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的日子總是有幾家歡喜幾家愁,每年這個時候隻要看每家上空空中的煙花爆竹就可以知道。


    陳少勇他們家的上空就是沉寂一片的了,而虞盈鏗和吳世郎兩家的上空的煙花爆竹是此起彼伏了,絢爛多彩地和別人家在空中爭奇鬥豔了。


    但是年總是一個象征,是對過去的一個總結和迴顧,也是對跨過這個時間坎後的新來的一年的憧憬了。對每一個人不管日子好過不好過,他的心頭還是有著年的,畢竟這一年過去,他的未來是怎樣誰又能現在知道的。磕磕絆絆過日子的也得過年,風風光光過日子的也得過年,隻是這年的氛圍和心情不同而已。


    虞盈鏗一家子並沒有因為老丈人的事件而影響了心情,畢竟年紀大了,也該走了的人,隻是臨了離開這個世界還是利用了他的殘值給兒孫輩們留下了一筆不小的錢財,用他的身體換來的錢財。讓他們能夠風風光光地過大年了。


    吳世郎也特高興,因為現在他也終於早已拿到了浦沿中學那兩千多萬的遷建工程,這明年還不賺個盆滿缽滿的。年底他就迫不及待的便開挖土建工程了,圍牆早已先圍了起來,這架勢已經擺開了,隻要這工程一完成,他就是鎮裏也排得上號的富翁了,想想明年真的要讓他夢裏都笑醒了。


    孫榮然家最後的一塊八分地承包地也被徹底地征沒了,從此他們一家和村裏的許多人一樣名義上是農民卻是沒了地的農民,他們不知道明年的日子該是怎樣了,從此解決溫飽的大米每一粒都得從糧店裏去買迴來了,不管怎樣,這日子還得過下去的。


    春節的日子似乎也變短了,沒有了秧田地的翻耕,也沒有了地裏的任何一點農活了,大家更多的時間便在麻將和棋牌上了,於是一天一天的日子就似乎翻得很快,轉眼便是正月結束了。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一切都又迴到了年前的日子,似乎過年不過年還是一個樣,隻是不知道是哪個先人發明了這個年的詞,讓大家有了吃吃喝喝,逛逛玩玩的理由而已。


    但是日曆還是得隨著年的概念翻著的,這一不小心便翻到了公元一九九六年的四月了。


    春天如約而至,但楊家墩的春天再也沒有了徐家河邊的絢麗桃花和苗堰地裏的熱鬧蛙聲了。隻有那讓人感覺到了悶熱的煩躁才猛然發現原來春天已經過去小半了。


    隻有在學校裏的孫榮然還是明白地看到春天的身姿了。食堂前那株爬滿了水泥架的紫藤開得如癡如醉了,整個架子上都是東搖西輟的串串花朵,猶如姑娘耳畔隨風搖曳的雲鬢。


    叢叢簇簇,層層疊疊,搖搖曳曳,從從容容,從水泥架上探身而下,如簾如瀑,紫的淡妝,香的幽芳,將春的百花曲推向高潮,由此而後,春亦將謝幕。梅的盛開終結了冬,零零星星的迎春花開啟了春, 望春花,映山紅,櫻花……百花相約這個季節,都是在寂寥之後的盡情放歌。而紫藤花的纏綿與豪放則是別具個性的,似樹似藤,似剛似柔,能屈能伸,可高可低,都是為了那一樹輝煌的綻放!


    春天的到來也給孫榮然帶來了一個好消息。郵電局為了表示對老師的尊重,特別給老師家裏安裝電話予以價格優惠,原本七千多的價格現在隻要六千四好了。這讓孫榮然特別動心,他想趁這個機會給家裏的樓上樓下裝上電話機,這不僅僅是讓家裏在外麵很有麵子了,更能讓父親不用辛苦地騎個自行車趕來趕去的,可以在家裏通過電話與客戶談生意了。


    盡管六千多元對孫榮然來講不是一個小數目了,但他想著一定要安個電話機讓父親能減輕勞累的。他想著和妹妹孫榮平商量下這個事,隻要妹妹也讚成,兩兄妹湊湊錢還是能解決資金問題的。


    孫榮平對孫榮然的決定也很支持,她對孫榮然說道:“阿哥,我這邊能拿出四千給你,剩下的你能湊得出嗎?”


