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霞是西平縣城人,父親是釀酒作坊的師傅,許是年輕時喝多了酒,年紀大了身體就一直不好,秋霞是個孝順的女兒,時常和母親去城郊廟裏敬香祈求菩薩保佑父親身體康健,有一次母女兩人去廟裏返迴途中遇到了黃疤子,秋霞被他看上,擄掠迴了清風寨成了壓寨夫人,她也曾奮力反抗,以死相爭,奈何黃疤子拿他父母和兄弟性命要挾,隻得作罷,時間久了自己也就認命了。


    秋霞性格溫柔,待人友善,自己遭遇淒涼,卻沒有因此怨天尤人,將心裏憤懣發泄到山寨兄弟身上,反而時常盡力接濟困難弟兄,黃疤子發脾氣要處罰人她也竭力勸解,清風寨上下得其好處的人不在少數,九斤也是其中一個。


    聽秋霞如此一問,九斤慌忙答道:“秋霞,俺九斤可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小人,你對俺的好俺都記得清楚,這樣,你要想留在山寨俺熱烈歡迎,你要想走俺給盤纏路費敲鑼打鼓送你下山。”


    秋霞想起自己淒苦身世,不禁啜泣道:“俺家裏現在已沒有人,能去哪啊?”


    狗娃不知何時進了裏屋,他笑道:“秋霞姐,俺看你哪也不用去,就留在山寨裏準備當新娘吧。”


    “啥?”秋霞愣住了。


    “啥?”九斤也愣住了。


    “哈哈,男方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就是九斤叔,俺們山寨新的大當家。”


    九斤臊了大紅臉,忙道:“狗娃,你不要亂說話。”


    狗娃也不理他,很認真地對秋霞說道:“秋霞姐,九斤叔心裏一直有你,剛才屋裏屋外沒找到你把他急壞了,就差挖地三尺了。再說九斤叔心細,會疼人,你要是嫁給他比嫁給黃疤子強多了。怎麽,秋霞姐,你不願意?”


    秋霞紅著臉瞟了一眼九斤:“俺是殘枝敗柳,人家哪裏瞧得上。”


    九斤慌忙應道:“看得上,看得上,秋霞,不要看低自己,隻要你肯嫁,俺就肯娶,俺還要請全山寨兄弟熱熱鬧鬧喝上三天。”


    狗娃鼓掌大笑道:“好啊,恭喜九斤叔、秋霞嬸,那就這麽定了,俺明天就安排人籌辦酒席。”


    秋霞因為腿上有傷,斜坐在炕上,聽狗娃這麽一說,羞得轉過臉不敢看人不料觸動腿上的傷勢,“哎呦”一聲叫了起來。


    九斤急忙上前查看傷情,秋霞一臉通紅任他擺弄,片刻後九斤輕輕放下秋霞褲腿,怒道:“黃疤子心腸真是狠毒,居然生生把秋霞的腿給打折了。”


    狗娃氣得直咬牙:“不行,俺找黃疤子算賬去。”


    秋霞趕忙喚住他,狗娃憤憤地說道:“秋霞嬸,黃疤子把你打成這樣,你還替他求情?”


    秋霞苦笑一聲,解釋道:“狗娃兄弟,他如今落在你們手裏怎麽處置還不是你們一句話,不急這一會。不過俺得感謝他的這頓打,把俺對他的最後一點情分都打沒了,關在箱子裏的時候,俺就想明白了,死俺也不和他過了。”


    九斤叔心中歡喜,卻故意沉下臉訓斥道:“狗娃,你做事怎麽不分輕重緩急,現在給秋霞治腿最要緊,耀武你在嗎?趕緊進來。”


    李耀武挑門簾進來問道:“大哥,你找俺?”


    九斤一指秋霞的腿:“狗日的黃疤子把秋霞的腿給打折了,你給看看。”


    李耀武仔細檢查秋霞的傷腿,好大一片青紫,又用手輕輕按了一下,秋霞疼得“哎呦”叫出聲來。


    李耀武心裏有了數,他對門口喊道:“耀平,你趕緊去把俺的藥箱拿來,再帶兩塊夾板。”轉頭他安慰秋霞道:“秋霞姐,沒大事,待會俺給你接好骨,敷上藥膏,上上夾板,你在炕上調理一百天,管保全好。”


    狗娃道:“不行啊,耀武哥,秋霞嬸的腿能不能快些好?”


