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帝廟建在一個小丘上,從這裏遠遠地可以看到紙橋之畔。遠處,槍聲逐漸密集起來,黑旗軍已經和法軍接上了火。唐景崧出來時,丘上已經有十幾人在那裏了,其中一個小孩子拿著望遠鏡,正在看著戰局,‘黑旗軍’的幾個將領,以及李季雲四散的站在四周。


    唐景崧也不問這小孩兒是誰,上前劈手奪過望遠鏡,便自顧自的看了起來,隨之而來的丁逸偉則走到李季雲的身邊,低聲私語起來。


    透過望遠鏡看去,紙橋下來的大路兩側是一大片水田,水田遠處則是竹林、樹叢。泥濘的水田可以用來遲滯敵軍,茂密的竹林、樹叢又是設下伏兵的好地方,這片地域無疑是打伏擊戰的好地方。


    李維業自然也看清了四周的地形。他雖然高傲,但並不傻。他可不想重蹈安鄴的覆轍,所以這次出城才將絕大部分兵力隨身帶著。但在他的望遠鏡中,卻沒有看到清軍的大隊人馬,僅在自己的正麵有大約數百人的兵力布置。


    四周的稻田雖然已經過膝高了,但並不足以埋伏下大隊的人馬。和越南人打過多年交道的李維業對他們的戰鬥力有過深刻得體會。若是越南軍隊認為僅靠區區數百人就能抵抗自己的士兵,那無異於癡人說夢。


    而且透過望遠鏡,李維業看的清清楚楚,對麵敵軍的士兵根本就沒有結成作戰陣列,而是三五成群,稀稀拉拉的四散在曠野中,典型的一群烏合之眾!


    所以,李維業並沒有因為安鄴的陰影而在紙橋停留,他瀟灑地揮了揮手,示意部隊繼續前進。他準備在通過紙橋後展開隊形,然後一鼓作氣衝散敵人的陣型。


    步兵大隊順利通過,就當李維業和法軍炮隊走上高高的紙橋時,在法軍的左翼突然傳來一陣的槍聲。


    當得知法軍攜帶了火炮時,劉少卿就緊急將作戰行動做了一點兒微調。


    火炮對自己的威脅太大了,如果任由法國人展開他們的炮兵,恐怕這場仗要付出兩倍甚至三倍的代價才能拿得下來。因此,劉少卿在法軍必經之路的左翼安排了一小隊步槍手,這一小隊槍手都是精選出來的,槍法比較好,劉少卿需要依靠這些槍兵牽製住法軍的炮兵,盡可能的延遲法軍炮兵展開隊形。


    黑旗軍的伏兵距離紙橋大約兩百米,之前這一小隊士兵都是趴在水稻田中,再加上人數較少,因此沒有引起李維業的注意。


    兩百多米的距離,以現在的步槍水平來說,想要擊中目標並不容易,但是法軍的炮隊正好行進在橋上,四下無遮,是最好的靶子,就算是懵也能懵上幾個倒黴蛋,更何況這個小隊的士兵都是優中選優的射手。


    楊勇就在這個小隊當中。


    作為黑旗軍幾個主要將領的子侄,他們這一小圈的少年擁有比別的黑旗軍士兵更加優厚的條件來練習射擊,有了正確的射擊技巧,又有充足的子彈,所以幾個少年的槍法在黑旗軍中也算是出類拔萃的。


    楊勇今年十八歲,已經符合做一名黑旗軍士兵的條件了。


    黑旗軍獨自守在保勝,自給自足,為了保證戰鬥力,每一名年滿18歲的男人都要接受訓練,一旦需要,就要參加作戰。在這一點上,黑旗軍上下誰都沒有特權。就連劉少卿,到了18歲也一樣要參加戰鬥。


    楊勇因為槍法好,有幸被選進了襲擾小隊,他們已經在爛泥裏趴了一個多小時了,終於看到目標走上了紙橋。


    楊勇沒像其他小隊成員那樣,把槍口對準那些炮手,而是瞄準了拖拽火炮的牲畜。


    楊勇不知道操炮是一個技術活,他以為打炮就和打槍差不多,換個人就算打不好也差不到哪兒去,所以他覺得單單打人也許沒什麽用。


    李維業帶著三門行營炮,在黑旗軍發起突襲的時候,第一輛炮車已經快要下橋,最後一輛炮車則剛剛上橋。楊勇瞄準的正是行進在橋中間的第二輛炮車的牽引牲口。


    伴隨著槍口騰起的白煙,遠處的木橋上,幾名法軍炮手當場斃命。


    楊勇打中了中間那輛炮車的牲口,受傷的牲口被激起了野性,猛地向前竄去。此時木橋上正亂成一團,除了受到槍擊的那些炮手和壯丁,在橋頭還堵著另一輛炮車。受傷的牲口瘋了一樣的拽著身後的行營炮猛地撞上了還沒有完全下橋的第一輛炮車,巨大的衝擊力讓原本就受傷的牲口傷上加傷,翻倒在一旁再也站不起來,而身後隨之而來的行營炮則在慣性的拉動下,狠狠的砸在了第一門行營炮上,隨後一個側翻,掉到了橋下的河溝裏。


