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繼剛沿著江城路頂著刺骨的寒風使勁踩著自行車,剛才雄鎮樓那口大鍾上的時間已經顯示九點鍾快到了,從雄鎮樓到望江門這一段路還得花二十多分鍾的。路上的自行車和行人已經很多了,孫繼剛隻能不時放慢速度來避開那些隨時會躥在路上的行人的。這條路因為是直通到城戰火車站的,馬路兩邊又是許多的老商店,所以這裏的人流還是不少的。


    孫繼剛在這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卻依然一腳重一腳輕的讓自行車穿梭而過了,他心中有個目標,自然是不會在乎人流的密集了,那些縫隙就是讓他能夠實現目標的路徑,這正如他倔強的人生,隻要有一條縫隙,他就要生存下去,實現自己的夢想。


    對於像他這樣倔強的人,冬天的冷其實已經隻是一種讓他頭腦不發熱的清醒劑了,更是一種不認輸的營養藥了。二十多分鍾的路他硬是用了不到二十分鍾的時間趕到了,車輛段門口除了熙熙攘攘走過的人流,他看不到虞文昊的身影,他應該是先到了,看了下表,離約定的九點半還不到八分鍾,很吉利的數字,他覺得今天肯定會有好事的。心裏想著,嘴上不禁泛起了笑意,他這人就是對什麽事都很樂觀,總是喜歡用微笑麵對一切。


    他在路邊的一個地方停好自行車,便一個人站在路邊四處張望等候虞文昊的到來了。可是十五分鍾過去了,孫繼剛依然看不到那個熟悉的身影,難道是虞文昊弄錯時間了?或是先到了等他不及便先進去了?孫繼剛在心裏不時閃過各種想法。


    就在孫繼剛四處茫然地張望的時候,他隱約聽見有人在叫他:“繼剛哥,繼剛哥。”


    孫繼剛趕緊尋找這聲音的來處,卻看見在馬路邊上一輛藍寶石色的桑塔納轎車正歪歪扭扭地向他靠過來,車裏的虞文昊不時緊張地看著前麵又不時探出頭向他喊著。


    那桑塔納還是嶄新的連牌照都還沒有掛上,隻是在前擋風玻璃上貼著個臨時紙牌照,車身油光錚亮地將陽光發射到了孫繼剛的身上。


    孫繼剛大聲向虞文昊應著:“文昊弟,你慢點,慢點,當心那路人。”


    汽車總算憋屈地在人流中穿過歪斜地靠到了馬路邊。


    虞文昊坐在車裏向孫繼剛解釋著:“繼剛哥,你早到了吧,等得心焦了吧。唉,我可是新駕駛員,剛學出的,又是新買的車,這一路開的我是小心翼翼,渾身冒汗,一見紅綠燈就緊張,特別是起步怕熄火,呆在那紅綠燈路口被後麵的汽車不停地按喇叭催促,真是窘迫死了。唉,沒辦法,剛學出的新手,隻能這樣慢騰騰了,讓你等長時間了,我其實出來也早的,就是不熟練。本來可以開車來接你了,就怕路上技術不行,隻能讓你趕過來了。”


    “沒事,我也沒等多少時間的,文昊弟,你膽子也太大了,早知道你是新手開新車來的,我就再說得晚點好了,讓你不用那麽匆匆忙忙趕的。”孫繼剛有點心懷歉意的說道。


    “好了,哥,不說了,你怎麽來的?”


    “我還是自行車。”


    “這麽遠的路,這麽冷的天,你幹嘛不叫個車的。”


    “沒事,騎車也暖和的,那你開車進去,我去推車跟你進去。”孫繼剛說著便想去推那自行車了。


    虞文昊對他喊道:“哥,你那車停在那地方也牢靠的,就讓它停在那兒吧,你坐上我的車,我帶你進去吧。”


    孫繼剛想想自己騎個車也不合適的,路上攆著虞文昊的汽車也不像樣的,便迴頭坐上了那桑塔納。


    門口門衛隻是簡單詢問了下找誰,讓虞文昊在訪客登記表上寫錄來訪人和接訪人的名字。虞文昊下車在登記本上寫下了他和洪英凡的名字,向門衛問了下洪英凡所在的辦公室位置後便往裏開去了。


