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新分配到潮都中學的新教師就隻有孫榮然一位,但學校領導還是安排了午飯招待了孫榮然父子倆和駕駛員。


    校長曹火彪是永興南片山區裏的人,他濃重的口音不僅透露了他的祖籍地,也透露了那種固執和較真,遠沒有他那圓圓胖胖的那皮膚白嫩的臉龐圓滑,除了那雙小眼睛似乎還有點讓人捉摸不透,那頭黑發卻如他的腸子那樣根根清楚直白。


    書記壽中來是一個退伍老兵,隔壁縣牌頭鎮人,當兵轉業過來的,年齡已經大到快要退休了,話語雖不多,但似乎極其有威嚴,校長,總務主任和教導主任兩個人都對他唯唯諾諾的,也許是他由於當兵的經曆,那身黑黝黝的皮膚就如包公那樣能鎮住一切的。


    總務主任範愛民是一個女的,穿著清爽幹練,和著她那白嫩的肌膚,一身衣服很完美勾勒出了她那凹凸有致的女人韻味了。齊耳的短發恰到好處體現出了一種知性美,整個人五官端正耐看,說話中道,讓人感覺很舒服。


    和她一道說話都是夾帶著沙地口音的教導主任倪柏根雖然也是當兵出身,皮膚也和書記一樣黝黑,但很明顯地說話和他那不高的個子一樣總是半截的感覺,總是附和著別人的話走,他似乎想讓每個人都滿意,所以總是順著每一個人的話而說話。


    飯桌上,校長介紹了下學校情況,學校並不大,隻有三十個老師,十個班級。但學校的師資還是很不錯的,科班出身的老師有十來位了,其餘的是代課教師,歡迎孫榮然加入他們的隊伍。學校總共兩幢教學樓,教師單身宿舍尚且還沒有,所以像孫榮然他們所有的外地單身老師隻能住在學校裏北麵大樓的廁所改造過來的宿舍了。


    整個學校的廁所都隻能使用在南麵的那幢樓裏了。學校的教工宿舍是和潮都小學聯建的,都是那些結了婚的老師購買的了,希望孫榮然能夠經得住這裏艱苦的條件,安心下來在這裏好好工作。


    孫繼剛在飯桌上也很感謝學校領導的招待,也希望孫榮然在單位裏能得到他們的關照的。


    午飯結束後,孫繼剛把車上的東西都卸下以後,便和駕駛員一起迴去了,孫榮然由範愛民領著到了在教學樓四樓的宿舍,宿舍裏已經有一位老師住著了,據說是永寧鎮的,叫張京華。


    孫榮然便很快鋪好了床鋪,架好了蚊帳。窗外票進來一陣陣的醬菜香,孫榮然從窗口望出去,見樓下是一排長長的自行車停車棚,緊貼著停車棚的圍牆外麵是一家醬菜廠,難怪總有那醬香飄進來的。


    天氣很熱,便順手將熱水瓶拿到自來水管那接了一壺,插上熱得快,等水開了,投了幾片龍井茶葉到杯中,倒滿,想等涼了再喝。


    不一會兒,孫榮然發現原本還清澈的開水不一會兒變成了醬油色了,渾濁不堪,他吹了下水,慢慢湊到嘴邊喝了一口,“哇”什麽味,趕緊從嘴巴裏吐了出來。


    他飛奔下樓跑到對麵二樓的總務處去問範愛民了:“範老師,那是用來喝的自來水嗎?”


    範愛民詫異地抬頭看著他:“怎麽了?榮然,我們一直都是喝那水的啊。”


    “啊,那怎麽能喝的啊,感覺不是水嘛。”孫榮然有點疑惑,“自來水怎麽可能有那種說不出的味道啊。”


    “哦,其實那不是真正的自來水,那是井水,我們這邊還沒有自來水的,平時都是傳達室管門的厲老師用水泵抽到水塔裏當自來水燒飯喝水的。”範愛民解釋道。


    這時隔壁辦公室的校長曹火彪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也走了過來說道:“榮然,是井水,由於這裏是圍墾地,以前是海灘,所以挖出來的井水都是鹹的,別說你剛來不習慣,我那個時候過來也不習慣的,泡茶葉簡直是浪費了茶葉的,好好的綠茶葉一會就會變鐵鏽色的。不過,我們已經習慣了喝這個水了,你慢慢也會習慣的,別擔心。”


