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一早,刺劍戰團的夥友戰士早早起床,趁著天未放亮,便匆匆收拾起了行李。


    伊莎貝爾是最後一個起床的懶蟲。


    羅貝爾已經吃好了早餐,此時正坐在床旁的書桌邊欣賞皮革師傅為咎瓦尤斯縫紉的兩把劍鞘。兩劍鞘之間有三個交錯的活扣,平時可以扣在一起,方便攜帶。


    而廝殺時,則可以解開活扣,將雙劍分別掛在左右腰間,隨時抽劍殺敵。


    羅貝爾相當中意這個獨特的小設計。


    “唔……”


    太陽曬到屁股,伊莎貝爾才撩起土黃色的布被,她的長發混亂地纏成一團,遠遠望去就像頭頂著一個碩大的丸子。


    廢了好一番力氣,她才艱難地拆開發團,兩腳一高一低地走到盥洗間,用樹枝條和橄欖汁清洗牙齒。


    五分鍾後,洗漱完畢的女人將兩件換洗的衣服塞進新買的行李箱,將箱子用腳推到了羅貝爾麵前,努了努嘴。


    羅貝爾目不轉睛地說道:“我是男女平等主義者。”


    “衣服太多了,我真的搬不動。”


    “搬不動為什麽要買。”


    “裙子要每天一換,內衣要半天一洗,不然和牛羊有什麽區別?”伊莎貝爾理直氣壯地叉著腰。


    “……不是很懂你們貴胄家的小姐。”


    “您在說什麽呢,羅塞爾‘伯爵’殿下。”


    她特地在伯爵二字上加重語氣,羅貝爾無奈地攤了攤手,將劍鞘掛在腰間,兩柄咎瓦尤斯刺劍插迴劍鞘,認命般地拎起行李箱,起身向門外走去。


    “該走了,布拉幹薩‘夫人’。”


    “嘿嘿。”


    二人走出客房,穿越迴廊,跨過樓與樓之間的天橋棧道,返迴修道院的入門大廳。恭候多時的侍者用帶著白手帕的手替二人牽拉開鐵柵門,穿越不到幾十平米的小花園,二人終於走出美因茨修道院。


    門口停著四輛馬車,卡特羅恩手執韁繩坐在開頭的馬車之上,用整蠱的語氣向二人打了聲招唿:“喲吼,殿下,夫人,該出發咯。”


    “這裏沒有殿下。”羅貝爾白了眼卡特,想了想,把後半句“也沒有夫人”咽了迴去。


    他不想被掐。


    馬車隊行至美因茨城市的街道出入口,美因茨大主教迪特裏希正率著幾十名隨從等待著他們一行人。


    見狀,羅貝爾走下馬車,彬彬有禮地向他俯身施禮。


    “迪特裏希主教,不必遠送了。由衷感謝您這幾日的款待,在下感到無上榮幸,我多希望在此多呆幾日,奈何主命在身,不便多留,深表遺憾。”


    “哈哈,沒事兒沒事兒,年輕人有活可幹是一等幸福的事兒呀!你未來的前途道路不可限量,肯定比我這種肯定要老死在美因茨的老家夥光明多了。”


    羅貝爾想起貝弗利和伊麗莎白夫人的死,苦笑著搖頭:“前途光明,也得看得見才行。大部分時候,路都太曲折了。”


    “嘿,那倒是。”迪特裏希不置可否。


    “老夫還給你準備了兩件禮物,你以後看見這兩尊雕塑,就當是看見老夫了吧。”


    迪特裏希從自己的馬車上搬下兩尊成年人手臂大小的雕塑,羅貝爾小心翼翼地接了過來,仔細觀察了一番。


    他認識這兩尊雕像,昂首挺胸的太陽神阿波羅,與擺出大醉不醒姿勢的酒神狄俄尼索斯,都是希臘神話中的經典形象。造型優美,雕工精湛,非大師不可為之。


    “都是您……親手雕的?”


