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罵陳文杏的聲音是從土坑裏麵傳出來的。


    陳文杏記得這個聲音,就是那一日從背後踢了他一腳的男人。


    這個人很聰明,僅僅從對話中就猜出來的人是陳文杏。


    他來到土坑旁邊看著裏麵的男男女女,積水已經徹底淹沒了他們的腳。


    看著那一雙雙充滿渴望,期盼,希望的眼神,他的眼中有憐憫,有痛苦,仿佛這些人此刻經曆的苦難是他一手造成的。


    “臭和尚,好看嗎?”男人語帶仇恨地問道。


    陳文杏穩了穩心神,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男人大笑道:“和尚,你是要殺我嗎?”


    “我要救你。”陳文杏說道。


    “救我?什麽時候?”


    “很快。”


    “很快是多快?現在,一個時辰,一天,一年,十年,還是等我死了以後?”男人戲謔地說道,眼中滿是譏嘲。


    陳文杏正色道:“你放心,就算你死了,我也保證將你的屍首帶迴去。”


    男人抓著精鋼鑄成的鐵棍,道:“和尚,記好了,老子叫袁文長。”


    “大師,救我們出去吧!”


    “求求你了!”


    有人緩緩地跪了下去,開始對著陳文杏不住地磕頭,有第一個就有第二個,有第二個就會有很多……


    陳文杏的手已握住了精鋼鑄成的鐵蓋。


    雨很大,雨水流過他的額頭,臉頰,下巴……


    台陽城南麵的大山中。


    陳文杏躺在一塊凸出來巨石之上,拿著朱莉送的酒壺,一口一口地喝著酒。


    酒不苦,但喝在他口中的時候卻是苦的,又苦又酸。


    夜。


    有月,下弦月。


    春風微涼,涼如水。


    昏昏欲睡的陳文杏突然睜開了雙眼,手在瞬間握住了身旁的雁翎刀。


    一陣嗖嗖聲後。


    一個身著淡青色長袍的中年男人出現在了麵前。


    “你是?”陳文杏問道。


    “在下弓廣白。”


    弓廣白平鐵城高手排行榜第十一位,武器八門鋸齒刀。


    鐵津崖,弓讓的弟弟。


    從他會握刀的那一天起,他便離開了鐵津崖,他追求自由,更追求成長,在他看來那一方小小的天地並不能給他帶來過多的成長。


    夢想永遠是充滿幻想的,美好的,讓人憧憬且神往的。


    這麽多年來他的刀法陷入了瓶頸,同他的靈氣境界一樣,停留在執徐三階,不能再前進半分。


    陳文杏舉起酒壺,道:“喝酒?”


    說罷,看著弓廣白手中的酒壇。


    “喝酒。”


    二人各自喝著各自的酒,好像誰也不願意開口說話。


    最終還是陳文杏打破了這個沉默,“阿彌陀佛,弓施主找我不可能隻為喝酒吧?”


    弓廣白說道:“是。”


    “白天的時候,我一直在不遠處的高樓上看著,你的手明明已經握住了,隻要你願意便能將那堆廢鐵甩飛,為何最終還是選擇鬆開?”弓廣白不解地問道。


    陳文杏反問道:“如果是施主你,你會怎麽做?”


    弓廣白說道:“我一定會救他們出來,任何人都別想阻攔我。”


    陳文杏繼續問道:“然後呢?”


    他不等弓廣白迴答,便繼續說道:“他們還要繼續生活,還是要迴到他們之前的村子裏去,等我走後,你們會將他們一個又一個地給抓迴來,又或者將他們一個又一個地給殺死。”


    他的眼前又出現了南密坡客棧後院,小姑娘那張布滿蛛網的臉。


    他舉起酒壺大口地將酒往嘴裏灌。


    他看向一旁正在反芻的黃牛,道:“我能將它永遠地帶在身邊保護著。”


    “可是卻不能將那麽多人都帶在身邊保護著。”這話他沒有說出口,也不用說出口。


    弓廣白舉起酒壇大口地喝著酒,“我妄活三十多年,妄活啊!”