    孫榮然隻能嗯嗯地表示著接受。這一晚的晚飯由一位學校的食堂大媽趕過來燒的,除了孫榮然一個飯盒外,還有一個就是管大門的厲老師的飯盒,這一整天也還沒見過他人的,他的飯是食堂大媽給他淘米蒸的。


    看著大媽燒飯的當隙,孫榮然和她拉上了話茬,大媽很健談,她姓曾,家住在學校後麵大河的對麵。從她嘴裏孫榮然知道了厲老師快七十歲了,以前也是學校教書的,年青時候由於yp帽子,找不到老婆,一直孤身一人,退休以後,學校為了照顧他,讓他住在學校傳達室裏,順便看管大門的,平時經常出去街上和人打麻將來消磨時光的。等會吃晚飯了,他就會來的。本來她們這些食堂人員也不用來食堂燒飯的,就因為厲老師一個人要吃飯,便隻能過來給他燒的。


    食堂裏總共三個人,她們輪流著來食堂燒飯的,今天輪到她,她才過來的,其他幾個有時怕麻煩來燒飯,就幹脆有時把厲老師叫到自家去吃飯了。明天所有老師都正式上班了,孫榮然就可以看到其他幾位食堂大媽了,這幾位中有一位是學校高爾福老師的老婆。說話間,曾大媽已經把青菜炒好了,盛了兩碗,又煎了兩個雞蛋分別放在每一碗菜上,隻等飯熟了。


    曾大媽在洗鐵鍋的時候,一個瘦長,麵容清秀,蓬鬆著一頭白發,露著兩顆被香煙熏黑了的大門牙的老頭走進了食堂。一陣煙味隨著他走進來的風飄過榮然的鼻子,孫榮然不由自主地咳嗽了起來。


    那老頭才注意到食堂裏多了一個陌生人,不禁問曾大媽:“小曾,這位是?”


    他在潮都鎮的地位很高,讀過書的人都叫他厲老師,沒讀過書的也叫他厲老師,因為不是自己的子女就是自己的族人親戚在他這受過教育,所以他叫人都是小字輩的。


    曾大媽趕緊尊敬地迴道:“厲老師,您來啦,這是新分配來的老師,孫老師。”


    孫榮然趕緊也謙卑地上前向老頭招唿道:“厲老師吧,我今天可早就聽到你名字好幾遍了,一直在想知道你是怎樣一位?”


    “嘿,嘿嘿,有伴嘍,小孫,你來了就好,吃飯了,吃飯了,我可早就餓了。”厲老師像小孩一樣地笑著,說著。


    曾大媽見飯早已經熟了,巴不得他和孫榮然兩個人趕緊吃飯,吃好了,她可以早點收拾好迴家的,便趕緊從鍋裏拿出兩個飯盒子。


    厲老師卻拿著飯菜管自走到傳達室去吃了。


    孫榮然有點意外,他怕自己是不是得罪了厲老師,又不能問,便問曾大媽:“大媽,厲老師咋不在食堂吃?”


    “他每次吃飯都是這樣的,一個人慣了,不喜歡和大家一起在食堂吃的,吃好了就把飯盒碗筷拿過來,我們給洗的。”曾大媽迴答道。


    孫榮然便不再多說,顧自吃了晚飯,迴房間去了。


    天很快暗下來了,整個校園隻有孫榮然和厲老師兩個人了,而厲老師很快又出去打麻將了,孫榮然顯得更孤獨了。


    人一旦靜下來,便會想這想那了。雖然還是剛離開家,他已經在想祖母了,不知道她老人家今晚能不能安心睡好了。本來他能夠成為父親的幫手的,現在隻能一周迴家一次,來去匆匆,父親怕是更勞累的了,他也擔心自己母親會不會又鬧脾氣弄得家裏雞飛狗跳的。


