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全

    序章隻屬於兩人的護身符


    ——是從何時開始的呢？


    我總是迴想起那陣風的聲音。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那陣風的聲音，總讓我覺得很懷念。


    到底是從何時開始的呢？


    微弱、朦朧，宛如泛黃照片裏的迴憶，閉上眼，仿佛就能迴想起那些遙遠的時光。


    ——能聽得見風的聲音。


    宛如荒腔走板的口哨聲般尖銳的風聲，溶逝在彤霞豔麗的遠邊天際。


    金黃色的草原翻起陣陣浪濤。


    橘紅色的落日，在搖擺不定的筆直枯草間閃爍明滅。


    兩個女孩奔跑著。


    其中一個人——跑在後方的人應該是「我」。


    兩人是「朋友」，兩人是「同伴」。


    兩人總是玩在一起，形影不離。


    夕陽餘暉將「朋友」的頭發染成橘紅色。


    我討厭夕陽。


    因為一旦太陽下山，我們就必須迴到各自的家去。


    每當夕陽將天空染成一片霞紅，太陽越益西沉，我總是會心神不寧，心裏感到一陣孤寂。


    「喂，太陽快下山了耶。」我對「朋友」說道：「我們快迴家吧。太陽快下山了。」


    「朋友」笑著迴過頭來。「沒關係，我們再玩一下下吧。」接著「朋友」停下腳步，拿出一個銀色懷表。


    「你看，時間還早呀。」


    她一打開蓋子，懷表便小小聲地響起了水晶音樂。


    我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懷表，而她手上的懷表是我送給她的——這兩個懷表是「隻屬於我們的護身符」。


    兩個相同的懷表刻畫著相同的時間。因此，我們也處於相同的時間。如此一來，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


    我咬著下唇，用快哭出來的聲音說：「我們快迴家好不好？太陽就快下山了呀。」


    「朋友」聞言一笑，接著開始奔跑起來。


    「沒關係，我們再玩一下吧！」


    我的眼眶盈滿淚水，追在「朋友」身後。


    金黃色的草原翻起陣陣浪濤。


    橘紅色的落日，在搖擺不定的筆直枯草間閃爍明滅。


    「朋友」的笑聲，「朋友」遠去的背影，以及——


    ——風的聲音。


    「朋友」停下了腳步。


    金黃色的草原驚濤巨浪般的翻騰，仿若聲聲哀號。


    身材高過搖擺不定的枯草，那「可怕的人」張開雙臂佇立前方。


    天空在太陽下山前的那一瞬間，染成了鮮血般的黑紅色。


    「朋友」害怕得全身顫抖，她佇立在原地，身體動彈不得。


    我想逃。


    狂風唿嘯，「可怕的人」以銀發遮掩了黑紅色的天空。


    「朋友」僵在原地，我隻是想著要逃走。


    然而，現在一旦逃跑，我就再也見不到「朋友」了。


    我們是「朋友」，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我不會逃走的。我跑到「朋友」身邊，我要和她在一起！


    然後……


    *


    ——宣告上課的清脆鈴聲，輕輕響起。


    秋月凪睜開眼，然後深深地吐一口氣。


    窗口斜斜射入令人神清氣爽的晨光。


    女孩子們穿著以沉著的紅色為基調的製服，一邊尖叫著，像小鳥一樣在桌椅間嬉戲穿梭。在教室裏，隻有秋月凪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座位上。當然，秋月凪也穿著和其他女學生同樣的製服，因為她也是這間遊華綜合學園的學生。


