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榮然剛把這個素不相識的阿淼給送走轉身準備走迴父親那邊去的時候,又一個人推著一輛自行車走進了自己家的院子。


    “榮然,你在啊,我來看看你阿爹。”身後傳來的是陳少勇的聲音。


    孫榮然轉身向他說道:“哦,少勇叔,真的謝謝你了!我阿爹在裏麵客廳間呢。”


    “唉,這麽好的一個人會生這樣的病,榮然,這以後還得靠你了,有什麽困難碰到需要我幫忙的時候你叫我一聲,我一定會來的。”


    “嗯,少勇叔,謝謝你的,以後若真的要麻煩你,我會和你說的。”


    “榮然,我和你一起去看下你阿爹吧。”


    孫榮然便陪著陳少勇走到了客廳間,孫繼剛對來客根本沒有反應了。孫榮然在他耳邊輕輕地叫著:“阿爹,阿爹。”


    孫繼剛沒有什麽反應,依舊閉著眼睛睡著。


    “阿爹,少勇叔來看你了。”


    孫繼剛隻是睜了睜眼,微微點了點頭,實在是虛弱的難以說話。


    陳少勇便站上前去在孫繼剛邊上喊著:“繼剛哥,我是少勇,繼剛哥,你聽見了嗎?”


    孫繼剛點點頭,嘴巴裏隻是微弱地應了一聲:“嗯。”


    他將手從被窩裏拿出來指了指床邊,示意陳少勇坐下來。


    陳少勇握住了孫繼剛的手在床邊坐了下來,嘴裏對他說道:“繼剛哥,我沒能來醫院看你,隻能你迴家了才過來看下你的,你別生氣,我心裏記著你這位阿哥的。你累了吧,好好休息,我隻想能看看你陪你一會兒。”


    孫繼剛喘著氣點點頭,輕輕說道:“謝謝你!少勇弟。”


    “繼剛哥,我最困難的時候,是你幫我度過了難關,你借給我的錢我一直記在心裏的,想著等有錢了來還給你的。卻一直沒有找到好的工作,給人家廠裏打工,可憐的工資剛夠養家糊口,稍微多了幾個錢便先還給那些自己也缺錢卻借錢給我的人,以為你繼剛哥還行的,就一直拖著沒把錢還給你。前一年我和人合夥開了個修車攤才日子開始變得鮮朗起來了,今天我把錢帶來了,繼剛哥,錢還給你們,真的對不起你的,一直欠你到今天。”陳少勇說著話從褲袋裏抽出一遝錢遞給孫榮然,“榮然,你替你阿爹數一下,這錢早就該還給你們了。”


    “少勇叔,我阿爹什麽時候借過錢給你的,他可從來沒和我們說過,你別弄錯了。”孫榮然卻不願意接過陳少勇手裏的錢,對他說道。


    孫繼剛此時似乎又恢複了神智,對陳少勇說道:“少勇弟,這個事你何必還記著,你拿去用吧。”


    “繼剛哥,我怎麽能再拿迴去的,這錢我肯定要還給你的,你的情我怕是這輩子也還不了你了。”陳少勇說著將錢堅決塞到了孫榮然的手裏,“榮然,你替你阿爹收著吧,一共是兩千元,你點一下。”


    “少勇叔,這是你什麽欠我阿爹的錢,我可真的不知道的。”


    “唉,榮然,說來話長了,那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我因為那場事故,把那個末代的丈人給軋死了,他們逼我賠錢,而且價錢要得還很高,我當時真的被逼得已經要傾家蕩產了,把汽車賣了,親戚那裏都借滿了債,日子都過不下去了。就在我走投無路的時候,是繼剛哥借給了我兩千元先度過了大年三十。”


    孫榮然這個時候才想起那一年年底父親說好的去買橡皮塑料材料做磷化缸的,結果他卻沒買,隻是將漏了的舊磷化缸補了一下,當時父親也沒說別的,隻說因為天冷就不騎車去杭州買材料了,原來這買材料的錢是借給了陳少勇。