    說著,一口氣將酒壇中剩下的酒全部喝光。


    隨後,打開第二壇酒又喝了一大口,這才轉頭看著陳文杏的臉,說道:“你這麽年輕便能看的如此之遠,思考的如此之深,弓某人自愧不如啊!”


    陳文杏嘴角露出苦笑,道:“讓人痛苦的事情經曆一次便夠了,不需要去經曆第二次。”


    “來,喝。”弓廣白朗聲說道。


    陳文杏喝了酒壺中的半壺酒後,便不再多喝,他想要喝酒但也需要保持清醒。


    弓廣白卻醉了,醉的一塌糊塗,不省人事。


    天光大亮。


    陳文杏坐在巨石之上閉目打坐。


    一個士兵來到了弓廣白的身旁,小聲喚醒了弓廣白。


    “殷大人叫您迴去。”士兵說道。


    弓廣白擺了擺手,道:“知道了。”


    士兵看了一眼陳文杏便離開了這裏。


    “你是一個心底善良的人。”弓廣白看著陳文杏說道。


    陳文杏緩緩地睜開眼睛,道:“弓施主,酒也喝了,你也清醒了。該說出你來的目的了。”


    弓廣白說道:“你一定會救他們,用另一種方式。”


    陳文杏說道:“世人皆苦,能救一人便是一人。”


    弓廣白說道:“陳文杏,我真的很想和你成為朋友,親密無間的朋友。”


    陳文杏沒有說話,他無話可說。


    人世間的事情本就這樣,你心中想的是一個樣子,真實呈現出來的又是一個樣子,等你努力做出來又是另外一個樣子。


    “下次見麵你我將會是敵人,而我也將會是你最最強勁的對手。”弓廣白說道。


    陳文杏眼中滿是平靜,平靜的讓人發慌,緩聲道:“弓施主,你既然已經預見了你我的結果,為什麽不讓它盡早地出現呢?”


    “此刻?”


    “此刻。”


    “此地?”


    “此地。”


    天空的烏雲突然裂開,從中劈下一把靈氣化成的八門鋸齒刀,帶著無盡的殺氣向陳文杏劈來。


    一隻紫色手掌出現在八門鋸齒刀的旁邊,隨後紫色手掌拍在刀身之上。


    轟隆一聲,聲如炸雷。


    弓廣白手中的八門鋸齒刀也在瞬間出鞘,帶著無匹的勁力劈向陳文杏。


    陳文杏看著八門鋸齒刀,看著弓廣白握刀的手。


    他溫柔地伸出手掌,掌中紫氣縈繞,然後,很溫柔地一握便將八門鋸齒刀緊緊地握在了手中。


    弓廣白的臉色在刹那間變得蒼白,額頭冒出黃豆大的汗水,他周身靈氣噴薄而出,想要從陳文杏的手中將刀拔出,卻發現自己根本無力拔出。


    他承認自己一直陷在瓶頸之中無法前進,可,也不至於如此地軟弱。


    靈氣境界同樣是執徐三階,陳文杏憑什麽可以向應對孩童一樣應對他。


    他深吸一口氣,周身靈氣內斂丹田,雙腳一前一後站立。


    刀動了,連帶著陳文杏也動了。


    陳文杏借著弓廣白用力抽出鋸齒刀的力,來到弓廣白的麵前,右手鬆開鋸齒刀,而後伸手抓住弓廣白的衣領將給他扔了出去。


    弓廣白的身體在撞斷了十幾棵樹後,才掉落在了地上。


    他立刻起身,臉上露出羞愧,懊悔,不甘等等的情緒。


    陳文杏則依舊平靜,平靜地讓弓廣白厭煩,“弓施主,這個結果你滿意嗎?”


    弓廣白沒有再多說一句話,轉身離開了。


    陳文杏則低頭看著自己手掌中的紫氣,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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