    秋月凪隻手撐著臉頰，瞥向隔壁的座位。


    晨光也照耀著那張尚不屬於任何人的空桌子。


    那是預備留給今天轉入這所學園的轉學生座位。然而，上課鈴聲都已經敲完了，導師——村上，以及那名轉學生卻都還沒來到教室。


    秋月凪拿出懷表，打開蓋子。


    「……她遲到了。」


    從打開的懷表，流瀉出呢喃般輕巧的旋律。


    第一章兩個死神候補生


    part1遲到的轉學生


    ——春日的朝陽，從窗口斜斜射在筆直延伸的走廊上。


    不過，對私立遊華綜合學園的臨時教師——村上久鬥來說，人生隻是不斷的「反覆循環」。


    今天早上，村上久鬥也是一如往常，頂著一頭睡得亂翹的頭發，無精打采地走在走廊上。


    跟在他身後的是，今天剛轉學進來的轉學生。她有一對骨碌碌的大眼睛，兩繒馬尾隨著她的步伐不住擺動。


    「呃……你說你叫什麽名字來著？」


    轉學生抬起頭，燦爛一笑。


    「嗯——我叫百瀨玉！」


    「……哦，你的名字要念成hikaru啊？」


    「對。」


    「真難念，我記得住嗎……」


    在走廊上擦身而過的全是女學生。


    因為遊華綜合學園以前是女校，所以男學生在這所學園裏是稀有動物。


    這裏的女學生也幾乎是出身富貴的「千金小姐」；換句話說，這是一間「貴族千金學園」。


    「啊，到了。」


    村上久鬥確認教室班牌後，停下腳步。


    村上久鬥冷不防地停下腳步，轉學生一時煞車不及，額頭撞上他的背部。


    「唔！」


    村上久鬥轉過身來。


    「對、對不起。」


    身後的轉學生按住泛紅的額頭，不住道歉。


    「老師沒事吧？」


    「沒、沒事……你的頭怎麽會撞上我？」


    「因為來到新的班級，覺得很高興，所以忍不住就蹦蹦跳跳了。」


    「為什麽覺得高興的時候要蹦蹦跳跳？」


    「唔，對不起。」


    轉學生的臉比想像中還靠近他。


    那雙由下往上看、喜歡親近人的大眼中，映照著村上久鬥的臉。


    紅撲撲的粉頰，小巧的鼻子，柔嫩玲瓏的唇辦。全新的製服比朝陽更讓人目眩。


    隨著窗口輕盈掠入的春風靜靜擺動的長發，梳成一個奇特的發型：頭上是兩繒短小的馬尾，背後紮成一束的較長頭發，像尾巴一樣披在身後。


    轉學生像小鳥一樣偏著頭，一頭長發也隨之擺動。


    「老師……」


    村上久鬥似乎看她看得入迷了。


    轉學生的臉因害羞而染上一抹紅暈。


    村上久鬥拚命擺動雙手。


    「嗯、啊，不是，呃，快進教室吧上


    然後，他一把打開教室的門。


    在打開教室門的瞬間，嬉鬧的尖叫聲旋即貫穿耳膜。


    這是這個班級每天早上必見的光景。


    雖說她們個個是出身良好的「幹金小姐」，但是讓一群女孩子眾在一起，無論在什麽地方，都會充斥著尖細的叫聲。


    村上久鬥扯開嗓門，試圖吸引大家的注意。然而，迴蕩在頭蓋骨裏的女孩們的叫聲，似乎不見停歇的跡象。


    「抱歉，看來隻能等她們自己安靜下來了。」


    村上久鬥低下頭打量轉學生的表情。


    ——就在此時，轉學生高舉右手，站在講台前方，然後行了個禮。


    「大家早！」


    轉學生澄澈的聲音響徹整間教室。


    「初次見麵！我叫百瀨玉！我是轉學生！」


    教室瞬間安靜了下來，鴉雀無聲。


    轉學生「百瀨玉」露出滿意的笑容。


    「請大家多多指教！」


    百瀨玉又飛快地行了個禮。接著，她拾起頭來，大眼睛轉呀轉地環顧教室。


    出人意料之外的，從台下的學生裏，響起一陣歡迎般的小小掌聲。


    看來，這個叫做百瀨玉的女孩，似乎擁有不可思議的魅力。


    「村上老師……請問……「


    百瀨玉轉過頭來看著村上久鬥。


    「嗯？有什麽問題嗎？」


    「老師……呃，我的座位在哪裏？」


    「啊啊，說的也是……」


    看來連他都被轉學生的舉動，嚇得忘了座位的事。


    村上久鬥環視教室，尋找空的座位。


    「你的座位……呃……」


    秋月凪旁邊的位置是空的。


    「秋月……你旁邊的座位是空的對吧？」


    秋月凪在班上是個奇特的存在。


    在這陣騷動之中，她完全不為所動，隻是撐著臉頰望向窗外。她的頭發幾乎遮住了半邊臉蛋，不過從她瀏海的縫隙，依稀可見晶瑩雪白的肌膚，以及清秀細長的瞳眸。


    「秋月？你有在聽嗎？」


    秋月凪將目光移到村上久鬥身上，遲疑了一會兒，才微微頷首。


    「那你就坐秋月旁邊吧。在課本備齊之前，請她把課本借你看。」


    「是！」


    百瀨玉活力十足地舉起右手，筆直地走在桌椅之間。


    「請多多指教！」


    百瀨玉露出燦爛的笑容。


    「……請多多指教。」


    秋月凪總是抿成一字形的小嘴，勾起了一彎友善的新月。


    part2轉學生是死神候補生


    ——村上久鬥全力衝刺著。


    夕照晚霞布滿整片天空。


    距離最後一堂課結束已經過了一個小時。再過十五分鍾，教師會議就要開始了。


    「但是，這間學園為什麽這麽大啊！」


    村上久鬥沉痛的哀號，響徹映照著夕陽餘暉的天空。


    這間遊華綜合學園的校地，遼闊到令人不敢置信。學園裏除了餐廳，竟然還有購物中心，仿佛這學園本身就是一座市鎮。


    不過，令人忍不住要掬一把同情淚的是，村上久鬥經常在學園裏迷路。


    除了天生是個路癡，他還有過人的衰運。


    偏偏在快趕不上教職員會議時，才讓他在學園裏迷路；要是趕不上會議，絕對免不了學年主任一頓喋喋不休的訓話。


    再說，那個惹人厭、頭發在光禿禿的頭頂披成一條條橫線的學年主任，根本就視村上久鬥為眼中釘。因為村上久鬥癡呆的表情、不得要領的舉止，似乎都惹毛了他。既然如此，讓村上久鬥自生自滅不就得了？但是，他似乎又有將村上久鬥教育成能獨當一麵的教師的使命感。也因此，將村上久鬥的境遇，導向了更大的火坑……


    ……等一下，這裏是哪裏啊！


    村上久鬥慌張地環顧周遭。


    幾乎西沉的夕陽在老舊木造建築上，刻畫出斜斜的影子。


    這間學園裏也存在著一處詭異的地方。


    ——舊社團大樓。


    這裏的學生和數師全都如此稱唿這棟建築物。


    校方早已在學園他處蓋了一棟新的社團大樓，這棟既不改裝，也沒被拆除的老舊建築物，淪落到變成倉庫在使用。


    而且，這棟建築物離上課的大樓有段不小的距離，所以學生和老師都不會來這裏，再加上它幽暗陰森，令人聯想到某種廢墟。


    老實說，讓人覺得有點毛骨悚然。


    順帶一提，舉行教職員會議的會議室，在完全相反的方向。


    村上久鬥手扶著牆壁，調整著唿吸，然後全身癱軟在地。


    他真是恨透自己的路癡。


    他看了一眼手表，距離教職員會議開始還有十分鍾，要是盡全力衝刺，應該趕得上。


    加油，村上久鬥……就在他拾起頭的時候。


    舊社團大樓傳來一聲金屬撞擊的巨響。


    周遭沒有半個人影。在這種太陽快下山的時間，好奇心再旺盛的學生也早已踏上歸途，老師們……當然都在會議室。


    接著，又發出更激烈的金屬撞擊聲。


    村上久鬥用力點一下頭。


    「……沒事！這一切都是錯覺！」


    說完，他向後轉，擺出一副要直衝會議室的姿勢。


    不過，他的姿勢更像是要逃之夭夭。


    就在此時，從舊社團大樓傳來少女的尖叫聲。


    村上久鬥把手擱在腰際，以一副準備起跑的姿勢僵在原地。


    再怎麽說，村上久鬥也是一名教師。在這間學園裏傳出少女的尖叫聲，而「少女」就等於是這間學園的學生，「尖叫聲」表示「危險」。也就是說，「這間學園的女學生，身處險境而發出哀號」。


    沒錯！而且，村上久鬥是這間學園的老師。就算他再沒用，是個不被學生放在眼裏的菜鳥，看到可愛的女學生會露出色眯眯本性的好色教師。但聽到學生發出求救的叫聲卻見死不救，他枉為人師！他是一名老師！他必須去救那名發出尖叫聲的女學生！加油，村上久鬥！


    「……喂，你沒事吧？」


    然後，村上久鬥擺出「小偷」般的姿勢，鬼鬼祟祟地接近舊社團大樓。


    「有、有人在嗎？沒、沒有人吧？」村上久鬥小小聲地問道。


    這棟建築物的玻璃窗不是布滿裂痕，就是沾滿灰塵，所以他無法窺探大樓裏發生了什麽事。


    再加上太陽幾乎西沉的天空，已經轉為暗沉的藍紫色，讓村上久鬥更難辨識。


    「……好痛！」


    他又聽見少女的聲音了。村上久鬥維持著小偷的姿勢，小心翼翼尋聲進入大樓裏。


    推開老舊的大門，發出清脆的聲響，他定睛一看。


    大樓裏雜亂無章，桌子、椅子、電線，還有難懂的機械散落一地，幾乎讓人沒有立足的空間。這個房間比外頭還黑，呈現出某種詭異的實驗室氛圍。


    在這雜亂無章的房間裏，隱約可見一個人影。


    「是、是誰？誰在那裏？」


    好像有人轉過頭來。


    村上久鬥維持小偷的姿勢，踮起腳尖踏入屋裏……就在那一瞬間。


    猛然一陣天旋地轉，村上久鬥仰望著天花板倒臥在地。


    「……老師？」


    「秋、秋月？」


    在村上久鬥仰望著天花板的視界裏，躍入了秋月風的臉部特寫。


    秋月風一臉驚訝，並帶著些許擔憂的神色，打量著村上久鬥的臉。


    「呃，我剛才經過這裏時聽到一些聲音。秋月，是你發出來的嗎？」


    「……嗯。」


    「你沒事吧？」


    秋月凪偏著頭。


    「……啊啊，你看起來好像沒事。」


    村上久鬥呆愣地嘀咕，看來是他搞錯了。


    秋月凪的臉比他想像得還要更靠近自己。


    在幽暗的空間裏，隱約可見她晶瑩白皙的肌膚，清秀細長的瞳眸，直挺的鼻梁。至今為止，他從來沒有這麽近距離觀察過她的五官。仔細一看，會發現她並不是一個與身旁的人保持距離、冷若冰霜、特立獨行的女孩。從她的瞳眸深處以及嘴角，仿佛可以看出她的溫柔，以及不易察覺的孤獨。


    「秋、秋月……呃，我可以起來了嗎？」


    「……請等一下。」


    村上久鬥起身的動作戛然而止。


    稍微一動，身下不少莫名的小東西似乎就會被他壓壞——地板上好像散落著許多細小的零件。


    「抱歉，我可能壓壞了不少東西。」


    他若再貿然行動，災情搞不好會擴大。


    秋月凪蹲在他身邊，俐落地檢查他周遭的零件和電線，然後拾起頭來。


    「……好像沒事。」


    「哦哦，那真是太好了。」


    村上久鬥大唿一口氣，然後就在他想站起身時，一個重心不穩，反射性地抓住秋月凪的手。就在那一瞬間，某個物體從秋月凪製服胸前的口袋掉出來，砸到村上久鬥頭上。


    秋月凪纖細白皙的手橫越村上久鬥眼前，撿起掉落的物體。


    那是一副平凡無奇的眼鏡。


    秋月凪自然而然地戴上眼鏡。黑色鏡框，再加上渾圓的鏡片，設計感顯得落伍老氣；然而在白皙的肌膚襯托下，黑框眼鏡竟意外地適合她。


    「奇怪？你之前有戴眼鏡嗎？」


    「我有時會戴……」


    「是哦？我都沒發現。」


    村上久鬥拍掉身上的灰塵，站起身來。


    「對了，秋月，你在這裏做什麽？」


    「……這裏是機械社。」


    「機械社？」


    從來沒聽過的詞匯，讓村上久鬥下意識地又複誦了一次。


    「對，這裏是機械社。」秋月凪的指尖筆直地指向大門。「那裏有寫上。」


    村上久鬥望向秋月凪所指的方向。


    那裏確實掛了一塊半倒的大型看板。


    「對吧？上麵有寫。」


    看板上確實寫著「機械社」三個字。


    「現在是社團活動時間嗎？」


    秋月風點點頭，然後按下牆上的開關。


    吊在天花板的日光燈發出細微聲響，一明一滅之後，藍白色澄澈的燈光照耀整間屋子。


    「……這裏是機械社的社辦。」


    原來如此。剛才因為太過昏暗，所以什麽也看不清楚，開燈後才發現這間屋子幾乎被精密儀器掩埋，完全不辱沒「機械社」之名。


    「真驚人。」


    「……很驚人嗎？」


    「嗯，秋月，你真厲害。這些全都是你一個人做的嗎？」


    秋月風似乎有點害羞，一抹紅雲從她頰上一閃而逝，接著她點點頭。


    「你真是太厲害了！」


    秋月風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調整位置，然後離開村上久鬥，迴到機械前重新繼續操作。剛才的巨響，應該是她操作失敗引發出來的吧。如此一來，謎題全解開了。


