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梁兄弟前後奔出府時,嚴夫人在後院也聽得了消息。


    聽得下人把消息複述完畢,她隱約也覺不好了。但想著老爺子是那等樣無所不能,幾十年來彈劾嚴家的人不計其數,最終皇帝都選擇了視而不見,又覺消息未必得真。


    她嫁到嚴家二十多年,從進門時起看到的就是皇帝對嚴家的各種恩寵,如今內閣裏雖有閣臣若幹,但都是嚴頌的自己人。


    嚴頌已經不能稱作是皇帝的臂膀了,他是皇帝的四肢喉舌!


    沒有老爺子,皇帝要辦的事誰去辦?


    克扣太子幾個錢算得什麽,每年下方朝貢的貢品,也都是他們嚴家挑著最好的留下來,次一等的才送進宮啊!


    老爺子為皇帝盡心盡力辦事,用幾個錢這也應該啊!


    怎麽就至於要殺人了?


    即便是皇帝當真下旨要殺,那也不一定會真的殺。


    昨日他氣急敗壞也說要殺,最後不也還是讓老爺子給掰迴來了嗎?


    昨日可以,那麽今日肯定也可以!


    無論皇帝說多少次殺人,隻要錦衣司沒拿刀子砍下嚴述腦袋,就一定死不了!


    這麽一想嚴夫人心底下又定了。


    直到下人們哭嚎著前來告訴大公子二公子抬著迴來了,她才猛地一下站起來,接連問了幾句,隨後眼前發黑,手上的饕餮紋白玉杯跌在地上,人也歪倒在丫鬟懷裏!


    “真的殺了?真的殺了?”


    下人沒一個敢在此時觸晦氣,隻把手顫抖著指著門外。


    嚴述已被從板車上挪下來,停屍在前院裏。


    嚴夫人遠遠看著那具不成形的物事,上前揭了布,隨後便“啊”地一聲慘叫倒在地上!


    下人七手八腳地來攙扶。


    唯一還能夠保持清醒的陸瓔旋即指揮:“把老太爺、太太和三公子都扶去房中歇息!其餘留下聽大公子示下!”


    完了她雙手在袖子裏狠狠互掐一記,低頭問席地坐在台階上的嚴梁:“要不還是趕緊傳人給父親裝殮吧?如此擺放在太陽底下可不妥。”


    嚴梁嗓音嘶啞:“母親先前已替父親準備了衣物。先停靈於打掃好了的精舍,再傳人裝裹。傳話予管家們,即時掛白,操辦喪事。


    “我還要去照顧祖父祖母,宮裏不知是否還會有後話?待祖父醒來還要應對餘事,這裏交給你。”


    他撐著膝蓋起身,深一腳淺一腳地入了內室。


    得了話的管事們便全來尋陸瓔。


    嚴述還有父母在世,入不得祠堂停靈,便隻能暫時停在住處,隨後在祠堂鄰院收拾一處出來才正式作為靈堂。


    如此合府上下忙成一片。


    嚴夫人給丈夫精心準備的臥房最終成為了停屍房,那簇新的青金翠紋長袍成了現成的壽衣,饕餮紋白玉杯未曾摔碎,裝上了靈前供酒。


    而那桌聚集了山珍海味的接風席,則擺上了供桌成為了供品!


    不到半日,嚴家大門門上掛白,嚴閣老那個寶貝似的獨子死了,消息飛遍了京城內外。


    三百鞭打完之後,嚴家父子出了宮,皇帝氣猶未消,傳了各司衙門主事前來,讓沈博細述嚴述克扣太子年例之罪細狀。又命陸階迴戶部取來相關文書對照,毫不意外,又連坐了一批給嚴家當走狗的官吏。


    那些處在要害位置的以最快動作亡羊補牢,能推脫的罪名推給下屬,不能推脫的則立即尋找同盟應對。到底皇帝未曾發落嚴頌,未到自亂陣腳的地步。


    迴完話後,陸階最先走出宮門,此時日光西斜,已經又是半日過去了。


    他眯起雙眼遠遠看著聚集的人群,人群前方的地上幾隻野狗正在滿地亂嗅,人們衝著地上殘留的幾點血跡指指點點,句句話裏說的都是嚴家人這些年的奢靡與惡毒。


    風裏飄來了桂花香。他袍袖一甩,大步踏上街頭。陸榮趕著馬車在身後跟隨,楊伯農拎著酒,在前方的馬路牙子上微笑等著他。


    上了馬車,陸階把手一揮:“走!我們去送小閣老一程!”


    楊伯農與他相視而笑,拉著他的手上車,共同朝著嚴府方向而去。


    楊伯農的父親也是朝中官員,二十多年前在嚴述幫著嚴頌鏟除異己時連帶遭遇罷官,後死於返鄉途中。


    像楊伯農這樣身世的人普天之下不要太多,嚴家人自然是記不起來的。十多年前嚴家找上陸階要為他和蔣說媒,楊伯農就在現場,那一日他將身世來曆坦陳予陸階,再後來,這樁婚事成了。


    他與陸階也從知交好友成為了生死與共的同袍。


    “這門還不夠白呀。”


    馬車停在嚴府對麵的馬路上,陸階望著那慘白的大門,又往上一點看向那掛著皇帝禦賜手書的匾額。白燈籠的上方,金漆鑲邊的匾額仍然醒目。而糊了白紙的大門上,依然塗著厚厚的朱漆。


    街上人來人往,宛如走馬燈。


    陸階記得最初嚴述夫婦登門來撮合他和蔣氏之時的假善,也記得過後每一次他們拉攏自己辦事時的陰險,更記得嚴述登門威脅自己時的囂張,還記得當著自己的麵明目張膽算計他女兒時的猖狂!


    如果說嚴府就是一顆紮根百尺的大樹,那嚴述就是這棵大樹最中心的主幹。


    嚴頌能夠在內閣穩穩占據主導,牢牢把握住皇帝的心思,嚴述功不可沒。


    作為嚴頌的獨子,他也在家族中起著承前啟後的作用。


    可如今,這棵大樹最粗壯的那根枝幹應聲而斷了。


    緹騎們一出手就死死摁斷了他的脖子!


    昨日嚴述命在旦夕,嚴頌仍然讓皇帝迴心轉意留下了性命,這次緹騎們下手如此之快,皇上才下旨,嚴述已經上了黃泉路,嚴家就是把整個家底掏出來都沒用了。


    嚴述之罪夠得上淩遲,但什麽都沒有讓他死幹淨來得讓人安心。


    “該迴府了,”陸階從逐漸聚集在嚴府門前指指點點的人群上收迴目光,“接下來,也該為我們自己善後了。”


    楊伯農點頭,指揮陸榮勒馬,馬車便又離開了人群熙攘的街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小富則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青銅穗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青銅穗並收藏小富則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