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就剩我一個人了。

    我始終覺得,人生就是一個聚少離多不斷走向孤獨的“散場”。無論有過多麽輝煌的開場,都無法抗拒最後的寂寥。

    研究生讀到第三年,我已經像其他人一樣,成了“油條”。

    不明白為什麽用人單位執著地要任用高學曆者,也許理科學生學到後來會變得高精尖,但是文科,尤其像我這種學中文的人,讀書讀到後來,日漸疲遝,越來越玩世不恭世故油滑尖酸刻薄走向極端。為了不被扔磚頭,我姑且認為這是我以及我周圍極個別人製造的個案吧。

    不知從何時開始,我和小韓除了看書上課寫論文外,每周總會抽出一天的時間和同樓其他幾個文學院的研究生一起瞎侃、臭美、打撲克。

    小韓是狂熱的“刨妖”愛好者。說起來,我還是她的師傅。刨妖是通化非常流行的一種撲克玩法,在瞎侃的時候,我以長篇連載的形式激情飛揚地考證了一番“為什麽說刨妖這種玩法產自通化”的煌煌大論。

    在又一次連載的時候,小韓一邊聽一邊努力往臉上塗一種據說可以消除皺紋的神奇的美容“泥”,板著一張黑色的臉,保持著口型,僵硬地打斷我:“喂,我說,來自刨妖產地的那人,你的任務是多培養刨妖愛好者,讓刨妖這門藝術在國家的心髒部位蓬勃發展,這也是對家鄉文化事業做出的貢獻。作為你忠實的支持者,我建議你趕快行動起來吧,今天下午咱們這局可還缺一個呢!”

    “疙瘩呢?”我無奈地問。“疙瘩”是我們這群玩伴中最小的女孩,今年研一。最開始我們親昵地叫她“老幺”,自從我無意中提起東北方言裏喜歡把最小的孩子叫作“疙瘩”後,老幺就不幸地成為了“疙瘩”。

    “疙瘩聽講座去了,她要透過新銳作家講授的‘文學張力’問題,平行研究一下芙蓉姐姐的張力。”小韓麵無表情地陳述。

    芙蓉姐姐?我打個激靈,感覺烏鴉在頭頂盤旋。“這什麽亂七八糟的!她的比較文學就是這麽研究問題的?!”

    “個人愛好行不行……喂,我親愛的室友,你別管人家了,趕緊迅速麻溜快馬加鞭的找個‘第四者’,再過十分鍾我就能洗掉麵膜獲得新生了……”

    都說“自作孽,不可活”,自從教會了小韓這個徒弟,我就徹底失去了休息時間,隻要閑下來,肯定會被這家夥拉著滿宿舍找打牌的“對家”,她已經為了這個新愛好而多次拒絕迴大連看男朋友,對導師那顆狂熱的迷戀之心也悄悄退居二線。

    我為此鬱悶地責怪她“喜新厭舊”,她則經常毫不留情地用一個“變態妖”(老妖加小妖)將我和我對家徹底“大雪”(一分未得),然後慢條斯理地溫柔說道:“一心不可二用哦!”

    從本質上講,小韓屬於小鳥依人型,但卻是一隻實在又固執的小鳥,說一就是一,溫柔又堅定。

    誰也無法拒絕一個溫柔美女的要求,即便同為女生。

    我把宿舍樓裏熟悉的寢室都跑遍了,還是沒找到合適的人選。萬般無奈之下,我給楚東打了電話,接通後勉強聽到電話那邊楚東用壓抑的低音吐出暗號:“上課呢。” “哦,什麽時候下課?”我了然地悄聲問。“十分鍾。”“太好了,下課來我們寢室。”“恩。”“不問原因?”“恩。”“這麽放心?”“恩。”“佩服啊……”“恩。”“……掛了。”“恩。”

    放下電話,我鬱悶壞了,一迭聲地對小韓說打了一個史上最無趣的電話。

    這時一堆鶯鶯燕燕忽然擠進門來,都是我們的牌友。小韓立刻三下五除二地洗掉臉上平時差一分鍾都不舍得弄下來的寶貝,興奮地邀請大家到她的床鋪上開刨,八個人擠得熱火朝天。

    楚東敲門的時候,我方剛剛幹淨漂亮地大雪了小韓方,小韓她們一上火一激動,隻聽“哢嚓”一聲,床板塌了,八個人一起從床上掉了下來,頓時一片鬼哭狼嚎。

    楚東連忙衝進來,見到此情此景,先是目瞪口呆,然後捧腹大笑。手上卻是沒閑著,上前一把把躺在地上的我撈了起來,然後指著地上狼狽不堪的眾人開心狂笑:“美女們,見我來了也不用高興成這樣兒啊!”

    眾人用白眼把他淹沒。七嘴八舌地抱怨這假冒偽劣的該死的床,“肯定被揩油了!”小韓極其篤定。

    那床最終也沒有完全修好。後來小韓經常睡到半夜掉到床下去,她的床和她的落床,成為我們這段學習生涯裏傳唱的經典。

    那天稍晚時分,楚東主動提出和我一起去後勤找人來修理床鋪。出了門,他神神秘秘地對我說:“導師要領幾個弟子去雲南開會,你爭取一下吧。”

    我猶豫地說:“不要吧。”

    楚東一副無語問蒼天的表情:“吳悠,說你什麽好呢,難道你一點兒都沒想過畢業的事情?”

    我笑得雲淡風輕。

    其實不是不知道這裏麵的好處,問題是我不喜歡爭這類所謂的好處,一般來說,好處的背後不是體麵的衣服,而是破爛的漁網。

    楚東深深而無奈地看我一眼,頓了頓,再次鼓起精神勸說:“吳悠,你可以不要那些‘優秀’、‘三好’、‘最佳’之類的虛名假利,但是事關前途命運,卻必須一馬當先當仁不讓,這個時候謙虛不是虛偽就是愚蠢。這次是個好機會,不但能給你的學術身份提升一個檔次,而且能認識一大批專家學者,這可絕對是貨真價實的財富,還可以向大會提交論文,隻要導師關照一下,就能得個獎或獲得交流的機會,畢業的硬性指標又完成一項,無論從眼前看還是從長遠看都有極大的好處。”

    楚東苦口婆心地說了半天,見我還是沉吟不語,歎了口氣,最後以不容置疑的語氣說:“得了,這事兒就聽我的了。導師現在還在辦公室,你立刻去找他,強烈地表達想去學習見識一下的願望,注意要誠懇謙虛,不能表現得急功近利,而且,”楚東的語氣中多了幾分威脅的味道,眼鏡片後麵的雙眼皮神奇地變成了三層,“隻能成功不能失敗!”

    說完,他扭頭往後勤的方向走去:“我去找人修床,半個小時後在南苑餐廳蘭州麵館聽你的好消息!”

    我站在原地,望著遠處那個好像哪裏不一樣了的楚東愣神兒。

    已經在幾十米之外的楚東見我還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氣得揮舞著胳膊又往迴走。我趕忙衝他擺擺手,轉身向文學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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