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薛辭年出來之後,清林苑很久沒有住人了,一般的男寵被驅到了西邊,半年多的時間,清林苑早已荒廢,時常不去打理,已經雜草叢生。


    姬珧走著偏僻的小路,很快到了關著虞弄舟的門前,守著的人見是公主殿下來了,自然也不會攔著,讓開了一條路。


    她看了看緊閉的房門,走上台階,素手輕輕一推,門吱呀一聲便開了,年久失修的房門發出嘎嘎的聲音,裏麵雖無灰塵,卻異常昏暗,沒有日光照射,也沒有點燈,像是步入了黑漆漆的深洞中。


    她走進去,循著視線看去,一眼便看到了跪坐在小案旁邊的男人。


    男人身形頎長,背影看起來更消瘦了,寬大的長袍包裹著羸弱的身軀,夢中的暴戾與怨恨全都消失不見,仿佛一如她在積室山上與他初見時,滿心滿眼裏存在過的樣子。


    清冷出塵,淡泊超世。


    隻是聽見那門開的聲音,他的背影微微一僵。


    姬珧稍作停留,便慢慢走了過去,她與他擦身而過的時候,能明顯感覺到他繃直了身子,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出,像是一出了聲響,夢就會破碎一般。


    她在他對麵坐下,才發現案麵上放的是一盤棋。


    白子黑子都裝在棋籠裏,沒有人動,上麵甚至還落了灰,這些東西應該原本就在這間屋子裏的,他瞎了眼,自然不能下棋,所以棋盤上空無一物。


    姬珧拿了一黑子,放在最中間。


    虞弄舟也拿了一白子,把著棋盤摸索著,然後準確地放到了黑子的旁邊。


    從進門開始,他明明知道她進來了,卻一句話都沒說,姬珧放了一子,不等抬眼瞭他,他又跟著她放下一子。


    他什麽都看不見,卻像猜到了她會下哪一樣,每一步都走得剛剛好。


    姬珧走了幾步棋,便僵手擱在一旁,不再繼續下了。


    虞弄舟這時才開口說話。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見我了。」


    他像是許久沒說話了,嗓音有些嘶啞,聽著沉悶,了無生機。


    姬珧挑了挑眉:「你怎知是我?」


    虞弄舟半闔著眼,目光似乎落在那個棋盤上,唇角微微勾起,若有似無地笑了笑。


    「腳步聲不會錯的。」


    當是把一個人印刻在骨髓裏,才會連她的腳步聲都那麽熟悉。


    姬珧以為自己聽到了什麽笑話,實際上她也真的笑出了聲。


    那一聲笑在僻靜的暗室中顯得尤為清晰,就如狠狠甩在臉上的耳光一樣,嘲諷得人無地自容。


    虞弄舟的手指攥緊了,問她:「為什麽不殺我?」


    姬珧斂了笑意,沒迴答,反問他:「為什麽出賣江蓁,這世上隻有她,全心全意地護你,甚至為了你,連自己的父親都可以不救。」


    那是姬珧確實想不明白的,就算不要幫助江蓁,她覺得虞弄舟也必不會幫她,繁州城內一箭穿心就是最好的答案了,他應該清楚地知道,自己就是想要他死。


    為什麽還甘願送上自己的頭顱呢?


    虞弄舟沉默半晌,就在姬珧以為他不會迴答的時候,他忽然提起一口氣,疾速地說了一句:「我從來沒想過要立江蓁為後。」


    ……


    他抬起眼,眼眸泛紅,沒有空洞無神,確確實實落在她臉上。


    那一刻,姬珧以為自己幻聽了。


    耳邊猶如炸開一道響雷,將原本的話音覆蓋,可即便她什麽都沒聽清,還是從他唇瓣的動作中讀出了那句話。


    他說他從來沒想過要立江蓁為後。


    立江蓁為後,隻能是那個已經登上皇位的虞弄舟。


    她眼眸顫了顫,慢慢找到自己的聲音。


    「你想起來了?」


    「什麽時候想起來的?」


    虞弄舟盈滿雙眸的遺憾和悔恨幾乎快要漫出來,見了她,又歡喜,又心疼,又絕望。


    他的眼睛也好了。


    能看見她了。


    「手腳筋被挑斷那晚,我快要死了,以為能一了百了,誰知卻做了一個夢……」虞弄舟滿是希冀地看著她,卻忽然閉了閉眼,哽咽一下,道,「珧珧,所以你才會恨我,對嗎?」


    姬珧想過無數次,如果虞弄舟真有能迴憶清楚前世的那天,他會怎麽辦。


    想過無數次的念頭,姬珧獨獨不想看到他的悔恨。


    「虞弄舟,你應該知道。」


    姬珧一臉平靜地看著他,心中翻湧了再多情緒,眼底還是沒有波瀾,她一遍遍告訴自己,那輩子已經過去了,屈辱、不堪、骯髒絕望的那輩子已經過去了,她如今還是長公主,大禹依然在她手上,姬恕還活著,而傷害她的人,都死了,或者快要死了,總歸不會有好下場。


    「一個『恨』字遠不能代表我對你的情意。」


    她極盡淡漠地說出這句話,卻將對麵的人再次摁進了永無天日的塵埃中。


    虞弄舟的臉色很難看,蝕骨焚心的痛苦充斥在身體裏的每一個角落,無所遁形,他張了張嘴,艱難地吐出一句話:「我沒想過,要將你逼死。」


    「我不告訴你姬恕的死訊,我把你關在望玉台,我讓影衛監視你,隻是為了讓你活著。」


    姬珧慢慢有了些動容,卻不是憤怒。


    她甚至看著虞弄舟笑了出來,隻是問他:「被挑斷了手腳筋的滋味好受嗎?被江蓁當成畜牲一樣圈養起來,你高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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