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毅的念頭剛剛閃過,就看到七爺爺長出了一口氣,仿佛卸下了什麽重擔一樣,整個人看著輕鬆了很多。


    老人閉著眼睛緩了緩,然後看著李毅說道:“毅娃子...謝謝你...”


    “七爺爺,您老快別這麽說,您可是咱們老李家的所有人的楷模,能幫您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是我的榮幸!”李毅握著老人的手說道。


    七爺爺的臉上露出一個略顯難看的笑容,然後斷斷續續的說道:“毅娃子...我...我想吃一把炒麵...”


    聽到這話,李毅先是一愣。


    他知道七爺爺說的炒麵並不是炒麵條,而是那種用麵粉加食用鹽炒熟的炒麵粉,這種食物宜長期保存,可幹吃,可水衝,是戰爭時期士兵們常見的“口糧”。


    這玩意兒頭些年倒是比較常見,家家戶戶都有。


    但是現在生活條件好了,鄉親們也不怎麽做炒麵了。


    就在李毅思索去哪裏搞點炒麵的時候,老人抬手指了指鍋灶旁的碗櫃。


    李毅當即命令了老人的意思,急忙說道:“行...行...您老稍等!”


    隨後,李毅來到碗櫃旁,將櫃門兒打開了。


    隻見裏麵放著不少壇壇罐罐,其中一個罐口敞開的黑色陶罐裏放的全都是炒麵。


    李毅當即拿勺子挖了小半碗出來,端著走向七爺爺。


    而老人看著李毅走向他,當即抬起了手...


    然而,就在李毅快要走到他身邊的時候,老人的手突然垂落了下來。


    “啪!”


    李毅手中的碗摔落在地,快步上前,而身邊的醫護人員也立即過來查看。


    很快,醫生對著李毅搖了搖頭,歎著氣說道:“老爺子已經走了,節哀!”


    李毅沒有哭,他看著老人嘴角那絲釋然的微笑,就知道七爺爺走的很安詳。


    屋外,不知何時飄起了雪花,仿佛1950年朝鮮戰場上的那場雪,穿越時空,落在了這個平靜的小山村。


    站在老爺子的遺體旁,李毅思緒紛紛。


    良久,他來到堂屋,找出早就準備好的“二踢腳”,而後走向門外...


    “砰”“砰”“砰”...


    三聲追魂炮,全村震動!


    很快,村裏的男女都向七爺爺家匯聚。


    七爺爺一輩子無兒無女,去世後,全村來幫忙操辦喪事,也算是哀榮隆重。


    有馮凱和自家老爹在一旁操持,七爺爺的喪事李毅並未參與,在七爺爺裝棺入殮之後,他便迴到了自己家。


    老爺子走了,這本是預料之中的事情,李毅的心裏也早有思想準備。


    但他的心裏還是堵堵的,非常難受,但又不知道該如何發泄出去。


    在屋裏待了一會兒之後,李毅拿起了電話,指節泛白的撥通了京城新宅的電話。


    “喂?”


    薑雪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溫柔而關切,李毅隱約能聽到茶杯輕輕擱在桌上的脆響。


    “小雪…”


    李毅張了張嘴,喉嚨發緊,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麽。


    他的視線落在窗外,鵝毛大雪從天空落下,仿佛在訴說著什麽。


    薑雪似乎察覺到了他的情緒,輕聲問:“七爺爺走了?”


    “嗯...”


    李毅深吸一口氣,有些難過的說道:“剛剛走的,我總覺得……還有很多話沒來得及說。”


    他抬手抹了把臉,掌心觸到一片濕涼,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流了淚。


    “七爺爺走的安詳嗎?”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隨後薑雪緩緩開口道。


    “很安詳,走的時候臉上還帶著笑容。”李毅道。


    “那就好,說明老爺子走的時候心願已了,已經沒有遺憾了!”


    “可是...”


    薑雪歎了口氣,然後說道:“其實七爺爺已經很幸福了,你知道嗎,昨天我去老宅看望爺爺了,和他說了七爺爺的事情,爺爺很羨慕七爺爺。”


    “羨慕?”