    “阿妹,我能湊出三千的,這樣的話,電話機安裝應該沒問題了。”


    “阿哥,那我現在就去拿存折取錢給你,你明天就去辦理交費手續。”說完孫榮平便去尋找自己的存折了。


    孫榮然第二天拿著六千四百元錢便去郵電局辦理了裝機申請,他問工作人員何時能夠來裝。工作人員隻是不耐煩地告訴他要等接線工人來考察過線路才能確定日期的,交了費就在家耐心等候吧。


    等到這個時候,兄妹倆才告訴孫繼剛家裏準備安裝電話機了。孫繼剛對兒女們這麽大筆錢的支出有點心疼,責備他們怎麽不和他先商量下的,但又為他們對自己的心疼和孝順感到幸福,便也不再說啥了,心裏也和孫榮然兄妹倆一樣一直在期待著電話機盡快來安裝了。


    等待是焦慮的,安裝電話的事情卻是猶如石沉大海,連著幾個月都沒有信息,孫榮然有點耐不住了,便去郵電局問信了。


    郵電局的服務員依然是一副千年不變的冷冰冰的麵孔迴答道:“這事又不是我能決定的,得要有空門子的,懂嗎,空門子?你們那邊附近的樁頭上沒有空門子,所以接不了電話,要有空門子了才能接電話的。”


    孫榮然有點惱火,空門子難道是他的事了,你們郵電局沒空門子接什麽業務呢,收人家什麽錢呢!但想到安裝電話還是得央求著人家這大爺的,隻能忍氣吞聲的,隻能弱弱地問道:“那什麽時候能有空門子?”


    “那就不知道了,得耐心等的,人家有等一年都沒空門子的都有呢,你咋這麽沒耐心的,迴家去耐心等吧。”


    孫榮然隻能沮喪地走出了郵電所,沒想到裝個電話機本該高興的事情,卻是弄得這麽讓人心焦而煩悶了,索性不再去想著這件事了。


    春夏之交是江南最難受的日子,天氣悶熱得讓人透不過氣來,身上的衣服因為汗水加上潮濕的空氣總是讓人感到黏糊糊的難受,這一切都是拜這裏特有的“梅雨”季節所賜。


    這個季節的雨水特別多,往往一下就是十幾天甚至會整個月的。於是從小溪到小河,再到大河到大江都是滿得要溢出來了。浦沿這一帶的錢塘江大轉折處也是水滿至了外江塘的最高處了,險象頻生,中村的解放軍部隊也調過來冒雨嚴防死守這江堤的決口了。臨時加固加高的沙堤已經是一層一層的好幾層了,但這雨絲毫沒有要停的意思,洶湧的水流也絲毫沒有退卻的意思,整個錢塘江南岸的幾個鄉鎮都動員起來防洪抗洪了。


    這一晚新生村的沿江南沙大堤伴隨著雨勢已經險象環生了,被江水連日浸泡的大堤泥土已經疏鬆的到處冒水了,隨時有可能因為不停的滴漏而被衝刷成大洞而最終決口的。守堤巡視的人員經過連日的戰鬥,已經精疲力盡,在雨中看不出那些冒水的地方了。


    市政府的領導也趕到大堤上來連夜巡視了,他們在大堤上點著浦沿鎮領導的名,卻發現最該到場的鎮黨委書記邱寶仁沒有在場,市領導大為光火:“都什麽時候了,居然連主要領導都不在,你們給我去把他找來,無論在哪裏,無論他在幹什麽,都給我把他叫來,讓他來這裏看看!”


    下麵的人員趕緊去找邱寶仁了,但江堤最終還是出現了決口,大塊大塊的泥土從江堤上往水裏塌陷,決堤口越來越大了,洪水似乎找到了發泄口,不停地從這裏向內堤奔騰著洶湧而入。瞬間堤內的土地被淹沒了,並不斷地向前方擴大。


    市領導和部隊首長趕緊組織解放軍將一袋一袋灌了泥土的石棉袋往決堤口裏扔,卻哪裏還能將這決口塞得住,那些灌了泥土的石棉袋在洪水麵前根本就像漂流的紙張被衝得很遠而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此時的邱寶仁已經滿臉通紅,嘴裏唿哧唿哧噴著滿嘴的酒味慌慌張張地穿著皮鞋,撐著一把傘趕到了大堤上。市政府領導見到他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臭罵:“你還是浦沿鎮的領導嗎?在這麽關鍵的時刻居然缺席一線的抗洪工作,你看看你這身行頭,穿著皮鞋,還滿嘴酒氣。你看看現在好了,大堤決口了,若真守不住了,看你還怎麽擔得起這個重大責任了,你給我跳下去堵缺口去!”


