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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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得堡發生這些情況時,法軍已越過斯摩棱斯克,步步進逼莫斯科。拿破侖的史學家梯也爾,也像拿破侖的其他史學家一樣,竭力為他的英雄辯解,說拿破侖是不得已被吸引到莫斯科城下的。他是正確的,就像一切憑個人的意誌來解釋曆史事件的史學家那樣;他是正確的,就像俄國史學家一樣,他們認為拿破侖是被俄國統帥用計謀引到莫斯科的。這裏,除了前事為後事做準備的追溯律之外,還有錯綜複雜的交互律在起作用。一個好棋手輸了棋,就滿以為他輸棋是由於走錯了一著,他就在開局中尋找錯誤,但沒注意到一局棋從頭到底都錯,沒有一著走對。他發現錯誤,隻是由於他注意到對方利用了這錯誤。戰爭在一定時間發生,而且不是由一個人的意誌去支配無數沒有生命的機器,而是由各方麵專橫的決斷所引起的無數衝突造成的。由此可見,戰爭比下棋不知要複雜多少倍!


    在占領斯摩棱斯克後,拿破侖先要在維亞茲馬、然後在察廖夫-紮伊米歇尋找奪取多羅戈布日的戰機;但由於情況錯綜複雜,俄軍在到達莫斯科一百二十俄裏的鮑羅金諾之前無法應戰。拿破侖便下令從維亞茲馬直接向莫斯科進軍。


    莫斯科是這個大帝國的亞洲部分的首都,是亞曆山大臣民的聖城,莫斯科有無數中國寶塔式教堂!這個莫斯科使拿破侖浮想聯翩。從維亞茲馬到察廖夫-紮伊米歇的行軍中,拿破侖騎著他那匹淡黃色截尾溜蹄馬,由近衛軍、衛兵、侍童和副官護送著。參謀長蒂埃落在後麵,審問一個被騎兵捉到的俄國俘虜。他帶著譯員雷勞恩·蒂特維爾飛馳到拿破侖跟前,笑嘻嘻地勒住馬。


    “嗯,什麽事?”拿破侖問。


    “普拉托夫部下一名哥薩克說,普拉托夫軍正在與大部隊會合,庫圖佐夫已被任命為總司令。這人很聰明,但好饒舌!”


    拿破侖微微一笑,吩咐給這名哥薩克兵一匹馬,把他帶來。拿破侖要親自和他談談。幾個副官應命騎馬跑去。一小時後,原來伺候傑尼索夫、後來讓給尼古拉的農奴拉夫魯施卡,身穿勤務兵製服,騎著一匹法國騎兵的馬,臉上露出狡猾、高興和喝醉的神色,跑到拿破侖跟前。拿破侖命令他在旁邊並排走,開始向他問話:


    “你是哥薩克嗎?”


    “是,大人,是哥薩克。”


    史學家梯也爾在描寫這段插曲時說:


    “這名哥薩克不知道同他談話的是什麽人,因為拿破侖十分樸素,這個東方頭腦怎麽也不會想到皇帝就在他身邊,便異常親昵地談著當前的戰局。”


    拉夫魯施卡前一天確實喝醉了,弄得主人沒有飯吃,他挨了一頓鞭子,奉命到鄉下弄雞,他又趁火打劫,結果被法軍俘虜。拉夫魯施卡是個粗野無禮的跟班,見過世麵,認為幹狡猾卑劣的勾當是他們的分內事,為了主人什麽都幹得出來,並且善於摸透主人的缺點,特點是虛榮和猥瑣。


    拉夫魯施卡一落到拿破侖手裏,頓時就認出他來。他一點兒也不慌張,隻想千方百計討好新主子。


    他很明白這就是拿破侖本人,並且覺得在拿破侖麵前並不比在尼古拉麵前或手拿樹條的司務長麵前更可怕,因為司務長也好,拿破侖也好,都不能使他再失去什麽。


    他信口說出勤務兵之間流傳的消息,其中有許多是真實的。但當拿破侖問他,俄國人是不是認為他們能戰勝拿破侖時,拉夫魯施卡眯縫起眼睛,沉思起來。


    他看出這是一個微妙的詭計,就像他這類人看到處處都是詭計那樣,皺起眉頭,沉默了一下。


    “我看哪,如果開火,”他若有所思地說,“如果很快開火,那就對頭。嗯,如果三天以後,過了期限,那麽,我看,戰事就會拖下去。”


    雷勞恩·蒂特維爾含笑翻譯給拿破侖聽:“如果三天之內發生會戰,那麽,法國人就會勝利;如果過了三天,那麽,結果怎樣,就隻有天知道了。”拿破侖聽了沒笑,雖然他心情極好,他命令譯員把這句話再說一遍。


    拉夫魯施卡看出這一點,為了使拿破侖高興,就假裝不知道他是什麽人。


    “我知道你們有個拿破侖,他打敗了天下,可是要對付我們,那就是另一迴事了……”他說,自己也不知道怎麽會冒出最後那句充滿愛國熱情的大話來。譯員翻譯這段話,把最後這一句吃掉了。拿破侖微微一笑。“年輕的哥薩克逗得偉大的交談者忍俊不禁。”梯也爾這樣寫道。


    拿破侖默默地走了幾步,對貝蒂埃說,他想試試這個頓河孩子,看他一知道同他交談的人就是皇帝,就是在金字塔上寫下常勝不敗英名的皇帝,他會有什麽反應。


    譯員照辦了。


    拉夫魯施卡懂得這樣做是要使他發窘,拿破侖以為他一定會大吃一驚。為了討好新主子,拉夫魯施卡立刻裝成嚇得目瞪口呆,並且現出他在挨打時慣有的表情。梯也爾這樣描寫這一幕:


    拿破侖的譯員話音一落,那哥薩克就呆若木雞,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他繼續前進,眼睛盯住這位威名越過草原的征服者。他頓時閉上愛饒舌的嘴,現出一副天真無邪的狂喜。拿破侖賜給這個哥薩克自由,讓他像鳥兒一樣飛迴田野。


    拿破侖繼續騎馬前進,幻想著他夢寐以求的莫斯科,而那隻放迴田野的鳥兒則向前哨飛馳,預先編造一些荒誕不經的故事,以便迴去向自己人吹噓。至於真實的經曆他卻不想說,因為他認為不值得說。他騎馬向哥薩克跑去,打聽他那屬於普拉托夫部隊的團在哪裏。傍晚他找到了主人尼古拉·羅斯托夫。尼古拉·羅斯托夫駐在楊科伏,剛上馬要同伊林一起到郊外兜風。他讓拉夫魯施卡換一匹馬,帶他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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