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珧握住他手腕,聲音如囈語:「已經不燙了。」


    那人沒說話,姬珧等了一會兒,終於發現出不對勁,她急忙睜開眼,四目相對,眼角一顆淚痣瞬間撞入她眼眸,她發覺看著他的人眼神跟從前有些不同,軟了許多,藏著千言萬語,他麵色也蒼白無色,瞧著憔悴,看她似乎是看直了眼,才幽幽問了一句,語氣不善:「不是他,殿下失望了?」


    姬珧以為自己出現幻覺,閉了閉眼,再睜開眼的時候發現確實是他,沒有看錯。


    她其實分辨不出別人的腳步聲,隻是薛辭年的腳步從來都比別人輕,動靜都比別人小,幾乎是刻進骨子裏的小心翼翼。


    「你怎麽過來了,誰放你進來的?」


    第34章 「奉命。」


    涼夜如水。


    宣承弈守在靠門的位置,旁邊站著兩個身穿黑衣的男子, 在交頭說著什麽,不一會兒, 其中一個人走到他身前, 冷著眉抬了一下下巴, 示意他開門。


    宣承弈愣了半刻,在男子皺眉露出不耐神色之前轉身將門打開,男子撩開衣擺踏進門檻,他也跟著走進去, 一入眼便看到萬鳥朝鳳織錦屏風後有一道隨意的身影投在上麵。


    燭光微弱,有輕微的落子聲。


    男子繞過屏風走進去,上來便是一句輕諷,眼底的不屑毫不掩飾。


    「先生還有閑情逸緻在這下棋, 這等處變不驚的心態當真是無人能及,在下佩服。」


    靠在軟塌上的人衣袖輕拂, 坐姿頗有幾分隨意, 他拿起一枚黑子叩在棋盤的正中央, 黑白子戰況焦灼, 他頭抬都不抬,放下後就去抓白子,聲音淡淡的,全沒把來人放在心上。


    「你若是來殺我的,盡管動手,要是沒有別的事, 別擋了我的光,妨礙我下棋。」


    男子噎了一口, 臉色由青變白,看著榻上之人,咬緊牙道:「先生難不成還沒有改變想法?你就算不看在陛下的麵子上,玉家上上下下那麽多口人的性命,可都在你一念之間,這樣僵持下去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陛下的耐心也已經被先生消磨幹淨了。」


    玉無階絲毫沒因他的話改變神色,不緊不慢道:「玉家自有玉家的造化,一朝天子一朝臣,張舟若真的想大開殺戒,不給自己博一個好名聲,那就盡管去殺,我就是我,不代表玉家人,我不想做的事就是不想做,費再多口舌也沒用。」


    說著,他將手中的白子放在戰況激烈的棋眼上,男子麵部顫了一下,已是難以壓抑心中怒火,沒沉住氣,厲聲道:「陛下難道逼迫先生做什麽人神共憤的事了嗎?當初的事情陛下都可以既往不咎,他沒怪你害得張家滿門抄斬,不僅留先生一命,還允諾許給先生丞相之位,那是何等的尊榮!你究竟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玉無階終於抬頭看他,微揚的唇角帶了幾分戲謔,看著他的眼睛清透澄澈,正倒映出他心急火燎的模樣。


    「我是對不起他,但他又有什麽資格可稱做『陛下』?靠著女人上位,玩弄人心於股掌,是個人都看不起他,讓我為這種人俯首稱臣,做不到。」


    男人氣得胸口起伏,目眥欲裂:「這些話你可敢跟陛下當麵說?」


    玉無階冷笑一聲:「他現在站在這,我也還是這些話。」


    男人終於忍無可忍,手已經按在腰間佩劍上,剛要動手,門口突然出現一個人影,低沉的聲音猶如從水中淬過的兵刃,讓人頭皮發麻。


    他站在門前,高大挺拔的身影遮住影影綽綽的光,隔著一道屏風,聲音傳到裏麵:「你是因為永昭公主才不肯臣服於朕。」


    玉無階根本不用看清來人,也知道他是誰。


    男人轉身行禮,恭敬彎下身:「陛下。」


    宣承弈也隨著他轉身,低下頭時,餘光瞥著榻上端坐著的玉無階,他看到他拂開桌子上的棋子,看到他嘴角的笑意隱去,看到他緊攥的手背上布滿青筋,好像在頃刻之間,他所有的雲淡風輕,氣定神閑都因為門口的人消失不見。


    又或者是因為他口中提到的那個名字。


    玉無階根本不用看清來人的樣子,就知道他是誰,聞言不禁冷笑出聲,手肘倚著棋盤,將上麵的戰局打亂,眼底寒意森森。


    「如今登上帝王之位了,再喚她都變作了『永昭公主』,」他睇著門口那道身影,輕嗤一聲,「早知如此,當初就不應該把她交給你。」


    那人穿著一身錦繡玄服,胸前龍紋威嚴,他走進去,幾步以後就站在玉無階身前三步遠的地方。


    「別把自己想得那麽舉足輕重,她嫁給朕,與你又有什麽關係?」


    他不是來耀武揚威的,看著他的眼神就像個死人,玉無階大抵知道自己死期將近了,並沒有覺得害怕,隻是覺得遺憾。


    遺憾和後悔,自責和愧疚,痛苦和絕望,那麽多感情交織在一起,就是沒有害怕。


    玉無階閉了閉眼,悔不當初,倘若他沒在年輕氣盛時說出那一番話,沒因為心底的顧慮置她於不顧,沒在偏僻的魏縣一躲耗費五年光陰,現在也不會被囚困在這裏任人宰割。


    為的什麽啊?


    為了他自己心安理得?


    結果把她害成這個樣子。


    他忍著喉中腥甜,向後靠了靠,放輕了語調,像是在求饒,卻不是為自己求饒,他道:「珧兒肯嫁給你,就說明她真心待你,父母之間的血海深仇與她又有什麽幹係,她那麽驕傲的人,不可能忍受你將她這樣囚禁在望玉台上,你遲早會將她折磨瘋的,如果你心中還顧念一點舊情,哪怕一點,就放她走吧,你關著她,不就因為害怕失去她?可你越是這樣,越是留不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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