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風聲


    聽到這虛無縹緲的聲音, 若是換個普通人,大約會覺得是撞鬼了。


    但對兩個緝妖師外加一個鎮妖司顧問來說,那就毫無懸念了不是妖怪在生事, 就是妖怪的精神體在故弄玄虛。


    這裏是封妖陣的邊緣位置, 按理說,沒有哪個緝妖師會把妖怪封印在這種地方。排除這個選項, 唯一的可能就是精神體了。


    妖怪的本體和精神體之間是一種互相成全但也互相牽製的關係,精神體的能量載體是妖核, 而妖核是有形有質的東西,它存在於妖怪的身體裏,並通過妖怪的身體來獲取能量。


    如果妖怪的身體還處於被封印的狀態,精神體也會受到諸多限製。


    但封妖陣已經損毀,這妖怪卻仍然留在陣中, 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來啊,來……”大約是見這幾個人不上鉤, 聲音轉換, 變成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女人的聲音裏帶著一種刻意的柔和, 好像在一個溫柔的母親在唿喚自己的孩子。


    秦時聽得頭皮發麻, 正想拉著賀知年吐槽一下妖怪蠱惑人心的手段也太粗暴直白,就感覺到胸口處有什麽東西蠕動了一下。他低頭,見小黃豆頂著一撮歪毛, 正睡眼惺忪的從他的口袋裏往外爬。


    秦時嚇了一跳, 難道這一次妖怪想要蠱惑的目標不是他們這幾個人, 而是被他們護在手心裏的小重明鳥?!


    秦時一把按住了爬出口袋的小黃豆,心裏驚疑不定, 懷疑小黃豆是不是中了招……某種不是針對人,卻對它這樣的瑞祥起效的邪門法術?


    小黃豆正迷迷糊糊爬得起勁兒, 身上就好像被壓上了一座山。它茫然抬頭,正對上它爹擔心的眼神。


    小黃豆甩甩腦袋,啾啾叫著向他爹求援:鬼壓床了,爬不動了!


    秦時鬆開手,小心地揉揉它的腦袋。他心裏有些疑惑,覺得小黃豆剛才還有些迷糊,被他拍了一下之後好像立刻就精神了,似乎……也沒有中什麽妖術的樣子。


    “沒事?”他把小黃豆托在掌心裏湊近看了看,“那你怎麽醒了?”


    小黃豆晃了晃腦袋上的歪毛,啾啾叫了起來。連說帶比劃,好像很激動的樣子,啾啾完還很用力地跺了跺爪爪。


    秦時,“……”


    秦時疑惑的與賀知年對視一眼,賀知年也是滿眼蚊香圈,攤攤手,“別看我,我也聽不懂。”


    頓了頓,他又說道:“不過你比我厲害,已經是修出妖身的人了。或許再過一段時間,等你的團子再強大一些,你就可以通過妖力明白小黃豆的意思了。”


    秦時知道他這裏說的妖力就是精神力的意思。或許有朝一日,他對於精神力的運用更加熟練,精神體也更加強大一些的時候,他真的可以通過精神力跟小黃豆交流。


    小黃豆本身也是很厲害的,重明鳥這個種族天生就比其他妖獸更加容易修煉。


    所以說,這是一個雙向奔赴的過程。


    恰在此刻,飄忽不定的女人聲音又響了起來。或許是聲音被拉遠,傳到他們耳邊的時候微微帶了幾分迴音的效果,越發顯得鬼氣森森。


    小黃豆一聽見這個聲音,立刻就炸毛了。秦時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它一下就跳了起來,支棱著一身的小軟毛,朝著秦時的口袋竄了過去。看它的架勢,恨不得一頭紮進口袋裏好把自己給藏起來。


    秦時,“……”


    合著這小東西剛才沒反應過來自己是被什麽聲音吵醒的?但看到它這樣的反應,秦時似乎有些明白了什麽。


    “你說,”秦時指了指遠處黑沉沉的峽穀,“這個……該不會就是姑獲鳥吧?”