    「呃，秋月，那你自己小心哦。」


    秋月凪沒有停止操作，輕輕頷首，村上久鬥見狀搔了搔頭。


    「對了，不要在學園留到太晚。還有……操作機械要小心。」


    「……機械沒有問題。」


    「好吧，抱歉，打擾你的社團活動了。」


    秋月凪盯著機械搖搖頭。


    「我不認為老師打擾到我了。」


    「是嗎？那太好了。」


    「老師，你可以再來社團玩哦。」


    秋月凪迴過頭來，村上久鬥覺得她似乎在微笑。


    ——糟了！


    村上久鬥看到秋月凪身後那個定時炸彈造型的時鍾，猛然被拉迴現實。他在腦海裏開始估算，從這裏全力衝刺到會議室需要花多少時間。


    死定了！


    「我、我先走羅！」


    秋月凪點點頭，並走近他身邊。看來她似乎要送他到門口。


    「明天見，秋月，不要待太晚，早點迴家！」


    村上久鬥盡全力衝刺。


    周遭已經暗得伸手不見五指。


    秋月凪佇立在社辦門邊，手上把玩著機器。


    村上久鬥隻有迴頭看了那麽一次。


    他看見秋月凪將手舉到胸前，輕輕搖動。


    秋月凪是在對他揮手嗎？嗯，就當作是那樣吧！


    ……不過，或許她隻是在玩手上的機器而已吧？


    *


    ——用膝蓋想也知道，村上久鬥沒有趕上教職員會議。


    村上久鬥兩手抱滿資料與文件夾，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在黑暗得有如深不見底水潭的校舍走廊上。


    「……真倒楣。」


    夜半空無一人的校舍裏，迴蕩著村上久鬥的滿腹牢騷。


    最衰的事發生在他遲到進入會議室時，剛好是那個學年主任演講到最熱烈的時候。


    然後他竟然跌倒了，而且還發出巨響。不僅跌倒，同時資料全部散了出來。


    他的跌倒在老師之間惹來一陣訕笑，當然也打斷了主任的演講。


    村上久鬥迴過頭去看主任，發現他的臉漲成豬肝色，氣得渾身顫抖。


    ……主任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唉，我怎麽會這麽衰。」


    打斷主任演講的懲罰，就是手上這堆如山高的資料與文件夾——全部影印完後裝進文件夾，然後再分門別類……主任囑咐村上久鬥的工作量，已經超過一個人能負擔的範圍，而且這些還要在「明天以前完成」。


    想當然耳，其他老師自是幸災樂禍地迴家去了。


    過度役使的影印機臨界爆炸點，過度操勞的村上久鬥也差點燃燒殆盡，昏死在學園裏。


    村上久鬥沉重地歎了口氣。


    ——驀地，有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腳步聲越來越遠。


    村上久鬥把手上的資料輕輕放在地上，環顧周遭。


    當然，都這麽晚了，學園裏除了村上久鬥之外，不可能有第二個人。


    他的心跳鼓噪了起來，恐懼將身體的疲憊一掃而空。


    腳步聲再度響起，這次比剛才還大聲。


    走廊前方有一個轉角，腳步聲從轉角的方向傳來。


    「是、是誰？」村上久鬥下意識地詢問出聲的人。


    雖說村上久鬥膽小如鼠，但他還是忍不住窺探轉角的方向。


    他躡起腳尖接近走廊的轉角。


    不管是在舊社團大樓，還是現在，今天的村上久鬥都免不了強壓下恐懼、躡手躡腳的命運，但這次的恐怖程度，遠超過在舊社團大樓時。心髒的鼓動和唿吸聲，吵得連他自己都聽得一清二楚。


    腳步聲仍未停歇，而且還朝他所在的方向接近。


    村上久鬥整個人貼在轉角處的牆壁上，窺探前方動靜。


    看到人了。


    但走廊太黑，他看不清楚是誰。


    不過，可以清楚辨認出那是個奔跑的人影。


    為了能看得更清楚，村上久鬥從轉角探出身體。


    腳步聲更接近了。


    ——倏地，眼熟的紅色製服闖入他的眼簾。


    那個人是遊華綜合學園的學生，而且還是一名女學生。他看到她的背影了。


    她有著奇特的發型——頭上綁了兩繒短小的馬尾，背後紮成一束的長發，像尾巴一樣披在身後。


    「百、百瀨？」


    那個人絕對是百瀨玉。但是，剛轉學進來的百瀨玉，為什麽會在這種時間出現在學園裏？


    她看起來好像在找什麽東西。


    「喂，百瀨……百瀨！」


    村上久鬥衝入由轉角延伸的走廊，百瀨玉跑得離他越來越遠。


    「喂，等一下，百瀨！百瀨！」


    百瀨玉的身影消失在夜晚黑暗的走廊裏，村上久鬥為了追她，也跟著奔跑起來。


    走廊的盡頭又有一個轉角，村上久鬥彎過轉角。


    前方是樓梯。他左顧右盼，看來是追丟了。


    「我一定是累到眼花了……嗯，鐵定是這樣。」


    村上久鬥像是要說服自己一般地自言自語。然而，就在他抬起頭的瞬間，一個嬌小的影子從他兩腿之間疾奔而過。


    村上久鬥不禁跳了起來。


    他嚇到心髒差點停止，驚慌地揮動手腳，環視周遭。


    「沒事、沒事！什麽事也沒發生！」


    他的唿吸紊亂。心髒差點從口中跳出來。


    冷靜、冷靜！他試著平複情緒。


    就在他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錯覺」，情緒正恢複平靜的時候……


    ——轟然的槍聲，村上久鬥的胸膛被貫穿了。


    村上久鬥反射性地按住胸口。


    我被射中了？


    被槍射中了？


    怎麽迴事？為什麽？


    所有力量瞬間抽離他的身體。


    ——時間靜止了。


    在傾斜的視線裏，地板逐漸朝他接近。


    「不會吧！你、你沒事吧——」


    他聽見朝他奔跑而來的腳步聲，接近他的好像是個女孩子，再來是隨著跑動翩然搖曳的迷你裙。


    「慘了慘了，我、我該怎麽辦！」


    女孩子蹲在地上，努力試著救他。


    ……你的內褲全被看光了啦。


    ——然後，村上久鬥完全失去意識。


    *


    一個往生的人最先看見的景象是什麽？


    三途川？花海？拍打著小翅膀的天使？天國？地獄？


    要知道答案，首先必須睜開眼睛才行。


    村上久鬥張開眼。


    視線無法對焦。


    他眨了眨眼，景物的輪廓逐漸變得清晰。


    首先映入村上久鬥眼簾的是……


    ……近得不能再近、鼻尖幾乎要碰在一起的女孩子臉蛋。


    鼻尖幾乎要碰在一起？


    村上久鬥斜眼瞟向鼻子下方。


    ——他的唇和女孩子的唇緊貼在一起。


    「我被吻了——」


    村上久鬥尖叫著擺動四肢。


    眼前的女孩子也飛快地遠離他，慌亂地擺動四肢。


    ——是百瀨玉！


    「百瀨！是、是你！你你你、你在這裏做什麽？」


    「唔哇……誤會、這是誤會啦！我什麽也沒做！」


    「誤會？什麽誤會？你說啊！」


    村上久鬥和百瀨玉麵對麵，然而兩人都慌了手腳，隻是不斷地擺動四肢。


    率先冷靜下來的人是村上久鬥。


    「百瀨？你真的是百瀨玉對吧？」


    「我是百瀨玉。晚安。」


    「晚安……等等！你為什麽會打扮成那個樣子！」


    百瀨玉身上穿的並不是製服。


    露出大片胸口的粉紅色外衣上，披著一件輕飄飄的白色披風。就某種意義而言是很可愛啦，但是……怎麽看都不像是普通的衣服。


    她的衣服隻會讓人聯想到「小魔女」三個字。


    「咦？咦！老師看得見這身裝扮嗎？」


    「什麽看不看得見……要是看不見的話……問題就大了吧？」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怎麽辦？」


