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別墅頂層,樸鬆民才發現這裏是一座小型植物園——最外麵是一圈深黑色的半透明玻璃,用以當做圍牆;再裏麵一層是由大理石底座和3d打印綠植聯合組成的景觀:擁擁簇簇的樹和花朵組成一團類似假山狀的物體,占據了植物園的四個頂點,剩餘的部分則是由方方正正的植物牆構成,上麵還零星擺放著幾棵長著粉色花朵的小樹;植物園的最裏麵,是一塊約為兩百平的草坪,中間擺放著兩個相當矮的桌子。


    “請坐,樸先生。”達拉斯指桌子說道。


    可是並沒有椅子,桌子的高度也不像是能使用的樣子。樸鬆民不由得皺了皺眉,心想:他玩我呢?這玩意怎麽坐?難不成坐在桌子上?


    正想著,忽聽達拉斯說道,“真是不好意思,忘記跟您說明了,這個桌子叫‘卓袱台’,是和式餐桌,需要正坐才行。”他頓了一頓,解釋道,“正坐——就是源先生的那種坐法。”


    樸鬆民不免在心中吐槽到——‘就是那種盤腿坐的坐法?我去,那不得難受死?’


    就在他正準備說‘能不能給我拿張椅子’的時候,便見達拉斯已經‘正坐’了下去,並抬起手示意他也坐下。


    他想:算了,就別廢話了,還是先聊正事吧——他所謂的正事,就是想試探出達拉斯是否是湮滅派的信徒這件事。


    於是,他學著達拉斯的樣子盤腿而坐,在另一張桌子前‘正坐’下了。‘他媽的,一會兒腳就得麻。’他在心裏罵道。


    達拉斯明顯露出得意的神色,隻見他笑了笑,道,“我很喜歡和風文化,所以家裏麵經常能看見和風的裝飾,”他指向那幾顆小樹,又道,“這種樹叫櫻花樹,是源先生家鄉的一種樹——如果它是真的,你就會看見燦爛繽紛的櫻花隨風落下的場景,特別美麗。”


    “哦,”樸鬆民道,“你說的櫻花我知道,經常在電影裏看見——兩個武士拿著鋼刀互相拚殺,血濺了一地,躺在地上看櫻花往下落,還說什麽故鄉的櫻花開了之類的話。”他搖搖頭,“我覺得一般,好像沒百合、玫瑰一類的好看。”


    達拉斯一怔,看了他一眼,隨後勉強笑道,“或許是每個人的審美都不同吧,我就覺得櫻花很美。”他頓了一頓,像特意強調似的說道,“源先生家鄉的東西都很美,大家都這麽覺得,可能樸先生的審美跟我們這些凡夫俗子不太一樣吧。”


    他的語氣明顯變了,已經完全沒有了剛才那種得意的感覺,而且聽起來好像還有些陰陽怪氣的。


    樸鬆民不禁看了他一眼,心想:我怎麽感覺他有點小心眼呢?我不過就是無心的一說,他怎麽還嘲諷起來了?


    達拉斯直接轉移了話題,他看著他問,“樸先生,今天特意約我見麵,是為了哪件事?不會又是為了什麽蠍子、螃蟹的事吧?”


    “不是不是,我是為了前天在展館的事才來的。”


    達拉斯點點頭,“你指的是蓋伊恩先生的那件事吧。樸先生,請你放心,我不會起訴他的家人的,因為被炸毀的地方對我來說並不值多少錢,而且,他也是可憐人,他都已經被傳送到南極去了我要是還要求他的家屬進行賠償,那就有點過分了。”說著,他便搖了搖頭,露出些許悲傷的神情,“每次想到他和迪瑪希先生,我都忍不住感傷。就像村上春樹說的那樣——‘世界上有可以挽迴的和不可挽迴的事,而時間經過就是一種不可挽迴的事’。在我看來,他們被傳送到南極,就是一件不可挽迴的事情。願上帝保佑他們吧。”說完,便雙手合十,禱告了一下。


    樸鬆民不禁一怔,驚訝地想:‘大哥你牛!我去,我就說了這麽一句你居然就能弄出這麽多感慨來!’


    待情緒稍微穩定後,他說,“我不是為了他的事來的。”


    “那是為了?”達拉斯略顯驚訝。


    “那束強光——就是你大廈後門的那束強光,我想問下,那束強光到底是幹什麽用的。”


    達拉斯的眼睛裏突然閃出一道陰狠的目光,但也僅僅是一瞬間,他便恢複了正常,“樸先生,請問是你私人想問,還是偵探公會想問?”他笑著問。


    他反常的表現被樸鬆民看在眼裏,對他是湮滅派信徒的懷疑便增加了一分——‘這裏麵絕對有事!看來我問對了問題!’於是,他決定再追加一個問題,想看看達拉斯還會出現什麽不同尋常的反應。


    他直視起達拉斯的眼睛,“我私人想問。而且,我還有另外一個問題想問——你那天在看見源先生的時候,為什麽會出現那種失常的狀態?”