    這個事要不是陳少勇今天不來說,孫繼剛不說,孫榮然永遠不會知道。幸虧陳少勇也不是那種不講義氣會昧錢的人,今天到孫繼剛快要離開人世的時候還記得這筆債務來還掉的。


    孫榮然想到這裏便對陳少勇說道:“少勇叔,真的要謝謝你的,你若不說這個事情我們真的也不知道會有這個事情的,我阿爹幫你也是應該的,畢竟都是一個村裏的,還有以前也都是要好的,相互幫忙是自然的。”


    陳少勇趕緊說道:“榮然,怎麽是謝我的,該感謝的是你們,你阿爹,我要是沒他幫忙,那個年都難過了。唉,這輩子有不會忘記繼剛哥的恩。”


    “我阿爹身體現在比較虛弱,不能和你好好說話了,你也別介意,等他身體好了就能和你聊天了。”


    “嗯,我知道的,繼剛哥,你一定要好好養病,我什麽東西也沒買的,就這麽空了雙手來看看你,錢我也沒算給你利息了,隻是這樣口頭謝謝你了!”


    “怎麽能要你利息的,我和你是兄弟,”孫繼剛微微擺了擺手,“我也吃不下東西了,不要為我破費,你來看看我,我很感激了。”


    孫繼剛很明顯已經很吃力了,他說的每一個字都需要喘一口氣再繼續了。


    看著孫繼剛連說話的氣力都已經這麽虛弱了,陳少勇心痛得再也坐不住了。


    “繼剛哥,你好好養病,我有空了再來看你了,我那邊還有幾輛車在等修理,我先走了。”


    孫繼剛點點頭,對孫榮然說道:“榮然,你送送少勇叔。”


    孫榮然便將陳少勇送出了屋外,看著陳少勇抹了把眼淚說了一句:“榮然,我走了。”便頭也不迴地跨上自行車走了。


    孫榮然看得出陳少勇離去時的那絲哀傷和痛心,隻有自己父親這樣的人才會讓這些原本毫無血緣關係的人牽掛惦記的。真正能夠贏得別人的尊重和親近的不是那種權勢和錢財,而是像父親那樣的對他人的和善與關愛!而這些平時的樂善好施也給孫榮然他們帶來福蔭的!


    晚飯後,家裏來的人更多了,許多白天上班沒時間來的都是這個時候來坐著陪孫繼剛一下的。


    但是孫繼剛哪裏有精神去和這些人說話了,他依舊是躺著昏睡。孫繼芳這幾天晚上天天都過來了,她的眼睛因為總是暗暗流淚而紅腫了。


    現在她又坐在床邊替孫繼剛輕輕推揉著胸口,她知道自己的阿弟胸悶透不過氣來的難受,以為這樣可以幫他緩過氣的。


    孫榮然的四舅公和五舅公他們也坐在一旁沉默地看著孫繼剛,所有陪著的人心裏都很難受。來房間裏的人越來越多了,他們便到外麵的廂屋裏去坐了,把位置讓給新進來的人坐。


    孫繼剛微閉著的眼睛已經分不出他是睡著還是醒著了,透過那微微張開的縫隙隻能看到他那無神而暗淡的灰白眼白了。他的額頭上都是虛汗,這衣服已經因為濕透而換過幾次了,但那汗水還是冒出來。


    孫繼芳邊給孫繼剛揉著胸口,邊用毛巾擦著他額頭的汗水。突然孫繼剛兩隻腳用力的一蹬,睜大了眼睛叫著:“阿爹,阿爹。”


    “阿弟,你怎麽啦?哪裏有阿爹,你怎麽可能會看到阿爹的?”孫繼芳帶著傷悲的語氣對孫繼剛說道。


    “我看到阿爹了,阿爹朝我笑著。”孫繼剛說道,“就在我前麵跟我笑著招手,阿爹來看我了。”


    看著孫繼剛那幸福的表情,孫繼芳忍不住自己的眼淚了,她趕緊起身向外麵走去,邊走邊開始抽泣起來。


    “繼芳,你怎麽了?你可千萬別哭。”四舅公楊維楨見孫繼芳抽泣著走到廂屋裏來,便向她問道。


    “四舅舅,阿弟說他看到了阿爹,阿爹向他笑,還向他招手。我想想都心酸,阿弟一輩子都沒看到過阿爹,竟然會說阿爹來看他了,我真的忍不住想哭,我和阿弟從小就沒了阿爹,竟然今天他會說阿爹來看他了。”孫繼芳嗚咽著說道。