    很明顯地，百瀨玉已經心慌意亂了。


    「怎麽辦！老師搞不好是被子彈打到，才會變得這麽奇怪吧！」


    「什麽子彈？」


    百瀨玉伸手在腳跟附近探了探，拿出某樣東西。


    「就是……這個的子彈。」


    百瀨玉拿出的東西是兩把手槍。


    「子彈……難道是槍的子彈！」


    而且，她手上的槍還大得不適合讓女孩子拿在手上。


    「咦？所以說，開槍的人是你嗎？我被你開槍打中了？用你手上的槍？」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被那種東西打到不是會死人嗎？而且還是一擊斃命，然後會在胸口開一個很大的窟窿！」


    村上久鬥慌慌張張地指著自己的胸口。


    然而，他身上不但沒有被開一個大窟窿，而且奸像還毫發無傷。


    他眨眨眼，做了一次深唿吸。冷靜，村上久鬥！


    「……百瀨，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可以，老師。」


    「我是誰？」


    「村上老師。」


    「這裏是哪裏？」


    「呃，保健室。」


    「你又是什麽人？」


    百瀨玉舉起右手，燦爛一笑。


    「我是死神候補生！」


    村上久鬥昏厥在保健室的床上。


    「老師！村、村上老師！」


    「啊啊……我果然已經死翹翹了，真是短暫的人生啊……」


    「唔——村上老師，請你振作一點！」


    「死神啊，如果你要來接我走，也先告訴我一聲啊……」


    「村上老師！」


    百瀨玉舉起小巧的拳頭，揮向村上久鬥眉間，讓他嚇得從床上跳了起來。


    「幹麽！百瀨，你幹麽打我？」


    「老師，你醒一醒！」百瀨玉仍然維持著備戰姿勢。「老師，請你冷靜一點。」


    「嗯，我會冷靜，你不要再打我了。」


    「對不起。但是、但是，我看老師好像又快暈過去。」


    村上久鬥又做了一次深唿吸，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在再平常不過的保健室裏，一副小魔女打扮的百瀨玉以及這裏，說有多奇怪就有多奇怪。村上久鬥又揉揉眼重新看了一次，但是現狀連一厘米也沒有改變。


    「好，我們從頭說起。」


    「是。」


    「這裏不是死後的世界……而是學園裏的保健室對吧？」


    「……是這樣沒錯。」


    「我明白了。那……呃，你說你是『死……』什麽來著？」


    「死神候補生。」


    村上久鬥看著百瀨玉，沉默不語。


    死神候補生。一個女孩子不該擁有的大型手槍，還有……輕飄飄的披風。


    不行了。要他接受這個事實，不如給他一刀還比較快。


    村上久鬥凝視著百瀨玉的大眼睛，而百瀨玉的瞳眸中映照著他的臉。


    雖然眼前的情況讓人覺得超現實，但卻是無庸置疑的現實。


    「你告訴我……死神候補生到底是什麽？」


    百瀨玉的眼神相當認真，先是輕輕地頷首，然後她轉了轉骨碌碌的大眼睛，思考著該如何向村上久鬥說明。


    「嗯……死神候補生就是對『立誌成為死神，卻還不能獨當一麵的人』的稱唿上


    「也就是說，為了當上死神，必須接受種種訓練和學習嗎？」


    「是的，這就是死神候補生。為了成為能夠獨當一麵的死神，必須通過種種考驗才行。」


    「必須通過考驗……就像學園的考試一樣嗎？」


    「對！這麽說起來，好像和學園的生活很像呢。」百瀨玉的音調提高了一度。「對了對了，我們也有老師哦！」


    村上久鬥比較能理解百瀨玉在說什麽了。


    教師與學生。以彼此的立場來比喻，似乎比較容易理解。


    「那麽，死神候補生——百瀨同學，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


    「世界上有許多特殊的場所，其中一個好像就在這間學園裏！」


    「世、世界上？」


    村上久鬥下意識地咽了一口唾沫，總覺得事情在突然之間變得很嚴肅。


    然而，百瀨玉絲毫沒有察覺村上久鬥的心情，神情迷蒙，偏著頭繼續說下去。


    「據說，為了通過死神測驗所需的力量，似乎存在於這片土地上。」


    「不過，在這間學園裏做那種測驗沒問題嗎？你不是還得用槍之類的嗎？」


    「……嗯，沒錯。」


    「那不就非常……危險？而且，我還被你打中了。」


    「不，那其實是非常罕見的情況。這種子彈通常是打不到人的。所以老師的例子，可以說是少數中的少數……」


    百瀨玉的表情變得黯淡。


    村上久鬥搔搔頭，為了讓百瀨玉打起精神，硬擠出一個笑容。


    「算了，你也不用太在意啦。你看，我胸口既沒有被開一個洞，也活得好好的。」


    「嗯，我聽說……這不會對人體產生任何影響。」


    「不過，百瀨，你在學園裏穿成那樣也太招搖了吧？」


    「不，老師看到的這身裝扮，在平常人眼裏隻是普通的製服而已。」


    百瀨玉張開雙臂，振了振披在肩膀上像披風一樣的布。


    大概是看久也習慣了，以粉紅色與白色為基調設計的服裝，越看越可愛。


    雖然村上久鬥不可能毫無疑問地接受所有事實。


    不過，現在眼前正對著他微笑的，是今天才轉到他班上的轉學生——百瀨玉。


    ——這是無庸置疑的事實。


    「……也就是說。」


    「嗯？」


    「你很努力要當上一名死神。所以，要是有老師幫得上忙的地方，盡管開口。」


    百瀨玉骨碌碌的大眼睛閃耀著光芒，露出非常燦爛的笑容。


    「不過，你別再用槍射我了。」


    「不、不會的！謝謝你，村上老師！萬歲！」


    百瀨玉從椅子上跳起來，不斷高喊「萬歲」。


    她一定很擔心村上久鬥不相信她說自己是死神候補生吧。


    她臉上無比的欣喜，也廄染了身旁的人。


    ——就在此時，澄澈的鍾聲輕輕響起。


    不會吧？村上久鬥瞥向保健室窗外。


    「唔哇！大家已經陸陸續續來學園了！」


    「真、真的嗎？」


    「總之，得先離開保健室才行……」


    「老師，那我先迴教室哦上


    「啊，好，你先去吧。」


    百瀨玉打開保健室的門，肩上死神裝扮的白色披風翩然飄動。


    「百瀨！等一下！」


    村上久鬥爬下床，為了追一身「死神裝扮」的百瀨玉，衝出走廊。


    站在走廊上，穿著「製服」的百瀨玉茫然不解地迴頭，一副「我剛才才到學園」的樣子。


    「……抱歉。」村上久鬥靜靜地關上保健室的門。


    到剛才為止的事都是現實嗎？


    窗外的走廊上，響起剛到校的學生們嬉鬧的尖叫聲。


    村上久鬥靠在窗邊，陷入沉思。


    腦海裏浮現百瀨玉的臉。


    「死神候補生」、「兩把槍」、「死神裝扮」……這些本來與他無緣的字詞，在腦海裏打轉。還有，當他表示相信她的時候，她所展露的笑臉，以及她柔軟的嘴唇——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無庸置疑的現實，隻是這個現實好像有點脫離常軌。


    「算了，船到橋頭自然直上


    村上久鬥搔了搔睡得亂翹的頭發，悄悄歎一口氣。


    part3一個屋簷下


    ——村上久鬥覺得他累斃了。


    總之，對他來說，今天一整天真是糟糕透頂。


    昨天晚上在學園被轉學生用槍射擊，還好毫發無傷；清醒後，發現自己躺在保健室裏和轉學生接吻，害他嚇得失去理智，還被轉學生揍了一拳；那名轉學生肩上披著一件輕飄飄的白色披風，一副小魔女的打扮。問她：「你是什麽人？」


