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日要與師傅出去,便不來尋你了。”


    “這次幾日能迴來?”


    “小和尚,我這次跟師傅做完事情迴來,你可願意還俗娶我?”


    “小妖,我是出家人,出家人是不可想這些凡塵俗事的。再說,你是妖,怎麽能與凡世間的俗人有姻緣呢?蘇小妖,你可不要做錯事。”


    “小和尚,你可真無趣!”說罷,她便跳下樹跑開了。


    蘇小妖第二日便隨著她師傅離開了,我還是同往日一般,帶著茶點去大樹下打坐,等著蘇小妖迴來,可這次我等來的不是蘇小妖,而是蘇小妖的師傅。


    “小妖她不會再來尋你了。”


    “你是何人,你怎麽知道小妖不會再來尋我了?”


    “我是蘇小妖的師傅,小妖為了救一個小孩,被妖怪給打死了,我在現場找了很久也沒有找到她留下的其他什麽物件,就這顆牙,你留著做個念想吧。”


    “你如何知道我?”


    “小妖就你一個朋友,她時常說起你,那日出發之前還聽她念叨著說迴來要來你玩耍。”


    我剛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並未覺得悲傷或是難過。我猜想,這一定是蘇小妖的惡作劇,定是她在路上遇見什麽新奇之事,便耽誤了迴來的時辰。


    她師傅離開的時候還交給我一個包裹,說這個包裹是蘇小妖的寶貝,讓我好生珍藏著。


    後來便聽越來越多的人說起這件事情,那時我才知,蘇小妖跟他師傅是去滅那上古兇獸之一的饕餮。戰況十分慘烈,去了很多人,迴來的卻沒幾個。


    人們說,有一個穿著黑衣,臉圓圓的姑娘,為救一個小孩,被饕餮的利爪刺穿了胸膛,甚是可惜。我這才明白過來,沒有惡作劇,蘇小妖真的不會再來尋我了,也不會再來吃我準備的茶點了。


    那日,我在禪房忙活了一整天,把蘇小妖的牙做成了一根項鏈,帶在胸前。又將蘇小妖送來的東西收拾了一遍,沒想到這些年蘇小妖竟然送了我這麽多東西,有好多東西我都沒有來得及仔細看過,送我之後便一直放在這裏,都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


    我把禮物都仔仔細細的擦拭了一遍,每一件都認認真真的看了一遍,真不知道當時蘇小妖是去哪裏收羅到這麽多好玩的東西來送給我,而我竟然沒有仔細把玩過。


    我慢慢打開那個被要求好生珍藏的包裹,裏麵是一件被疊得整整齊齊的紅色嫁衣,這是蘇小妖的寶貝。終於我再也沒有辦法控製決堤的眼淚,可是蘇小妖說過,男子漢不可以哭的,就算是光頭也不可以。


    蘇小妖,我該怎麽辦?


    那日之後我便決定還俗,師傅不允,我便將禪房裏的經書都收拾出來,找來個火盆,端到佛祖麵前,一頁一頁燒。最後師傅見我再無向佛之心,也隻得將我放走了。


    我帶走了和蘇小妖有關係的一切,其餘的我便都留在這間小小的禪房裏。


    離開山寺之後,我並沒有立刻迴家,蘇小妖跟我過這麽多有趣的地方,我想我應該去看看。一路上千山萬水,我這才感知天地遼闊,這都要感謝蘇小妖,如不是她,這一生,我都不會見到這些美麗的地方。


    走到最後一處地方,我將蘇小妖的寶貝留在了這裏。她曾說過,這山間的風,穀中的花,溪邊的草,水中的魚,空中的雲都是她最為喜愛的,若是有機會,定要在這個地方住上個百八十年。現在我把她最喜愛的東西放在她最喜愛的地方,就算是為她完成心願了吧。


