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無力被孩子看在眼裏,剛才還因擔心兒子品行不端的怒火,短短幾句話後徹底熄滅,隻餘冰冷的灰燼。


    當得知大學教授就是小時候的劍道教練時,任青舒就已經清楚,自己不再是孩子心裏最重要的親人,隱藏的愧疚再次浮現心頭。


    主動也好,被迫也罷,她心裏一直存在疙瘩:當年離婚時,自己曾經拋棄過養子,隻身逃離到國外。


    後來想補償時,中間又多了一層新養父母的隔閡。


    好不容易一切塵埃落地,孩子重歸懷抱,卻陡然發現……孩子已經長大,早就不需要母親的擁抱。


    自己錯過了孩子最需要母愛的那些年。


    任青舒沉默地開著車,雙手不自覺地微微顫抖。她清楚,母子之間終究沒有斬不斷的血脈,唯一的聯係不過是淡漠的情感。


    “媽?”


    蘇牧輕聲喊了一句,且不說他已手握智慧、精神序列,單就肉眼來看,母親神情的變化是根本隱藏不住的。


    她蒼白的嘴唇好像在相互打架。


    “媽。”


    他又喊了聲,依舊沒有等來迴應,媽媽好像一具被抽幹靈魂的行屍走肉。


    “唿——”


    蘇牧長吐一口氣,轉頭的瞬間,氣氛寒冷的小車內亮起一雙黃金瞳。


    這是他第一次在母親麵前,表現自己的序列權能。


    “停車!”他說。


    第一序列:權,【5-1:戒律】,生效!


    序列權柄的強製命令下,即使油門不鬆,小車也快速停下。


    任青舒這才迴過神,轉頭看到一雙宛若神明的璀璨雙瞳,金色的雙瞳。


    “你……”


    她剛想說點什麽,安全帶自動解扣。兒子傾斜著身體,什麽話都沒有說,將自己的母親抱進懷中。


    貼在她的耳邊喊上一句:


    “媽媽!”


    “……”


    任青舒雙手止不住地顫抖著,懷中孩子的身體溫暖的如同一輪太陽,驅散所有陰冷的寒氣。


    清澈的淚珠從眼角滑落,她閉上雙眸抱緊孩子,以作迴應。


    “媽媽在。”


    她說。


    母親閉眸,涕淚四溢,孩子期待的一聲唿喊,打消所有冰冷的猜疑。


    “我……”


    她剛想說話,可——


    “嘀嘀!”


    “嘀嘀!”


    後麵響起暴躁的喇叭聲,逐漸擁堵的路後方,不停傳來車輛的催促,仿佛在罵:前車的司機在幹嘛呢!大馬路上停車,有沒有公德心啊!


    “喂!”


    後車搖下車窗,司機伸出頭,車內的暴怒瞬間變成禮貌的問候:“那個……前麵的姐姐,和孩子傾訴感情不一定非得挑這個時候吧?”


    “南山北海風景雖好,也要注意一下場合,迴家徹夜暢談豈不更好!”


    司機大哥真誠地建議著。


    後麵的車聽到是母子在傾訴,一個個放下不停砸喇叭的手。2005年的江州有車族,大多都已為人父母,每一個人都感同身受。


    “抱歉,抱歉!”


    蘇牧熄滅黃金瞳,放下車窗,一邊催促媽媽係好安全帶,一邊給後車道歉:“大叔,謝謝你的建議,我們馬上走,馬上走!”


    大馬路上停車,確實有點欠考慮。


    序列權能鬆開,小車“嗖”地彈射出去,嚇得任青舒麵色發白,還好多年老司機有著充足的經驗,才不至於失控掉進河裏。


    “你好像……一點都不怕啊!”媽媽好奇地問,“這麽快的速度。”


    “快?”


    “害!”


    蘇牧不以為意地擺擺手,說:“這才哪到哪啊。媽媽你喜歡飛嗎?你要是喜歡,我帶你暢遊雲端,感受一下真正的速度與激情!”


    “保準刺激!體驗遠超過山車!”


    任青舒縮縮頭,慫慫地說:“還是別了,我……媽媽不喜歡這種感覺,你還是自己飛吧。注意點安全,別撞到別人的飛機。”


    “可惜。”


    蘇牧不無惋惜,他還想整個蠱。聽說適當開玩笑,有利於情感的增加。


    小車駛入底下車庫。


    “對了!”


    他終於想起來一件天大的事,問:“媽,有個事,終身大事,要和你商量一下。”


    “什麽事?”


    蘇牧虛心請教說:“馬上就到夏沫的生日,十八歲成人禮!農曆臘月二十七,或者西曆二月十四情人節。這次肯定得送個禮物,就是不知道送什麽好。”


    “媽媽有什麽建議?”


    他期待地搓搓手。


    情人節生日?