    她還很有精神地迴答：「我是死神候補生！」


    不知不覺間就天亮了……啊啊，光是迴想起這些事，他的腦袋就一片混亂。


    村上久鬥在夕陽西沉的歸途中抱頭苦思。


    薄暮的餘暉，將腳邊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今天最好趕快迴家，蒙頭大睡一覺。


    因為那種混亂，今天在學園裏持續了一整天。


    首先，當他看到自己班上的學生——秋月凪的時候。


    眨眼之間，她的製服變成了身體曲線畢露的服裝。


    接著，看見在學園裏某個教堂裏的修女——杏。


    他突然一陣頭痛，眼前景物一晃，隻手拿著掃把微笑的她，一身不可思議的裝扮在她身上若隱若現。


    最後，還在學園裏遇到一個追著兩隻貓的女孩子。


    她一邊大喊，一邊狂奔直衝，身影隨著景物一晃，瞬間閃過一身色彩斑斕的殘像，然後消失在他眼前。


    累死了，一定是因為這個原因。村上如此說服自己。


    村上久鬥住的公寓平凡無奇，這是以教師低廉的薪水可以付得起的地方，既狹小又普通，讓一個單身男子來住剛剛好。


    他無精打采地走上每天爬上爬下的水泥樓梯，打開家門。


    「我迴來了。」


    對著隻有自己一個人居住、昏暗的屋子，村上久鬥自言自語地說著，然後脫下沉重的皮鞋。


    「歡迎你迴家。」


    他張大眼，拾起頭。


    「工作辛苦了。老師，歡迎你迴家。」


    ——百瀨玉居然在他家！而且身上還穿著有蕾絲花邊的圍裙！


    村上久鬥那隻脫鞋脫到一半的手僵在半空中，單腳站立，然後跳出門外，把門關上。


    他維持單腳站立的姿勢站在門外，整理一下思緒。


    接著，做了幾個深唿吸。一次、兩次、三次……這是夢，他一定是太累了。


    之後，用力將門打開。


    百瀨玉的臉立刻出現在他眼前，兩個人的臉近得連鼻梁都貼在一起。


    「百瀨！你為什麽會在我家——」


    村上久鬥發出令人分不清是哀號還是質問的聲音。接著，一個重心不穩，整個人撲倒在百瀨玉身上，這次換百瀨玉發出哀號。


    「老師，你、你做什麽啦！」


    「什、什麽做什麽！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啊——」


    兩個人都陷入極度恐慌！


    他們推來擠去，在地上糾纏一陣後，村上久鬥砰砰地跳起來，單腳跳著進入屋裏。百瀨玉擺動雙手，急急忙忙爬起來，追著村上久鬥進屋。


    待兩人都恢複冷靜時，太陽已經西沉，明月高掛在深藍色的夜空了。


    「……百瀨，你坐那裏。」


    率先冷靜下來的村上久鬥，督促百瀨玉坐在沙發上。


    百瀨玉點點頭，一屁股坐上沙發。


    「老師，歡迎你迴家。」


    「嗯，你剛才說過了。」


    「老師，我不是故意要嚇你的。」


    「嗯。我問你！」村上久鬥手叉腰，死盯著百瀨玉的臉看。「百瀨，你為什麽會出現在我家！」


    百瀨玉的大眼睛盈滿了淚水。


    「不準哭。你非說出個讓我滿意的理由不可！」


    百瀨玉像個孩子一樣，兩手抵著眼睛，開始哭了起來。


    「我……我……我有逼不得已的理由。」


    「你也不用哭成那樣吧？」


    百瀨玉哇哇大哭的聲音，震得窗戶簌簌顫動。


    「別哭了……求求你別哭了好嗎？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村上久鬥跪在百瀨玉麵前，不知為何反而向百瀨玉道歉。