    一會兒他又在想明天老師們都來學校報到了,也許能夠交上幾個新朋友的了。還有那些新學生,不知道會是怎樣的一些新學生,這可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擁有自己的學生了,也意味著他的教師生涯真正的開始了。


    而他想的最多的是魯雋,她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自從村裏那事件發生後,榮然寫信跟她講了事情的點點滴滴,也訴說了心中的憤懣和不滿。魯雋迴信時狠狠地批評了他,她就是擔心孫榮然的衝動和意氣用事,反複叮囑他要小心,要小心,結果還是犯了這個錯誤,她還是希望孫榮然能夠聽她一句勸的,以後別再犯這毛病了。又勸慰孫榮然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也不要太自責和憤懣了,也許人生又能有一番新天地的,接下去的路或許比原先的路更好也說不定的,就安心到那陌生的地方去教書吧。


    自從這封信收到後,孫榮然迴信讓魯雋等他到了潮都中學那安頓好後給她迴信的,他會把新地址告訴魯雋的。


    想到這,孫榮然再也坐不住了,他耐不住這四樓頂層的炎熱,滿身的大汗,心裏也火熱得不得了了,他耐不住了,他索性坐下來寫信,把這裏的一切告訴魯雋,他也會安心下來,好好工作的,信寫得很長,把今天這一天遇到的都滴水不漏地寫了,隻等明天去街上找到郵局把信給寄了。


    信寫好,孫榮然有點感覺很輕鬆的味道,似乎和魯雋又很好地聊了一次天,把所有想說的都吐露了出來,一下子舒服了很多。


    時間也差不多了,孫榮然感覺口渴,隻能強忍著那股鹹味把茶喝了點,他必須得接受這種水了,他必須適應這裏的一切了。這樣一想,反而感覺這水似乎已經不太難吃了,人,有時心態真的能改變感覺的,心態好了人生也樂觀光明,心態壞了人生也就悲觀暗淡的了。既來之則安之了,想著這些,人也感覺涼快了許多,心也平靜下來了。不知不覺睡意上來,便上床安心睡去了。


    一天下來,孫榮然很快睡得很沉了,可是在睡夢中被幾聲豬叫給吵醒了,開燈看了下手表,卻還隻有十二點,這半夜三更的哪來的豬叫聲?


    他起床走到窗戶邊向豬叫的地方望去,原來是樓下傳達室對麵的那排低矮房子裏發出來的。隻見好多的板車拉著豬在校門口的路上排著隊,房子裏燈火通明,不時傳出豬在斷氣前的哀嚎聲,原來這是一家生豬屠宰場。


    再美的睡意也被這些嚎叫聲給趕跑了,孫榮然隻能呆在房間裏等著這些豬被屠宰光了,便繼續他的睡夢。可繼續的夢隻能是在迷迷糊糊中了,半夢半醒之間,又被噪雜的人聲給吵醒了。


    “高老板,這半爿肉好,我剛才拿的就是這頭豬的另一半。”一個尖嗓子在吼叫著。


    接著又是一個沙啞聲想起:“葉老板,你怎麽拿那麽一點,現在生意很好的,不多拿點啊。”


    “唉,我可是小本買賣,沒你王老板財大氣粗,生意好啊,總是整隻整隻的拿。”一個公鴨嗓子道。


    “那塊我要了,我要了。”


    “陶老板,我和你拚一隻,拚一隻。”


    “我得馬上走的,把那塊給我先過秤了。


    ……


    聲音此起彼伏,吵吵鬧鬧的。孫榮然再看表,時間還是早上四點多一點,唉,這些豬肉販賣戶也毫無顧忌周圍的,一大早就在這裏大聲地嘰嘰喳喳了。


    孫榮然感到很無奈,他又不能阻止這些的。隻能默默忍受著這種聒噪。等到這些小販們散去,周圍一切都迴複到寧靜的時候,天已經徹底亮了,孫榮然再也不想睡了,索性起床刷牙洗臉,他準備去潮都鎮上好好逛下,找個早餐店吃下早餐,順便也打聽下郵局的位置,好把給魯雋的信給寄出去。


