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蕭澤也激動的神情,韓芸竟覺得這個世界有所詭異的割裂感——無論萬玄昭也好,顧晨也罷,他們似乎都在想方設法的隱瞞她關於曾經的一切,但又迫切的希望她能早點清醒,把記憶找迴


    這很奇怪。韓芸盯著蕭澤也,片刻,緩緩移開了視線


    他們似乎在引導她走在過去的每一個節點上,同樣也十分擔心她無法正確的踩在每一個節點上


    也就是說,時間的節點其實是能被改變的


    “你這麽激動,我是不會輕易告訴你的。”韓芸淡淡開口:“不如你先告訴我,孟韻晟此人與你是什麽關係?”


    蕭澤也緊咬唇齒,眼眸微轉,半晌才開口道:“……我們,是敵非友!”


    蕭澤也這般神情極為少見,韓芸竟然真的從他眼中看出一絲恨意,不由得覺得奇怪


    莫非曾經的魔尊主與她正邪兩派,最終走向了將矛頭對準對方的不歸路?


    看蕭澤也的樣子,她身邊的這些擁有記憶的人都與她在同一戰線,提起孟韻晟人人避而遠之,定然是這孩子會在不久之後誤入歧途,做了一些就連她都無法挽迴的錯事


    “那你現在能告訴我,你究竟和孟韻晟是怎麽認識的了?”蕭澤也歎口氣,道:“是我情緒太激動了……我隻是不想讓過去再次發生罷了……”


    過去是指他們二人勢不兩立吧。韓芸眨眨眼,既然有了重頭再來的機會,她不會讓孟韻晟有再次走向歧途的機會


    她將過去一五一十的和蕭澤也解釋,蕭澤也聽完神色一滯


    良久,他喃喃自語的走來走去:“原來是這樣嗎?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看著他這般模樣,韓芸摸摸下巴,喊道:“蕭澤也。”


    見蕭澤也不應,她又繼續喊道:“蕭澤也。”


    “我……”蕭澤也從思緒中迴神,他煩躁的抓抓頭發,絲毫沒有太子的模樣,也無曾經帝態,反而活像是一個無比平凡又平庸的人,為未來而惆悵。他坐在韓芸身旁,卻一不小心弄翻了棋壇,懊惱的跪在地上撿棋子


    “你還要玩棋嗎?”蕭澤也頭也不抬道:“我現在撿起來,我剛剛太失態了……沒控製好自己,抱歉……”


    “……”


    韓芸沉默片刻,空氣中似乎隻剩下蕭澤也跪在地上分棋子的聲音,黑色和白色混在地麵上,飛濺的四處都是


    他整個人幾乎匍匐在地上去尋找那些散落在桌椅下的棋子


    韓芸忽然莫名焦躁,她站起身來:“蕭澤也,別撿了。”


    “我沒興致了。”她冷聲道:“等你冷靜下來我們再談。”


    她眯了眯眼,蕭澤也依然不為所動,仿佛他所有的動作都在機械化進行,僵硬又刻板。甚至根本聽不見她說的話


    韓芸猛地推開門離開了這裏,力道之大,將門外的侍衛都嚇了一跳


    其中一位侍衛往門內一瞧,立馬驚慌失措道:“太子殿下,您怎麽能跪在地上呢!”


    聞言,那些站在門外默默等待的侍衛全都一擁而入,將蕭澤也扶了起來


    韓芸腳步停頓一秒,便迅速離開了這裏


    一個詭異的猜測從她腦中生出——難不成,這裏的所有人都瘋了嗎?!


    蕭澤也的刻板行為,蕭謹行的瘋言瘋語——這些人無一都出現了情緒跌宕起伏,幾乎無法控製自己的思緒和神態。用現代的說法,那便是這些人全部都得了精神問題


    可究竟什麽樣的事才會讓他們受到極大的精神折磨,變成現在這個模樣?!