    秦時思來想去,覺得能給小黃豆年幼的小心靈留下陰影的就數這個偷孩子的姑獲鳥了。被人從父母身邊帶走,在幼崽的心裏,應該沒有比這個更加恐怖的事了吧?!


    秦時有心想問一問小黃豆發出這個聲音的是不是把它偷走的那隻大鳥。但小黃豆一直啾啾叫,肢體語言又豐富得不行,秦時實在猜不透它是什麽意思。


    賀知年看著他手忙腳亂地哄崽崽,心裏卻不由想到了水關山。


    虺一族以水為姓,水蘭因是整個隴右道的王,水關山就是奉了她的命令來尋找小黃豆。那麽,小黃豆的父母又是怎麽找上水蘭因的呢?


    如果水蘭因之前就在封妖陣裏,那毀壞封妖陣的事,會不會跟重明鳥夫婦有那麽一點兒關係?


    賀知年這邊心緒翻湧,就見魏舟抬起手,指尖一點銀光,閃電般衝向前方。


    盤旋在他頭頂的李飛天有所感應,追隨著亮點俯衝而去,隻聽當的一聲脆響,半空中似乎有什麽東西搖晃了一下。


    李飛天被一層無形的膜擋了迴來。


    這一下阻擋仿佛激發了李飛天骨子裏的兇氣,它在半空中繞了一個圈,猛地向前一衝。


    虛無中碎裂聲傳來,隨之響起的還有一個女子尖厲的慘叫。


    秦時也被這一聲尖叫刺得腦仁生疼,覺得眼前一黑,眼前似乎出現了某種幻覺:他看見一塊巨大的玻璃在半空中碎裂開來,大大小小的玻璃碴子劈裏啪啦地掉了下來。


    下一秒,他就被身後的賀知年給一把拽開了。


    秦時懷裏還抱著小黃豆,呆呆地眨眨眼,他看到碎玻璃從半空中掉下來,快要落地的時候卻幻化成了細碎的光點,散逸在了空氣中。


    刹那間,潮濕的水汽攜裹著鋪天蓋地的喧囂水聲撲麵而來。隨著擋在他們前方的霧氣慢慢散開,光線也變得明亮起來,仿佛清晨已經來臨,太陽從地平線的後麵爬了上來。


    周圍的景色也隨之發生了變化。


    這時秦時才發現原來他們已經走下了台階,正站在山腳下一片亂石林立的河灘上。不遠處就是從峽穀中一穿而過的河流。河水湍急,衝刷著岸邊的礁石,發出嘩嘩的聲響。水聲撞擊山穀,又被山穀放大,頗有種震耳欲聾的氣勢。


    秦時就覺得不可思議,這麽大的聲音,他們剛才竟然一點兒也沒聽到。妖怪的障眼法,簡直可以媲美現代醫學的深度催眠了。


    破碎了幻境的李飛天簡直驕傲得尾巴都要翹上天了。它矜持地圍著魏舟轉了兩圈,又跑迴來圍著秦時轉圈圈,得到他一句“真能幹”的評語,歡天喜地地拱一拱他懷裏還在呆呆地東張西望的小黃豆。


    秦時其實想把小黃豆給揣在口袋裏,畢竟他們都沒辦法確定周圍的環境是否安全。但還沒等他想好怎麽把拂塵哄迴魏舟身邊去,就聽半空中一陣風聲由遠及近,朝著他們所在的方向疾撲而來。


    李飛天瞬間警覺,尾巴一甩就飛到了半空中。


    秦時眼角餘光瞥見一團淺色的龐然大物朝著他們砸了過來,連忙朝著魏舟撲了過去,想要將他拉開。但身後的賀知年卻比他動作更快,他剛抬起手,還沒抓住魏舟,身後的賀知年已經攬住他的肩膀,帶著他撲倒在了一旁的沙地上,就勢一滾,躲到了礁石後麵。


