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搖搖晃晃,我在今天與明天間浮沉。

    但我的愜意與逍遙在年齡“奔三”(奔三十歲的簡稱)的前提下,明顯帶給父母極大的不安。

    父母和一眾年紀大些的親朋好友同事們,同這個年齡的所有人一樣,總覺得我的單身是一件十分不正常且令人頭疼的事情,所以有事沒事就托他們各自的親朋好友們集思廣益大範圍捕撈,我不得不想盡千方百計籌謀如何推脫接踵而來的相親會。

    煩不勝煩之際,就想起了亂世佳人郝思嘉說的:我真弄不明白,好好的女孩子,為什麽都要給自己找個丈夫!

    不知不覺到了四月。

    人間四月天,在北方,正是一年好景將開啟的好季節。

    看著漸染黛色的遠山橫臥、桃花漲水、柳絮紛飛,一成不變的上下班有心無意之間也漸漸溫柔起來。

    每個周三的下午,係裏召開工作例會。

    召開例會的日子通常像節日一樣,平日裏忙著教書育人做學問的老師們,很少有時間拿出一整塊時間來交流閑聊;特別是一些一個學期都沒有課的老師,平常日子不用到校,隻在這一天必須迴來與大家相見,距離之美令彼此分外有一種類於小別重逢樣的喜悅。

    召開例會時,領導照常要先總結一通一周來的工作,然後通報學校的重大舉措,接下來幾個領導輪流一板一眼地念著上級新製定下發的文件,一條接著一條地消磨我的耐心。

    坐在圓桌一角,趁領導不注意偷偷溜個號——窗外的陽光很好,帶著初春特有的那種清新的蓬勃撲麵而來,晃得人一時睜不開眼睛。

    不是想象,那夾雜著東南風的空氣以肉眼看得到的質感緩慢而悠閑地流動,悄無聲息地搖曳著那樣一種似有若無的氣息,輕輕地漫過靈魂之巔,說不出地蠱惑人心。

    春天,真的來了啊!我神往不已。

    忽然有掌聲響起,一下子把我驚迴神來。忙低頭看材料,卻一頭霧水,找不到行也翻不對頁。

    悄悄問身旁一直認真記錄的文學史程老師,程老師不說話,隻把手中的筆記本遞給我,我趕忙湊過去看,卻見上麵畫滿了形神畢肖的簡筆畫……

    我駭笑,程老師酷酷地牽牽嘴角,埋首繼續。

    再問一旁的小何,才終於弄明白,原來學校要舉辦學術報告月,屆時將邀請國內知名學者為師生講學,係裏要求教師必須認真參加,為自己充電。素日習慣於板一副嚴肅麵孔的係主任此刻加重著語氣強調,係裏會嚴格考勤,沒事不允許請假。

    這可是好事,大家熱鬧地附議起細節。我勾勾嘴角,終於興致勃勃起來。

    四月末,隨著理科係第一位專家的到來,各係積蓄已久的熱情如禮花般次第燃放。校園公告欄上每周都會更新信息,如磁石般吸引著興致勃勃的師生們。

    作為一名新教師,我這學期主要任務是聽課和備課,係裏隻給我安排了一門專業課授課任務,每周三周五各來一趟就可以了。因為懶得總到學校查看消息,於是托住校的小何老師幫我留心,有涉及到中文專業的報告就告訴我。

    惰性是一種傳染性極強的可再生資源,一旦生出,很難克服。

    到學校上班後的這些日子,我基本已經成了名副其實的宅女,沒有課的時候,連走出室外都不怎麽情願。

    媽媽很是鬱悶,整天一邊嘮叨著這個樣子怎麽能嫁出去,一邊為我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創造便利條件。

    ——媽媽,我真愛您!

    五一剛過,小何打電話來,係裏通知有一個北京a大的教授要來作報告,據說是近年來奮起的學界新秀。

    “是你母校的老師哦,說不定還認識呢!”小何聲音很興奮。

    我也很興奮,忙問:“叫什麽名字?”