    她飛速狂奔,來到蕭謹行的宮殿,這裏沒什麽人,隻有零零散散的宮女四處奔走,她的到來仿佛順理成章,那些宮女雖不認識她,但見她這般氣勢也認定不會是壞人,便隻瞧一眼便匆匆離去


    韓芸站在瑾妃種植的大片花叢處,手指不自覺掐了一把花朵,大片花瓣散落在地麵。目光所及之處,蕭謹言正在花叢邊上與謹妃玩翻花繩,歡聲笑語陣陣,他們絲毫沒注意到這邊突然出現的韓芸


    待韓芸走近了,瑾妃抬起頭,朝其和藹一笑


    這是韓芸第一次這麽近距離見到她,記憶中她是蕭謹行愛的執著,在棺木中平靜沉睡,可當活生生的人站在她的麵前,才會發現這其實是一個眉目溫好,天香國色的女人,她渾身散發著母性的氣息,仿佛隻需看一眼就會淪陷入她身上的溫柔鄉中


    而且她也真的將蕭謹言當成一個幼小的孩子,眼神中沒有絲毫不耐煩,隻看了韓芸一眼,瑾妃便再次將目光沉沉的落在蕭謹言身上,伸出手勾住他的小拇指


    “我的言兒,永遠和母親在一起吧。”她聲音溫和


    蕭謹言點點頭,一個早已成年的人,麵上卻透著不符合實際的笑,撲進謹妃的懷裏,甜甜地叫道:“謹言最愛阿母!”


    瑾妃摸摸他的頭:“今晚還要阿母陪你睡覺嗎?”


    蕭謹言蹭蹭她的手掌,孩子氣道:“要聽話本!”


    韓芸走過他們,大步朝宮內走去


    反正不管如何,他們就像遊戲裏的虛擬人物一樣,根本不會在乎她究竟要做什麽


    忽然身後傳來聲響,瑾妃道:“那個姑娘,請留步。”


    聞言,韓芸腳步一滯


    “你手受傷了,過來包紮一下吧?”瑾妃道:“我種的花很容易割傷手,下次不要那麽不小心了。”


    韓芸這才注意到,她抬起手,手掌不知何時被花枝劃傷,鮮血順著她的手指往下滴落


    她現在的修為應該是金丹期,大概是疏忽了,不然根本不會被劃傷,況且就算有傷口也會因為仙族血脈很快恢複


    韓芸正盯著手掌發愣,謹妃已經邁著步子走來了


    她隨身帶著紗布,一點一點又細心地將傷口包紮起來


    “言兒喜歡在花叢裏玩,身上總是會不經意被劃傷,所以我經常備著。”她柔聲道:“姑娘,看你年歲也不大,來這裏玩一定要小心一些。”


    韓芸看著她微微發愣,恍如隔世


    她撓撓臉:“您認識我?”


    瑾妃笑道:“謹行帶來的人,我怎麽會認錯?”


    韓芸點點頭,又道:“那……蕭謹行在哪?”


    瑾妃歪了下頭,疑惑道:“蕭謹……行?我?我……怎麽會知道他在哪呢?”


    韓芸一愣,不明所以


    “蕭謹言……蕭謹行…..”她忽然翻找出自己的荷包,撕開後,拿出裏麵的繡巾給韓芸看:“謹言謹行,在這兒!”她興高采烈,將其展示在麵前——


    “看啊!是我的孩子們!”


    韓芸盯著那幅雙生畫卷,忽然笑了


    “瑾妃娘娘,這不是您之前繡的雙生花嗎?”她笑了笑,似乎覺得苦澀:“您還會雙麵繡?可這一麵隻有一朵花。”


    “一朵花?”瑾妃喃喃自語道:“……不可能啊……謹言謹行是雙生花,不是一朵,是……兩朵……”


    韓芸撕下手上纏著的紗布,她的手掌已經完好如初了


    “原來如此。”韓芸笑道:“蕭謹言就是蕭謹行,雙生花的本源就是同根生二朵,在早期,花朵會並蒂生,可到後來,因為養分不足,就會出現其中一朵衰敗的跡象。”


    謹妃聽不懂她說的,隻是來迴看著自己手中的繡巾,疑惑道:“……到底哪裏不對呢?”


    “上麵繡著的……就是兩朵花不錯啊……”


    她將繡巾翻來覆去,又遞給了蕭謹言看:“言兒看看,這是不是兩朵花?”


