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木板釘死的窗戶,昏暗的大廳,燃燒的燭台,模糊的人影,隨著鬧鬧哄哄的氣氛來迴徘徊的巡邏士兵……


    “說實話。”伊日端著木杯,臉上掛著無奈的笑容,“我也不想把原先富麗堂皇的宮殿改成這種鬼樣子,但你知道,我的王位坐得從來不安穩。在這種多事之秋,還是安全為上。”


    侍從端來一盤血色的紅葡萄酒,一位跟隨伊日的女近侍將酒杯挨個端起來小啜一口,待數分鍾過後麵不改色,侍者這才將酒端送到眾人麵前。


    與此同時,廚師端上來的餐食也在遭受著同樣的命運,不斷有嚐膳官用小勺檢查著食物的安全。羅貝爾看著他們麻利的動作,滿臉寫著無語。


    “看起來,你這國王做得不算開心。”


    “可不是嘛。”伊日笑嘻嘻地勾住他的肩膀,“要不是不舍得這麽多年的奮鬥,我早就抄了國庫然後退位,帶著老婆孩子遠走高飛了。”


    “你這虛偽的家夥,撒謊。就算拋棄老婆孩子,你也不可能放棄野心。”


    “不不不,我是真心實意的,人總是會變的嘛。”伊日癟著嘴巴,“如果誰再說身居高位才能實現夢想,我一定立刻給他一個大嘴巴子。自從掌權以後,咱的全部精力都耗費在維持權位上,別說實現理想了,隻是為了讓別人唿我一聲‘國王’就已殫精竭慮。”


    “那胡斯派……如今是叫餅酒統領黨了?他們怎麽辦。”


    “忙著維持權力的又不止我一個。”伊日用自己的酒杯碰了下他的,“大家都一樣,一樣的爛,所以誰也不會責怪誰。‘揚·胡斯知曉真相’,可真相不能當飯吃,你說是不是?”


    羅貝爾不置可否,和他碰杯相視一笑。


    “真稀奇。”伊日飲下半杯酒,“我以為你會反應激烈地抨擊我背叛理想,責怪我不再是之前的我了,然後給我一記漂亮的腹拳。”


    “怎麽會,我又不是小孩兒。況且,我現在姑且理解你的心情。統領一個國家的人並不是那麽簡單的事,小時候覺得胸懷炙熱理想就能撞碎一切,可並非初衷是好的,就能不餓肚子,就能百戰百勝。”


    羅貝爾也飲下杯中酸甜粘稠的酒汁,咂巴咋舌。


    “他媽的,理想太昂貴了。”


    “你現在算哪邊的,皇帝,還是教廷?”


    “不知道,我算我這一邊的行不?”


    “哇哦。”伊日非常誇張地捂著咧開的嘴巴,扭頭對大堂中觥籌交錯、吃肉喝酒的人群高聲說道,“各位,我們的宮伯殿下說,他自認為和皇帝與教皇平起平坐!”


    “哈哈哈哈!”


    羅貝爾默默比了個中指,心想,你這樣有偏差的報道,傳播出去可是要負責任的。但伊日可不管他那一套,事實上,每個捷克人都不吊日耳曼蠻子那一套。


    “我們捷克人,有捷克人的生活方式。”


    一夜的痛快暢飲過後,翌日,伊日帶著人一直送他送到了波西米亞與摩拉維亞的交界處,這才依依不舍地作別,臨別前,對羅貝爾問道:“什麽時候結婚?”


    “下次迴威斯特法倫的時候。”羅貝爾沒有跟他虛掩,反正伊日什麽都看得出來。


    “我是否有這個幸運,能提前知道新娘的身份,並獲得一張婚禮的邀請函呢?”


    但令伊日沒想到的是,問題一出,羅貝爾卻麵露難色:“我……還沒想好。”


    “呃。”


    “隻能娶一個嗎?”


    “據我所知。”伊日嘴角抽搐,“即便是我們胡斯派,一夫一妻也是基本要求。”


    羅貝爾再露難色:“那穆斯林……”


    “收起你危險的想法。”伊日翻起白眼。


    “那你恐怕沒這個幸運了。”羅貝爾揪著韁繩,牽著馬匹頭也不迴地朝南方去,“容我再想想,再想想……”


    望著他的人馬漸行漸遠,伊日和梅倫娜無奈地相視一笑。


    “紅顏知己太多也不是好事,真愛有一個就夠了。”伊日說著,輕輕吻上她的紅唇。


    薩紮瓦河畔,日賈爾鎮。


    自從摩拉維亞公國獨立後,這裏就是劃分兩國邊境的新國境線,日賈爾鎮隸屬於波西米亞的,再往東南,經過一塊插下才不過三年的嶄新界碑,車隊便正式進入摩拉維亞的土地。


    遠在黎明破曉前那一片漆黑如墨、萬籟俱寂之時,一支肩負著特殊使命的隊伍便已悄然抵達了邊境之地。他們神情肅穆地佇立在那裏,目光凝視著遠方,仿佛在期待著什麽重要人物的到來。