    百瀨玉點點頭，抽抽噎噎地停止哭泣。


    「老師，錯的人是我，對不起。」


    「算了，別在意。」


    村上久鬥將麵紙盒放到百瀨玉身旁，百瀨玉抽出一張麵紙擤鼻子。


    「冷靜下來了嗎？」


    「冷靜下來了。」


    「我奸像也冷靜點了。」


    「對不起。」


    「嗯，沒關係。」村上久鬥坐到百瀨玉身旁，拍拍她的肩膀。「告訴我，為什麽你會在我家？」


    「唔嗯……」百瀨玉手指抵著嘴唇，骨碌碌的大眼睛轉呀轉的。「該從哪裏說起才好呢？」


    「你怎麽會有我家的鑰匙？我門不是鎖著嗎？你是怎麽進來的？」


    「那個啊，就像這樣。」


    百瀨玉神秘一笑，手指在半空畫圈圈。


    ……是用魔法嗎？她的意思是，她用魔法開門的嗎？村上久鬥的頭腦越來越混亂了。


    「算了，這事暫且不討論。你在我家做什麽？」


    「有！老師，我幫你煮好晚飯了！」百瀨玉舉起右手，一臉驕傲地說道。


    聽她這麽一說，他確實聞到一股濃鬱的香味。是燉牛肉！這是他最喜歡吃的一道菜。


    「謝謝你。」


    「嗯！我很用心做這道菜哦！」


    「我很期待它的味道。」


    「好高興！」


    村上久鬥驀然想起。


    「……我不是要說這個啦！」


    「咦？」


    「我想問的是那個……」


    「菜單嗎？」


    「嗯，真想趕快吃燉牛肉。」


    「嗯！對啊。」


    「嗯，那是我最喜歡的菜……不是啦……是那個。」


    「哪個？」


    「為什麽你會擅自闖進我家，又擅自幫我做飯！」


    「為什麽？因為從今天起我要和老師一起住呀！」


    村上久鬥盯著百瀨玉的大眼睛看，沉默橫亙在兩人之間。


    「和女學生同居、校方發現後、褫奪教師資格、被趕出學園」，這些字詞在村上久鬥腦海中不斷打轉。


    「不、不行！絕對不行！」


    「不能不行！」


    「為什麽？」


    「因為我昨天不是用槍射到老師嗎？所以……所以……」


    百瀨玉的大眼睛又流下豆大的淚珠。


    村上久鬥將麵紙盒遞到百瀨玉麵前，緊張地拍著她的肩膀。


    拿麵紙擦過臉後，百瀨玉開口了。


    「所……所以，我和我的上司商量過了。」


    「你是指你們死神候補生的上司？」


    「嗯，就是迪絲老師，她負責監督我們死神候補生。」


    「迪……迪絲老師……」


    村上久鬥腦海中閃過終極死神令人驚駭的身影。


    「那個迪絲老師很可怕嗎？」


    「非常可怕。」


    「果、果然……畢竟是迪絲老師嘛！」


    「嗯。我對迪絲老師說了村上老師的事之後，老師非常非常生氣。她說不知道會產生什麽影響，所以要我負起責任看好你。」


    「看好我……有那麽嚴重嗎？」


    「嗯！所以我會負起責任好好照顧老師！」


    ——時間瞬間停止了。


    村上久鬥思考著。


    眼前的百瀨玉抿著雙唇，熠熠生輝的瞳眸中散發著強烈意誌。


    或許，她是認真地想保護自己吧。


    廚房傳來燉牛肉沸騰的聲音。


    或許，靠村上久鬥一個人什麽也做不了吧。


    無論是死神的世界，還是沸騰的燉鍋，他都必須依賴百瀨玉來處理。


    「……真拿你沒辦法。」


    「也就是說，老師答應了嗎？我可以和老師一起住嗎？」


    「連那個可怕的迪絲老師都這麽說了吧？既然如此，也隻好照辦了。」


    百瀨玉的臉龐就像花朵盛開一樣笑逐顏開，然後樂不可支地跳起來，高喊萬歲。


    就在此時，燉肉就像火山爆發一樣噴發出來。


    百瀨玉與村上久鬥不約而同地發出哀號。想當然耳，他們又陷入六神無主的恐慌當中。


    *


    ——百瀨玉煮的燉牛肉真的很好吃。


    村上久鬥「唿唿」地吹涼燉牛肉，大口大口地吃進肚子裏。


    他已經很久沒有吃到像這樣充滿溫暖又美味的食物了。


    村上久鬥不經意地拾起頭，發現百瀨玉神情凝重地盯著他瞧。


    他有時候真受不了自己的遲鈍，竟然忘記向百瀨玉說該說的話了。


    「百瀨，你煮的燉牛肉真的很好吃。」


    「真、真的嗎？」


    「嗯，非常好吃。我已經很久沒有吃到這麽好吃的食物了。」


    「太好了。」


    百瀨玉拍著手，高興得跳起來轉圈圈。


    輕飄飄的純白圍裙像天使羽毛一樣搖曳著。


    總覺得好幸福，仿佛新婚生活中幸福的一刻……


    「……不行！」


    村上久鬥猛地搖頭。


    再怎麽說，他們之間是老師與學生的關係，他怎麽能想成那種不純潔的異性關係呢？


    他迴過神來，發現百瀨玉忐忑不安地側著頭。


    「嗯？啊，我指的不是你煮的燉牛肉，而是那個啦！」


    百瀨玉的大眼睛開始蓄滿淚水。


    「我的意思是，吃過你煮的燉牛肉，其他人煮的都難吃到不行，根本就沒得比！你煮的菜是最好吃的。所以，你別再哭了。」


    百瀨玉瞬間破涕為笑。


    「老師，謝謝你，我最喜歡你了。」


    百瀨玉高興得抱住他……這感覺好像也不錯……但是！


    「百瀨，你先放開我。」


    「是！」


    百瀨玉意外順從地鬆手。


    村上久鬥放下湯匙，端正坐姿。


    百瀨玉也學他正襟危坐。


    「百瀨，我有話對你說，你聽好了。」


    「是，老師。有什麽話盡管說。」


    「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所以我答應讓你住進我家。」


    「是，我會好好努力的。」


    「嗯，很好。」


    村上久鬥凝視著百瀨玉的眼眸。


    為什麽每次和百瀨玉說話，他都會被牽著鼻子走？他清了清喉嚨。


    「……唔，我要說的不是這個。聽好了，我是老師，而你是學生。如果被校方知道我們兩個人同居，你想會有什麽後果？」


    「會有什麽後果？」


    「唔……你聽好了，我一定會被褫奪教師資格，然後被趕出學園，你也會遭受退學處分。」


    「咦咦咦！這是真的嗎？」


    「絕對錯不了。」


    百瀨玉兩手搗住嘴巴，一副震驚的樣子。


    她真是遲鈍到家了。村上久鬥搔搔頭，繼續說下去。


    「所以，在我們同居之前，我想和你約法三章。」


    「是，我會努力遵守的。」


    「嗯，很好……我什麽都還沒說啊！」


    「對不起。」


    「首先，我們不能一起上學，放學也要分別迴家。當然，睡覺也要分開睡。你睡我的床，我睡這張沙發，還有……嗯……總之，就先這樣。我們要一起努力守住同居的秘密。」


    「是，我會好好努力的！」


    「嗯，很好……不過，沒問題吧？」


    百瀨玉笑著迴答他後，才開始吃飯。


    村上久鬥心裏懷著一絲不安，再次拿起湯匙大啖燉牛肉。


    倏地，兩人之間籠罩著一股沉默。


    村上久鬥一時之間，想不到該和時下的年輕女孩說些什麽。


    隻有湯匙舀起燉牛肉的聲音迴蕩其間。


    「……啊，對了。」


    「咦？什麽事？」


    對了，就說說那件事吧。他總算找到打破沉默的話題了。


    「昨晚不是發生了那些事嗎？所以我今天很累。」


    「怎麽了嗎？」


    「就是我們班上的秋月凪，不知道為什麽，我今天看到她一身奇怪的裝扮。」


    「老師是說小凪嗎？」


    「對。」


    「果然。因為小風也是死神候補生呀！」


    村上久鬥含在口中的菜一口氣全噴了出來。


    「嗯！小凪的指導老師也是迪絲老師哦。本來我應該和她一起入學的，但是我遲到了……」


    「什麽！秋月也是死神候補生！」


    「對啊，還有很多人哦。」


    「還有很多人？教堂裏的杏修女也是嗎？不會吧……」


    「對啊，小杏也是死神候補生，不過小杏的指導老師不是迪絲老師。」


    村上久鬥驚訝得連湯匙掉到盤子上都不自覺。


    「那……那個在追貓的女孩子也是……」


    「那應該是山田瑪莉琳吧。」


    「瑪莉琳？」


    「對，瑪莉琳是小凪的好朋友哦！」


    「啥？這間學園到底是怎麽迴事？怎麽會有那麽多死神候補生？一大群死神，搞得這間學園像個死神學園一樣！喂……」


    村上久鬥迴過頭來，才發現百瀨玉靠在沙發上，發出沉穩的鼻息。


    「……居然睡著了。」


    百瀨玉剛轉學過來，一定也累壞了吧？


    村上久鬥搔搔頭，望向廚房裏的髒碗盤、被溢出來的燉牛肉弄髒的桌子。最後，目光又迴到百瀨玉安詳的睡臉。


    他輕輕歎口氣，然後臉上漾起一抹微笑。


    自從一個人生活後，就再也沒有吃過這麽好吃的料理了。


    而且，像這樣一邊吃飯，一邊打鬧、驚嚇、歡笑，對村上久鬥來說，都是第一次的經驗。


    「真傷腦筋……」


    時間在此刻靜止了，村上久鬥就這樣凝視著百瀨玉的睡臉。


    part4另一名死神候補生


    ——放學後，村上久鬥反射性地走向舊社團大樓。


    舊社團大樓——秋月凪的機械社所在之處。


    百瀨玉遵照和他的約定，一下課就先迴他家去。


    今天也沒有那個麻煩的教職員會議。


    為了錯開和百瀨玉的迴家時間，他必須找個地方打發時間。


    而且，他也很在意與百瀨玉同為死神候補生的秋月凪。


    就連在上課中，他的目光好像全都停留在兩人身上。


    上課中，百瀨玉閃爍著骨碌碌的大眼睛，像個小動物一樣動來動去，目光在黑板與村上久鬥臉上來迴梭巡；相對的，秋月凪則將被頭發遮住的半邊臉對著他，一動也不動地凝望窗外，仿佛窗外有什麽美景一樣。


    上課中的百瀨玉與秋月凪形成一個強烈的對比，唯一的共通點就是，她們都是死神候補生。


    在火紅夕陽的照射之下，村上久鬥被拉得長長的影子，投射在陳舊的舊社團大樓上。


    機械社社辦的門悄然開啟，穿著製服的纖細背影進入大樓。那個人一定是秋月凪。


    村上久鬥追在秋月凪身後，打開機械社社辦的門。


    秋月凪佇立其中。


    從窗外斜斜射入的橘紅色夕陽餘暉照在秋月凪臉上，半張臉隱藏在陰影之中。她隻身佇立的身影，美得令人屏息。


    「……老師，請把門關上。」秋月凪說道。


    村上久鬥遲疑地關上門。


    「呃……秋月，那個……我……」


    「……我知道。」


    「知道什麽？」


    「我知道老師知道我們是死神候補生的事。」


    「嗯……然後……」


    「我也知道……老師被小玉用槍射擊……」


    「小玉？」


    「嗯。我都叫百瀨玉為『小玉』。」


    「哦……對了，還有……」


    「沒關係，我都知道了。老師現在和小玉住在一起對吧？」


    「嗯，對……什麽嘛，原來你什麽都知道了啊？」


    「……因為我們同班呀！」


    秋月凪臉上似乎漾起若隱若現的微笑。


    村上久鬥搔搔頭。


    「也是啦。」


    「老師，請你暫時站在那裏不要動。」秋月諏的眼神倏地轉為銳利。「接下來，我要將靈魂化歸虛無……」


    然後她的嘴抿成一直線。


    村上久鬥咽了一口唾沬。


    「這是死、死神候補生的工作嗎？」


    秋月凪抬起頭望向村上久鬥的眼睛，她的眼神充滿一種並非冰冷，而是緊張的氣氛。


    「將死、死人靈魂化歸虛無？」


    村上久鬥環視這間陰暗的機械社社辦，在他身旁環繞著五花八門的機械。


    一想到這裏麵有靈魂即將被化歸虛無的死人……他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老、老師很討、討厭死人和屍體！嗯……我先走一步。」


