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二章 悟道


    陳石和李闖行刑時,伍桐沒有去。


    不隻是伍桐,他帶過來的那些人也沒有去。


    最後隻有嚴勇一個人監刑。


    伍桐在幹什麽?


    他帶著這些年輕人做一件足以影響他們一生的事。


    分田地!


    資石縣的土豪被這一波清掃一網打盡,現在資石到處都是無主的土地商鋪,最後清算下來,比想象中的多的多。


    這麽下來,能做的事就多得多了。


    “謝謝肅國公,小人給肅國公磕頭了,肅國公萬歲,大郎,給肅國公磕頭。”接過新地契田契的農戶激動不已,連連叩首。


    朱書霽對此已經見怪不怪了,伸出手替老師扶起這些農戶,溫聲說道,“起來吧,肅國公不喜歡別人跪他。”


    “小孩多大了?”


    “啊?”農戶一愣,旋即拍了一下兒子,“有七歲了。”


    伍桐蹲下比量著身高,“有些矮了,家裏糧食不夠吃吧。”


    “這...”農戶也沒想到肅國公會問自己這些問題,迷迷糊糊的看向扶他起身的朱書霽,小孩隻是好奇的看著蹲下來的這個人,不說話。


    伍桐揉了揉他的腦袋,“比我兒子大兩歲,差不多個頭。”


    “這小子怎麽能和國公爺的兒子比呢。”


    伍桐抬頭看了一眼說話的農戶,起身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小孩,“我家那小子五穀不分能和老哥你的兒子比嗎?”


    農戶急得都快哭了,愣是憋不出一句話。


    “你們村正呢?”伍桐忽然問道。


    農戶下意識迴了下頭,就有葉家子跑過去拎著一個頭發花白的人走過來,“他就是村正。”


    “你們村就剩這麽幾戶人家?”伍桐放眼望去,出聲問道,“二十戶都不到,這麽多的地,你們要怎麽辦?”


    村正也有些麻爪,先不說這麽大的官跑到自己這個小村子裏分田地,就是身邊這些人貴氣逼人,他也沒見過這架勢,以往豪紳隻是支使些地痞流氓來,自己還能應付兩句,現在,“這,這個...”


    村正看著這群富貴人,剛才分田地現在就要動刀子了嗎,眼珠轉了兩下,剛要賠笑說話,伍桐打斷了他,“要是想糊弄我,先試試自己的脖子硬不硬。”


    村正隻覺得骨頭發軟,好在葉家子及時托住了他,村正定了定神,含糊迴道,“來的都是家裏有衣服的。”


    有衣服?


    伍桐恍然,轉身拿起那一遝子寫著田契的紙,“你傳話還加東西?”


    村正苦著臉,“小老兒也是怕衝撞了國公爺。”


    “書霽,把人都叫過來,咱們得挨家走一遍了。”伍桐轉頭吩咐一句,再對村正說道,“是我想當然了,蜀州絲麻豐富,我卻沒想過你們穿不上衣服。”


    村正被架著跟在伍桐身後,隻聽伍桐說著話,自己迴應兩句,“國公爺,那種桑養蠶織絲綢的他就穿不上衣服啊。”


    伍桐見這些混小子都跟了上來,就繼續問道,“村正請講。”


    “織的絲綢得賣錢啊,穿一件不就少買一件嗎!”村正的聲音逐漸提高,“我們村子這幾年都欠了幾萬兩稅了,值錢的都被拿走了,可這稅一年比一年高啊。”


    伍桐頓了一下,繼續道,“什麽稅能讓一個村子欠幾萬兩,難不成把稅收到一百年之後了?”


    “國公爺你有所不知。”村正忽然覺得自己有力氣了,能走上道了,掰著手指頭數著,“前幾年,說皇爺死了,縣衙收了一筆稅,然後又來一個皇爺,縣衙又收一筆,也不知道我們州怎麽了,來了一個知州,縣老爺說收稅,後來聽說知州成相爺了,縣老爺再收一次,後來是肅國公來,收一筆,要打仗收一筆,這還不算糧稅,但這些就六七迴了。”


    “縣衙的稅收?”伍桐自然是見過賬簿的,隻不過村正方才說的這些都不在正常收稅範圍,縣衙的賬簿上自然沒有。


    朱書霽帶著一個人走了過來,伍桐打眼認出是自己的學生之一,叫馮鉞,也是個官二代,不過他爹的官職和被砍的陳石一樣,是個縣令,而且是個在位二十七年的縣令。


    馮鉞快步走到伍桐身後,急聲解釋道,“這些都是沒記錄在冊的,是主簿招認,在資石縣下各村收稅,收上來的稅陳石拿四分,主簿、縣尉拿兩分,其他衙役共分一分。現在還沒有統計全,粗略估計差不多八萬兩,但是在抄陳石家中發現其過得非常清貧,主簿、縣尉還有吳、江兩家查抄出來的銀錢也就四萬兩。”


    陳石的情況伍桐知道,小卒子為了過河拿銀子搭橋,真金白銀投了出去,可什麽都沒得到,可剩下這幾個人的錢不對勁吧。


    “不是很多啊。”


    馮鉞的臉色古怪了些,“這是現銀,在這四人家中還超出了大約六萬兩的銀行票據。”


    “銀行票據?”伍桐的臉色也古怪了起來,“取出來吧,按照他們的賬本發還百姓。”


    一行人說這話就到了村中,村正敲著門,大叫開門。


    裏麵聽出是村正的聲音,等了好一會兒一個漢子穿著兜襠布打開門,一看這麽多人在外麵站著,嚇了好一跳,要不是村正也在,他都尋思現在土匪都這麽禮貌了嗎。


    迴頭囑咐了一句別出來,然後這漢子哆哆嗦嗦的走過來,“叔,這是弄啥?”