    任青舒先是一愣,隨後莞爾一笑,想著,聽說夏家一家子癡情種,沒想到小女孩居然連生日都在西曆的情人節。


    她反問一句:“送禮講究投其所好,你和她在一起這麽久,她喜歡什麽你難道不知道?”


    “知道啊。手表和字畫!”


    蘇牧麵露難色,說:“迴來之前,夏沫的新導師,送了她一幅畫,是《西斯廷聖母》的草稿圖,上麵還有拉斐爾本人的親筆簽名。”


    “啥?”


    任青舒聽完也是一愣,倒吸一口氣,感慨著:怪怪,這就是上流社會嗎?居然直接送拉斐爾簽名的草稿圖?


    “她的導師……是誰啊?居然有這種東西?”她問。


    蘇牧說:“美帝奇家族的,後來我查了一下,文藝複興時期很多有名的藝術家,都拿到過美帝奇家族的資助,其中就包括拉斐爾。”


    “隻是有點奇怪,我問了大二的師兄,維恆皇室諾曼諾夫家族的,他說美帝奇家族的名字裏都有一個貴族間詞‘德’,這位教授卻沒有。”


    “誰?”媽媽吃驚。


    她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什麽名字沒有貴族間詞上,而是在兒子的另一位師兄,居然是諾曼諾夫皇族後裔上。


    “你另一位師兄是白皇帝的子嗣?這……”


    任青舒難以置信。


    “還好吧……皇族後裔和我也沒多大區別。”


    蘇牧撓撓頭,想著,我還認識朝鶴帝國天上皇本人呢!


    一位超級華貴的女皇,隻是這個秘密是真不能說。


    “……”


    任青舒停好車,看著兒子,再次忍不住歎息一聲。


    其實……


    娶夏沫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她的心境一下子放開,區區江南總督的孫女而已,又不是娶一位帝國公主迴家。


    自己的擔心看來確實多餘了,孩子長大了,早就不是江邊住狗窩的乞兒了。


    “我們家小門小戶的……”


    任青舒原本覺得自己還挺有錢,又是跨國集團的外派總監,地位也不算差。


    但兒子一飛衝天後,轉眼看去,相比之下好像又成了“窮光蛋”。


    “名畫肯定是送不起的,至於手表……還是能搞一塊的。”她思量著,“你有看見夏沫戴過哪個牌子的表嗎?”


    蘇牧迴答說:“額……她的表有好多,江詩丹頓,朗格,格拉蘇蒂,寶璣……尤其是寶璣,那塊傻傻皇後的表,我記得特別清楚!”


    “表盤是橢圓形的,數字有大有小,看著特別醜。”


    “不知道夏沫為啥喜歡。”


    任青舒糾正說:“什麽傻傻皇後,是‘那不勒斯皇後’!表好不好看根本不重要,許多人買這塊表都是衝著名字。”


    “她是不是隻在你麵前戴這塊表?”


    這女孩的小心機……全都寫臉上了,簡直就是明牌求愛。


    隻可惜她麵對的男孩子,是個啥也不懂的土包子。


    根本看不出來表名,隻覺得醜!


    “昂!”


    蘇牧傻傻地點頭,說:“這塊表好像隻有我們單獨出去玩的時候,或者在一起訓練時,她才會戴,平常戴得最多的還是朗格。”


    “這樣啊。”


    任青舒靜靜思考著,說:“其實送一塊限量款的‘那不勒斯皇後’也是不錯的,算是對她期許的迴應,不過還有時間,再挑一挑。”


    “也行。”


    “感覺這表太醜了!不趁我的審美。”蘇牧還在糾結美醜的問題。


    任青舒:“……”


    她捂著臉,不知道說什麽好,美醜很重要嗎?又不是你戴,夏沫喜歡才是最重要的,你喜不喜歡沒人關心!


    “對了,夏沫說,不要手鏈,尤其不要藍寶石手鏈。”蘇牧補充說。


    “嗬。”


    任青舒輕笑,說:“有意思,她還挺記仇的,不過這樣也好,證明她確實非常喜歡你。但是我剛才看到,你包裏不是有個手鏈嗎?”


    “上麵有一朵銀白色的玫瑰花。”


    “她不喜歡手鏈,你還刻意買一串?這不是討打嘛!”


    玫瑰花手鏈?


    蘇牧拿出那串手鏈,解釋說:“這個不是我買的,是一個女孩送的,她叫阿萊克雅。因鐸大區統治者家族的子嗣,白玫瑰約克王族的。”


    任青舒:“……”


    這哪裏又冒出來一個女孩啊!又是王族,又送手鏈的。


    天呐!


    真是造孽啊。


    為什麽看上去呆頭呆腦的兒子,能惹上這麽多的風流債?


    任青舒感覺有些絕望,小心翼翼地問:“這個約克王族的小公主,和你是什麽關係?應該是……清白的吧?”