    “唉,從小沒見過爹的人會說見到阿爹了,看來我們的繼剛真的命不長矣。”楊維楨哀歎了一聲,“繼芳,你別這樣,你阿弟現在這個樣子也許真的是你阿爹來叫他了,也沒辦法的了,他要去隻能讓他好好的去,我們還是要把他沒完成的事給完成的,你姆媽以後看來是隻有你們去完成了。”


    接著他抽了口煙,緩緩地吐了口煙霧,對孫榮然說道:“榮然,你阿爹在裏麵躺著,有個事我和你五舅公也商量了好久想和你說的,就是你阿爹的那個最後的歸宿地其實真的要趕緊給安排人去做了,若真的到了那一天,我們怕來不及弄了,還有現在我們這邊還是有人在偷偷摸摸做生槨的,還能聯係到那些做這個活的人,畢竟不是能夠明著去做的,所以我想你是不是還是趕緊考慮下找人去偷做好了,讓你阿爹也有個安身之所。他苦了一輩子,不能讓他連個安葬的地方都沒有了。我們做舅公的別的沒什麽要求你的,就這個事情求你要真的考慮下,趕緊想法去做好。”


    楊維楨的這個提議實際上也是褚鴻雲和他們說的,當然褚鴻雲之前已經跟孫榮然說過這個事,隻是被孫榮然止住了以後,感覺還是讓他的幾個舅公來跟他說更好一點,楊維楨他們其實也是在找機會想和孫榮然說一下的。今天孫繼剛這種情況看來讓他們已經不能再拖了,必須和孫榮然說了。


    “舅公,這個事我總感覺有點讓我很怕,我阿爹難道真的就這樣沒辦法了?我不甘心也不忍心!”


    楊維超也在一旁對孫榮然勸慰道:“榮然,人總是會有那麽一天的,你寧可先做好,或許你阿爹也因為這件事完成了,身體倒好起來了。你舅舅也跟我說過這事,當時我也覺得太突兀,心裏也不忍心而難受的,但現在想來,人總得有個歸宿,生死兩邊,各走一邊的,我們盡管心裏不忍心,但也得給你阿爹弄個歸宿之所的,這也是做兒子該做的事。”


    此時孫繼芳反倒是忍住了哭,對孫榮然也勸導:“孩子,你阿爹這個事也隻有你拿主意了,現在一家上下都要靠你一個人去定這些主張了,既然你舅公他們都在說了,這個事現在也真的是要緊了。”


    這時候褚鴻雲也攙扶著褚鴻英從客廳間那裏走到了廂屋裏,褚鴻英接上了孫繼芳的話說道:“榮然,你姑媽在說這個事了,你也別再多猶豫了,你舅舅也和我說過幾次了,我想你還是趕緊決定,趁你阿爹現在還行,把這個事給辦好了,我們大家心裏也能安心一點。”


    孫榮然突然感覺到其實這些長輩對生死看得很透,盡管他們心裏都很是不忍心,但他們更明白這個日子不會很遠了,這個事應該要去做了,否則也是無法向父親孫繼剛交待的。


    “好吧,那就安排人去給阿爹做這個歸宿之所吧,隻是我也不知道找誰去做了,阿爹給別人都做了這麽多的生槨,自己臨了卻沒人給他做了。”


    見孫榮然鬆口了,褚鴻雲便趕緊說道:“這事你不用擔心,我會去找人做的。我現在就可以打電話讓他過來的,按輩分排起來你也該叫他姨父的,你姆媽曉得他的名字叫來順發,那是我遠房的一個堂妹夫,住在西隱山腳下常常給人做這個活。”


    “鴻雲,那你現在就打電話給他吧,趁我們大家都在,趁熱打鐵的,這個事情趕緊給它敲定了。”楊維楨便催促褚鴻雲打電話。


    褚鴻雲便很快聯係上了他口中的堂妹夫來順發,來順發盡管這個時候還在山上給人做生槨,但聽說有新的生意,自然答應趕過來談一下的,讓褚鴻雲他們等半個小時他就能趕到這裏的。