    “嘿嘿,個人愛好。”迪特裏希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其實老夫本來想隻給你一尊酒神雕塑,這是老夫的得意之作,不過仔細想了想,你可能會更喜歡代表理性的阿波羅,老夫就連夜又雕了一尊,可能有點趕工的跡象,見諒吧。”


    兩尊雕塑被羅貝爾緊抱在懷裏。


    這是除了格熱戈日之外,第一次有長輩送給他禮物。


    他忍不住抿住嘴唇,不讓高興的笑聲暴露其他人:“怎麽會,我沒想到居然還能收到禮物……謝謝您,下次再來,我也會給您帶一些奧地利的土特產。”


    “哈哈,以老夫的年紀,你下次來估計隻能去墓園的十字架前麵祭拜咯。”


    迪特裏希主教一手叉著腰,一手捋著胡須,高興地笑道:“真好啊,年輕人就像早晨七八點鍾的太陽,我這樣夕陽西下的黃昏能在最後時刻送你一程,就感覺自己好像也變年輕了不少啊。”


    隱隱有些悲觀的話,在他口中說出卻仿佛解脫般輕鬆。


    擔任過神甫多年的羅貝爾下意識安慰道:“死亡不代表終結,我們都會在天國重逢,繼續為主耶穌的事業效力。”


    迪特裏希哂笑,搖頭:“咱不信。”


    “您不信您能上天國?”


    “不是。”迪特裏希坦然說道,“咱不信天國真的存在。”


    對著羅貝爾寫滿愕然的臉龐,老主教再次搖頭:“死亡究竟是個什麽樣子,老夫一概不知。活了這麽多年,老夫從沒見過複生的死人講述真相,也從未見過善良而正義的去世同僚化作天使重返人間。老夫早就明白,天國的美夢不過是先驅者耶穌為我們描摹的美好繪卷,安慰人心的一劑良藥。”


    “芸芸眾生所謂的幸福,最好是別誕生,再次是早點死。在這世上多呆一秒,都是多承受一秒的苦難。我將要蒙主感召了,但你還會苦許多年。羅貝爾主教,不要總把精神繃得太緊,我們活在這世上其實並不肩負什麽使命,快樂地享受每一天比什麽偉大理想都重要,這是老夫這浪蕩的一生唯一值得你銘記的道理。”


    馬車隊緩緩離開美因茨,通過了北方的跨河拱橋,穿越威斯巴登鎮,繼續向西方行進。


    在馬車上,羅貝爾沉默地摩挲著兩尊雕塑,阿波羅與狄俄尼索斯,迴憶著迪特裏希的語重心長的勸說。


    沒有偉大使命,沒有與生俱來,僅有的是驅使肉體苟且偷生的本能和意誌。


    單純的享樂,比什麽都重要……


    “別想那麽多,你還有工作沒完成。”


    他愣神時,天邊飛來灰背隼,落在他的肩膀上。


    “你最近好像經常出現?”


    伊莎貝爾已經習慣了一人一鳥間的虛空對話,靠著車窗閉目養神,假裝睡覺。


    “特殊時期,特殊安排。”


    “在古希臘,有兩種精神,阿波羅與狄俄尼索斯,一者理性而限製,一者混沌而狂野。”


    “你們人類的靈魂被囚禁在一具充滿缺憾的碳水化合物當中,不得不通過理性的武裝來使精神更接近真實。但那所謂真實不等於真理,靠感性的觀測,永遠無法接近真理。


    你們在宇宙間定下坐標軸,以某種存在為‘1’,以此延伸出更多的概念。失去這個坐標軸,世界對你們而言便是混沌無序的一片。理性是拘束思維並將其化作工具的一種思考方式,你不可以定義理性為真理,就像你不可崇拜一具現人神的偶像。”


    羅貝爾笑著彈了下灰背隼的鳥頭:“你的措辭愈發像大學裏那些足不出戶的經院哲學家了,用弗雷德裏克的話說,吃飽了撐的。”


    “隻是太多平凡人在人定的秩序下為生計奔波勞碌,沒空思考宇宙的真實罷了,怎麽能說放棄思考優於思考呢?”


    灰背隼張開翅膀,大鵬展翅恨天低,奈何體型的落差讓這一姿勢威嚴嚴重不足。


    鳥喙張開,如歌劇歌手般嘹亮的鳴叫在馬車內迴轉:“啊,祖國,它有著可恥的起源,而且對許多人來說,它是一口永不枯竭的苦難之井,是一團在無數危機中將他們吞噬的火焰。”


    留下這句詩意盎然的句子,灰背隼得意地挺起胸脯,似乎在等待對方的讚美、


    不知是震撼還是愕然,羅貝爾一時失語。


    不多時,他無情地揭穿道:“抄的誰的。”


    灰背隼看起來頗受打擊,羽毛一根一根失望地倒了下來:“弗裏德裏希·威廉·尼采……話說,我看起來一點不像會寫詩的樣子嗎?”


    “有空寫詩,不如想想怎麽把你老朋友背後的黑手揪出來。”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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