    “什麽狀態?”達拉斯歪起頭,無辜一般地問,“我記得那天我很正常啊。”


    樸鬆民審視起他的臉。二人的目光相接——達拉斯的眼神一直是無辜狀。


    樸鬆民試圖找出他的破綻。他有一種強烈的感覺——達拉斯在撒謊。


    這時,背後突然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達拉斯猛地轉過頭,“看來是我們的午餐來了。”他的聲音很大,就像是被剛剛解救了一樣。


    樸鬆民向頂層入口的方向看去,隻見兩名穿著和服的女子端著食盤走了出來。她們分別向二人的桌子走來,然後從食盤中放下一個裝滿了刺身的盤子,又分別向二人鞠了一躬。


    達拉斯還禮,她們轉身走了出去。


    “樸先生,我們還是邊吃邊聊吧。”他看向樸鬆民,介紹起午餐,“這個刺身是用真正的魚肉做成的——來自南極附近海域的鯨魚肉,並不是市麵上的那些合成肉。這一盤,大概有三百五十克,價值七源幣左右。”


    樸鬆民不禁瞪大了眼睛,看看刺身,又看看達拉斯,然後又看看刺身,心想:‘七源幣?一盤刺身七源幣?真奢侈!真他媽奢侈!!!這一盤肉,足足是我兩年半的工資!這一盤肉,足足是貧民十幾年的口糧!’他突然想到博士的那些種子,他突然迴想起博士講述的那段曆史,於是,一種心酸又憤怒的感情便湧了出來。


    他怔怔地看著麵前的刺身,半天說不出話來。


    他感到達拉斯的一直在觀察他的表情。


    片刻後,他聽達拉斯說,“樸先生,這種高級料理我平時也不怎麽吃,隻有在接待貴客的時候才會拿出來。”


    他雖然這麽說,但他的語氣裏卻充滿了濃濃的優越感,而且,似乎還帶有一絲高高在上的感覺。


    樸鬆民感到十分心痛,但為什麽感到心痛,他又不得而知。這時,他的腦海裏突然湧現出那個流浪兒童努力跳著腳,去夠一盒被放置在垃圾桶頂端的場景。


    這時,達拉斯又突然說起了吃刺身的感覺——他就像是在炫耀似的在說著這種感覺:


    “我特別喜歡蘸芥末吃刺身的那種感覺——剛入口的時候,既辛辣又嗆鼻,讓人感到痛苦,但經過一番咀嚼,咽下肚之後,又是酣暢淋漓的快感!我感覺這種感覺就像是正在努力奔向成功的我們——沒有成功的時候,我們會經曆各種苦痛和折磨,甚至會感到絕望,但一旦成功了,我們便可以悠然自得地站在山頂上享受勝利的喜悅了!”


    樸鬆民忍不住開口道,“真是奢侈。”


    此時,達拉斯正夾著一個刺身準備送到嘴裏,在聽到這句話後,便又放下了。


    他哼一聲,激動地說,“樸先生,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你是想跟我說:這麽奢侈的一頓午餐,如果換成人工合成糧,會救很多貧民窟的貧民是吧。


    我不否認,但我也想對你說一句話:‘未來屬於那些堅定自己夢想的人’。


    我祖父同樣是貧民窟出身,但他卻從來沒有放棄過自己的夢想,更沒有放棄過自己的生活——他是在拚命努力了三十年之後,才創建了屬於自己的公會的。


    對,貧民窟的那些人是很可憐,但根本原因呢?根本原因是因為他們放棄了自己!


    我在今年跟隨帕沃先生巡迴演講時,會經常參加各種慈善活動。我發現,貧民窟的那些人,除了想要索取更多,根本就不想努力生活。


    我也很憐憫他們,但如果說要讓我降低我的生活質量去幫助他們,對不起,我真的做不到——因為就算把我家族的全部資產都拿出來,也改變不了幾個貧民的現狀。”


    他看了看樸鬆民,繼續說,“樸先生,我再多說一句——千萬不要道德綁架。如果你覺得這份午餐過於貴重,我可以命人給你換成我平時吃的東西。但我也提前說好,就算你不吃這份刺身,它也不會送到貧民的餐桌上——因為刺身在沒有新鮮感之後就不值錢了。”


    樸鬆民問,“你認為,貧民窟的人是因為不夠努力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嗎?”