    褚鴻雲怕他不認識孫榮然的家,便去路上等來順發了。


    不到半小時,褚鴻雲便和滿身黃泥的來順發一起走進了孫榮然家的廂屋裏。


    “順發弟,這麽晚了還要你跑過來。”褚鴻英向來順發打招唿。


    “二姐,有什麽晚的,我們的活可還剛開始呢,都是晚上這個時候幹的。我聽鴻雲哥說是繼剛哥的事,唉,繼剛哥這麽好的人,我們心裏也很不好受的。”來順發站在那裏,因為身上髒,不想坐下來,盡管褚鴻雲他們好幾次請他坐下來。


    “順發弟,這個就是外甥榮然,你覺得要多少錢能做就跟他說吧。”褚鴻雲和來順發直接了當地把話題挑明了。


    “鴻雲哥,我們現在在做的其實都是偷著做的,所以價格比較高點,而且也往往是那些人已經不行了,便想搶時間趕緊完工的。”


    “嗯,你就實話跟外甥說吧,也不用難為情的,多少價錢你直說好了,我們現在也是有點急才想讓你能不能抓緊完成的。”


    “鴻雲阿哥,現在的價錢一般都是比較高,一萬五一個了,因為不能光明正大的,都是在晚上搞,連磚塊,水泥,石灰這些材料都是晚上偷著挑上去的,所以工錢也明顯的貴了。這裏既然是繼剛哥的事,我也不能多說的,這樣好了,就一萬二的價錢,我會抓緊時間去做的,快的話兩三天就給做好了。就是你們自己這邊最好也得約個風水先生,這個風水還是要看一下的,二姐一家以後的順利不順利還是要重視的。”


    “順發弟,你這價格開出來會不會虧的?虧了的話我們也不好意思的。”


    “不會虧的,鴻雲哥,虧了也是我自己願意的,繼剛哥的事我不能賺太多的錢。”


    “謝謝你了!姨父,我替我阿爹謝謝你了!那這個錢我什麽時候給你?現在沒有現金。”


    “錢不急的,做好了以後也可以給我的。你如果沒時間,可以讓你舅舅來看一下,讓他把錢給我好了。”


    楊維楨點點頭說道:“榮然,既然大家是親戚,你這個姨父不會急著向你要錢的,這個價錢我知道是便宜了,我們村裏張國良的好像就是要一萬五的。隻是有句話我得和這個姨父說清楚,價錢低了,質量可不能低了。”


    來順發趕緊說道:“這個你們放心,繼剛哥一直是我心裏的榜樣,做人我都是以他為標杆在做的,對於這樣的繼剛哥我怎麽能把活幹得很糟的,否則我一輩子也不安心。”


    “嗯,那也是我們這樣說一下的,他姨父,你可別介意的。”楊維超向來順發說道。


    “那風水先生的事你們可別忘了,最好明天白天的時候我和他一起去,確定好地方和朝向,我們晚上就能動工的。”來順發沒多在意這個話題而是覺得風水的是很重要的。


    褚鴻雲便轉身向孫榮然問道:“榮然,你們前段時間圍牆改造時的那個風水先生你有沒有電話號碼留著,有的話,今晚就給他打個電話,看看能否約下明天去給我們看下風水的。”


    “哦,你是說水潮叔的電話號碼嗎?這個我有的,我現在就打電話給他。”說著話,孫榮然便從手機裏翻出了陳水潮的電話號碼撥了過去。


    電話裏陳水潮答應明天下午三點左右可以去替孫榮然他們挑一個地方看下風水的,隻是明天下午他直接在那山腳下了,要孫榮然他們過去一個人等他就行了。


    來順發聽著孫榮然在電話裏和陳水潮說著話,便對孫榮然問道:“是不是紫紅嶺那邊的陳水潮,他我認識的,到時候我在山腳下等他好了,還有明天下午你舅舅過來就行了,我們三個人去山上看一下就可以了,人多了目標太大也不好。”


    “是紫紅嶺的水潮叔,你認識了更好,姨父,到時候就讓我舅舅過去也好,反正我一家人的生辰八字水潮叔也都知道的,那這事就全拜托你們了。”


    “好的,榮然,那這事就這麽定了,明天下午三點,順發弟,我會準時在那裏等你和風水先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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