    秦時暈頭暈腦地撲倒在地,忙亂中隻記得用手臂圈住了小黃豆,免得啪嘰一下給它拍成了小肉餅。


    有什麽東西緊貼著他們的後背飛了過去,疾風卷起河灘上的沙土,撲了他們一頭一臉。半空中有什麽東西滴滴答答落了下來,有一滴恰好落在秦時的臉頰旁邊。


    那是深黑色的粘稠液體,像腐敗的血液,散發著刺鼻的腥臭氣。


    秦時隱約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等他從河灘上坐起來,呸呸呸地吐掉滿嘴的沙子時,忽然反應過來第一次見到姑獲鳥的時候,不就是遭遇了同樣的襲擊嗎?!


    這妖怪襲擊人的手段根本就沒有變過,還是那一套。但它爪子鋒利如刀,當初在昌馬城,不少同伴就死於它的偷襲。尤其那顆從半空中掉落下來的人頭,現在想起依然會帶給秦時難以言喻的驚悚感覺。


    小黃豆驚魂未定,它縮在秦時的臂彎裏學著他的樣子呸呸呸吐了兩口,注意力分散,開始低頭啄身上被揉亂的絨毛。


    秦時捏著它的小脖子塞迴口袋裏,反手拔出了腰畔的寬刀。


    李飛天一擊未中,反而讓偷襲者險些傷到了自己人,自己也懵了一下。但它很快反應過來,一甩尾巴又衝了過去,正好擋住了偷襲者的去路。


    就這麽一下停頓,讓所有的人都看清楚了偷襲者的真麵目。


    身形壯碩的禽鳥披一身淺色的羽毛,在半空中兇猛地拍動翅膀,強勁的氣流掀動了地麵的砂石,讓秦時和賀知年都忍不住後退了幾步。


    魏舟卻沒有受到絲毫影響。他站在他們身前,身上的道袍在風中揚起,仿佛自帶一道屏障似的,將沙塵都阻隔在外。


    秦時覺得,跟他們的狼狽相比,魏舟這會兒看上去真的像一個神仙了,衣袂飄飄,纖塵不染,不像他們,沙塵撲過來的時候眼睛都有些睜不開。


    魏舟仰著頭,望著著半空中與巨鳥對峙的李飛天散發著淡淡銀光的拂塵與巨鳥對峙,明明是細細長長的一條,不知怎麽,就是讓人看出了一種寸步不讓的強硬氣勢。


    巨鳥一雙金色的圓眼,殺氣騰騰地盯著麵前擋路的獵物。片刻之後,它借著翅膀掀起氣流,試圖掀開這討厭的小棍子。


    李飛天仗著身形靈活,繞著巨鳥飛來飛去,像一個以輕功見長的武林高手,漸漸將巨鳥撩撥得有些急躁起來。巨大的身形此刻成了它的劣勢,在半空中的翻轉騰挪漸漸顯得有些笨重了起來。


    “姑獲鳥。”魏舟望著它,聲音清清淡淡,透著一股神棍的氣息,“你本體已經受損。你這是打算跟我等同歸於盡嗎?!”


    姑獲鳥似乎想要扭頭看一看是誰在說話,但它一走神,就被李飛天抓住了機會,飛快地從它兩腳之間穿過,尾巴一甩,將姑獲鳥的兩隻腳纏了起來,猛然向上一提。姑獲鳥嘎的一聲尖叫,重心不穩,大頭朝下栽了下來。


    李飛天大約也沒想到姑獲鳥的重量加上地心引力會連它也招架不住,它吃力地在半空中掙紮了一下,然後徹底喪失了主動權,被自己的獵物拽著,異常慘烈地摔了下來。


    轟隆一聲巨響,河灘上沙塵四濺,姑獲鳥的體重活活在河灘上砸出了一個坑。


    第63章 偷蛋賊


    煙塵散開, 姑獲鳥羽毛淩亂地從坑裏爬了出來。


    它的兩條腿還被拂塵捆在一起,但坑裏空間有限,拂塵又被它的翅膀壓住了, 想抓它也實在施展不開, 隻能翅膀著地,艱難地先把自己從坑裏移出來。


    魏舟指尖一彈, 一團小小的火光就從他指尖升了起來,像一隻隨著水流輕輕搖晃的夜光水母, 光線柔和,卻足以照亮他們幾人站立的小圈子。


    秦時也忍不住往前走了兩步。他一動,小黃豆就好像接收到了什麽行動信號似的,十分積極地從口袋裏爬了出來,拿小爪爪勾著口袋的邊緣探頭往外看……正好跟剛從坑裏爬出來的姑獲鳥看了個正著。


