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戲台上的演出已經結束,齊彪轉過身來意猶未盡地說道:“不過癮,不過癮,哪天有空還得去漢口大劇院看全本戲。”他見老潘隻是喝酒就道:“你吃點菜呀,光喝酒容易醉。”


    老潘道:“我年紀大了,腸胃也不好,已經吃飽了,你們慢慢吃。”他又一仰脖喝下一杯:“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是與非,醉了倒好了。”


    這時飾演楊延輝的演員走下台,他來到老潘麵前躬身施禮:“潘先生。”


    老潘看了他一眼,又見無人留意自己,便小聲問道:“怎麽迴事,今天的氣息有些不夠。”


    那人麵有愧色:“這兩天演出多,晚上沒有休息好。”


    老潘正色道:“那你早些迴去休息,觀眾可是我們的衣食父母,欺瞞不得。”


    那人連連稱是,又向桌上眾人施了禮轉身離去,看著他的背影,老潘歎道:“沒想到漢劇名角居然沒落到需要到茶館酒肆裏尋食,可悲可歎呀!”


    齊彪聞言睜大了眼睛:“老潘,你說啥?難道剛才那位是楊正雲?”


    老潘又喝了一杯酒,然後點點頭:“正是楊正雲。”


    “你怎麽不早說?”齊彪趕忙站起身再去尋楊正雲,哪裏還有影蹤,他嗔怪道:“老潘,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知道俺最喜歡的就是楊正雲,剛才你也不給介紹一下。”


    老潘看了他一眼:“以後你要是願意,每天都可以在這裏見到他,要我介紹作甚?”他又道:“如今還有愛聽正經漢劇的人越來越少,彪爺你很令我感到意外。”


    齊彪“嘿嘿”一笑:“漢劇俺也隻喜歡四郎探母這一出,其餘的也不愛看,沒有楚劇那麽熱鬧招人喜愛。”


    老潘冷笑道:“不是熱鬧這麽簡單吧?‘俗人偏自愛風情,浪語油腔最喜聽;土蕩約看花鼓戲,開場總在兩三更’,楚劇能有今日繁榮,關鍵在於它接地氣,既有王侯將相,豪傑忠良,又有家長裏短,牛郎織女,既高雅又通俗,既可葷也可素,不管是達官貴人還是平民百姓總有適合自己看的劇,彪爺你不就愛看《下茅房》、《曬羅裙》麽?”


    齊彪見老潘揭了他的老底,臉一紅,忙岔開話來:“袁爺,認識這麽久,俺們還沒有喝過,來俺敬你一杯。”


    李友春心裏好奇,問道:“老潘,《下茅房》、《曬羅裙》講的都是啥故事?”


    老潘隻是搖頭:“不足為外人道哉。”


    王自健道:“潘先生,那漢劇為什麽不可以像楚劇一樣,雅俗共賞、老少皆宜呢?”


    老潘道:“漢劇改革?接近百姓?自打前朝嘉慶、道光年間漢口藝人米應先、餘三勝、王洪貴、李六等先後赴京,加入徽調班社演唱,融合演變成京劇後,漢劇走的就是高端上層路線,這麽多年下來,豈是你想彎腰就能彎腰的?加上有些老人食古不化,怎麽也放不下麵子,漢劇改革也就成了一句笑話。”


    王自健“哦”了一聲:“原來漢劇是京劇的前身呀,受教受教。”


    老潘忙糾正他道:“不可以稱作前身,京劇乃是三慶、四喜、春台、和春等四大徽班陸續進入北京,他們與來自湖北的藝人合作,同時接受了昆曲、秦腔的部分劇目、曲調和表演方法形成的劇種,它兼容並蓄,絕非一地之戲曲,王爺切不可搞出笑話。”


    王自健臊了個紅臉,老潘又喝了杯酒問齊彪道:“你找我有事?”


    齊彪道:“很久不見,俺怕你死了,就托夥計找你見上一麵。”


    老潘“哈哈”笑道:“謝謝你的記掛,我一時半會還死不了。彪爺,麵也見過,酒也喝過,我要迴去睡覺了。酒後身子暖和,今天應該能睡個好覺了。”說完,他站起身一搖一擺就往外走。


    袁西有些擔心:“潘老先生好像喝多了,要不要送送?”


    齊彪卻不以為意:“潘劃子一天到晚不是喝醉就是剛醒,沒事的。欸,你們是不是以為他年紀很大?”見袁西疑惑地看著他,齊彪接著道:“老潘其實還不到四十,隻是天天醉酒,又不修邊幅人才看上去如此蒼老。”


    王自健奇道:“不到四十?他出口成章、見識淵博,倒是像極了老學究。”


    齊彪道:“老潘說起身世來也頗為可憐,他家是寶慶碼頭的富戶,家裏就他一個兒子,自幼錦衣玉食養著,後來留學西洋,學的好像是什麽戲劇,迴來後自己組織了戲劇社說是要推動漢劇改革,日本鬼子進犯武漢時,大家都往外跑,他卻不以為意,說自己是隻關心藝術,不關心政治,沒想到鬼子沒有人性,占領武漢後,到處燒殺搶掠,老潘一家,他的父母、老婆孩子躲在家裏,鬼子闖了進來,把他的老婆糟蹋了,又殺了他全家,然後一把火燒了他的房子,老潘命大出去買糧食才躲過這一劫。老潘認為是自己不聽父親的話沒有離開武漢才讓一家人死於非命,他自怨自艾,從此一蹶不振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哦,那他靠什麽謀生?”袁西關切地問道。


    “靠著給苦力們寫信、寫狀子唄,袁爺,你別看老潘落魄成今天這個樣子,他有骨氣,從來不接受別人的施舍,你要是給他錢、給他東西他不會收的,俺們這些人就隻好時常約他出來坐坐,和他聊聊天,讓他吃點好東西。”


    李友春促狹地笑了:“彪哥,老潘真名不叫潘劃子吧?”


    齊彪答道:“當然不叫潘劃子,他的真名叫潘冰端,潘劃子是他醉酒摔折腿後俺們給他取的外號。”


    “你們這些人真損,給人家取了這麽難聽的外號,不過還真形象,你看他如今走路的樣子還真是像在劃水。”李友春哈哈大笑道。


    “李爺,你沒有見過老潘年輕時的相片,英俊瀟灑,玉樹臨風 ,真如畫中玉公子。”齊彪感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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