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後,道堂占用了半邊的校場靈台,立出一張張道堂近三萬年來優秀子弟的介紹欄,共有三十位,有許多喜歡熱鬧的人都聚集在了那處。


    每個優秀子弟的介紹欄前都圍滿了人,其中,淵斬、尋真墨書和扶闕的介紹欄前站的人最多。淵斬介紹欄大多是任神職不久的人,尋真墨書和扶闕介紹欄前則被道堂女弟子和以往傾慕二人的神女們擠滿了,後邊的人想看也看不到。


    擠在扶闕展示欄前的一女子道,“這就是被師姐們言傳下來的扶闕殿下啊!這般人物,真是可惜了英年早逝啊!還有這畫究竟是何人所作,怎無落款,畫得如此傳神逼真,想必定是位隱居高人。”


    另一女子道,“他可是曆來唯一一位聚神節大比中次次一甲的人物,淵斬護法如此厲害,可惜還是輸給了天海嵐崟殿下一次。”


    校場上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


    醫德大殿內,岐夜準備下值時虞玄子進來道,“岐夜,隨我一起去校場看看熱鬧去。”


    岐夜一邊收拾一邊冷冷道,“我要先迴梧桐池了,有點事。”


    虞玄子道,“不會又是去研究你的畫吧!正好校場展了三十位三萬年來絕頂優秀的子弟畫像,許多都是名家所作。即便不感興趣他們的事跡,但你這般喜歡丹青,也可去觀摩觀摩名家之筆。”


    岐夜聽罷覺得的確有理,於是便答應道,“也可,便去看看吧!”說罷和虞玄子一起離開了醫德大殿。


    二人路過道堂門口時遇見了扶雪,扶雪戴著麵紗鬥笠先與他二人打招唿,她撩開麵紗道,“岐夜醫官,玄子醫官,你們也去看熱鬧的嗎?”


    虞玄子看到麵紗之下是扶雪,於是問候道,“扶雪公主也是來看熱鬧的嗎?”


    扶雪道,“聽聞都是道堂優秀的子弟,正好近日我會住在天城,所以過來瞧一瞧。”


    虞玄子道,“可惜你不能參加大比,不然來日也定有你的示欄。”


    扶雪笑道,“玄子醫官說笑了”


    虞玄子問道,“怎麽不見神毅殿下與你一起?”


    扶雪道,“他們先迴上雲宮了”


    說罷,三人便向校場走去,為避免引人注目扶雪又放下了麵紗。


    優秀子弟的示欄展了一日,校場的人仍舊絡繹不絕。


    先看到淵斬時,扶雪心中有所遺憾,心想扶山的幾幅畫像都在巫靈島,可是盡數被毀了。


    三人從這些人物的年齡大小一路慢慢看下來,的確個個非常了得。


    等一路往後正好看到扶闕時,三人遇見了提上羽和鳶若兩人,他們是剛從另一邊來的。


    五人相互打了個招唿,便一起看著扶闕的事跡,那些樁樁件件,都是他們一起經曆的。


    這時虞玄子驚訝說道,“這畫是何人所作,竟如此傳神,栩栩如生!”


    扶雪道,“竹海仙島,守鶴聖子驚雨。”


    鳶若驚歎道,“不愧是名師孤葉之徒,氣度神情仿若真人呐!”


    虞玄子道,“幸好有這法陣結界護住,不然得被道堂的女弟子們偷了去。”


    岐夜自第一眼看到眼前的扶闕畫像時,唿吸差點紊亂,心跳一陣一陣地似乎有針在紮了一下又一下,他用幾乎顫抖的聲音冷靜說道,“這不是原來鶴歸居的那幅……”


    扶雪道,“鶴歸居有兩幅兄長的畫像,你以前在那修練時,興許見到的是舊的那幅。但是兩幅都是一模一樣的,隻是湘合殿下和驚雨聖子贈了我這幅新的。”