    她不是很確定。


    “啊——”


    蘇牧一下子結巴了,小阿雅和自己不能說毫無關係,隻能說是“深入交流”了。


    不管是夢中還是現實。


    完蛋!


    任青舒看著兒子的表情,就知道這兩人間一準有事,問:“那那那……那這件事夏沫知道嗎?她什麽反應?”


    “知道。不過沒什麽特別反應。”


    蘇牧趕忙說:“寧寧也知道,就上次我們去海黎度假的時候,我大晚上在外麵遇到的。”


    寧寧?


    浮寧寧?


    任青舒這才想起來,這裏麵還牽扯著浮寧寧的事,那可是個絕好的女孩。如果莫名辜負她,簡直是要遭雷劈!


    “唉——”


    媽媽絕望歎氣。


    “先不說這個約克家族的小公主,浮寧寧那邊……你是這麽想的?”她心累地問,今天看來必須把這些破事理清楚。


    “嗨!”


    蘇牧忽然伸手打著招唿,說:“出去玩啊?”


    誰?


    任青舒轉身,看到一個憔悴的年輕女孩,就站在不遠處。


    她好像已經站了許久,目光鎖在兒子身上一動不動。


    是慕芊凝!


    “是……是。”


    慕芊凝看到蘇牧發現自己,像隻受驚的兔子,慌亂地想找個地方躲起來,但空曠的停車場根本沒有地方可以躲。


    “你,你迴來了啊……比想象中的早。”


    她拎著愛馬仕的手緊張地扣在一起,說話吞吞吐吐的,忽而低下頭,忽而整理略顯散亂的頭發,忽而又揪著裙角。


    “是啊。”


    蘇牧解釋著:“放假比較早,他們聖誕節前就開始放假了。學院中庭學生又不少,所以開學也很晚,得到元宵節之後。”


    “玩得開心,我先上去了。”


    “哎哎!”


    “媽媽等等我!”


    他擺擺手,追上突然加快速度的任青舒,走進電梯。


    電梯門緩緩關上,隔絕慕芊凝的視線。


    應該搬個家的!


    任青舒想著:同住一棟樓整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這不利於兒子的成長!好像應該搬到南山郡海附近,有助於小情侶的聯係。


    “奇怪。”


    蘇牧嘟囔一句:“國內大學這個時候應該還沒放假吧,她怎麽也迴來了?夏純姐姐還在苦哈哈地聽課呢。”


    “她早不上學了。”


    任青舒解答說:“上學不就是為了三四兩碎銀,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現在已經不再缺錢,幹嘛還要上學呢?”


    “不能這麽說吧。大學能認識不少朋友呢,再說了上學也不光為了錢。”蘇牧反駁著。


    任青舒笑著。


    “我沒說你,說得是她。”


    蘇牧咂咂嘴,說:“怪可惜的。慕姐姐還是很聰明的,白瞎了那麽好的高考成績。”


    “心疼了?”媽媽問。


    “心疼?”


    “我嗎?”


    蘇牧搖著頭,說:“隻是覺得可惜,心疼不至於,她又不是我女朋友,我心疼啥?和我沒關係,該心疼的應該是南子楚。”


    咦?


    任青舒看著兒子的清澈的眼神,有些詫異,她本以為兒子會放不下,至少記仇一輩子,畢竟是隻小天蠍。


    但從他的眼神來看,好像……完全放下了?


    怪事!


    不過這的確是好事,放下就好,放下就好。不怕不喜歡,就怕還記仇。


    真正的釋懷不是憤怒,而是漠然路人的無所謂。


    當有一天不去想,不再討論,就代表影響徹底走向終結。


    不過——


    任青舒還想再試探試探,實在不行還是得搬家!


    清清嗓子,說:“南子楚可心疼不了她,聽說,那位大少爺現在還坐著輪椅呢。”


    “已經是下半身無法自理的廢人了。”


    “哈?!”


    蘇牧驚呆了,不是,這都多久之前的事了,夏爺爺的臻冰還沒解開呢?


    這位老爺子的記仇能力比我還強啊!


    明明看著很和藹呀?


    “怪不得,怪不得……”他嘟囔著。


    任青舒問:“怪不得什麽?”


    蘇牧一陣後怕,說:“怪不得之前在狗窩,額,我的小窩,夏沫要我嚴格保密,不然是真的有可能會被夏爺爺當場打死的呀!”


    媽媽徹底放心了,話題在慕芊凝身上,還能想到夏沫,看來是真不在乎了。


    “發生什麽了?”


    “夏總督為什麽要打死你?”


    任青舒止不住地好奇。


    “叮——”


    電梯門打開,蘇牧迴答說:“唔——算是把夏沫……睡了?”


    “?”


    “??”


    “???”


    睡了?


    天呐!


    還有這種事?我居然一點都不知道!是我理解的那個“睡”嗎?


    他真的是我那個純潔的兒子嗎,不是哪個山精野怪變的?


    任青舒站在電梯裏徹底淩亂。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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