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展自幼就知道,自己是個很聰明的孩子,雖然他的聰明不太明顯,以至於旁人看不出來。但是他自己知道,這就夠了。


    他起初覺得自己的名字很草率,像是個動詞。而他妹妹就不一樣,看起來就比較高級。於是他去問了他娘,這是怎麽取的。


    他才不會去問他爹,他爹向來是沒地位的,即便他爹總是強調自己與他娘家中權利各占一半,他也知道他爹沒地位。


    他娘說,這是作者取的,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選這個字,估計是比較隨便吧。


    哦,他知道了,都是這萬惡的作者幹的。舒展捏緊了小拳頭,邁著小腿跑到可惡的作者麵前,“你為什麽給我起這個名字?”


    作者高冷地看了他一眼,推了推眼裏的隱形眼鏡,順手摸了一把他滑膩的小臉蛋,道:“子翔,你要記住,你的名字可跟無常那樣的太監不一樣,你是有寓意的。”


    舒展圓溜溜的小眼睛亮了起來,“什麽寓意?”


    “但願清商複為假,拔去萬累雲間翔。”


    舒展不懂,作者也沒告訴他是什麽意思,因為作者也不知道。為了避免這小鬼繼續追問,作者飛快地跑了。


    舒展雖然不明白是什麽意思,但是他感覺很高級,比他妹妹更高級了。總的來說,他很高興。


    於是當他認識新的小朋友時,就十分自豪地介紹自己。


    “我叫舒展,‘但願清商複為假,拔去萬累雲間翔’那個舒展。”


    好巧不巧,他麵前站著的正是陸淮小朋友。


    陸淮與舒展同齡,所以這個時候的陸淮,也就五歲。他聽不懂舒展在說什麽,皺了皺可愛的小鼻子,“為什麽是假,不是真?”


    舒展沒聽懂,“什麽?”


    “我說。”陸淮小臉圓嘟嘟的,“為什麽但願是假的也不想是真的?”


    舒展聽懂了,可是他答不上來。他撓了撓頭,“不知道。”這個問題,作者可沒和他說過,因為作者也不知道,可能隻有柳宗元知道了。


    雖然第一次就翻車了,但是他們成為了好朋友。不,是好兄弟,異父異母的親兄弟!


    自從陸尚書帶著陸淮來他家商鋪裏買了一次東西之後,舒展便日日等著他再來。然而陸淮轉眼便忘了這迴事,什麽親兄弟,都是浮雲。


    兩人漸漸長大,因為臭味相投,關係竟然越來越鐵。他也知道了陸淮家住哪裏,所以常常跑去尋他,兩人一起鬥蛐蛐,好不快樂。


    鬥蛐蛐比讀死書好玩多了,舒展與陸淮一拍即合,做出了人生中第一個重要的選擇——當個紈絝。


    雖說是紈絝,可他們也就喜歡鬥鬥蛐蛐、喝點小酒罷了,連賭坊都極少去,更別說青樓的姑娘們了,那是完全沒碰過。


    當然,小倌就更沒有了。


    然而陸淮這廝屬實過分,即便已經快弱冠了,他也依舊惡劣。


    舒展沒想到,原本因為抗拒成親而爬相府牆頭的陸淮,不過第二天就對那相府千金動了心思,竟然還敢來問他。


    哼,問他有什麽用,他又不懂!


    舒展氣憤不已,隨口搪塞一番,便拉著他前去喝酒。可沒想到的是,陸淮似乎真的很苦悶,酒一壺一壺的下肚,居然醉了下去。


    還好他的侍衛阿嶼也跟來了,將他帶了迴去,舒展便毫無心理壓力地朝他們揮了揮手,打道迴府了。


    結果第二日傳來陸淮被陸尚書請家法的消息,驚得他差點從床上摔下來。


    當然不是因為他被打,畢竟他已經被打過好多次了。尤其是每次得知他們去了賭坊的時候,陸淮不被打他都不習慣。


    舒展驚訝的地方在於,他們隻是去喝酒,並沒去賭坊,為何也被揍了?


    他十分疑惑,穿上衣服就跑去了尚書府,卻被攔在了門外,門上貼著歪歪扭扭的幾個大字——


    舒展與狗,不得入內。


    舒展:“……”


    當然,陸淮最惡劣的地方還不在這裏。他更過分的是,從這次之後,陸淮每次看見他喝酒,都會皺著眉一臉煩惱地說:“哎呀,我也很想跟你喝酒,隻是府中嬌妻管著,此舉還是不太合適啊。”


    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喝白水都能喝出優越感的。


    嗬嗬。


    舒展很想指著他的臉告訴大家,這就是典型的“有了媳婦忘了兄弟”,千萬不要和他學,不然以後沒朋友!