    兩個人很輕鬆地找到了在二樓的檢修科辦公室,洪英凡早已經在辦公室裏拿著一張報紙戴著老花鏡在看了,旁邊的一杯茶正冒著熱氣陪著他。他的頭發往後掠著,寬廣的額頭飽滿得紅亮,嘴上的煙已經快半支燃燒殆盡了,但那煙灰卻頑強地停留在那上麵保持著整根煙的原樣。他似乎沉浸在那報紙裏了,絲毫沒有留意到煙灰該彈一下了,甚至連虞文昊和孫繼剛兩人在門口了也沒注意到。


    虞文昊在門口敲了敲門板,喊了一聲:“洪爸。”


    洪英凡被這叫聲猛然一驚,那原本搖搖欲墜的煙灰也因為這一驚從煙上麵掉了下來,煙灰掉到了他那褲子上,似乎燙到了他,弄得他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不停地跺腳,使勁用手怕打著褲子,嘴巴裏還不停埋怨著:“阿昊,你嚇著我了,你小子咋還這樣欺負你爸。”


    虞文昊邊走進辦公室邊笑著說道:“洪爸,你看個報紙也太投入了,還好是我們的,若是來個壞人你可更遭殃了呢。”


    “我這裏咋會有壞人來,要有壞人也隻有你這個壞人來了。”


    虞文昊便和洪英凡說道:“好了,洪爸,我壞人,好了吧,我可是常常惦記著你呢。”


    “那倒是,就整天想著從你洪爸這兒弄點好處去才惦記著呢。”


    “好了,洪爸,你也別在我繼剛哥麵前老出我醜了,我今天可是正事才來找你的,前幾天和你說的事,你說有適合我哥做的活才趕緊過來的呢。”


    這時候洪英凡才趕緊和孫繼剛打招唿:“哦,你就是孫繼剛,我聽阿昊說過你,是他在鄉下插隊時的朋友,聽他說你可沒少照顧他的,所以他這段日子總是問我有沒有適合你做的活給你弄點。”


    “嗯,文昊弟就是這樣想著幫助我,竟然還來麻煩你了,老洪叔。”孫繼剛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他也不知道這個洪叔和虞文昊到底是啥關係的,見虞文昊叫他洪爸的,便覺得也該叫他老洪叔合適的。


    洪英凡示意虞文昊和孫繼剛坐下後,便說道:“繼剛,你別客氣,你和文昊是朋友,我肯定也會幫你忙的。我是看著文昊長大的,以前我和他爸是一起在鐵路上班的,兩家同住一個院落,我落難在牛棚的日子裏都是他家在照顧我一家子的,所以兩家人就像一家子一樣親的,他從小管我叫爸的,我也就一個女兒,自然把他當兒子管著護著的。所以你在那個時間幫著他,我也記在心上,你不用不好意思的,大家都是自己人,以後有事盡管找我。”


    孫繼剛這才算大致搞清楚了洪英凡和虞文昊的關係了,心裏不禁又是一陣感觸:做人總是做好人的好,在那種痛苦的日子裏一起共過難,相互照顧過來的關係是最牢固而久長的關係。他和虞文昊的關係也一樣,就因為一起在生產隊裏同甘共苦過,至今都還是能夠像兄弟一樣相互惦記而照顧著的。


    “哥,自從我爸媽過世後,洪爸就是我爸一樣了,洪媽也走了,他女兒又大學畢業後留學美國不迴來了,整個杭州城洪爸就隻有我這個親人了,所以他敢不幫我。”虞文昊不無得意地嘴巴裏哼哼道。


    “好啦,阿昊,我服你了,我哪敢的,你現在可是我的天了,能常來看看我就行了。”洪英凡討饒道,“不說這些了,我要和你繼剛哥談正事了。”


    接著他站起身走到旁邊的一個玻璃兩門櫃那兒打開門拿出一個二十多公分長,十來公分寬的白色的燈,走迴來放到孫繼剛麵前,說道:“繼剛,你看看這個燈底座和燈罩能不能做?”