    小黃豆又哆嗦了一下, 啾的一聲,掉頭紮迴了秦時的口袋裏。


    姑獲鳥卻激動起來了, 一張嘴發出了一把柔和的女人的聲音, “乖寶寶, 到娘這裏來……快來……”


    秦時也有些懵圈, 合著剛才鬼打牆的時候,人家唿喚的就不是他們,而是小黃豆啊。


    但小黃豆在它身邊的時候還是一個蛋, 它到底是憑借什麽認出了姑獲鳥?聲音?味道?或者直接就是精神力方麵的特征?


    小小的一個瑞祥, 這麽聰明的嗎?!


    姑獲鳥越是叫喚, 小黃豆就哆嗦的越是起勁兒。秦時看不下去了,很心疼地把小黃豆攏在掌心裏揉了揉, “別怕。”


    小黃豆緊閉著眼睛在他的手指上蹭了蹭,有些虛弱的啾了一聲。


    秦時見姑獲鳥一雙金色的圓眼死死盯著他手裏的小黃豆, 下意識的就往魏舟身後一躲,由著這位神仙擋住了姑獲鳥那種要吃人的視線這可是真要吃人。


    果然看不見小黃豆了,姑獲鳥的氣焰也低迷下來,有氣無力地往沙地上一趴,嘴裏懶洋洋的冒出女人的聲音,“我沒打算跟誰同歸於盡,我隻是想把孩子要迴來。”


    居然說的理直氣壯的。


    魏舟也有些無語,“小重明鳥已經出殼,你要迴去又有什麽用?”


    姑獲鳥歎了口氣,語氣居然很委屈,“可是放眼全天下,誰能有我們姑獲鳥這麽會養孩子?它自己的爹媽,丟了孩子都不知道……這樣的貨色怎配做幼崽的父母?”


    秦時心想好麽,它還越說越有理了。他忍不住就嘀咕一句,“那麽喜歡幼崽,自己下個蛋不就成了?何必偷雞摸狗的,專門找別人的幼崽下手?”


    他話音未落就覺得不好,一探頭就見姑獲鳥氣勢洶洶的從坑邊上竄起,正要朝他撲過來,一副被他挖了祖墳的架勢。要不是李飛天一個用力,又將它拖了迴去,隻怕是魏神仙也難以抵擋它這一身要吃人的兇氣。


    魏舟也側頭看了一眼秦時,好像有些納悶這小青年明明看著挺妥帖的一個人,怎麽也會犯了嘴賤的毛病?


    賀知年咳嗽了兩聲,湊到秦時耳邊跟他說悄悄話,“姑獲鳥是不能生蛋的。”


    秦時,“……”


    好家夥,原來妖怪也會得不孕不育的毛病……


    他,他真的不知道哇,要是知道也不至於這麽當麵戳人痛腳。雖然他們是敵對雙方,但拿著隱疾去戳人家的心,到底有些……嗯,不太光明磊落。


    還好姑獲鳥正忙著跟李飛天較勁,沒看到賀知年和秦時咬耳朵的小動作,否則以它多疑又敏感的個性,怕是又要跳腳了。


    賀知年也想到了這一茬,連忙趕在姑獲鳥重新把腦袋轉過來之前轉移了話題,“你不是在昌馬城?怎麽跑到這裏來的?”


    賀知年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心裏有些疑惑,這兩個地點之間距離可不算近。


    姑獲鳥悻悻,“還能怎麽來,當然是飛著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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