    邱寶仁被罵得一聲不敢吭,也顧不上自己的皮鞋怎樣了,扔了傘趕緊幫著身邊的解放軍去抗洪了,他知道今天這事完蛋了,他隻能不顧一切地去表現了。這之前還在飯桌上和本鎮的那些老板們推杯換盞的得意勁和高貴感蕩然無存了,他現在是戰戰兢兢的像一頭被打殘了的野犬一樣的可憐巴巴地在雨水中耷拉著腦袋幹那些髒活重活了。


    這缺口一旦被打開了,想要堵上是越來越困難了,岸堤被衝垮了的缺口兩側泥土不停地大片大片脫落掉入水流中,人群在岸堤上被迫一次次地向後撤退,眼看著原先的一米擴大到兩米,三米,四米......,原本在一起的人群就像被天上銀河分割開的牛郎和織女了,分成兩群,越來越遠。


    市領導看著天空中依然傾盆而下的大雨,知道這下麻煩了,要想堵上這缺口怕是要找另外的地方泄洪減壓才能完成了,可是這樣的情況得向上匯報請示了,他決定立即現場召開專家組會議討論方案了。


    專家們很快給出了建議,那就是市領導想到的尋找另外地方泄洪減壓確保這段江堤的搶險封堵成功。永興這一片地段屬於全市乃至全省甚至全國經濟發達地區,必須確保這裏的經濟不受洪水災害的。加之下遊寧紹平原地勢更低,一旦此處江堤崩塌,洪水由此改道,受影響的是整個浙江省最發達的地塊了,這對全省的經濟是一個滅頂之災,所以兩害相侵取其輕,權衡再生還是將對岸袁浦周浦那一帶相對工業薄弱,隻是大片農田魚池的地區泄洪最適當。


    很快專家組的建議和方案上報給了省防汛總指揮部,省防汛總指揮部立即給予了批複同意。江對麵的雙浦地區江堤上的解放軍立馬著手炸藥鋪埋了,準備炸掉那一段江堤來泄洪了。


    盡管浦沿南沙大堤這邊拚盡了力氣想堵住缺口,但還是坍塌的速度比填堵的速度快,看來實在是沒有辦法了,隻能告知對岸炸堤保這邊了。


    雙浦的大堤很快被炸毀了,洪水很快像巨蛇一樣流入了那一帶的地麵,所有的東西很快淹沒下去了。這邊的水勢似乎也的確在減小了,很快整車的石塊也被調來堵缺口了,大家一起連夜奮戰了一個通宵,終於將缺口給堵上了,保住了南沙大堤。


    可惜雙浦那邊已經是一片汪洋了,虞盈鏗他們的甲魚養殖場也連帶著被徹底地淹沒在了這浩渺汪洋中了。那些平時被關著的甲魚也趁勢逃迴龍宮去了,尋找他們自由的天地去了。


    虞天華原本因為偷賣私賣而做不平的賬目都因為這一場洪水也徹底衝平了,這讓他既是高興又是有點悲哀。讓他高興的是原先甲魚數量的短缺一直擔驚受怕被虞盈鏗發現的,盡管他總是以甲魚逃遁和瘟病死亡來解釋下的,但畢竟還是沒那麽多量來填平缺口的,現在一場洪水便再也看不出到底有多少短缺了,反正那數量都是對的,隻是被洪水給害得顆粒無收了。


    讓他悲哀的是,從搞甲魚場到現在一直都還沒效益產生過,隻有不時的墊錢下去,這早已讓虞盈鏗有點不想再搞下去的意思了。這次的滅頂之災估計會讓虞盈鏗徹底放棄再投入下去的意思了。


    這樣一來,虞天華便失去了金屋藏嬌的機會和財源了,從此又要和他的地下佳人過那偷葷嚐腥的露水生活了。過慣了現在這種相安無事的日子,一下子要失去了,這讓章豔麗很是失落和惱火的,這迴她是絕不肯放過虞天華了,非得逼他與陳美玉離婚,和她結婚。女人的手段就是一哭二鬧三上吊,但章豔麗的手段更是在這些之上了,她能讓虞天華欲罷不能,不得不聽命於她!


    “你咋會和這甲魚一樣做這縮頭的王八!隻知道這樣騙我這麽多年了,卻從沒真的給我名份了!我這輩子的青春和身體都讓你毀了,我不會放過你的,我明天就跑去你家喝農藥,死也要死在你家,讓大家都知道了,讓你爹身敗名裂!什麽書記,自己的兒子在外麵幹什麽都不管了!”章豔麗沒有哭鬧,隻是淡淡地說道。


    虞天華有點著了急:“你怎麽可以這樣的!親愛的,跟你說了,我需要時間,我會和她離了,娶你迴家的,你總得給我時間啊!”