    “這是肅國公大人,國公爺砍了那狗縣令,來給你家分田了。”村正大聲道。


    那漢子猶豫了一下,“村正,這事你早上不是說了嗎,俺家也沒多餘的衣物。”


    村正連忙衝著他擠眼睛,末了狠狠瞪了一眼,然後迴頭賠笑,“國公爺,就是這麽個情況,現在我們村確實貧苦。”


    伍桐推開村正,拿著一張田契上前,來到那漢子麵前,語氣誠懇,“時間匆忙,隻來得及整理田產,這些年你們多交的稅銀和糧食,還需等幾日。”


    “喬五,吳家收了二十五畝地,如今將田契交予你,你年紀輕,家中還有老幼,再補三十五畝,合計六十畝。”伍桐將田契在他麵前晃了晃,然後蓋上自己的印璽,又補了名,“六十畝地的田契,你收好。”


    伍桐將田契塞進他手裏,忽然問道,“你妻子會織布嗎?”


    喬五還直愣愣的看著手中的田契,這麽薄薄一張紙,自己就又有六十畝地了?


    村正見他發愣,上去就是一腳,“喬五,國公爺問你話呢!”


    喬五愣愣的側頭,隻見村正咧著嘴笑著說道,“國公爺哪裏的話,我們這的女子哪有不會織布的,別說我們村,就是整個縣的女子都會織!”


    伍桐點頭,伸出手最後隻是拍了拍喬五的肩膀。


    喬五下意識跪下,“國公爺...”


    伍桐厲聲道,“站起來,不準跪!”


    喬五趕忙起身。


    伍桐無奈的摸了摸頭,他想問都活成這樣了還不反嗎,可看到喬五這模樣,他就明白了,還能苟活著,還能活著,昨日對李闖說的話又浮於喉間,最後歎了口氣,“以後不要隨便下跪了。”


    說罷就要去下一家,村正急忙上前,“國公爺,國公爺,還是小老兒去吧,有些...小老兒怕汙了國公爺的眼。”


    伍桐低頭看著村正,並沒有放下田契,轉身對身後的學生們說,“都看看,都看看,耕種的農民自己餓的骨瘦如柴,這的女子各個會織布,卻沒有衣服穿,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現在已經九月,我都不知道他們要如何過這個冬天。”


    “古人雲,禹思天下有溺者,猶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饑者,猶己饑之也。”


    伍桐立起手中的田契,“我們手一劃,印一蓋,就關乎無數人的生死,己溺己饑,己溺己饑啊。”


    “諸位,你們手中這支筆可重了,日後要慎重,慎重啊!”


    村正聽不懂肅國公說的嘰嘰嘰嘰是什麽意思,但是從肅國公的表情和語氣中,他能明白,眼前這個人是真的同自己站到一起的。


    不然他一個國公,跑到這種窮鄉僻壤幹什麽來的。


    狄子旭死死攥拳,在這以前,他根本想不到世上還有過得如此困苦之人,到了蜀州之後,仿佛一切都不一樣了,這個世界變了。


    不是,不是這樣,這個世界沒變,隻是站的位置不同。


    安於又是怎麽站到這個位置上的呢?


    他應該要更高才對啊。


    這一日伍桐帶著他們走遍了整個村莊,給每一戶人家都送上田契,有病的還為其診脈。


    看著輕聲說話的伍桐,狄子旭恍恍惚惚,屋中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伍桐好像沒聞到;那人到底多久沒有洗澡了,伍桐就這樣把手搭上去了;這家中隻餘四壁,為什麽他們這麽高興呢?


    狄子旭默默走出屋子,看到外麵一個,一群,不,是整個村莊的人都來了。


    他們衣不蔽體,骨瘦如柴的站在那裏。


    為什麽站著?


    因為,不準跪!


    為什麽會過來?


    因為肅國公?因為田契?因為伍桐?還是什麽?


    直到伍桐低著頭從屋裏出來,這些人齊齊拜下去的時候。


    伍桐緩緩的還禮,“諸位鄉親,伍桐來遲了!”


    狄子旭忽然明白為什麽了。


    為什麽伍桐一直都有一種疏離感,無論是對人,還是對朝廷,他是不願,也是不屑。


    他的心就沒在上麵,一直都在土裏。


    ? ?上一章被禁了,現在違禁詞太多了,真搞不懂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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