力起來。


    若褚師絢臉上閃現絲毫的心虛、愧疚、尷尬,甚至是洋洋得意的嘲諷炫耀,褚師潼都不會如此生氣。


    他偏生是這麽一副不冷不熱的模樣。


    好像用過那些陰險毒辣的手段獲利以後,依舊可以置身事外,閑雲野鶴的享受著用她的痛苦帶來的快樂,享受之後又是這副絲毫不在意的樣子。


    “皇兄這一招真是高明。”


    褚師潼怒極反笑,道:“既讓六皇兄恨透了我,也讓天下人都罵透了我。”


    褚師絢莫名其妙來了句,“他不會恨你的。”


    褚師潼道:“對!他不會恨我!他隻會想著怎麽將我千刀萬剮!”


    若說褚師楓不恨她,簡直是癡人說夢。江州知府倒台,褚師楓被剔除皇籍,一朝從雲端隕落,他不恨她就怪了。但褚師潼能感覺到,畢竟她去牢中見了褚師楓一麵,褚師楓對她再恨,也不是想殺她的。


    但傷他雙目這種事不同,褚師楓內心極度高傲,哪怕受製於人,隻要身體正常無礙,他總有辦法讓自己不再狼狽。能與褚師絢分庭抗禮許久,定然有很強的才華加身。


    在宗人府那種地方被人毀了雙眼就代表徹底淪為了廢人,宮裏的奴才多是趨炎附勢之輩,還有一些極度仇恨褚師楓這種曾經身在高位的人,不用說都能猜到他們一定會欺他眼盲,對他各種欺辱。這種恨會在日複一日的欺淩中變得愈發濃重。


    褚師潼一想到褚師楓會因為瞎了眼睛被人欺辱,心裏就一陣無名鬼火。


    她把褚師楓害成這樣都沒舍得害他的身體,可如今褚師絢不僅弄瞎了他的眼睛,還讓她背了罪名,她不想宰了褚師絢才是見鬼吧!


    “殿下。”秦威再次出聲提醒。


    褚師潼清醒了幾分,秦威是在提醒她這時候發怒沒有任何作用,眼下還是快速離開皇宮才是正事。


    她也不願多留,不想見到褚師絢這張臉。


    “該問的我問完了,沒什麽事的話臣弟先告辭了,既然皇兄說話算話,那還請皇兄遵守諾言,否則若是發生什麽意外,臣弟不敢保證這偌大皇宮明日還能否見到活人。”


    褚師絢卻道:“你不等父皇下旨傳位就走嗎?”


    “你知我知,那皇位一定是給你的。”


    褚師潼走下長階幾步,忽然停下,轉身看去。


    褚師絢位於高處,低頭看她,臉色晦暗看不清楚。


    褚師潼已經平複好了心情,再次仰臉笑起,道:“對了,皇兄,臣弟有幾句話忘了說,還要多打擾皇兄片刻了。”


    褚師絢道:“你說。”


    褚師潼道:“六皇兄身為罪臣已被剔除皇籍,還望皇兄看在多年的情分,別再將他扯入這場亂鬥裏,這次我來是看在印章的份兒上,但隻此一次。若下次你再敢以六皇兄要挾,臣弟可就沒這麽好說話了。”


    沉默片刻,褚師絢忽然道:“小七,你不覺得你對人的感情太過複雜了嗎?”


    褚師潼滿眼防備,“皇兄此言何意。”


    褚師絢道:“感情對立衝突的時候,無論你怎麽做都會後悔。”


    “人本身的感情就是複雜的,自然會有對立衝突,難不成皇兄是什麽愛憎絕對分明的人嗎?”


    最後一句話,褚師潼說的時候甚至要笑了起來。


    說完,她轉身就走,不等褚師絢的迴應。


    路過一個個靠邊站的大臣,一人匆匆從宮門衝進來,自褚師潼身旁而過,似是上前稟報。


    褚師潼並未在意,若是那人有什麽動作,秦威會比她更先發現對她的危險。


    遠遠,模模糊糊。


    褚師潼聽到那人說。


    “鳶王殿下,寒王殿下在西側門,硬要見陛下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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