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人最喜歡的日子是節日。

    元旦來到的時候,北京到處一派繁華熱鬧的景象。每當夜幕降臨,五彩的燈流如江水滔滔無止無休,各色霓虹奪目耀眼招攬著行色匆匆的人們,人流如織,穿梭於城市的大街小巷,舌頭打著卷兒的老北京耍著貧得意洋洋地展示屬於京城本地人的優越……

    套用現代名著中的一句話,熱鬧是別人的,我什麽都沒有。

    元旦前一天,我們五個弟子想請導師吃飯,熟料導師被他的前弟子們請到海南享受日光浴去了。目標任務取消,五個人隨即高興地各奔東西,各忙各的事情去了。

    小韓鬱鬱寡歡地迴大連過節,她本想幸福地在酒桌旁邊遙望導師來著,沒想到計劃夭折在繈褓裏,心情不快,決定應男朋友的強烈要求迴家住幾天。

    自從劉矜走後,寂寞的我和憂鬱的她成了新的搭檔,整日同行同止,什麽都不想的時候,覺得自己的生活好像重新迴歸了正常。

    現在她走了,我忽然又不知道該做什麽了。又不能找阿睿作伴,今天阿睿一早就給我發過短信,她們同學約好要出去狂歡一宿,說好明天再來找我去逛街,為歡送又一年的飛逝撒點人民幣。

    此刻,落了單的我從文學院出來,在偌大的a大校園漫無目的地瞎轉悠,一拐彎,順腳就邁進了位於超市地下的書店——這是我最喜歡打發時光的地方之一。

    楚東看到我時,我正蹲坐在書店一角,縮在角落裏一包未拆封的書捆上,對著一本韓國青春小說一把鼻涕一把淚。

    楚東過來喊我幾遍沒見有反應,伸手拍肩膀。

    我淚眼朦朧地抬頭望去——結果把他嚇了一跳,第一反應是上下左右地摸兜,半天,翻出一張皺巴巴的餐巾紙遞過來。

    我帶著濃重的鼻音感謝他,接過來狠狠擰鼻子。

    “有事?”我看他皺著眉瞅我,心裏不由得想雖然本人此刻十分沒有形象可也沒惹到你楚東吧,你不也是來看書的麽,人家看書看入迷了關你什麽事。隨即醒悟,人家肯定也是來買書看書的,於是又替他迴答:“沒事。”

    楚東忽而歎氣。一言不發起身走開了。

    我驚訝地望了一眼他的背影,搖搖頭,又埋首書中,繼續奮鬥於“沒有營養的垃圾書”這是導師給這類書的評價。

    過了一會兒,有人在我身旁的書捆上坐下來,我稍微挪了挪身子。書店的常客都知道,雖然隻是小小一個書捆,但對於一個不想買書隻想在書店免費看書的人來說,還是很解決疲勞問題的。

    公共資源公眾共享是一種美德!旁邊那人卻再接再厲地湊過來。最討厭這種得寸進尺的人,我厭惡地瞟了那人一眼,額,認識,是楚東那廝,笑得賊兮兮的,拿了兩杯咖啡,正把一杯送往我麵前。

    我遲疑地接過,這才肯定地問:“有事吧?”

    楚東這家夥屬於鐵公雞型的,一般很少拔毛兒,這種主動“獻血”的表現十分可疑。

    他好整以暇地隨手拿了一本書,擺出一副標準的懶洋洋的笑容問:“有事兒。但說來話長。你是想現在聽,還是等看完書再說?”

    我看看手裏的書,正讀到男女主角愛情出現危機的緊要關頭,當即不假思索地說:“看完再說!”

    等我看完了書,書店也要關門了。

    楚東望著我巨大的桃子眼吃吃地笑。

    我給他一記眼刀。是,我是被騙了不少眼淚,導致淑女形象全無沒錯,但對於女生而言,有些事自己可以做得別人卻堅決說不得。

    這麽淺顯的道理都不懂,難怪這家夥到現在還是老哥一個!

    那個很年輕的老板毫不留情地往外攆人了,帥哥都無情吧。我戀戀不舍地最後看了一眼放下的書,上麵兩個漫畫人物憂鬱地依偎。

    出了門,發現天空飄起了小雪,真是驚喜。

    從北京降溫以來我就盼著下雪,久思成疾,從在心裏默默想念變成整日對著北風嘮叨。小韓一直嘲笑我是東北棒子,到了首都也成不了苞米麵兒。

    用力唿吸,看哈氣變成白絲在寂靜的夜空下嫋嫋消散,良久,我說:“什麽事兒,現在可以說了吧。”

    等了很久,楚東的聲音才穿過雪粒飄過來:“劉矜去英國了,今天上午的飛機。之前誰都沒告訴,在登機前給我打的電話。”

    說話時,楚東一直探究地望著我。

    以前沒發現,楚東眼鏡後麵的眼睛很明亮,比一般人更黑白分明。

    我低頭踢地下鬆軟的雪,“他讓你告訴我的?”