    走出校門,大路上滿是昨天晚上那些現在已成了案板上的肉的豬們嚇出的屎尿了,早晨本該清新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騷臭夾雜著一點血腥氣的難聞的味道。


    孫榮然本來空空的肚子還是有點想把昨天吃的東西都想吐出來的味道,他出身農家,本來對這些豬屎尿味也習慣的,但不知怎的他對這種充滿血腥氣的豬屎味很難以忍受,隻能掩著鼻子小心翼翼地從豬屎叢中跳躍著快速通過。到了醬菜廠的門口才把手從鼻子上拿下,至少醬香味還是能夠接受的。


    過了醬菜廠,原本寬闊的大路一下子變窄了,石子路成了一條狹窄的石板路,往前筆直穿過一條細長的隻容一個人通過的小巷,就是河邊了,女人們正挽著水桶拿著棒槌到那裏去洗衣服。在這條小巷和大路的連接處左轉就是一條窄窄的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了,路的兩邊站滿了五花八門的小店。理發店的招牌下,戴著老花鏡的理發店老板正在扇著冒著黑煙的煤爐,還不時將嘴湊到爐子下麵的出灰口使勁地吹一下,一陣風過來,煙被從上麵倒灌到了這出灰口,一下子灌入他那正準備吸口氣休息下再吹的嘴巴中,他被嗆得咳嗽不止,眼睛流下了淚水,鼻子流下了鼻涕,老花鏡也滑落到了嘴巴上。


    孫榮然趕緊騰雲駕霧般地穿過理發店,卻見到前麵是一家釘秤的店,那破舊的玻璃窗上貼著剪下來的幾個字:釘秤請入內,權當作窗花了。店門上貼著一副對聯:輕重得宜大權在手,偏正不倚天地良心。滿頭銀發,臉色祥淡的一個老頭在門口廊簷下不時地翻著一堆長方木,手裏不時掂量下每一根方木,似乎是在“斤斤計較”著這做秤杆的材料是否到了他心中的分量了。


    走過這錙銖必較的釘秤店,卻是一家人生終結必備的物件店----壽衣店。榮然對這個總很有點忌諱和恐懼的,所以看也不看地趕緊扭頭走過了。眼前卻是一家箍桶店了,小店廊簷下掛著幾個竹箍和鐵箍,和其它店一樣,門上貼著:三世傳承,百年技藝。從開著的門裏望進去,隻見牆上掛著各種箍桶的工具:除了木匠正常使用的刨子、鋸子以外,還有許多特殊的工具,如外圓刨、板凳刨、削刀、刮刨、腳刨、內圓刨、斜鑿等等。地上放著那箍桶匠特有的箍桶擔,擔子的一頭有一個橢圓形的木桶,高度在40公分左右,桶蓋一半是固定,另一半是活動的,可以自由開啟,它的作用一是桶內用來放置各類工具,二是當作凳子使用,幹活時就坐在上麵。現在那箍桶匠正把鋸子架在那木桶架上,用三角銼刀在仔細地一個齒一個齒的銼過去。


    過了這箍桶店,榮然聞到了一陣熟悉的淡淡的新服裝香味,做服裝的總是女人,總會有一種淡妝的脂粉香,和著那些新布料的氣味形成了每家服裝店一種招牌氣味的,幽而淡的香味。那一定是一家服裝店了,果不其然,右手邊敞開著門的店裏麵掛著琳琅滿目的各式服裝,一張長長的裁剪桌上鋪滿了各種布料,而被擦得油光錚亮的縫紉機立在那房子中間的燈下高昂著頭替主人招唿著客人。女主人穿著高跟鞋,和那修長的裙子,正小心而輕柔地打掃著地麵,生怕動作大了,灰塵會飛起來掛在了那些新衣服上。背影就看得出這是一個講究的女人,波浪形的卷長發披在她的肩上,隨著她掃地的動作而不時滑落肩頭掛到她的臉上,於是她不時地甩下頭,把頭發甩迴到肩上。 除了這些店已經開著了,更多的那些煙店,副食品店還關著,也許是這些店多了,自然客戶分流的多了,知道也無啥多少生意的,早開晚開就那樣的了,要來他家買的早晚會來他家買,所以也懶得起早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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