    李耀武搖搖頭:“這事急不來,你知道傷筋動骨一百天,時間不到就急著下地會留下後遺症的,嚴重些還會變成瘸子。”


    狗娃嚇了一跳:“這麽嚴重?秋霞嬸,那你還是歇足一百天吧。”


    李耀武眨巴著眼睛問道:“俺就奇怪了,你為啥這麽著急秋霞姐的腿什麽時候能好?”


    狗娃看了一眼九斤:“俺著急啊,能不著急嘛,俺急著喝大當家的喜酒啊。”


    李耀武一臉訝異:“大當家的喜酒?”


    “是啊,大當家要和秋霞嬸成親了,這可是大喜事呀!”


    九斤饒是年屆不惑,仍感臉紅耳熱,他見李耀平拿來藥箱,李耀武開始為秋霞療傷,就拉了一把袁西:“袁爺,借一步說話。”


    袁西跟著他來到外屋,袁西笑著問道:“現在我該叫你九斤叔還是大當家的?”


    九斤道:“袁爺玩笑了,你喜歡稱唿啥都行啊,不過俺覺得你還是叫九斤叔俺聽的親切些。袁爺,山寨沒有多餘的房間,隻好委屈你今晚住順子的房間,他是山寨裏最愛幹淨的人,屋裏收拾得比女人的屋還幹淨,走,俺們過去看看。“


    順子住的石屋隻有一間,但確實幹淨,小六和幾個人正忙著更換炕上的被褥,見到袁西,小六熱情地問道:“袁爺,你看還缺啥不?”


    袁西感激地說道:“已經很好了,謝謝九斤叔,謝謝小六兄弟。”


    九斤一臉歉意:“山寨條件簡陋,隻能這樣款待貴客了,袁爺你多擔待。”


    袁西又問道:“九斤叔,我幾個兄弟怎麽安排的?”


    九斤道:“你就放心吧,都安排好了,他們住三個當家的房間,也給換上了新被褥。”


    兩人邊說著話邊走迴黃疤子住的石屋,李耀武已經敷好藥膏,正小心翼翼地在秋霞腿上纏著布條,九叔關心地問道:“秋霞,你覺得怎麽樣?”


    秋霞道:“俺隻覺得腿上先是涼冰冰的,現在怎麽又熱乎乎地了,不知咋迴事?”


    李耀武綁好繩結,接過李耀平遞過來的夾板,邊固定傷腿邊解釋道:“秋霞姐,你別擔心,那是俺剛才抹的藥膏起作用了,俺已經把腿骨接上了,再敷上俺的藥膏,保管兩天消腫,三天化淤,接下來你好好歇滿一百天就行。”


    處理好秋霞的傷情,李耀武等人退出裏間,九叔麵露為難之色:“袁爺,你看今晚楚太太住哪方便?”


    嫣然大大方方地說道:“今晚俺和秋霞姐一起睡,她腿腳不方便,需要人照顧。”


    秋霞很高興:“那今晚俺們姐妹可要好好嘮嘮。”


    簡單吃了晚飯,眾人各自迴房休息,石頭待在袁西屋裏磨磨蹭蹭一直不走,袁西很是奇怪,便笑著問道:“石頭,你不困嗎,還不去睡覺?怎麽,想和我一起睡?”


    石頭沒有迴答,隻是氣鼓鼓地看著袁西,袁西也不理他,自顧自的脫了鞋爬上炕,用力按摩自己的腿部,石頭走過來坐在他身邊,還是不吭聲,袁西知道石頭的脾氣,知道他鑽牛角尖了,不覺又好氣又好笑,戳了他一下:“想什麽呢,嫣然是盧德祖的妹妹。”


    石頭嘴巴張得老大,:“你說什麽?少爺,嫣然是盧大哥的妹妹?”他繼而如釋重負地說道“我還以為你貪戀美色,忘了少奶奶。“


    袁西羞惱地敲了他一下:“難道你家少爺在你心中就如此不堪?”


    放下心中的憂慮,石頭話多了起來:”怪不得我一開始就覺得嫣然有些麵善,起初還以為是像少奶奶,原來她是盧大哥的妹妹,少爺,你什麽時候知道她身份的?”