    岐夜幾乎差點沒有站穩,難以置信地喃喃道,“不一樣……”


    扶雪道,“我不太懂畫,隻覺得畫得極好。”


    而眾人也隻是看到扶闕的眉眼神情就在畫中,好像就要言語。


    岐夜看著畫,扶闕那不笑亦笑的唇線似乎在說紅楓山的楓葉紅了,似乎在說與池山的酒已經埋不下,又似乎在問那三百年的池鱗疼不疼……


    這一刻,一切的劫數皆在眼前,扶雪站在岐夜身旁,是違逆天道,是神職守位,是關於那幅畫中所有的一切細節,方法,步驟,所有的所有皆在眼前,仿佛驚雷滔天,神罰加身。


    而畫中扶闕的眉眼神情也在肯定著這一切。


    “……馳涵寓意,佇望示複。已思卿有信三千,提筆無言,念卿知,望卿安好待相赴。扶闕。”


    他到底是還恨他的。


    眾人還在繼續端詳扶闕,岐夜則冷靜地走開了,他接著去看最後兩個子弟的事跡,他隻是走在最後兩個介紹欄前,在最後的時間裏不知他在想什麽,他顯得很冷靜,然後得出了答案。


    岐夜向幾人辭別道,“我有點事,先迴去了。”


    虞玄子道,“這麽著急呢?”


    岐夜道,“看著這些優秀畫作心中有感,學習到了一些新技藝,想去實踐一下。”說罷便自行離去。


    岐夜迴到梧桐池後連畫一夜沒有合眼,到了白天繼續當值。岐夜自開始當值便一直在研製藥物,眾人見他辛苦,來的傷患也都是他們自己能解決的,所以便沒有打擾他。到了晚上明月出來時,他才停下手中的活,拿著新研製的藥就離開了。


    岐夜下值後一路穿過校場而去,他路過那些一張張介紹欄時並沒有停留,而是直直地走去,直接向從道堂來校場的必經之路走去,那裏人流最多。


    他在鐵鎖石橋上停了下來,迴頭看了一眼那些介紹欄,介紹欄上有優秀子弟的畫像,也有扶闕的。來往的人都看見了岐夜站在那裏,他什麽也沒有做,不知過了多久他就走了,他走的時候看起來似乎很累。


    在展示的最後一天,岐夜正常在醫德宮當值。至酉時,校場上還有許多人在繼續看那些優秀子弟的事跡,特別是扶闕和尋真墨書的畫像前依舊擠滿了人。到了傍晚,道堂負責的子弟來撤介紹欄取走畫像,在輾轉交接幾次之後,還是由虞姬子和祝萱去還畫像。


    二人在道堂打開驗畫的時候,發現扶闕的畫像被人劃破了,從兩根檀香木軸處沿著邊框像是要扣掉整幅畫一樣,但是又重新被鑲嵌好了,背麵還用膠膜刷了一道封好,不仔細看還看不出。


    發現了此事,二人驚慌不已,立即告知了師兄師姐們,也派人去上雲宮通知扶雪前來。


    扶雪來到後,道堂負責的子弟藏曉在向扶雪致歉,“十分抱歉,扶雪公主,是我等疏忽了,竟沒發現有人劃破了扶闕殿下的畫像。”


    祝萱道,“那人好像帶走過畫,中間被扣走的紙都有點舊了,紙質都差了一點。”


    扶雪展開著畫,看著畫中人還是和此前的一模一樣,扶雪舒了口氣道,“幸好畫還在,那便沒有什麽大礙的,想必她們也是十分愛慕兄長才行此事。”扶雪小心翼翼卷起畫軸,邊框線內外的紙質的確有所差異了,但背麵已用膠膜封好,看出來是十分用心的。她擔心查出後此人會受責罰,便繼續說道,“也不算什麽大事,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行事之人也小心翼翼地還迴來了,我就不追究此事了,就當過去吧!”扶雪說著把畫帶走了。