    「放心，不是死人。」秋月風指著桌上的「東西」，平靜地說道。「……我們候補生還不能處理人類的靈魂。」


    桌上放著一個生鏽的馬口鐵玩具。


    這個在早期卡通裏常見的玩具機器人，身上的烤漆被小孩子玩到剝落，手腳也壞損，好不容易才能站立。雖然它又小又舊，但是一定曾經深受主人的喜愛。


    「那個嗎？」


    秋月風輕輕點頭。


    「我們死神候補生基本上隻能將小動物或東西的靈魂化歸虛無。」


    「你要把那個機器人的靈魂化歸虛無？」


    玩具機器人垂下壞損的手，斜斜地站在桌子上。


    在因夕陽而火紅的桌上，小小的影子被拉得又黑又長。


    「……因為東西也有靈魂。」


    「那麽，它的靈魂就是那個吧？以東西來說，算是深沉了。」


    秋月風驚訝地看著村上久鬥的臉，讓他不好意思地搔搔頭。


    「呃，這隻是我的直覺啦。畢竟我也有舍不得丟掉的玩具。」


    「……對，它的情感非常強烈，所以我必須將它化歸虛無。」


    村上久鬥神情嚴肅地點頭。


    「加油！我會在這裏守護你，一直在這裏陪你，所以你不用擔心。」


    當然，村上久鬥完全沒有想到，他根本幫不上秋月凪什麽忙。


    村上久鬥出人意表的話，讓秋月凪瞬間有點不知所措，但她旋即恢複嚴肅的表情，頷首迴答：「嗯，我會加油的……所以，請老師在旁邊看著我。」


    接著，秋月風舉起右手，深吸一口氣。


    倏地，一陣光芒乍現，秋月凪身形一晃，全身被波濤般的光芒所圍繞，裹在白色薄質布料下的身體，裸露大片晶瑩雪白的肌膚，轉眼間便換上了死神的裝扮。


    「無處可歸、彷徨人間的靈魂啊……」


    隨著一聲低喃，秋月凪筆直伸向前方的雙手，被包圍在光芒裏。


    「在死神候補生秋月凪的引導下——」


    就在雙手的光芒幾乎要圍成一圈時，伴隨著一聲輕微的聲響，化為無數小球。


    在昏暗的社辦裏，閃耀的光球團團旋轉，最後聚集成一團巨大的光體包住玩具機器人。


    「——歸於虛無！」


    淩厲如薄刀的聲音幾乎劃破空氣，光體隨著秋月凪的呢喃瞬間炸裂。


    「謝謝……我很高興……我們再、再一起玩吧！」


    周遭籠罩在一陣亮得令人睜不開眼的光芒中，隱約傳來一個小男孩的聲音，然後像是要溶入光芒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倏地，響起一陣哐當的金屬碰撞聲。