    “我又不是孫猴子,哪有這本事,是嫣然剛才在屋裏主動與我相認我才知道她是德祖兄的妹妹。你別看著我,我也奇怪嫣然怎麽會認識我,她自己解釋說見過我和他哥哥的合影照。“袁西歎息道:“其實嫣然早就認出我來了,隻是不想相認。”


    “為什麽?”石頭驚詫道。


    “我想起先在車上應該是怕我們以為她貪圖富貴才委身楚老板從而看輕她不願相認,後來落入黃疤子手裏她害怕連累我們不敢相認,如果不是老天成全,我們終究還是下了決心來到清風寨救了她,我真不知道該如何向德祖兄交待。”袁西一陣後怕。


    其實袁西很理解嫣然內心的想法,她曾經是意氣風發、朝氣蓬勃的燕京大學高材生,如今卻如普通婦人一般需要在男人庇護之下苟且活著,昔日的理想、誌向隻是昨日一夢,這對於她來說是件非常屈辱的事情,盡管在亂世裏,一個弱女子想要活下去並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出於這種心理作用,所以在遇到哥哥故友時她理所當然選擇了逃避,袁西記起在道奇卡車上,光線明滅中嫣然望向自己的眼神,原來裏麵滿是溫柔、好奇、渴望和猶豫啊!


    石頭察覺出袁西情緒低落,小心翼翼地問道:“少爺,德祖哥呢,他怎麽沒和妹妹在一起?”


    袁西難過地說道:“德祖兄兩年前犧牲了,隻是關山萬重,音訊隔絕,我們並不知道。”


    “德祖哥。”石頭迴憶起盧德祖在桂林軍校時對他的關照,再想想如今已是陰陽兩隔,禁不住流下了熱淚。


    這一夜,屋裏暖和,袁西卻沒有睡好,白天發生的一切像走馬燈一般在他腦海裏展現,特別是盧德祖犧牲的消息讓他久久不能平靜,他迴憶起在軍校時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想起眾人抗戰勝利後再聚的約定,想起三九年收到盧德祖寄來的書信,他告訴自己他當上了排長馬上就要隨部隊上前線了,字裏行間透露出興奮和喜悅之情,他的眼淚在黑夜裏無聲地淌下,他沒有控製自己的情緒,而是聽憑悲傷主宰一切,於是他開始悶悶地哭出聲來。


    嫣然嬌羞的容顏突然闖入他的腦海,他止住哭泣,擦拭眼淚,握住拳頭暗下決心,一定要替盧德祖好好照顧嫣然。


    與此同時,秋霞問嫣然道:“那位袁爺是你什麽人呀?他很在意你,為了你居然敢赤手空拳闖進清風寨,連命都不要了?”


    嫣然有些得意地道:“他是俺哥上軍校時關係最好的同學,也算是俺的哥哥。”


    “哦,俺開始還以為他是你的男人,他看你的眼神都帶著笑,可後來見你們也不是很熟才知道自己搞錯了。妹子,姐勸你一句,這麽好的男人千萬別錯過了。”


    “秋霞姐,你說什麽呀,俺結了婚,有先生,隻是遇見山上的弟兄時走散了,俺和他約好在信陽報恩寺見麵,俺明天就下山去找他。”嫣然紅著臉說道。


    “妹子,你臉紅的樣子真好看,就像仙女一樣,俺也喜歡。你家先生能娶到你,真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秋霞姐,你能給我雙布鞋穿不?高跟鞋打腳,走不得遠路。”


    第二天袁西起床的時候,太陽已經升得老高,石頭見他臉色不好,知道自家少爺昨晚一定心事重重沒有睡好。


    石頭默默地服侍袁西漱完口、洗好臉,袁西問道:“石頭,嫣然起來了嗎?”


    “不知道,她房間的門沒打開,應該還沒有起床。”石頭邊整理床鋪邊迴答道。


    “嗯,等會我們去看看她,她在山寨人生地不熟的,你多陪她說說話。”


    “我?少爺,你還是饒了我吧,你知道我就怕和女人打交道,和她們說話我就臉紅結巴,你要我替嫣然跑腿辦事還行,陪她說話這種事你還是找友春哥吧,王排長也行呀。”


    “石頭,你呀樣樣都好,就是和姑娘交往這方麵不行,我看你以後怎麽娶上媳婦?”袁西搖搖頭歎息道。


    “少爺,你別說我,我娶媳婦還早,等你和吳家二小姐完婚,再說我的事情吧。”石頭說完就想開溜,袁西叫住了他:“石頭,不是我故意為難你,嫣然是誰你不知道?她是德祖兄的妹妹,德祖兄是我最要好的同學,也是和你關係不錯的德祖哥,現在德祖兄不在了,你說我們應不應該替德祖兄好好照顧嫣然?”


    石頭憋了半天才說道:“那行,不過少爺,陪嫣然說話我嘴笨,真的不行,端茶送水照顧她我保證做好。”


    “行,有你在她身邊我也就放心了。”


    “少爺,我們什麽時候離開這裏?既然嫣然已經救出來了,我們也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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