    因為距離遠,黑旗軍在法軍左翼的一小隊伏兵第一輪排槍帶來的殺傷並不嚴重,但楊勇這異想天開的一槍,卻造成了法軍更大的損失。


    橋上本來就地方狹窄,發瘋的牲口幾下猛躥,連踢帶撞一下子上了好幾個士兵,同時,還撞壞了前一門行營炮的炮架。至於那翻倒在河溝裏的火炮受損程度如何還不知道,但是近一噸的行營炮就這麽栽在了河溝的爛泥裏,想要把它在拽出來,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實現的。


    楊勇這一槍,無意間在交戰的初期就廢了法軍兩門火炮,大大降低了黑旗軍的風險係數。


    就在左翼發起突襲的當口,正麵陣地的黑旗軍也和法軍交上火了。


    法軍這一次出動了四百多士兵,呈兩列隊形行進,隊列也排出了幾百米,在後隊的炮隊受襲的時候,先頭的法軍連隊距離黑旗軍的阻擊陣地也僅僅兩百米了。


    看到正準備排列作戰隊形的法軍,楊著恩毫不猶豫的下令部隊開始射擊。


    法軍指揮官的衣著打扮非常醒目,黑旗軍的士卒不約而同的將槍口瞄向了敵軍中這個鶴立雞群的目標。雖然現在兩軍相距的距離還有些遠,但架不住想要立功的人多啊,幾十杆火槍都盯上了這塊兒肥肉,就算是瞎貓也有碰上死耗子的一天。


    法軍根本沒料到對方會這時候開槍,一陣煙霧過後,十幾個法軍士兵倒在了血泊中,正在指揮列陣的韋鷖少校是重點關注對象,腹部和手臂接連中彈,看樣子是堅持不到戰鬥結束了。


    雖然倉促應戰,而且沒有了長官的指揮,但訓練有素的法軍並沒有慌亂,而是立即布置好戰鬥隊型,開始還擊。與此同時,中軍的李維業也快速調動了幾十名士兵向左翼的伏擊點撲去。


    “大人,法國人來勢洶洶啊,咱們能頂得住麽?”


    楊著恩是黑旗軍右營管帶,經過前一段時間的擴軍,現在的右營已經有800多名士兵,雖然還比不了劉永福的主營和楊守忠的前營,但和其他幾個營頭比,也是不相上下。


    這一次楊著恩從連美、吳鳳典幾人手中掙到了先鋒的機會,帶著自己的營頭,分兩個波次布防在法軍的必經之路上,正打算一戰成名。此時聽副官所說,立刻一個白眼兒瞪迴去:“法國人橫,咱們也不是吃素的,難道之前的訓練都是白費的?你沒聽大帥說,咱們今後能不能升官兒發財,就看今天這一戰了。少羅嗦,吩咐下去,且戰且退,按照小公子設定好的計劃執行。”


    說話間,對麵的法軍士兵已經完成了作戰隊列,開始在軍官的指揮下進行反擊。遠處,楊勇所在的小隊很快就被法軍的優勢火力壓製住了,正在節節後退,法軍步兵緩緩壓上,同時炮兵正在努力的試圖架炮,隻不過除了最後一門火炮外,另外兩門火炮肯定是沒法兒在短時間內發揮作用了。


    槍聲連綿不絕,一開始,黑旗軍還能固守陣地和法軍的排頭部隊展開對射,但很快法國人的中軍就趕了上來。


    黑旗軍最初的安排是四百名步槍兵做正麵阻擊,但是考慮到法軍攜帶了大炮,劉少卿臨時對兵力做了一點兒調整,抽調了一隊槍手到側翼,因此負責正麵阻擊的黑旗軍甚至不到四百人,從兵力上來講,黑旗軍是處於劣勢的。經過短暫的幾輪對射,正麵阻擊的黑旗軍開始緩緩後退。


    從望遠鏡中看到零星攻擊的黑旗軍士兵果然在法國人的打擊下節節後退,唐景崧怒吼連連。從一開始得知黑旗軍僅僅安排了不足千人就敢和法軍硬碰硬,唐景崧在惱怒劉永福輕敵的同時也在感慨這幫悍匪的勇氣,但通過望遠鏡看到陣地上零零散散,根本沒有結成步兵排陣的黑旗軍士卒,唐景崧的心中對黑旗軍的評價就隻剩鄙視了。


    洋人如果僅僅是靠勇氣就能戰勝的,八裏橋僧王會全軍覆沒?北京會被洋人不足兩萬人就拿了下來?在唐景崧的心中,現在對劉永福的評價隻有兩個字,那就是愚蠢!


    果然,開戰之初,黑旗軍趁法軍不備,倒是打死了一些法國人,但隨著法軍的反擊,黑旗軍立刻就顯得頂不住了,此時他再顧不得什麽和黑旗軍的約定,立刻下令道:“丁逸偉、李季雲!你二人速帶本部前去接應。”


    戰事緊急,丁、李二將連忙稱諾,隨即就要整隊出擊。此時一個略顯稚嫩的聲音卻突然攔住二人道:“唐大人,如果我沒記錯,這作戰的指揮權,應該是我們的吧?唐大人此時越俎代庖,是不是顯得有些急躁了?”


    隨著話音,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緩步站了出來,正是之前拿著望遠鏡觀戰的那個小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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