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雲是嚴夫人身邊的大丫鬟。


    以嚴夫人的年紀,身邊掌事的丫鬟換過一輪又一輪,但這個碧雲是嚴夫人陪嫁丫鬟的女兒,打小跟在她身邊,竟然這大半夜親自掌燈來請陸瓔,又顯得格外隆重。


    李嬤嬤緘默瞬息,笑著跨門:“勞煩姑娘親自來請,快請入屋吃盅茶,我這就入內侍候少奶奶起身。這幾日奶奶身上不大利索,也才歇下呢。”


    碧雲滿臉歉意:“原是這般,那倒是打擾了。”


    嘴裏說著打擾,卻是半點要罷休告辭的意思都沒有。


    李嬤嬤帶笑退迴屋中,看向屋裏站著的陸瓔。


    陸瓔冷笑:“這是解除了危機,要看在父親份上給我甜棗吃了。”


    “那奶奶……”


    “當然是雲。”她走到鏡前坐下,“梳頭。”


    ……


    正房裏濟濟一堂,靳氏本就伴著嚴夫人在此等候嚴述歸來,如今嚴梁聞訊又匆匆來了,燈火照耀之下便顯得人影綽綽,分外活躍。


    陸瓔跨入門中,先給公婆行禮。


    嚴述和顏悅色喚她起身:“不必如此多禮。此番多虧你迴府搭了個台階,否則為父這遭又豈能這般順利?方才聽說你身子不適,哪裏不妥當,可需要傳大夫瞧瞧?要用何藥,也隻管與你母親說便是。”


    嚴夫人也以久違的笑臉附和:“看氣色倒還不算太差,是藥三分毒,若無大礙,便無謂請醫用藥。我且讓人稱兩斤燕窩予你,讓下人每日熬來好生喝著養養。若還是不妥,再服藥不遲。”


    說著話的同時招手讓她近前,指著身旁位置讓她落座:“知道你還在因你母親之事難過,人既已去,也該放下了。”


    陸瓔垂首稱是,又稱了謝,再環顧屋裏人,靳氏雙手攥得死緊地望著榻上自己,嚴梁立於她身旁,臉上有與嚴述夫妻一樣的寬鬆之色。


    這狀況一看便坐實了嚴述與陸階已然和解。


    自打拿出了齊如蘭的消息,陸瓔便知此行多半成功。


    但結果卻讓這一家人如此開懷,倒有些意外。


    接了丫鬟遞來的茶,她又看向嚴述:“兒媳雖然確實規勸了父親幾句,卻不知父親與公公是如何說的?恐怕父親言辭誇大,全因為偏寵兒媳,倒讓兒媳冒領了這功勞。”


    “你父親那個人,我與他結交十餘年,什麽脾性我還不曉得?”嚴述淡定啜茶,隨後長歎了一聲看向她,“是他明說的,說你在他麵前跪求於他,他即便心裏有氣,也不能不顧你的處境。”


    陸瓔怔怔望著茶水,她先前何曾跪求過?甚至連請求都不曾有,陸階說出這番話,是要讓嚴家記著她出過力的意思?


    “好了,大半夜把你傳過來沒別的意思,”嚴夫人看她不說話,便轉身從丫鬟手裏取了幾份文書,“這裏是位於通州碼頭的兩間糧號,今兒起就歸於你一個人了。在我們家,出了力的都有獎賞,好好打理著吧。另外這副頭麵,是我才打的,我卻又嫌花哨了些,你年輕,戴著正好。”


    這幾樣東西擺出來,靳氏眼睛就已經發直了。


    通州碼頭是京畿商船集散之地,米糧又是嚴家進賬的大頭之一,開在那裏的糧號每年動輒就是上十萬兩銀子的進出,這還是兩間,這豈非等於陸瓔幹坐著在府裏,每年就能坐收以二十萬兩銀子的收入?


    而且嚴夫人說的是什麽?是歸於陸瓔一個人,這是屬於她的私產,是連嚴渠都沒份的!


    正當她手指甲摳破了掌心肉時,餘光裏光芒又一閃,險些刺到了她眼睛!


    丫鬟捧過來的托盤上,擺放著一整副赤金鑲八寶的頭麵,一隻鏍絲長尾眼鑲一雙紅寶石的大鳳釵,一對赤金玫瑰花簪子,一對沉甸甸玄鳳鐲,外加一隻圍邊鑲著赤橙紅綠藍五色寶石的金鎖。


    靳氏當著嚴府的大少奶奶,自然也是見過世麵的,這一眼過去她心裏就有數了,這一套沒有數千兩銀子下不來!


    關鍵是,這做工一看就是宮中將作監的手筆,外頭人便是有錢也買不到的手藝!


    她牙齒發癢,聽著陸瓔在那邊假惺惺地推辭,默默別開臉,看向了別處。


    這場敘話散開時已到子夜,陸階既然已經答應和解,籌措軍餉的事就該立刻進行了,嚴梁有了別的事情,已經馬不停蹄的前去辦理。


    靳氏迴了房,家人們重新打來熱水讓她梳洗就寢,她卻一絲睡意也沒有。


    跟隨她前往正房,目睹了那一幕的丫鬟蓮青給她遞了碗乳羹,說道:“夫家有難,三少奶奶迴娘家勸和父親諒解,這不是天經地義嗎?老爺夫人稍有賞賜還可理解,如此重賞實在讓人大感意外。


    “奶奶這些年也沒少為嚴家出力,包括靳家,如今還在衙門裏給人家賣力呢。直到如今太太也不曾賞過鋪子下來。”


    “這哪裏是銀子鋪子的事?”靳氏脫口道,“這是因為她有個做高官的父親!她有個世家的出身!”


    蓮青聞言遂道:“如此說來老爺太太給三少奶奶的抬舉,倒不算是為她了,而是為了陸尚書麵子。”


    “雖然實質上是做給陸家看,得到的好處不也是她得了嗎?”靳氏咬牙,“她就是有個好父親!陸階在老爺麵前提到陸氏如何跪哭規勸,都是為了給她抬身份,讓嚴家重視她。但我卻沒有這樣的一個娘家!”


    蓮青怯聲安慰:“其實靳家那邊,也盡力了。”


    “有什麽用?”靳氏冷聲道,“父親遠不如陸階,所以我做百般的努力求到的結果,往往她輕輕鬆鬆就能得到!


    “今日老爺太太能夠因為陸氏的出身賞給她鋪子錢財,來日就能因為她的出身賜予她權力。”


    “但這些卻也沒法阻止。”


    “誰說不能?”靳氏咬牙,“咱們阻止不了,總有人可以。”


    蓮青頓住:“奶奶說的是——”


    “自然是三公子。”靳氏把下唇咬出了血印,“大公子是在老太爺老太太跟前長大的,三公子卻是太太親自撫養長大的。


    “雖說都是親生的,可太太對渠哥兒隻怕還要更心疼些。


    “隻要讓陸氏觸到他們母子的逆鱗,陸階就是官做的最大,也是白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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