    不過舒展很爭氣,很快也找到了自己的媳婦。單憑他自己當然是不可能的,他能找著媳婦,還得多虧了他妹妹。


    那時他妹妹去參加了個什麽詩會,他記不得。聽詩什麽的,最犯困了,他一點都沒興趣。可他沒想到的是,他妹妹這麽給力,參加個詩會都能給自己找個嫂子迴來。


    那時陸淮不放心秦棲,便要去接她。他看了看日頭,閑來無事,索性也去接舒嫿。他到了茨竹林時,就爬上了帶著自家標記的馬車。


    掀開車簾,卻愣住了。


    舒嫿還沒出來,裏麵卻不是如他所想的空無一人,躺著個俏生生的小姑娘,像是出了不少汗。他愣了一瞬,繼而一臉平靜地退出來,說了句“不好意思,走錯地方了”。


    然而放下車簾之後,他的臉卻騰地燒了起來。


    舒展咬牙切齒地捶胸頓足,太!尷!尬!了!


    一旁的車夫看見他這樣,不由得有些迷惑:“少爺,您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


    舒展動作一僵,難以置信地抬頭看他,“阿達,你怎麽在這兒?”


    車夫更迷惑了,指著簾子上的‘舒’字道:“少爺,今日小姐坐馬車出來,您不知道嗎?奴才是趕車的,馬車在這兒,奴才當然就在這兒啊。您看,咱們舒記的標誌在這兒呢。”


    “可這……”舒展指了指車廂。


    車夫了然地“哦”了一聲,撓了撓頭,憨厚地說:“那是小姐剛才與秦小姐帶出來的,不知道是誰家小姐。”


    原來是這樣。


    舒展尷尬地摸了摸鼻尖,幹咳了兩聲,“不錯,阿達,你成功通過了本少爺的考驗。”


    車夫:“什麽考驗?”


    “本少爺剛剛假裝不知道,就是為了考驗你,懂了吧?既然你成功通過了考驗,那就帶著本少爺的話,迴府找管家領十兩賞銀。”


    “哦哦。”車夫看起來還挺高興的,“原來是這樣,奴才剛剛還在想呢,少爺肯定沒這麽蠢的,怎麽會連自家的馬車都認不得呢,奴才果然沒猜錯。”


    舒展:“……”


    車夫“嘿嘿”笑了幾聲,忽然又沮喪了起來。


    他鬱悶地看了舒展一眼,“少爺,您肯賞奴才這麽多錢,奴才很高興。可是……全府上下誰不知道,您被夫人限製了銀錢。隻怕您自己都拿不到這麽多錢,更別說奴才了……”


    聽著他喋喋不休,舒展額角的青筋跳了跳,惡狠狠地道:“閉嘴!”


    “……”被他一吼,車夫悻悻然閉上了嘴,雙目卻還委屈巴巴地看著他。


    舒展狠狠地瞪他一眼,翻身上了馬車,用力地將簾子一甩,成功把車夫的視線隔絕在車廂外。


    他“哼”了一聲,目光不經意間落到一旁的小姑娘身上,舒展微微一愣。


    這也太小了,看起來最多也就十六歲。舒展摸著下巴,仔細端詳她。不過長得倒是好看,圓圓的臉蛋,可愛極了。


    舒展的視線下移,從她卷翹的眼睫落到了紅嘟嘟的嘴唇上。他莫名地覺得,這嘴唇十分水潤,像是熟透了的柿子,看起來就很甜。


    不知為何,舒展咽了口唾沫,下意識湊近了些。他靠得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當她甜美的唿吸噴灑在他鼻尖的時候,他在做什麽。


    舒展飛快地縮了迴去,一動不動地坐在了方才的位置上。他、他他他……他竟然差點趁人之危!還是個第一次見麵的小丫頭!