    “好像……姓彭?還是姓楚?”小何在電話那頭苦苦思考。這家夥和我一樣,平素馬馬虎虎,屬於有輕度“失憶症”的族群。

    為了不讓兩個人都痛苦下去,我果斷地打斷他的思考:“算了,把時間告訴我,去了不就知道了麽。”

    姓彭還是姓楚?姓彭的不熟悉,姓楚的我倒是認識一個,隻是,那人太年輕,和教授還沾不上邊吧。

    掛上電話,我腦海裏不由浮現出楚東那一頭亂發飛揚的熟悉麵孔。

    記憶有點模糊,我悵然。

    時間真是奢侈品,一晃,我們竟也這麽久沒見了。

    報告會那天,我興衝衝地和小何兩個人早早就擠進禮堂搶座位,當我們像學生一樣抱著坐墊衝到前排時,卻發現係裏早就有學生幹部給老師們留出了座位。

    學生會主席熟稔地湊過來招唿我們坐下,我迴頭向小何輕聲感歎:“現在的孩子,還真是”——“早熟”,小何接過去。我倆交換一個默契的眼神。

    就業形勢這麽不好,早熟也是不得已。

    何況,這個社會誰不是把自己打磨得光滑無比,周圍人人都像鏡子一樣,我們從任何一個人的身上都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想要平靜地生活,讓自己麵目模糊可以算是一個選擇。

    過了半個小時,報告會正式開始。

    係主任滿麵紅光地走上台向聽眾介紹,今天我們有幸邀請到青年學者、北京a大楚東博士來作學術報告……接下去說了一大堆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楚東的母校、他的過去,還有我不太熟悉的他的現在、他的學術成果。

    然後,楚東走上台來,步履沉穩,帶著一個學者應有的儒雅氣息……唯一沒變的,是後腦勺永遠在翹著的那一小撮頭發。

    我的心裏有久別重逢的喜悅,還有一種說不出的想逃避的困惑。

    楚東的聲音依然那麽熟悉,隻是略低沉了些,是數年的曆練使他多了幾分師者授道的尊嚴吧;他還是像以往一樣,一談到專業就無比認真投入,除了大量學術前沿的信息外,還多了許多吸引聽眾的技巧。

    可是,過去種種依然沒有被時間磨淡多少,因為一個人,我還是無法對過去的事和過去的人做到完全敞開懷抱。

    等聽完報告後,還是悄悄走掉吧,我暗自思量。

    有人小聲叫我:“吳老師?”

    “恩?”隨口答應著,轉頭卻見係主任不知何時坐到了我身旁。可能是剛才太入神了,連這樣“大”的事都沒注意到——我們的係主任,可不是一般的胖,那身材堪比貪官,我們私下裏都這麽編派領導。

    “聽說你和楚博士是同學?”係主任費力地克服肥胖的桎梏,湊到我耳邊問。

    “額?”我被這句話嚇了一跳,一時不知該怎樣迴答。

    “楚博士一來就打聽你,他說你們畢業後就失去聯係了,就知道你在通化——”

    “是嗎?”我無意義地迴答著,心情錯雜。

    “一會兒報告會完事後你上後台來吧,老同學一起敘敘舊。”說完,主任又費力地扭迴身去,眼角的餘光裏見他為終於迴歸正常姿勢明顯鬆了一口氣。

    時間過得飛快,在聽眾依然意猶未盡時,楚東結束了自己兩個小時的報告,全場為他的精彩演講報以熱烈掌聲。

    我磨磨蹭蹭徒勞地在原地不動,好像能拖一分鍾也是好的。

    沒想到係主任有力地推了我一把,催促道,快點。說完後,一馬當先地笑著迎向同樣笑著靠近過來的楚東,“楚博士,實在太精彩了……”

    在小何無比豔羨的目光下,楚東很快擺脫了主任的糾纏,仿佛是施展了“淩波微步”一般,身形晃了兩下就來到一直坐在第一排的我的麵前。

    “好久不見,吳悠,終於讓我找到你了!” 楚東嘴角噙著喜悅的笑容,大力同我握手,久久不放。

    緊張了許久的心緒忽然一下子放鬆——原來萬事開頭難啊,任何事情最難的是在心裏,隻要在實際中有了開端,接下來就順理成章合情合理了。

    我撲哧笑出聲來:“看來,咱們還真是注定當不成陌生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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