    “嗯,我爺爺說七爺爺可以安安心心去見他的老戰友老兄弟們了,但他...”


    “爺爺怎麽了?”


    “李毅,你知道嗎,我爺爺自從30歲之後,就再也沒有迴過老家,就連祭奠太爺爺、太奶奶的事情也都是老家的親戚們幫忙...”


    李毅微微一怔,薑老爺子是位老革命,但他很少提起過去的事,家裏人也極少談及。


    但是在老爺子的書房裏,可以看到不少曾經的痕跡,老照片、老手槍,甚至於在老爺子的書架上還擺著一把鏽跡斑斑的軍號。


    這時薑雪的聲音再次從話筒裏傳來,聲音像是浸在溫水裏:“我爺爺17歲那年,跟著村裏30多個年輕人離家搞革命。走的那天,村裏人湊了三十斤白麵,烙了厚厚一摞餅給他們路上吃。”


    “爺爺說,那摞餅他們吃到第五天就長黴了,但他們舍不得扔,把黴斑刮掉繼續吃。”


    薑雪的聲音很輕,卻帶著某種沉重的力量。


    李毅靜靜地聽著,眼前仿佛浮現出一群衣衫襤褸的年輕人,蹲在荒郊野嶺分食發黴的幹糧。


    “三年後,他們在本地拉起了一支三千人的部隊,那時剛滿20歲的爺爺已經是這支部隊的最高指揮官了。”


    薑雪的聲音忽然哽了一下,然後說道:“然而革命勝利後,那三千人……活下來的不到百人,準確的說是96人。”


    李毅的心髒猛地一縮,三千人活下來不到百人,這是何等的慘烈...


    “爺爺後來雖然身居高位,但他一輩子都沒再迴過家鄉。”


    薑雪吸了吸鼻子,電話裏傳來布料摩擦的窸窣聲,像是在擦眼淚。


    “為什麽?”


    李毅下意識地問,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墓碑邊緣的水泥縫。


    “因為他不敢!”


    薑雪的聲音低了下來,幾乎化作一聲歎息:“五八年村裏鬧饑荒,派人來找他求助。他把全家全部的積蓄都寄了迴去,卻沒敢迴去,反而躲在辦公室哭了一整夜。”


    “他怕那些鄉親們問他要兒子、要丈夫、要父親……他覺得自己無顏麵對江東父老。”


    李毅心頭一震,突然想起七爺爺臨終前緊緊攥著他的手,渾濁的眼睛裏蓄著淚,反複念叨著他的兄弟們。


    “再後來,爺爺把幾乎所有的個人收入都捐給了家鄉,修路、建學校、資助烈士遺孤……無怨無悔堅持不懈的支援家鄉的建設,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沒迴去過。”


    薑雪繼續道,聲音漸漸平穩,:“我聽娘說,爺爺經常一個人站在院子裏,目光看向老家的方向,沉默不語,他想迴去看看,但是卻不敢迴去...”


    李毅沉默了,外麵寒風唿嘯,帶著絲絲嗚咽...


    兩人誰都沒說話,電話兩端隻剩下輕微的唿吸聲。


    過了許久,李毅才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的:“小雪,我有個想法。”


    “什麽?”


    薑雪問道,背景音裏傳來她起身時椅子腿刮過地板的聲響。


    “我想建一個基金!”


    李毅目光看向窗外,眼神裏似乎有火光跳動:“這個基金專門關懷那些老兵,尤其是那些被遺忘的、生活困難的。”


    他的聲音漸漸堅定起來,像是終於找到了移開胸口那塊石頭的方法:“七爺爺走了,無數個像七爺爺這樣的老英雄默默無聞的走了,但還有很多像他這樣的人,他們不該被遺忘,老兵可以死,但精神不能滅。”


    電話那頭,薑雪輕輕笑了,笑聲裏帶著鼻音:“好啊,我支持你。”


    李毅心裏那塊沉甸甸的石頭,似乎輕了一些。


    “不過,這事不容易。”


    薑雪提醒道,聲音恢複了往日的清明:“資金、政策、執行……每一步都可能遇到阻力。”


    “我知道!”


    李毅望向遠處的山巒,目光堅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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