    孫繼剛拿起燈仔細地看了起來,從燈底部未被白色噴漆遮住的裏麵可以看得出整盞燈都是鋁製的。這個底座就像他二十多歲時候母親給他納的鞋底一樣大小,一樣厚度。而那個燈罩則像罩在鞋底上的鞋幫一樣。不同的是鞋幫開口是在鞋底腳跟的一側,而這個燈罩的開口則是從鞋底的腳尖到腳跟整個的一側。這開口的地方是一塊有機玻璃片裝著,能夠讓燈光透到外麵。


    整個燈又像一個大大的肥皂盒,隻是整個底座朝燈罩這一麵裝燈座的平麵明顯有銑床銑過的痕跡。看那個蓋到底座上的燈罩邊緣麵也是銑床銑過的痕跡,這讓燈罩和底座能貼合的幾乎沒有縫隙了。


    “老洪叔,這個燈我怕是做不了的,我隻是外表可以幫你們加工下的。”仔細地端詳了一番後,孫繼剛便如實向洪英凡說道。


    洪英凡很是有點驚訝:“啊!阿昊和我說你們是一家燈具廠,什麽燈都做得好的,我這才特意讓你們今天過來看看這個燈的。這個燈其實是客車車廂裏的行道燈和閱讀燈,有好些廠家盯著我想要做的。就因為阿昊告訴我要給你找點可以做的活我才特意留著不放出去給別人生產的!”


    “哥,你是做表麵噴塑的,但合作廠家都是搞燈具的,這個燈也不是複雜的燈,我想你肯定能做得好的,才讓洪爸千萬別放給其他人去做的,你再看看嘛,想想辦法看,畢竟你也是一條業務門路!”虞文昊依然不願放棄,因為他知道這業務若是能讓孫繼剛做成功,錢不會拖欠,價格高更不用說,畢竟是鐵老大的業務,有保障!


    孫繼剛看得出虞文昊那失望的神色,便解釋道:“文昊弟,我們這邊做燈具的廠家都是薄鐵板衝壓,拉伸或折彎這些活。這個燈具你看底座有兩公分多厚,這個罩子有近五毫米厚,都不是鐵皮做成的,看得出是鋁壓鑄做出來的,這個設備我們那邊可是沒有的,即使有,這模具費都要好幾萬的!所以我說我們做不了的。”


    洪英凡點點頭道:“嗯,是這樣的,繼剛說的沒錯。這燈是鋁壓鑄的,那怎麽辦?你那邊沒設備做不了的話。”


    虞文昊還是催著孫繼剛想法接下這個產品:“哥,難道非要鋁壓鑄才能做這產品嗎?就沒有別的工藝方法做這個產品嗎?”


    孫繼剛沉默了一會兒,便對虞文昊說道:“辦法有一個,就是不知道行不行?”


    “啥辦法?你快說。”虞文昊就是覺得他的繼剛哥一定能做這個活的。


    “文昊弟,你還記得我們大隊那個時候有一個鋁翻砂廠嗎?”


    “記得的,記得的!那個時候你們家家戶戶剖牙膏殼,洗牙膏殼,大隊將牙膏熔化成鋁錠,再後來翻砂做鋁梳子,鋁飯叉這些。你的意思是這個燈用鋁翻砂來做?”虞文昊被孫繼剛一問突然想起了十多年前的事,似乎領悟到了孫繼剛的意思,很是興奮的說著。


    孫繼剛又向洪英凡探詢著:“是的,就是老洪叔這邊能不能同意這個辦法了,因為翻砂這個工藝的缺點就是怕有砂眼,沒有鋁壓鑄那麽內部密實的,就怕銑床在銑的時候,會有細孔破洞出來。”


    洪英凡便說道:“繼剛,因為都是自己人,我跟你說實話吧,這個產品一直是上海局從濟南局那邊搞過來的,我們段一直有時因為貨供不上而延誤了一些車輛維修任務而被批評,所以分局的意思讓我們就地找一家生產廠家自己這邊供貨。我因為是檢修科的負責人,所以一直在找這個廠家,這個有機玻璃和燈頭都已經找到了廠家。就是這燈殼找不到一家壓鑄廠,因為這個產品要求的壓鑄機噸位有點大,沒有這麽大噸位壓鑄機的廠家,所以眼下也沒辦法替換濟南的貨!”


    虞文昊有點急不可耐地催問洪英凡道:“哎呀,洪爸,你說了那麽多,沒一句是說可不可以的,你就簡單說一句翻砂件到底可不可以!”