    扶雪直接拿著畫迴的清雲島,在把畫放迴箱子前,她再仔細看了看畫,被沿著畫框扣走過的那部分畫紙的確有些不一樣了,畫像看著也和此前一模一樣,但是總說不上來是哪裏出問題,於是又重新卷起放了迴去,心有餘悸,決定以後再不拿此畫輕易示人了。


    赤幽都,怨柩山,鑄魂窟。


    煞氣繚繞的鑄魂窟內有一潭黑死水,黑死水的中央有一方石台。巨大的黑鱗鬼蛇在石台法陣之上圈圈盤踞著,蛇頭正好放在法陣中央,閻妖便盤坐在蛇頭上。


    自從被神毅的靈刃重傷後,閻妖一直在怨柩山的鑄魂窟修養。數年來,他終於把那傷口徹底愈合了,而且繼續融合了更多的鬼蛇之力。


    他閉眼假寐身體冒著黑色煞氣,身上的鱗片看著鋒利又恐怖。


    這時魔姬走了進來,行禮道,“稟魔神,弑神箭已經鑄好一支了。按照魔神要求,也已經打造好了昔日梵童所用的破天杵。”


    閻妖聞聲緩緩睜開眼睛怨怒道,“整整九年,玉昆神族南宮神毅,哪怕是垂死之際,想不到蘇醒的天機神印竟然能有這樣的力量,幾乎置本尊於死地。為了靈蝶宿主?哼!那本尊就讓她死在你眼前,看看你這天機神印能不能如願醒來放出獄獅!”


    魔姬問道,“魔神,此番要強入玄清神域,法陣隻能維持短短一個時辰,我等該如何找到那靈蝶宿主。”


    閻妖冷笑道,“哼!那心思軟弱的靈蝶宿主在玄清神域,獄獅宿主自然不會被鎖在鎮靈塔。天海焰那還不死的小遭老頭肯定會讓靈蝶宿主捆在獄獅宿主身邊,待本尊進入結界,自然能感應得到獄獅宿主所在何處,屆時自然也能找到她。”


    魔姬道,“我等為何不繼續蟄伏等上幾百年,待那大天誅魔封神日月封印裂開後,可直接起而攻之。但此番冒險,屬下實在有所擔憂。”


    閻妖迴憶道,“本尊一直疑惑,濁息煞氣已然覆滅整個巫靈仙島,為何靈蝶宿主能活下來。且短短三百年間,功力增長得竟然如此神速,其中有何蹊蹺隻怕會夜長夢多,希望不要如我所猜想那般。在九靈天與我對戰那人,可不是什麽善茬,若是讓他找到重新封印獄獅的辦法,那才真的糟心。你點魔主魔兵候著,擇日前往玄清神域,誅殺靈蝶宿主!”


    魔姬道,“是!”魔姬說罷退了出去。


    這時鬼蛇慢慢抬起身來,遊出黑死水中央的石台出了鑄魂窟,直向弑神大殿而去。


    玄清神域,天城,紅楓山。


    深秋初冬之際,扶雪一人來到紅楓山下,她站在觀景塔頂上看著對麵滿山的豔紅,素淨的衣物與紅楓山形成鮮明對比。


    風來,陣陣楓葉飄落。


    盡管扶雪不是第一次來紅楓山,但是每次這樣的場景映入眼簾時,過往秋日在巫靈島收到的扶闕信件裏的字節都會變成畫麵,爬出迴憶覆蓋住眼前所見。


    那些思念不是一整塊的,而是模糊的一片一片,猶如掉落的楓葉堆積起慢慢覆蓋紅楓山。


    楓葉不是一下子堆滿的,它是一片一片不間斷地在堆疊,它們就靜靜地躺在那裏,舊的已經腐化入土新的又重新覆蓋而來,是一種無可奈何又無能為力的思念。


    神毅站在她身後不遠處一言不發,也不知他來了多久。扶雪迴神時感知身後有人,她一迴頭就看到了神毅,也觀察到了護法們的身影,似乎已經來了好一會。


    扶雪輕輕問道,“這幾日見你癡迷術法,不忍叫你一起前來,怎麽今日有興趣了?”