    蕭謹言一言不發,下一刻,他忽然抬起頭,死死盯住了韓芸


    瞬間,韓芸隻覺得毛骨悚然——這根本就不是一個孩子該有的眼神,充斥著恨意與憤怒。須臾之間,韓芸覺得周身的世界全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瑾妃也被定住不動,四散的落葉停滯在空中,宮女們腳步定在原地,就連風聲都被靜止,整個世界都隻剩下他們二人的唿吸和心跳聲


    “君懷。”


    韓芸心如擂鼓,整個人都冒了一身冷汗


    蕭謹言忽然開口道:“君懷,不要打攪我的好事。”


    韓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關節被捏的咯咯作響:“……蓬…予?”


    蕭謹言笑道:“上神還記得我,榮幸之至。”


    “你說的不錯,並蒂花隻有兩種結局,要麽二花死,要麽一花生。”


    蕭謹言…不,應該是蓬予。他站起身來,看著瑾妃的容貌,勾了勾唇:“這女人,很有意思不是嗎?”


    韓芸緊盯著他,一言不發


    “上一世,她為了能在宮中生存下去,把雙生子分開,雖獲得了短暫的成功,但未來雙生子的自相殘殺也並非她想看到的。”


    “這一世,她想盡辦法保護兩個孩子平安,以自身為蠱,蠶食一子神智,卻無意間將另一子逼上絕路,用愛殺了她的兩個孩子。”


    蓬予笑嘻嘻道:“很有趣不是嗎?人類就是這麽愚蠢又奇怪,愛的不平衡會造就兩個孩子的極端性格——要知道,他們本就是同一個人。”


    “況且,無論瑾妃做出什麽選擇,她都無法保全任何一個孩子,因為蕭謹言和蕭謹行都不存在。既然選擇不存在,那麽就沒有所謂的正確。”


    韓芸忽然道:“他們都是你。”


    蓬予點點頭:“不錯,蕭謹言和蕭謹行二人各得我半片元神,隻有並蒂花和睦或吞噬,我才有機會合二為一。”


    “想看看未來嗎,君懷?”他笑道


    韓芸被他周身突然爆發的神力震住動彈不得,下意識間,她向後挪動了下腳


    蓬予看出她的心思,道:“不看也好,我也不想在‘韓淩芸’身上浪費時間。”


    他再次緩緩蹲下身,目光從未離開:“你的記憶不完整,所以現在的你還不是君懷,我也不會在你身上浪費我的‘時間’。等你想通了再找我也不遲,而我們也會在下一個輪迴中再次相見。”


    韓芸一愣,想要再問些什麽


    忽然,微微風聲在她耳畔吹過,瑾妃拿過繡巾,看著上的圖案溫柔的笑著,她抱住蕭謹言的脖子,揉揉他的腦袋:“謹言和謹行都是我最愛的孩子。”


    蕭謹言傻傻的笑著,閉上眼享受著這來之不易的美好


    韓芸後退兩步,卻意外撞上一個人


    王秋秋抓住她的手腕,道:“淩芸,你也受之於命嗎?”


    韓芸迴盯著她,抽動了下手腕,沒成功,王秋秋執著的看向她繼續道:“你要護著她,我無話可說。”


    王秋秋此人,聰明得很


    在這場遊戲中唯一的變量不是那個所謂的聖使,而是這個王秋秋。韓芸道:“你說的她,是瑾妃?”


    很顯然,謹妃已經意識不清,在後宮待了那麽長時間,早就不知自己為何人了,她的眼中隻有自己的兩個孩子——謹言和謹行


    王秋秋點了點頭,遲疑地看向韓芸,再次道:“你要護她?”


    王秋秋很心急,她迫不及待要完成任務迴去,麵對精神混亂的瑾妃,她會盡量讓自己手起刀落的速度快一些,至少可以為其免去一些痛苦


    韓芸卻做了個邀請的動作:“請便。”


    王秋秋眯了眯眼,抽出袖口中藏著的長刀,瞬間用其穿透了瑾妃的心髒,血流如注,鮮血在這片花叢中浸染。蕭謹言眨了眨眼,摸了摸地上的鮮血,笑道:“是水!澆花!澆花!”