    在此地逗留幾日之後,我便啟程準備歸家了。我本以為我這一生會就此終老,卻不曾想迴到家中還不足半月,爹娘便給我安排了一門親事,看著他們殷切的眼神,我不忍心當場拒絕,便想著走走過場,最後再以不合適為理由迴絕了這門親事。


    可當我見到那女子的時候,拒絕的話,我卻有些說不出口。她的樣貌跟蘇小妖極為相似,恍恍惚惚的我還以為是蘇小妖跟著我迴家了。而恰好,這女子居然同意了與我成親,最後我便沒有如當初所想的那般,而是應下了這門親事。


    娶親那日,雖然我把這女子當作了蘇小妖,但是蘇小妖這個秘密的存在,我並不希望她知曉,便收起了那顆從不願離身的牙,燒掉了為她畫的畫像。這身喜服我本該為她而穿的,而現在她卻是沒有機會能看見了。


    之後,我與我的妻有了孩子,整個長安城都說我們是世上少有的恩愛夫妻,從來都不吵架,琴瑟和鳴,相敬如賓。其實,與妻子長長久久的相處之後,我終於明白,長得像終究隻是長得像,她終究不是蘇小妖。她知書達理,琴棋書畫樣樣都不在話下;將家中的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對公婆也極為孝順。


    但,她越是這樣,我便越發的想念蘇小妖的頑劣調皮,自由散漫,機靈搗蛋。想念她偷偷摸摸的鑽進我的禪房;想念她生氣的時候指著我鼻子就罵,“小和尚,我平日裏都白對你好了。”;想念蘇小妖帶來的香甜的山果;想念她看著茶點忍不住流口水的模樣。我偷偷的為她畫了很多幅畫像,但每次都是一畫完便燒掉了,我怕思念太濃,驚擾了她輪迴的路。


    這世上,除了蘇小妖,便再無蘇小妖了。


    我想我的故事到這裏便應該結束,往後餘生,我活著,每日喝酒吃肉,好不瀟灑快活!卻再也感受不到這世間的晴朗,原來這就是我從未修習過的情愛,難怪這世間有人對它避之不及。我終於明了,世人不怕情深,卻最怕有情而不自知,到後來才追悔莫及。


    “孟婆,今日又來了幾人?”


    “今日又過去五,六人了。”


    “你熬的湯可還夠?”


    “夠的。”


    “那快給我來一碗,剛剛出去玩一圈,我快渴死了。”


    “孟婆湯不是給你喝的,這水才是給你備的。”


    “還是孟婆對我好啊!還有清水喝。”


    咕咚咕咚灌下幾口水,女子展開笑顏,小小的虎牙,甚是可愛!用手擦擦嘴,女子拿出筆紙,在紙上工工整整的寫下三個字:蘇小妖。


    “孟婆,我為何每日都要將蘇小妖這三個字寫這麽多次啊?”


    “這三個字是你的名字,可你總是記不住,所以讓你每日都寫一寫,長長記性。”


    “哦。”名不名字的有啥重要的?不記得便不記得唄。每日寫,我依舊不記得。


    “孟婆,你的湯快見底了吧,今日的過路人竟如此多。”


    “是啊,今日,人是多。”


    “字寫完了,我來幫你熬湯吧。”


    “你字寫完了,就去別處玩耍,別來給我搗亂,免的像上次那樣打碎我盛湯的缸,誤了他人輪迴的時辰。”


    聽孟婆這麽一說,女子朝著她吐了吐舌頭,見孟婆舉著杖要打,女子便裝作害怕的模樣跑開了。


    我是孟婆的小鬼差,最喜偷懶,這不趁著沒事,我又爬到樹上來睡覺了。我睡覺的功夫很厲害,有時候一睡就是半天。倒也不是真的嗜睡,隻是我一睡著,夢裏便會發生好玩的事情,仿佛是我變成另外一個人,過著與這黃泉不一樣的生活,這黃泉裏除了每天來來往往的過路人,什麽都沒有,無聊透頂!