    “時間已經給你夠多了,從你說需要時間那一天起我便一直在給你時間,現在沒時間了,時間也進入倒計時了,隻給你一個禮拜的時間,若再沒給我一個明確的答案,那你七天後就等著在你家給我收屍吧!”


    章豔麗依然是很冷靜的樣子,無論虞天華怎麽央求,甚至是要跪地求饒了,她都沒再搭理了,穿上衣服甩門而去了,隻丟下一句:“要活要死七天後見了!”


    虞天華一個人呆在那裏痛苦地想著這件事情該如何了結了,他不敢和陳美玉去說,他無顏麵對陳美玉,不敢提離婚兩個字,但現在卻不得不去麵對了,但怎麽說得出來呢!他想來想去還是先和虞盈鏗說說看,也許一直寵他的爸爸還能依著他的。


    水災讓虞盈鏗焦頭爛額,灰心喪氣了,投下去的錢很明顯是血本無歸了,而且現在的甲魚場大大小小已經如空中繁星了,眼看著甲魚價格一路下跌到現在居然能二三十元一斤買到了,這甲魚場是不養不虧,越養越虧,他嫌價格低,隻能繼續養著,但繼續弄著飼料消耗也更大了,而且隨著甲魚個體長大,每個塘的密度又得降低,這更是難出效益了。所以養甲魚以來一直虧著,而現在更是一鍋端了,他隻能讓虞天華迴了家,自己去那邊把屁股擦幹淨後便再也不想提養甲魚的事了!


    這幾天,虞盈鏗一直是陰沉著臉,除了自己的孫子能給他帶來點快樂以外,其它實在找不出一個開心的理由。


    這天晚飯後,他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抽悶煙,看著自己吐在空中的煙圈一個一個的散開消失。


    虞天華像賊一樣摸了進來,小聲說道:“爸爸,我想和美玉離婚。”


    “什麽!你再說一遍!”虞盈鏗的喉嚨一下子爆炸了,聲音在房子裏居然有了迴音。


    “我,我想和美玉離婚,我和她沒感情。”


    虞天華聲音更低了,但虞盈鏗聽得清清楚楚,他有點控製不住的爆怒了,順手拿起桌上的杯子狠狠地向虞天華扔去。虞天華側身躲過了,杯子砸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你這渾蛋,到現在你還是這個樣子!你看看我們的家,為你我做了多少,你這渾蛋居然還舊毛病不改,都做爹了,還這樣渾渾噩噩,你這渾蛋不如去死吧!我怎麽會有你這樣的渾蛋兒子!”虞盈鏗不停地罵著,他已經氣得渾身發抖。


    杯子的摔碎聲和虞盈鏗的咆哮聲將虞天華的母親和陳美玉都招引了過來。虞天華母親勸慰虞盈鏗道:“自己兒子,什麽事不能好好說嗎?”


    虞盈鏗吼道:“什麽事你去問問這渾蛋!居然說要和美玉離婚!”


    “啊!阿華呀,你怎麽可以這樣渾啊!你著了什麽魔了?兒子都快上幼兒園了,你居然會說出這種話!”虞盈鏗老婆有點帶著哭腔的對虞天華說道。


    虞天華已經耷拉著腦袋站在那裏一聲不響了,他知道這狂風暴雨肯定要來的,若是能挺過,他就能夠迎來一個晴朗的天。


    虞盈鏗夫妻倆一個哭一個罵地數落著虞天華,此時倒是陳美玉很淡定地對他們說道:“爸,媽,你們也不用責罵天華了,我同意離婚的,這些年我也受夠了他的事和流言蜚語,我其實心裏都明白,我隻想讓兒子跟著我,請你們同意,明天我就和天華一起去民政局。”


    虞盈鏗老婆趕緊去勸陳美玉,但哪裏還能勸得住了。陳美玉心意已決,領著兒子迴了不遠的娘家,虞天華也隨後出門逛蕩去了,他必須要堅持到底的,既然走出了這一步,就必須堅持了。


    虞盈鏗和陳興賢兩家這一晚都沒安睡,虞盈鏗夫妻倆趕到陳家,兩親家都想挽迴這個事而勸陳美玉,但一切都是徒勞了。


    第二天一早,陳美玉便去了民政局和早在那兒的虞天華辦了離婚手續,這消息便很快由虞天華告訴了章豔麗,兩個人為避嫌,打算過陣子再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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