    “就你心急,阿昊,我隻要求你繼剛哥能解決兩個問題,我就讓他做。一個問題是翻砂到底能不能翻出來?另一個問題是若是在銑的過程中出現細孔洞怎麽給它們填滿,噴塑加工後根本看不出。若能解決這兩個問題,自然是可以做了。”


    虞文昊趕緊先替孫繼剛給應承了下來:“銑出來的翻砂眼沒問題的,繼剛哥,隻要用石膏填抹就行,我看到過這種工藝那些大型設備製造廠都是這樣做的,那這事應該沒問題的了。”


    洪英凡搖搖頭說道:“你可別想得那麽簡單,大型設備廠的翻砂件都是鐵質材料,而且都是表麵噴漆的,不經烘箱烘烤的,油漆都是自然幹掉的,我們這個燈具是要塑粉噴塗,進烘箱烘烤的,我就擔心這石膏裏的水分到時受熱蒸發跑出來,這噴塑表麵可是很難看的。”


    孫繼剛也說道:“老洪叔,你說的很對,但我考慮這個事情還是可以處理掉的,在噴塗之前我可以先用烘箱給它高溫加熱,讓石膏裏的水分都跑幹淨,這樣再噴塗塑粉就估計不會有你說的這個情況了。”


    洪英凡一聽孫繼剛那麽說,感到很高興:“繼剛,你說的這個倒是好辦法,那現在就是得找一家好一點的翻砂廠,專業翻製鋁件的廠家,要不你先把這個樣品拿迴去給人看看能不能翻製,或者讓人先試著做做看,反正做得好的話我們也總是要的。”


    “老洪叔,這個翻砂廠我可以去找下的,隻要你同意用翻砂工藝來代替這個壓鑄工藝,我想還是有辦法做好這個產品的。”孫繼剛感覺這事隻能這樣處理也算是給虞文昊一個交待了。


    “洪爸,那你價格先得要給繼剛哥的,到時候產品做好了,你價格很爛的,人家還給你白跑的,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的。”虞文昊見產品應該能讓孫繼剛給接下來了,便開始去和洪英凡談價格了。


    他又轉頭對孫繼剛說道:“哥,洪爸這兒你價格不用給優惠的,人家是鐵老大,火車一響,黃金萬兩的,公家單位,你不用看人情麵的,該多少就多少的。”


    洪英凡笑道:“我就知道你又要來這一出了,價格不會給低的,阿昊,我想隻要不高於濟南那邊的價格,我這裏都能交待的了的。”


    “那你能給繼剛哥多少價格,洪爸,先得讓他核算下能不能這個價格給做的。”


    “繼剛,我想整個產品連帶表麵噴塑都做好,送貨送到我這裏,一百二十夠不夠?”洪英凡便不再和虞文昊扯了,直接對孫繼剛說道。


    孫繼剛一聽這價格,心頭有點怦怦跳了,因為他剛才已經掂過那燈罩,大致一斤左右,想想這價格可是很好了,因為鋁錠的價格往高了算兩萬左右一噸也差不多了,材料價格應該十多塊錢差不多了,那加上翻砂的工錢對公對料算整個燈罩做好也隻要三十不到的,他的噴塑費頂多兩三塊錢可以算,根本算不了多少的。居然能給一百二十,這價格絕對能夠做下來的。


    虞文昊見孫繼剛不響,以為這價格肯定是不夠的了,便對洪英凡嚷道:“洪爸,你這價格肯定不行的,不用說夠不夠了,肯定不夠的,你想想既要給刮膩子,還要給你先高溫烘幹,砂皮打磨,再噴塑,在高溫烘化的,人家隻要一次烘箱加熱就夠了,你這要兩次,光是這工和電費都要兩倍的,這價格不行的。”


    “阿昊,你說的似乎也有道理,那你說再給加多少錢?”洪英凡也見到孫繼剛若有所思的樣子,以為他的確可能嫌價格低了。


    虞文昊嚷嚷道:“洪爸,你看看你還說自己人,就是不肯直腸子一竿子到底的,非要人家這麽一點一點給你說的,真累,既然你還能加錢上去的,剛才那一百二肯定不對的,你就直說吧,到底給多少錢?”


    “好了,阿昊,我也服了你了,那就這樣吧,再給加八塊錢,一百二十八,行不?這迴可是已經真的是不能再加了。”


    孫繼剛心裏一陣狂喜,居然還能加八元,這東西得一定要把它弄成功的,利潤可是很不錯了。便對虞文昊說道:“文昊弟,這價格也得要我拿迴去先試試看的,不成功再高的價格也沒用!”


    洪英凡說道:“對,繼剛說得對,就先定了一百二十八的價格吧,先去把它試製成功才是最要緊的!”


    這個事就這麽定了下來了,孫繼剛帶著這個樣品就像帶著金元寶一樣迴家了,他已經下定決心要把這個產品搞出來了,那價格實在是太誘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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