    不過說來也很是奇怪,在夢中發生的一切我都感同身受,但隻要一從夢中醒來,我便隻知自己做過夢,夢裏發生的一切我便然不知了。不過,我當是在夢裏過家家,對於情節不知便不知,反正也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我一直想著什麽時候能偷偷跑去人間看看,去嚐嚐他們的食物,吹吹人間的清風,聞聞凡塵的花香,感受一下俗世的陽光。不過,孟婆跟我說,我隻能呆在這黃泉裏,不能出去,要是出去,她就一棒子打死我。


    可我不怕,我已是這黃泉的小鬼差就證明我已經是死了很久了,久到我已經記不得我曾在人世間做過什麽,見過什麽,怎麽來的這黃泉。既然是死過一次的人,難道還能死第二次嗎?隻不過,我到現在也未尋得這黃泉的出口在什麽地方,等那日我知道了,我定要想辦法去看看。


    我如往常一樣,爬上樹,往樹上一躺便睡了過去,不消一會兒,夢中的故事便開始了,那是一個很美的夜晚。


    我坐在一顆大樹上吃山果,一個又一個的往嘴裏塞,我想跟樹下打坐的小和尚說一件事情,雖然,我明知道他不會允我,但是還是想要問問。吐出最後一個山果的核,故意丟到他的光頭上,果然,他看向了我。


    “小和尚,我與你說一件事情。”


    他抬手擦著他圓圓的腦袋,點點頭。


    “我明日要與師傅出去,便不來尋你了。”


    “這次幾日能迴來?”


    我咬著嘴唇,有些緊張的問出那個在我心底壓了很久的問題,“小和尚,我這次跟師傅辦完事情迴來,你可願意俗娶我?”


    “小妖,我是出家人,出家人是不可想這些凡塵俗事的。再說,你是妖,怎麽能與凡世間的俗人有姻緣呢?蘇小妖,你可不要做錯事。”


    “小和尚,你可真無趣!”


    趁著他還沒有看清楚我臉上的紅暈,我飛快地跳下樹,跑開了,仿佛剛剛隻是一場無聊的說笑。


    其實我料定了他會這麽說,所以也一點沒覺得失望。


    迴到住處,我從櫃子裏翻出一個包裹,裏麵裝著一件大紅色的嫁衣,我偷偷穿過幾次,真真是極美的。這嫁衣是我和師傅在山下的集市見到的,隻一眼,我便喜歡上了這件衣服。我求了師傅好多次,他也不給我買,我便隻好想了個法子把這衣服給偷了迴來。


    不過,我隻偷了這件女人穿的,男人穿的那一身我沒偷,偷迴來也沒有人與我一起穿,還不如讓它繼續掛在那裏。反正隻剩下那一件也不會有人願意再買,要是哪天小和尚想穿了,我再去為他偷迴來便是。


    第二日早晨,師傅告訴我,我們此去是為了圍殺上古兇獸之一的饕餮,告誡我一切都要小心行事,遇見危險要趕緊躲開。我笑著拍了拍師傅的肩膀,“哪次遇見危險,我不是跑得最快的那一個?”


    “蘇小妖,我跟你說認真的,不準與我嬉笑,這次可不同於往日,你知道有多少人要參加嗎?這不可是兒戲。”


    “是是是,我知道了,師傅,你好囉嗦啊!要不,我就不去了,我在家乖乖的等你迴來?”


    “胡鬧!”


    “哎呀,我開玩笑的嘛,師傅,我聽話就是了,您別生氣,我一定快點跑!”


    “嗯,知道就好,要謹遵師命!我還指著你日後去給我打酒呢!”


    “是,師傅!”


    之後我們便嘻嘻哈哈的出發了。


    我想是大概是因為我昨晚的問題褻瀆了佛祖的威嚴,我這一去竟再也迴不來了,這大概就是懲罰吧。我心愛的小和尚,我還有好多話尚未與你講,往後餘生你便再也見不著我了,是否會覺得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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