    “不全是,”達拉斯道,“也跟新派的做法有關。


    他們在四年前取消死刑,便間接把貧民窟推向了深淵。


    沒有死刑,就意味著犯多嚴重的罪行都可以活下來。幫派成員的大多數都是來自貧民窟的貧民,所以,後果可想而知。


    當然了,偵探公會當年確實打擊過一些幫派,但據我了解,真正被剿滅的幫派卻隻有坐地佛一家,其餘的幫派依舊在貧民窟裏逍遙法外。


    而且,都已經四年了吧,可貧民窟的幾個核心問題依舊沒有解決吧——毒品、火拚、騷擾城市居民等暴力犯罪依然隨處可見。


    還有更關鍵的一點——新派高層的貪腐幾乎到了令人發指的程度!比如現任司長裏特勞斯,他便是憑借慈善活動起的家,這都已經成為公開的秘密了!”


    說到這裏,他便看了樸鬆民一眼,然後問道,“樸先生,你覺得新派做得對嗎?”


    樸鬆民知道他是想把話題往新派和新秩序派之爭上引,於是說道,“我不關心誰當司長,我也不關心這個派那個派的。”


    達拉斯笑了笑,道,“行,那我再舉個例子,或許你就能有切身體會了——為了造成天照島穩定的假象,他們居然想把‘流浪老人失蹤案’彈壓下去。如果不是一位正直勇敢的記者率先報道出來,那麽他們就真的得逞了。”


    樸鬆民不禁問道,“你也了解過這個案子?”


    “當然。”達拉斯笑了笑,“我再順便提一件事:今天,會有一位記者來給我做專訪——她便是第一個報道這個案子的記者,芬格裏特·亞伯小姐。


    樸先生,如果你下午有時間的話,可以旁聽一下,屆時,會展大廈為什麽會射出一束強光的問題,就會有答案了。”


    樸鬆民不禁一怔,心想:‘專訪?什麽鬼?’


    這時,背後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他又聽到一個女子的說話聲——“早知道這麽遠,我就不穿高跟鞋了!”聲音清脆悅耳,甚是動聽。


    樸鬆民不禁迴頭看去,隻見一位身穿女士西裝的女子正向他們走來。她的身後還跟著剛才送刺身的那兩位女子——她們一臉緊張,緊隨其後,小心又焦急地叫著她:“亞伯小姐,請留步……”


    可是女子理都沒理她們,隻是自顧自地向前走著。


    女子大概二十五六歲的樣子,一頭波浪形的卷發宛若流蘇般披在肩上,臉色白裏透紅,五官十分精致,一雙雪亮的大眼睛散發著別樣的風情,如玫瑰一般的紅唇勾抹出嫵媚的風姿。她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高傲的氣質,讓人隻可遠觀,不敢靠近。隻是她的眉頭微微鎖著,嘴巴也微微撇著,看起來似乎有點不太高興。


    不多時,她便來到了他的麵前。


    她看著桌子上的刺身,賭氣一般說道,“餓死我了!可算有口吃的了!”說完,她便將手伸向樸鬆民麵前的盤子,並直接抓了一塊刺身,然後大咧咧地塞進了嘴裏。


    樸鬆民一怔,心想:姑娘,這樣好嗎?咱倆也不認識吧?


    於是,他便不自覺地看向了她。


    女子似乎發現了他在看她,於是便瞪了他一眼。


    見狀,他連忙將視線移開——‘我去?什麽情況?怎麽搞得好像我錯了似的?她吃的是我盤子裏的東西吧?對吧?我沒看錯吧?’


    “我一上午都沒吃東西,你怎麽連口吃的都舍不得給我準備?”她看向達拉斯,邊吃邊問,“你居然還讓女仆攔著我,你也太沒禮貌了吧!”


    達拉斯的右眼明顯抽搐了一下,然後突然笑了笑——他似乎在掩飾自己的尷尬。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會來得這麽早……”說著,他便看向女仆,怒道,“為什麽不通報?快給亞伯小姐上一盤刺身!”


    女子又拿起一塊刺身塞進嘴裏,邊吃邊說,“不麻煩了,我再吃幾塊就飽了。”說著,又咀嚼了一會兒,然後問,“你這魚肉哪裏買的?口感還真挺不錯的!”


    聽到這裏,樸鬆民便端起盤子,舉到她麵前,“那你都吃了吧,挺貴的,正好我也不想吃。”


    女子瞥了他一眼,冷冷道,“謝謝。”


    然後便接過盤子,直接坐在草坪上大快朵頤起來,並發出咀嚼食物的嘈雜聲。


    “真是好吃!這魚肉真新鮮!口感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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