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輝堂


    下人們次第走進來,把早膳擺在餐桌上後,等著主子的吩咐。


    蔣老夫人自羅漢床上站起身,同身旁的胡媽媽說:


    “炕上鋪的軟一點......讓小廚房把綠豆湯熬的軟爛些,我記得小五媳婦喜食甜,記得在裏麵放些糖。清涼解暑又能壓得住豆子味道。”


    胡媽媽笑著輕聲應諾,“太夫人,這些昨個兒就交代下去了。”


    “不能用冰,她剛出月子不要傷了脾胃。”蔣老夫人還是覺得不放心,坐到餐桌前的椅子上口中還在叮囑著。


    她看向身旁空蕩蕩的位置,往日裏總是催促她的夫君,今日還沒有出現。


    “去看看國公爺在做什麽。雖是到了夏季,膳食還是要趁熱吃的。”


    話音剛落,國公爺邁著大步從門外走進來,“著甚急,放到中午飯都冷不了!”


    蔣老夫人聽聞後掃了眼國公爺,抬手舀了一碗肉糜粥,放在他常坐的位置上,隨即麵露詫異的又抬眼看過去。


    國公爺坐在她對麵的椅子中,察覺夫人的目光,微微挑起一側的眉峰,聲音洪亮,“怎麽不認識了?”


    蔣老夫人好似初見他一般,眉眼中都帶著笑意,“上一次見國公爺此番模樣,還是三十五年前。”


    不過那時的他,比眼下要年輕許多。


    國公爺抬起胳膊,粗糙的大手在胸前撈了一把。什麽東西都沒有摸到,才讓他想起來,自己的胡子一早被他刮了幹淨。


    他腰杆坐的筆直,一臉的嚴肅,清了下喉嚨問:“到了夏季總是要清爽一些,怎麽樣?這樣會不會看起來慈祥很多。”


    蔣老夫人沒有第一時間迴答他的問題。


    是她此時才發現,夫君今日的變化可以說是從頭到腳,和以往都有著很大的不同。


    他花白的頭發打理的整齊,用發冠高高豎起在頭頂。蓄了幾十年的胡須,被剃了個幹淨。


    每每到夏日最喜歡穿粗布短褐的他,今日穿了一身繡著五福捧壽的青色道袍。


    上一次見他這般清爽裝扮,還是國公爺帶著聘禮,去南直隸常家求娶她之時。


    待她嫁進門懷有身孕之後,國公爺便再次蓄起胡須。這麽多年,蔣老夫人都要忘記他原本的樣貌了。


    蔣老夫人舀了口肉糜粥,察覺到夫君還在等著她迴答,咽下口中食物後,笑著說:


    “糯糯和團子還不到兩個月,哪裏是認得人的時候,夫君未免有些過於緊張了些。”


    國公爺不假思索的開口否認,粗聲粗氣的,“笑話,我又不是頭一天當祖父!都是做曾祖父的年紀,會怕兩個奶娃娃?”


    蔣老夫人點點頭,“您說得對。”


    心中暗笑他,他也知道自己是一把年紀的人了。


    幾次走到緣緣堂,不過隻是想去看看那對龍鳳胎孫子孫女,卻是端著架子不進去。


    每當她從緣緣堂迴來時,又不厭其煩的問兩個孩子的事情。


    台階擺在腳下,國公爺便也不再爭辯。


    小五那個媳婦兒,見到他總是怯生生怕的不行。她生的孩子,又能膽子大到哪裏去。


    ......


    顧瑾初出月子的第一日,便帶著兩個孩子,去明輝堂給國公爺和國公夫人請安。


    糯糯和團子,他們姐弟兩個還沒有見過祖父呢。


    蔣老夫人身邊的大丫環青玉,站在正房堂屋門前,看到顧瑾初帶著下人出現在垂花門後,轉過身到屋子裏麵通稟:


    “太夫人,五夫人帶著六小姐和十少爺過來請安了。”


    西次間中,國公爺和國公夫人坐在羅漢床上。


    聽到下人的話,蔣老夫人一臉喜色,國公爺則是輕咳一聲,滿麵嚴肅,大刀闊斧的坐在那裏。


    顧瑾初進門後,給坐在上首的兩個長輩曲身行禮問安,笑著說:“糯糯和團子給祖父,祖母請安來了。”


    兩個乳娘抱著孩子,跪在地上朝著國公爺和國公夫人,恭恭敬敬的磕了個頭。


    蔣老夫人連聲說了幾個好字,抬手示意,笑得一臉慈愛,“抱著孩子們到炕上坐,這會兒還很清涼。”


    胡媽媽走過去,引領著兩個奶娘朝著臨窗大炕走,同五夫人說話。


    “太夫人知曉五夫人出了月子定會第一個過來請安,命人把炕上的錦褥都換成厚厚的細布。窗扇也讓人處理過,生怕有風會吹到兩個小主子。”


    顧瑾初點頭:“母親自是對孩子們極好的。”


    兩個白嫩嫩的奶娃娃,還沒有讓國公爺看個仔細。他們就被人抱著,距離他越來越遠了。


    聽到她們口中說的話,手肘搭在身旁桌幾上說:“蔣家後人,哪裏有那般嬌弱的!”


    蔣老夫人把孫女抱在懷中,笑眯眯的坐在炕沿上,看也不看不遠處的夫君。


    今日兩個孩子穿著大紅色的肚兜,襯得他們膚色越發白嫩,很是惹人喜愛。


    團子肚兜上繡著憨態可掬的小老虎,糯糯肚兜上則是繡著鳳穿牡丹。


    一眼便能讓人認出,哪一個是姐姐,哪一個又是弟弟。


    顧瑾初看向上首的國公爺,態度恭敬笑著說:“團子皮實的很,吃飽了便不會哭鬧。才一個多月抱起來就很是累人,父親您要不要抱抱他?”


    國公爺聽聞雙手撐在膝蓋上,自羅漢床上站起身,步伐沉穩緩慢,朝著窗邊的大炕走過來。


    顧瑾初記得上一世,這個時候的國公爺已經步履艱難了,眼下看著倒是無礙。


    待他快過來時,她垂眸腳尖轉向一側,給國公爺讓出位置來。


    小五這媳婦年歲小,膽量更小。國公爺心中暗道,還好自己整理了一番。


    等到他抱起炕上的團子時,注意力就都在肉乎乎的孫兒身上。


    幾個孩子中,除了嫡幼子年少同他習武時算是抱過他。其他的幾個孩子,就是那些孫兒和孫女們,國公爺也是不曾抱過的。


    在蔣老夫人糾正過幾次之後,國公爺蒲扇般粗糙的大手托在團子屁股上,讓孩子躺在他的手臂和身體之間。


    團子就像顧瑾初說的,皮實的很,在祖父懷中不哭也不鬧。


    滴溜溜的大眼睛,看著祖父。胖成藕節一樣白嫩的小胳膊,和有力的小胖腿亂蹬。


    好似這樣被人擺弄,他還挺高興的。


    蔣老夫人見狀勉強滿意,口中還低聲的數落著:


    “你輕一點,團子細皮嫩肉的,你可不要傷了他......糯糯你想都不要想,我孫女嬌氣的很,你起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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