    舒展懊悔地拍了自己一巴掌,若不是懸崖勒馬,隻怕他保留了十多年的初吻就要便宜這姑娘了。


    還好他及時停住了,沒有給她得逞的機會。舒展摸著自己俊俏的臉頰,美滋滋地想著。


    他傲嬌地看了一眼不省人事的姑娘,偷偷撇了撇嘴。他打開車廂的抽屜,從裏麵取出一張薄薄的小毛毯,蓋在了那姑娘的身上。


    “你可別多想……我隻是幫我妹妹罷了……”


    本想下車透透氣,就聽見外麵傳來舒嫿的聲音,想必是詩會結束了。舒展連忙掀開車簾,果不其然是他靠譜的妹妹,於是幾人便各自打道迴府了。


    在與舒嫿交談的時候,他知道了這姑娘叫許恣,是老紈絝許大夫的小女兒。


    畢竟是混這個圈子的,舒展自問十分了解京城的各大紈絝。上至城東李家吊著最後一口氣也要進賭坊的老李頭,下至城北牙還沒長齊的就知道捉蛐蛐的小二娃,這都是紈絝圈裏值得表揚的。


    因此,許大夫年輕時候是個紈絝的事,他也清清楚楚。


    但是他沒想到,這麽甜美可人的小姑娘,許大夫居然也生得出來嗎?舒展摸著下巴,陷入了沉思。


    當然,許大夫肯定是生不出來的,畢竟他是個男的,許恣其實是許大夫的夫人生的。


    這是個除了舒展以外,人盡皆知的秘密。


    舒展看著小臉圓圓的許恣,突然生出了一個荒唐的想法——他也想要個女兒,像她這樣的女兒。


    於是後來他娘追問他對許恣的想法時,他就胡謅了個夢,來搪塞他娘。他告訴他娘,許恣是他上輩子失散多年的親閨女。


    說實話,這話實在荒唐得狠,他自己說著都沒底,他娘肯定早就識破了。沒想到的是,他娘不僅沒有拆穿他,反倒同意他的看法,說許恣確實挺像他未來的閨女。


    舒展被他娘的態度弄得一頭霧水,咽了口唾沫,心虛地點點頭。不論如何,總之是搪塞過去了。


    不得不說,他娘說得真的很準,許恣的確與他未來的閨女長得很像。不過不是她像他閨女,而是他閨女長得像她。


    你問為什麽?


    因為他閨女就是跟她生的啊,不像她像誰。


    舒嫿去腈國和親之後,他心裏就空落落的。許恣卻一改愛玩的性子,日日跑來府上尋他,也不管什麽禮義廉恥了,隻想逗他開心。


    她不管,可他得管。


    外麵的人吃飽了撐的沒事幹,每次提起許恣都惡意滿滿,就像從前提起他妹妹一樣。舒展心裏很冷,許恣卻還在努力讓他開心。


    他笑了笑,問她:“我娶你可好?”


    聞言,許恣微微一愣,她沒有想到舒展會這麽問她。她心底有些歡喜,然而聯想到京中傳言,卻像是被潑了盆涼水似的。


    她搖頭,拒絕了,起身便走。


    舒展不明白她的意思,她難道不喜歡他麽?若是不喜歡,為何常來尋他?


    他娘聽說了這事,丟下他爹就跑來找他了。倒也沒說什麽安慰的花,隻問了他一個問題。


    “你對盡歡是喜歡,還是愧疚?”


    喜歡……還是愧疚……


    舒展迷茫了。然而當許恣一連好多天,都沒來找他的時候,他卻開始慌了,他娘問他的問題再一次擺在了眼前。


    喜歡?還是愧疚?


    舒展答不上來,許恣也再沒找過他,兩個看起來親密無間的人,一夕之間,成了陌路。


    許恣不來之後,舒展有時會出門瞎轉悠,轉著轉著,就轉到了許府外。他迷茫地看著牌匾上大大的“許”字,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這是許恣的家。


    他騰地有些煩躁,不過也懶得走了。舒展就近買了兩壇酒,坐在許府門口豪飲起來,最後一醉不醒。然而當他睜開眼時,卻是在自己的床上。


    他起初還有些困惑,一連數次之後,舒展默了。


    是愧疚嗎?愧疚會驅使他經常跑到許府門口去喝酒嗎?愧疚會讓他因為見不著許恣而心煩意亂嗎?


    可若不是愧疚,那會是什麽?


    ……喜歡?


    舒展遲疑了。


    他忽然想起,許恣似乎已經快十七歲了。女子十五歲及笄,便可嫁做人婦。那她是不是也要議親,嫁給別人了?


    舒展猛地站起來,不行,這不可以,她隻能跟他的閨女長得像,不能跟別人的閨女長得像!


    這是舒展跑去許府找許恣表白之前的唯一想法。


    他總算答上了他娘的問題,這次,他不會錯。


    這是他人生第二個重要的選擇,也是他做過,最正確的選擇。


    ————


    舒展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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