    “不是……是我覺得應該讓你知道。”

    我低著頭繼續踢,腦子裏有一刹那的空白。忽然惋惜,這裏的雪實在太薄了,恐怕下一晚也不能像家鄉那樣大氣磅礴,雪下一尺,滿世界都充滿“咯吱咯吱”的質感。

    也許是看書太久了的緣故,我現在覺得吐出一個字都累得慌。

    半天,當我終於把腳下清理出一小片黑土地時,我平靜地告訴楚東,“我知道了。”

    又半天,說:“終究都是為了我。”

    又一個半天,“其實他根本不想去外國,我都知道。”

    ……“如果我們相遇在先,或者幹脆我們不要相遇,現在一定都很快樂。”

    ……“我非常感謝他和她。他們用痛苦,成就了我一個人。”

    ……

    我終於說不下去了。眼淚隨著雪花一起撲向大地。那一瞬間,我想,如果沒有地心引力,眼淚和雪花便可以在空中飛舞了,那種景象該有多麽美,多麽震撼!

    可惜這個世界隻有規則,沒有如果。

    所有脫離現實的幻想終究要破滅。一點兒都不浪漫。

    楚東無語。

    默默地陪我迴到寢室。在我轉身的刹那忽然拉住我,滿麵憂傷。我從沒見過這個樣子的楚東,印象裏他總是和阿睿一樣搞笑。

    “吳悠,劉矜很幸運,你不要太擔心,給自己一個機會重新開始。”他沒頭沒腦地說。“其實我當年也喜歡上了魯青未,可惜當時劉矜和魯青未已經在一起了。我常常遺憾,如果是我認識她在先該有多好。”

    他漸漸沉入迴憶,突然抬眼看我,“後來你出現了,我當時特別吃驚,世上怎麽會有氣質如此相近的兩個人!明明長得一點都不一樣,但是給人的那種感覺卻如出一轍。但是我又晚了一步。我曾經問過劉矜,對你的感情是單純的還是複製另外一個人的。他一字一頓地告訴我,吳悠和魯青未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當時我還不信,但是後來信了。”

    他神情複雜,眼神裏流動著莫名的神彩,“魯青未是個聰敏的女子,而你,就是一個傻丫頭!”

    我有點不安,他到底想說什麽?

    楚東豁出去了一樣迫近我:“吳悠,往事不可追,已經過去了的事情是無法假設的,但是未來卻有許多變數。劉矜走以後,我就一直想問你,放下過去重新開始好不好?……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麽樣?”

    我終究沒有給楚東答案。這件事情給我的震驚不亞於魯青未曾經給我投擲的“炸彈”。

    大腦一片空白地迴到宿舍,發覺自己竟不由自主地顫抖。

    坐立難安,索性穿上大衣又衝了出去,這個注定無眠的夜晚,我需要找個地方釋放一下。

    隨便找個電子閱覽室一頭撞了進去。

    所謂電子閱覽室,其實就是網吧。自從學校及周邊不允許出現網吧後,學校分布密集的網吧就紛紛改成現在這個名字,在新的形勢下繼續自己原來的事業。

    這裏向來生意火爆,晚上尤甚,七元就能包一宿。

    我來的時候,隻剩最後一台機器了,在最裏麵的一個角落。

    找出今天看的那本韓國小說的姊妹篇,在虛幻的世界裏忘記自己的一切,為了別人哭得唏哩嘩啦。夜半時分,包宿的人好多都支持不住了,鼾聲蠱惑地響起,睡意像傳染病一樣蔓延,好多人掄拳垂頭跳躍,強迫自己清醒。

    我絲毫不受影響,一直在角落偷偷用衣袖擦眼淚——實在沒辦法,因為又忘帶紙巾了。

    以前和劉矜在一起的時候,他偶爾會奇怪地問我:“你是不是女生啊?人家女生都隨身帶著紙巾、化妝包什麽的,你卻連一樣也沒有。更有甚者,居然連耳孔都沒紮,難道真的要現上轎現紮耳朵眼?”

    當時我還給了他一拳,故意粗聲嚷:“愛咋地咋地!”然後兩人一起大笑。

    現在單身了,我愛怎麽樣就怎麽樣,誰也管不著了。

    可是,身邊卻再也沒有一個人隨時像變魔術一樣幫我解決問題。

    我一籌莫展地意識到自己陷入了麻煩:眼淚可以用衣袖解決,鼻涕呢……

    正發愁,眼突然出現一包紙巾,一個男生的聲音傳來:“擦擦吧。”

    “謝謝!”我悶聲說著,不敢抬頭,此刻實在形象不佳。毫不客氣地接過來,對著鼻子狠狠一通擰。

    半天後,終於能夠轉頭,仔細看是誰這麽善解人意。

    一個長得像何潤東的男孩正眯著細長的眼睛好笑地看著我。

    是書店的小老板,私下裏深得阿睿青睞的一個帥哥。阿睿稱之為“我的書帥”,後來被我叫成了“你的蟋蟀”。

    見是他,我楞了一下,隨即再次客氣地道謝。

    “蟋蟀”爽朗地笑:“下午你就看得哭個不停,難道在店裏還沒看完,要來包宿?”

    “不是,另外一本了。”我還在控製不住地抽搭,多少有點不好意思。

    蟋蟀不說話了,隻是笑個不停。

    我把紙巾往身後的垃圾桶一扔,恨恨地想,用完你我就不搭理你了,讓你得意。之後轉過頭不再說話,繼續為我的小說流眼淚。

    心裏卻想,明天我要告訴阿睿,她最喜歡的“蟋蟀”主動搭訕我來著,這家夥肯定得眼紅。

    隨即甩甩頭,否定自己的心態——胡亂想什麽呢!

    暗暗提醒自己:看來以後不能包宿了,半夜時分精神容易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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