    神毅道,“猜你大概會在這裏”答非所問,但也是答。


    扶雪看了看天色,得出來了答案說道,“秋日楓葉甚是好看,一時間竟然忘了時辰,是你不忍讓我迴去,所以才來尋我的吧!”


    神毅道,“鎮靈塔隻給了兩個時辰,這麽久以來,你習慣這樣一直被人監視的生活嗎?”


    扶雪反問道,“你覺得如何?”


    神毅看著她很平靜地笑道,“很不喜歡,有時候想殺人。”他說得不認真,但不是假話。


    扶雪聞言轉過身去,看著那如血的漫山紅豔說道,“那你沒有動手還真是他們的幸運,不然護法們該頭疼了。”


    神毅道,“想不想進山中看看,我帶你去。”


    扶雪遲疑了一下,閃過的念頭瞬間被扼殺,她笑說道,“不必了,我們迴去吧!”


    扶雪說罷轉過身欲迴上雲宮,隻見神毅已躍身飛來,一把攬住她直接向紅楓山飛去。


    扶雪來不及反應便被神毅抱著向下墜落,她遠遠看到護法們的身影從各處躥出來緊追。她苦笑了一下,或許她也很不喜歡,隻是麻木了。


    二人來到紅楓山腳下,沿著山路慢慢走去,扶雪走在前麵,神毅跟在她身後。


    扶雪提著裙擺邊走邊說道,“聽聞上麵有個姻緣神廟,天城諸多善男信女常來祈求賜緣。我沒有去看過,既然來了,那就一邊賞著楓葉一邊去看一看吧!”


    神毅說到,“我向來最不信這些荒謬之言,你若是喜歡那就去看一看。”


    扶雪迴道,“我也覺得不可信,兄長和他的……好友經常會來此處,雖然兄長不太說起關於姻緣神廟,但我覺得他肯定拜過賜緣仙子。但是我知道了它不靈,所以我不信。”


    神毅問道,“那個人還在玄清神域嗎?”


    扶雪看著鋪滿山路的楓葉遺憾道,“在,不過他隻是兄長的一個好友,你粗略見過幾次的。”


    神毅迴憶道,“竟然是他,還真是意外,他現在是一男子了。”


    扶雪道,“兄長說他一開始就想成為男子,這世上男子會愛上男子和女子會愛上女子的人極少,或許兄長一開始就注定不能與他在一起吧!”


    神毅冷笑道,“所以天神很可笑,為了讓一個物種穩定地延續下去,把這個規定刻進了人們的骨血世代延續,還美名其曰解釋為自然法規。若是真的遵循自然,那就讓它成為不被規定的自然。”


    扶雪道,“雖然自然法規不在天道內,也沒有人去判定它的對與錯,但是會選擇的人還是極少的。兄長在與岐夜相處的那些時光,其實兄長一直在等他。因為岐夜尚未化身的緣故,兄長不敢先表露心跡怕會幹擾他的化身機緣。如果他曾向兄長表露了哪怕一點兒他可能會選擇兄長的暗示,兄長定會義無反顧地和他在一起吧!但是兄長告訴我岐夜從來沒有,所以兄長打算等他化身後再告訴他此事,可惜了……沒等到,差了三日,隻差三日……不過,尚未化身之時他都隻是兄長的好友,成為了男子後更不可能了。兄長無論如何都會遺憾,隻是沒能親口對所愛之人說出心意,當真是最遺憾的事。”


    神毅看著扶雪的背影也說道,“不能對所愛之人說出心意,的確是件會遺憾的事。”


    二人慢慢上山走著,偶爾聊著一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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