    這支隊伍乃是專門被派遣而來迎接羅貝爾一行人。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天色依舊昏暗無光,但這些人卻毫無倦意,始終保持著高度警覺與專注。他們心中懷揣著對即將相見之人的敬意,少數內心懷揣著好奇,不知道那位素未謀麵的羅貝爾大人是何等的風采。


    終於,當第一縷晨曦穿透雲層灑向大地時,遠處傳來一陣輕微而又急促的馬蹄聲。


    聲音猶如戰鼓般敲響在眾人的心弦之上,讓原本緊繃的神經瞬間變得更加緊張起來。隻見一匹匹駿馬奔騰而至,馬背上坐著英姿颯爽的騎士們,為首者正是備受矚目的羅貝爾·諾貝爾。


    望到熟悉的旗幟,等待了足足半日的人群爆發出一陣歡唿,刹那間,邊境地帶沸騰,迎接隊伍用最熱烈的方式歡迎著這批凱旋的勝利者,臉上洋溢著喜悅與興奮之情。陽光逐漸灑滿大地,照亮了每一個人的臉龐。


    “老師!”


    一直到一個熟悉卻又略有陌生的聲音響起,勞頓半日略有疲憊的羅貝爾才注意到迎接人群中的一道人影。


    隻見拉迪斯勞斯精心裝扮成一副貴胄子弟的模樣,他身姿挺拔,氣宇軒昂,整個人散發著一種無與倫比的自信與魅力。明亮而銳利的眼神如同燃燒的火炬一般,仿佛能夠穿透一切迷霧;臉上洋溢出的神采更是讓人不禁為之傾倒。此刻的他,身著一件翠綠色的華麗短衣,下身搭配著一條緊身收口褲,這一身裝扮既顯得時尚又不失優雅高貴之感。


    這張俊俏的少年臉,不知道會迷倒多少維也納的貴族小姐,如今卻屈居摩拉維亞一隅之地,不能說不是浪費。


    更為引人注目的是,拉迪斯勞斯胯下所騎乘的乃是一匹高大威猛、毛色雪白如雪的駿馬。它昂首挺胸,步伐穩健有力,每一步都透露出一種威嚴與霸氣。而拉迪斯勞斯則穩穩地坐在馬背上,宛如一座不可撼動的山嶽,其氣勢之磅礴令人歎為觀止。


    就這樣,他靜靜地佇立在眾多侍衛之後,然而即便如此低調,卻依然難以掩蓋住他身上散發出的那種與生俱來的王者之氣。


    當年在母親懷裏苦惱的孩童,如今竟真有了些國王的模樣。


    羅貝爾愣了須臾,旋即大喜過望。


    他馬上從馬上翻身跳了下來,張開雙臂,笑著朝自己的好學生的方向走去。拉迪見狀同樣下馬,越過眾人,與羅貝爾緊緊擁抱在一起。


    “好小子,好小子。”


    羅貝爾拍打著他愈發寬闊的脊背,欣慰地笑道:“這麽壯實,這麽高大,你快要比老師長得還高了。”


    “嘿嘿,我已經比約拿師傅還高半頭了。”拉迪憨笑著說道。


    “在你約拿老師麵前,可千萬別這麽說。他是個古典的英倫貴族,雖然不會朝自己的學生扔白手套,但很可能被氣個半死。”


    “可我已經說過了。”


    “後果呢?”


    “唔,三倍量的功課。”


    “是他幹得出來的。”


    擁抱良久,拉迪才依依不舍地鬆開羅貝爾。


    但他抓住了羅貝爾的小臂,用僅有二人能聽清的音量低聲道:“老師,您覺得現在的我,足夠報仇了嗎?”


    變聲期特有的沙啞少年音令羅貝爾陷入沉默。


    良久,他用力拍打學生的肩膀,從他身邊交錯走過。


    “等到你什麽時候能憑自己的本事,不僅讓摩拉維亞的貴族心服口服,還讓匈牙利的騎士們折腰相待,到那一天,老師會支持你的一切決定。”


    “真的?”拉迪的眼睛亮了起來。


    “駟馬難追。”


    “那拉鉤。”


    羅貝爾沒有轉身,他伸出左手,背對著學生,兩個人的小拇指緊緊勾連在一起。


    “但直到那一天之前。”羅貝爾壓低聲音,“你不能讓任何人看出你的想法,包括你的約拿師傅。”


    “為什麽?”


    “他是個古典卻功利的家夥,他的效忠契約上簽的是我的名字。如果被他知道你可能‘拖累’我,就算和你有師徒之實,也難保他不會做出後果不堪設想的事。”


    “……是。”


    而且,他還是個自私的人。而自私的人,到底會在他和皇帝之間選擇哪一方,還是個未知數。


    羅貝爾眯著眼睛,望向布爾諾的方向。


    你會令我失望嗎?約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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