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章台宮的殺戮,鍾離不得不殺,不殺不足以穩軍心、平民憤。


    她太了解那些軍人的心情,許多年輕將士都是她手把手教導長大,傳授武藝,灌輸忠於大秦、忠於嬴政的思想。


    在這個時代,特別是在軍中,信奉的乃是強者為尊,鍾離有這個基礎。荊軻刺秦,刺殺的地點還在章台宮,而她偏偏不在嬴政的身邊,不殺些人,怎麽向那些尊敬自己的人交代?


    可惜殺不了,她不能再殺下去了,不然就會引起群臣眾怒,從而會給秦國帶來滅頂之災。心底的這口怨氣,她要努力地憋住,不能表露出來。


    鍾離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這種心情,嬴政被刺,躺在鍾殿需要很長時間的療養,走出章台宮的那一刻,她並沒有迴宮,而是走向了宗廟。


    神情恍惚之際,鍾離也不知道為什麽會走到這裏,很自然地推開宗廟的殿門,走進曆代先王的木牌之前,跪在那裏久久不語,眼淚不自覺地劃落,滴在空曠的宗廟大殿,發出滴答滴答之聲。


    凡是看到這一幕的人,無不動容,鍾離還是那個無情之人嗎?一個無情之人,豈會聽人勸,想殺人而不能殺,還會委屈地落淚。所有人都看到鍾離走去的方向,她竟然沒有迴秦宮,而是去了宗廟,秦王被刺,愧對先王的信任嗎?


    馮去疾、李斯、商公等人都有點後悔,他們阻止了鍾離的殺戮,那種有理由殺戮卻不能殺的心態,對於一個武者來說,算是對心境最大的折磨。


    正如馮去疾所言,鍾離肩負的責任,比所有人都大。她不但要保護嬴政,更肩負著秦國崛起的責任,每次秦國重大政權交替,都有她的身影。她孤身一人,獨自與三位太後,各家勢力、以及權貴們爭鬥。


    在那段事情,秦王嬴政的地位很弱小,個人武力也不強。換句話來說,如果沒有鍾離侍劍女這個身份,嬴政想要坐穩秦王寶座,非常艱難。就算到了此事,鍾離的權勢依然強悍如斯,所有人都能放權,唯獨她不能,因為她承擔的乃是曆代先王交托的使命。


    秦昭襄王嬴稷、秦孝文王嬴柱、秦莊襄王嬴子楚,都曾親自囑咐各自的核心之臣,向他們確認侍劍女的地位。再到如今的秦王嬴政,鍾離已經是位四朝元老的秦國鼎柱,她肩負著幾代先王所托付的責任。所有人都可以離開秦王的身邊,唯獨她不能,隻有她在秦王的身邊,秦人才會相信自己的王很安全。


    可惜這一次,鍾離失職了。荊軻在章台宮刺殺嬴政,追的嬴政上天無路、下地無門,如果不是荊軻的疏忽,對群臣砸來之物稍加抵擋的話,嬴政可能已經死了。因為在那個時候,沒有一位強者能趕到嬴政的身邊,整個章台宮唯有荊軻的實力最強。


    就算刺殺未遂,嬴政也身受重創,身受劇毒,性命危在旦夕。所幸天佑大秦,在千葵的醫治下,嬴政還死不掉,但是短期內根本無法理政。整個鹹陽,人心動蕩,局勢越發的不穩。


    鹹陽之所以還沒亂起來,主要是鍾離還在,她依然行走在鹹陽各處,讓所有人看到她的存在。她很想迴到秦宮,去看看嬴政的傷勢,可她心裏清楚,她不能去,她要以強硬地姿態,去震懾敢作亂之人。


    鹹陽學宮的魔算,仰望宗廟的方向,他理解鍾離所肩負的責任。在嬴政受創之際,不能陪在身邊,這是對有情人最大的傷害,心靈上的創傷可能會延續很久。而魔算能做的,就是徹底召迴密衛,在鹹陽各地鋪開監視網,協助鍾離辦事。


    甘泉宮的趙姬,衝著燕國的方向,聲嘶力竭地叫罵著,更對終南山失去了信任。在嬴政最脆弱的時候,那些人為了各自的利益,居然沒有陪在嬴政的身邊,做為一位母親的趙姬,甚至連林葉都埋怨了幾句,隨後吩咐阿奴帶人去牧場,聽候零羽的調遣。


    聽到嬴政被刺,零羽在鍾離的命令沒有傳到雍城之際,就帶著冰女趕往了秦氏牧場。可她想要踏入鹹陽,卻被城衛兵阻止,並且傳達鍾離的命令,在王翦大軍沒有迴歸之前,任何人都不許踏入鹹陽城一步。零羽懂了,嬴政不能理政,難免會有皇族之人覬覦秦王之位,在這段時期裏,鍾離不會相信任何人。而能讓鍾離信任的人,唯有軍方的那些老將。


    終南山也接到鍾離的傳令,嚴令任何人不得踏入鹹陽,更不能下山。如果誰違背了,鍾離不惜一切代價,必會將整個北宮毀去。到了如今這一步,所有人都看清了一個事實,鍾離最大的底牌,就是整個軍方,管你是哪方勢力,在秦軍鐵騎衝鋒下,什麽勢力都會冰消瓦解。


    晨曦、胡姬、林葉等人焦慮不安,既想知道嬴政的傷情,又不敢踏出終南山一步。因為他們看的出來,鍾離血染章台宮,殺了那麽多大臣,用鮮血來傳達她的決心。誰敢違抗,她必殺之,根本不會管你是何身份。