    如此詭異的場景讓人膽戰心驚,王秋秋不想看到這般場景,於是蹙眉看向韓芸:“淩芸……你說我這樣,究竟是不是正確的……”


    可下一秒,她卻忽然說出不出話了


    因為韓淩芸正看著蕭謹言,微微的笑了一下


    那是一種很微小的神態,王秋秋一愣,她總覺得哪裏有什麽不對——這種神態,她隻在比武場上見過,她自己也曾有過


    那是一種運籌帷幄,萬事盡在掌握之中的神態,淩駕於萬人之上的優越感


    可這種神態出現在韓淩芸身上,那就太奇怪了


    她喃喃道:“淩芸……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什麽……”


    下一秒,她卻看到韓淩芸不知從何處拿出了一柄長劍,淩空跳起,揮起向蕭謹言斬去


    這一劍可謂是用了全部力氣,王秋秋已經猜到蕭謹言的下場,下意識閉上了眼。須臾過去,意料之中的慘叫並未出現,而是聽到一聲刀劍相向的錚鳴之聲!


    她緩緩睜開眼,瞳孔微縮——蕭謹言用手中的一把匕首硬生生挑開了韓淩芸的長劍!!


    這場景無論是誰看了都會無比震驚,王秋秋甚至連驚唿都忘了,就這樣癡癡地看著韓淩芸與其纏鬥


    “蕭謹行,你原來從那個時候就已經有了主神意識了嗎?”韓芸幾招下去,蓬予武術十分了得,一直與她保持在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用匕首挑長劍


    “你怎麽知道我是蕭謹行?”蓬予一愣,眼見著韓芸丟了長劍,從袖口中抽出一條破空柳藤,藤蔓抽在他的腳邊,土地崩裂


    “你說呢?”韓芸手下極不留情,蓬予躲閃不及,被柳藤束縛住手腕,一個用力,整個人被甩進了花叢之中,跌入泥地之中翻滾


    “從你那天告訴我神器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勁了。”韓芸步步逼近,居高臨下的盯著他,攬月勾住他的脖頸微微用力:“三個魂魄開啟的新世界?救世主?”


    “這個世界裏的確隻有我,你,還有凰月三個神,可開啟神器的條件真的是用三個最痛苦的魂魄嗎?恕我直言,蓬予,你是這個世界上最不痛苦的神,看似被天道懲罰的你實則根本沒有感受到任何痛苦。”


    蓬予拚命掙紮著,他仰頭劇烈唿吸,雙目血紅的看著她手中的攬月


    “你唯一能得到痛苦的方式隻有看著鏡中人的痛苦去模仿他們的痛苦,那不是你的痛苦,你也永遠無法學會痛苦。”韓芸鬆開攬月對他的束縛,當胸踹了他一腳,讓他連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你和凰月是不一樣的,你至始至終都沒覺得有多痛苦,你隻是覺得很有趣。”


    “你在利用我。”韓芸道:“這個世界本身就是一場騙局。”


    “沒錯。”蓬予咳嗽兩聲,他苦笑道:“我的確是利用了你,可我也是在幫你。”


    “你難道就不想找到蒲陽最後的半片神魂嗎?一次又一次陷入輪迴,從上神到半神再到凡人,這一世,是你最後的機會。”他目光閃爍著:“君懷,我是因為愛你,所以才幫你。”


    韓芸咬咬牙,喝道:“閉嘴!”


    末了,她搖搖頭:“我一句也聽不懂。”


    蓬予哈哈大笑,笑起來的時候牽動到了傷口,疼的他忍不住倒吸氣:“你下手還是一如既往的重,但是君懷你漏掉了一點,我的確感受到了痛苦,在我是蕭謹行的時候就已經感受到了,而那個時候我並沒有吞噬掉蕭謹言身上的那半片元神,所以我甘願為大義犧牲。”


    “但你同樣也說的很對,我蓬予本身就是神,沒有痛苦,也自然不是最痛苦的靈魂。”他歪了歪頭,嗤笑一聲:“但是蕭謹行他足夠痛苦,足夠悔恨,他的靈魂,足以打開這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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