    秦氏牧場旁的河畔,千姿依然坐在河旁獨自飲酒,眼神淒迷不定,好似在思索什麽,又好似要決定什麽。她在等著鍾離答複,也在等著自己的決心,踟躕不決,隻能借酒消愁。


    頤陵殿中的嬴艾,已經無心訓練,她有股想要去鍾殿的衝動,卻被鍾離的傳音製止。嬴政很虛弱,鍾離需要坐鎮鹹陽,能夠保護秦宮的唯有嬴艾。嬴艾也明白鍾離的心情,直接調安茹和丁香去鍾殿,陪在嬴政的身邊貼身保護。


    關乎嬴政的性命時刻,兩人根本不會管什麽與供奉們的博弈,也不管終南山上的人怎麽想,直接將兩者的聯合表現在眾人麵前。私下裏再怎麽暗鬥,鬥的再狠,也大不過嬴政的安全。


    鍾殿的中央大殿頂層,敏代、羋潤、安茹、丁香等人俱在,看著千葵悉心地條理傷口。嬴政不時地傳出咳嗽聲,身心俱創,時常咳出大量的鮮血,整個人顯得昏昏沉沉。


    羋潤淚眼朦朧,焦急地言道:“葵兒姐姐,大哥怎麽還在咳血,不是說喝過長生酒的人,都能抵製毒素嗎?”


    千葵麵色焦慮道:“長生酒雖有抗毒之效,但不是百毒不侵,劇烈的毒物還是能破壞人體的內髒。所幸公子施救及時,大家應該相信我的醫術,隻要還有一口氣在,我都能救活。”


    “咳出汙血是好事,隻有咳出來,才能徹底消除毒素。我唯一擔心,還是公子的身子,估計幾個月內下不了榻,那會耽誤許多大事。”


    安茹問道:“血凡樓還有什麽大事要大王解決?大王如今事務繁多,不是太緊要之事,還是不要來麻煩了。”


    千葵沉默不語,隻是麵色顯得憔悴,敏代問道:“事情很重要嗎?”


    千葵嘴角一陣哆嗦,流著淚言道:“事關血凡樓生死,在沒有千姿姐姐的命令之前,我不能多說,幾位姐姐也不要多問,更不能告訴公子,以免他擔心。”


    羋潤停止了哭泣,與安茹、丁香等人相視一眼,倒吸了口涼氣。強大如斯的血凡樓,居然有生死的威脅,這實在太離譜了。試問當今天下,還有誰敢摧毀血凡樓呢?計算眾多強者聯手,隻要血凡樓往大海上一躲,任憑你來多少人,都找不到血凡樓的影子,想滅掉根本不可能。


    敏代神情一愣,她有心使用讀心術,去看看千葵心底的秘密。可想了想,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剛剛突破到聖級境界,還需要幾個月時間穩定,如果再次使用讀心術,很可能會要嗜睡很長時間。


    特別是在嬴政受創時期,家裏都沒有多少高手,那些聰明的人都跑走了,如果沒有一個能拿主意的人,敏代心裏很不安。千葵的秘密或許可以從其他渠道獲知,讀心術能不用,還是盡量少用,免得被人察覺。


    血凡樓到底有何危機,如果不清楚的話,嬴政的安全依然得不到保證。不能再躲藏了,必須站出來,直麵所有人。在這一刻,什麽宮廷內鬥,什麽供奉博弈,敏代都不在乎了,所有的前提都必須保證嬴政的安全。


    “潤兒隨我來,其餘的妹妹守護在夫君的身邊。”


    安茹問道:“君夫人要做什麽?”


    敏代歎道:“今天有人刺殺夫君,明天就會有更多人來刺殺,全都無視我的存在。既然如此,那就讓所有人看到秦宮的實力。本夫人出手,必要讓全天下膽寒,讓那些人不敢再有動作。”


    走出中央大殿,敏代隨後話語,傳遍在整個秦宮。“小司,迴到我的身邊。”


    少司命的身影出現在敏代的身邊,與羋潤並肩,站在敏代的身後。


    “夫君被刺,危在旦夕,有些人會沾沾自喜,但本夫人告訴你,夫君無恙,誰也不能拿此事大做文章。從現在起,不許任何人踏入中央大殿,不許任何人內鬥,違令者,杖斃。”


    “小艾,隨我出宮,去聽候小鍾的調遣,此事不能讓她一個人背。從此刻起,莫婆婆坐鎮秦宮。”


    莫婆婆歎道:“君夫人,我們頤陵殿是供奉勢力。”


    敏代淡淡地言道:“凡是秦宮的人,都歸本夫人管轄,如果你敢不遵令,頤陵殿也就不需要存在了,本夫人馬上就可毀去。”


    莫婆婆倒吸了口涼氣,隻能答道:“遵君夫人之令。”


    旁人或許不知道,但莫婆婆清楚敏代的實力,一位聖級強者發話,她哪裏敢不聽。


    嬴艾走出頤陵殿,來到敏代的身邊,嬌小的身姿,麵色愁苦,眼睛一直瞥望中央大殿。


    敏代輕柔地言道:“小艾,夫君沒事,需要幾個月的靜養。我們都太自信了,荊軻刺秦,本就是我們預料之事,可我們都認為荊軻不敢刺殺。個人實力再強又怎麽樣?成為聖級強者又怎麽樣?別人不當一迴事,想殺就殺,根本不管你我的存在。”


    嬴艾咬牙言道:“姐姐,要報複,一定要報複。那些大臣阻止鍾離姐姐繼續殺下去,如果不殺,這口氣根本出不了,那會憋壞的。”


    敏代淡淡地言道:“小鍾不能殺,但是我們能殺,那些有威脅的,本夫人都會殺掉。”


    敏代在前,嬴艾、羋潤、少司命在後,四人走出了秦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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