    那個老舊的玩具機器人倒在秋月風腳邊。


    馬口鐵機器人看起來好像睡著了一樣。


    安詳，卻令人心痛。


    「結束了嗎？」


    「……結束了。」


    村上久鬥和秋月凪看著彼此。


    倏地，秋月凪就像繩索被切斷的人偶一樣，無力地倒下。


    村上久鬥反射性地抱住她。


    與百瀨玉相較，秋月凪的死神裝扮露出更大片的肌膚。因此，村上久鬥可以感覺到她肌膚的冰冷，以及身上冒出的薄汗。


    秋月凪與百瀨玉一直在做這種痛苦又難受的事嗎？


    一思及此，村上久鬥便感到一陣心痛。


    「那孩子……那個玩具機器人……好像相當受到主人喜愛，所以它才會說『謝謝』。」


    「……嗯，老實說，我也聽到了。」


    秋月風驚訝地抬起頭，看著村上久鬥的臉，然後將自己的臉埋在村上久鬥胸前靜靜地啜泣。


    村上久鬥緊緊地抱住她。


    夕陽已經西沉，窗外的一切籠罩在深藍色的夜晚之中。


    「秋月……呃……你和百瀨一直在做這種事嗎？」


    「……因為我們是死神候補生呀。」


    「既然如此，那個……我有一個提議。」


    村上久鬥別開視線望向窗外。


    雖說秋月凪還隻是一名少女，但她的死神裝扮還是太刺激了。


    「……你和百瀨在做死神候補生的工作時，我可以陪在你們身邊嗎？」


    「為什麽？」


    「這個……對了，因為我也想幫上你們的忙。」


    「幫什麽忙？」


    「因為我和你們一樣，看得見靈魂，也聽得見靈魂的聲音……所以我想應該可以為你們盡一點力，比方說當個靈魂搜尋雷達。」


    秋月凪在村上久鬥胸前咯咯笑道：「老師，可是我已經做了靈魂搜尋雷達了。」


    「那我來當追蹤靈魂的獵犬，這種事我還做得來。」


    「我也做了追蹤靈魂的機器人了。」


    「……什麽啊！你幹麽什麽都做好了啊？」村上久鬥不悅地嘟著嘴。


    「因為我是機械社的人啊。」


    「不然讓我當機械社的顧問。」


    「這跟死神候補生又沒有關係。」


    「啊啊，說的也是。那……我能做什麽？」


    秋月凪離開村上久鬥的胸膛，打開社辦的電燈。


    在明滅的日光燈中，秋月凪已經換迴平常的製服裝扮。


    村上久鬥的手在口袋裏找來找去，拿出一條手帕遞給秋月凪。


    「秋月，拿去，把汗……還有眼淚擦一擦，雖然這條手帕有點髒。」


    秋月凪點點頭，接過手帕擦拭臉頰。


    「我希望老師可以陪在我身邊……小玉或許也有同樣的想法吧。」


    聞言，村上久鬥搔搔頭。


    「……我唯一能做的，也隻有為你們加油打氣了。」


    秋月凪搖了搖頭。


    「從以前到現在，都沒有人鼓勵我們；就算筋疲力竭地倒下，也沒有人扶我們一把。而且……即使難過得流淚，也不會有人借我們胸膛大哭一場，或是遞給我們一條手帕。」


    秋月凪耙梳了一下頭發，仰望村上久鬥的臉。


    在日光燈藍白色光芒的照耀下，秋月凪的臉顯得更晶瑩白皙。


    「所以，我希望老師可以陪在我們身邊。」


    村上久鬥難為情地搓搓鼻子。


    「遞擦汗用的毛巾、幫忙加油打氣……說得我好像是運動性社團的經理一樣。」


    「……還有，機械社顧問一事也拜托老師了。」


    「嗯，這倒是沒問題……唔哇！」


    某種像是外星幼蟲的東西，爬滿村上久鬥的臉。


    鐵製的黑色腳沙沙作響，在他臉部和後腦勺蠢動著。


    「秋月，這、這是什麽啊？我……快不能唿吸了……」


    「不用怕，這是神風球。」


    「神風球是什麽玩意……啊，難道是你剛剛說的追蹤靈魂的機器人？」


    「嗯，它一碰到靈體就會爆炸，所以老師不用擔心。」


    苔綠色的圓球狀蟲型機器人閃爍著偌大的眼睛。


    「距離爆炸還有十秒……倒數計時……九、八、七……」


    「喂，它已經在倒數計時了……這叫我怎麽不擔心！」


    村上久鬥拚命想把黏在臉上的圓球狀機器人拔下來，同時社辦各處的同型機器人卻一個個爬到他身上。


    「啊！什麽！不要抓我的腳……啊，那裏、不要碰那裏。不要在我的胯下爆炸！唔、唔哇——」


    村上久鬥逐漸被機器人掩埋。


    「……六、五、四、三……」


    「老師，機器們都很喜歡你，真是太好了。這麽一來，我也能安心把社團托付給你了。」


    語畢，秋月凪迅速躲進放在社辦一隅，形如蛋殼的避難所裏，隨著噗嘰的聲響，蓋子緊緊關起。


    除了右手之外，村上久鬥全身都被機器人掩埋。


    「我一點也不想被它們喜歡。我、我討厭機器。咕唔……秋月……救我——」


    「……二、一、零。」


    ——舊社團大樓射出一道刺眼的白光，略遲了幾秒，又發出震耳欲聾的爆炸聲。


    村上久鬥連綿不絕的哀號，伴隨著爆炸聲傳至遙遠的天際。


    「我討厭機械部部部部部部部部部！」


    ——就這樣，夜空中又誕生了一顆新星。


    第二章熱血教師的決心


    part1掌管死亡之人


    ——正值午休的頂樓。萬裏無雲的天空甚是湛藍。


    夏蟬的鳴叫聲。學園裏種了許多花草樹木。


    所以每到夏季，必然會響起蟬的大合唱。


    豔陽炙人，時序已來到了夏季。自從與百瀨玉同居以來，已經過了大約三個月。


    村上久鬥坐在頂樓的長椅上，用手擋去金黃色的陽光，眯起眼睛。


    「熱死人了！」


    濕透的白襯衫緊貼在他身上。


    當然，在這種大熱天，不會有學生午休時還跑來頂樓。


    因陽光的反射而白得刺眼的水泥頂樓上，隻有村上久鬥一個人抱著便當坐在長椅上。


    當然，長椅也燙得驚人。打一個雞蛋在上麵，搞不好都可以煎成荷包蛋了。


    所以，與其說村上久鬥是「坐」在椅子上，還不如說他必須用半蹲的方式來吃便當。這是他的修行……不，應該說是磨練。


    為什麽村上久鬥每天午休，都必須進行這種自虐的行為呢？理由在於他手上的便當。


    「好……沒有人看見。」


    村上久鬥像是在處理炸彈一樣，謹慎地環顧周遭後，才打開包便當的袋子。


    ——粉紅色的便當盒上，印著黃色的可愛小雞。


    光是這個可愛的便當盒，就足以成為單身男人的致命傷。


    接著，他猛地打開便當盒的蓋子。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鋪滿黃色蛋鬆的白飯上，中間用粉紅色魚鬆鋪畫出的一個大愛心。


    「唔唔……果然又是愛心。」


    映照著陽光的粉紅色愛心，就視覺上來說太刺激了。


    村上久鬥從鮮紅色的筷子盒裏，拿出與便當盒一樣的粉紅筷子，開始吃起百瀨玉做的便當。


    視覺上雖然走可愛風，但味道可一點也不馬虎。


    章魚香腸、肉丸子、炸蝦都好吃得令人忘卻暑氣。雖然百瀨玉平常總是少根筋，但是對於料理卻一點也不含糊。


    不過，他死也不能在眾人麵前，打開這個粉紅色的小雞便當盒。


    而且被其他老師或學生看見，便當裏可愛的粉紅色愛心或章魚香腸，他們不知道會想歪到哪裏去……再說，因為他和百瀨玉住在一起，所以百瀨玉的便當菜色當然和他的一模一樣。


    因此，村上久鬥為了避人耳目，隻好在炎熱的頂樓上，像苦行一樣，一個人狼吞虎咽地吃著便當。


    一開始，他本來想提醒百瀨玉，但是一看到她做便當時的愉悅側臉，以及將便當交給他時的滿麵笑容，他怎麽樣也開不了口。


    「唉……我怎麽這麽苦命。」


    將一掃而空的便當盒放在一旁，村上久鬥雙手交疊在腦後，靠在椅子上仰望天空。


    「不過，在藍天下吃百瀨親手做的便當，過著像這樣的生活也不賴。」


    「……不好意思。」


    驀地響起一個清喉嚨的聲音。


    村上久鬥猛地跳起來，環視周遭。


    但是頂樓上沒有半個人影。


    是他的錯覺吧？正當村上久鬥再次將手交疊在腦後時……


    「你能不能把這個令人火大的東西拿開……」


    村上久鬥身旁傳來因憤怒而顫抖的聲音。


    他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到了。


    一個頭頂放著小雞便當盒的小女孩緊握雙拳，氣得渾身發抖。


    「對、對不起！」


    村上久鬥連忙拿開便當盒。


    「……我已經很久沒有受過這種屈辱了。」


    那個小女孩的身高隻及村上久鬥的腰部，大概隻有一百一十公分左右吧？然而，她給人的感覺卻不像是一個普通的小女孩。


    「算了，這次我就大人不計小人過，下不為例。」


    小女孩一副老成的樣子，將手背在身後，從村上久鬥麵前走過。


    她身上披著一件暗褐色的長袍，右肩停著一隻黃色小鳥，左肩……扛著像死神常拿在手上的巨大鐮刀。


    她驀地轉過身來，一頭如晴朗冬空的冷色長發隨風搖曳，接著說道：


    「你就是村上久鬥吧？」


    小女孩的眼瞳鮮紅如血。


    村上久鬥拚命點頭。


    「呃……小朋友難道也是……死神候補生嗎？」


    「小朋友？死神候補生？」


    小女孩挑起眉毛，撇撇嘴。


    「既然……我被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侮辱……看來我有必要向你說清楚。」


    「你們的事我很清楚，所以請你放心。你也是為了成為死神，正在接受考驗吧？加油！好，老師也會為你加油打氣！」


    小女孩上半部的臉龐罩上一層陰影。


    冷不防地，她肩上的鐮刀消失在村上久鬥眼前，隻留下一個殘影。


    喀、喀、喀、喀。聲音響起的同時，村上久鬥的身體斜斜地滑落，在他還來不及反應時，已經一屁股跌坐在地。


    長椅的腳全在一瞬間遭人砍斷。


    明明是在炎熱的陽光下，村上久鬥卻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然後他盯著一雙與自己視線同高的紅眸。


    「抱歉，看來好像嚇到你了。」


    村上久鬥死命地搖頭。與其說是受到驚嚇，不如說是感到恐懼。


    「不過，對我來說，這樣比較好說話。你不這麽認為嗎？」


    這次他則是拚命點頭。


    「我負責指導的候補生們平常受你多番照顧了。」


    「你你你你你負責指導的候補生？」


    「對。抱歉，還沒自我介紹。我叫迪絲。」


    「迪迪迪迪絲！這麽小的女孩子就是迪絲老師？」


    那名小女孩——迪絲老師冷淡的笑容陣陣抽搐。


    「是不是讓你更了解一下狀況會比較好？」


    「不、不不不用了！」


    村上久鬥死命搖頭，正襟危坐。


    不知情的人看到這一幕，會以為一個小女孩在對大人說教。


    但是，知道那把鐮刀威力的村上久鬥，就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迪絲老師，請、請說。」


    他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迪絲老師沉重地點頭，將手背在身後，然後在村上久鬥麵前來迴踱步。


    「嗯。我叫迪絲，負責指導秋月凪和百瀨玉。停在我肩膀上的這隻鳥叫『皮歐』……」


    「……哦！您的寵物真可愛。」


    迪絲老師冰冷的視線射向村上久鬥，他立刻做出「嘴巴的拉鏈拉上了」的動作，表示自己已經閉上嘴。


    迪絲老師滿意地點點頭，繼續說下去。


    「……有幾件事我必須告訴你。」


    迪絲老師驀地停下腳步，死盯著村上久鬥的臉，立起食指。


    「第一，你已經知道我們的事了，所以……」


    「所以……您要殺了我嗎？」村上久鬥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問道。


    迪絲老師輕輕歎了口氣，搖了搖食指說：「我不會殺你……」


    「……太好了。」


    「但你也不用放心得太早……我們的世界裏，多得是讓人生不如死的方法……不過，你也不用害怕。」


    村上久鬥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紅；一下安心，一下害怕，一刻也不得閑。


    迪絲老師一副受不了他的樣子，清一清喉嚨後，又繼續說下去。


    「不管是死神還是死神候補生，雖然存在於人類的周遭，但是絕不能共存於同一個世界——兩者本來應該是互不幹涉。但是——」


    迪絲老師的食指猛地指向村上久鬥。


    「你被百瀨玉將靈魂化歸虛無的槍打中，使你本來沒有的能力強製覺醒，因此……」


    「所以我看得見死神候補生和靈魂？」


    「沒錯。而且……竟然還幫起我指導的死神候補生，本來這是不被允許的事。」


    「什麽啊，原來您一直都看在眼裏啊？」


    「當然。畢竟我是她們的……呃，老師，當然會好好監督她們。」


    「……我也是她們的老師。」


    「你說什麽？」


    迪絲老師冷若冰霜的視線貫穿村上久鬥。


    村上久鬥心裏雖然怕得要死，但他還是緩緩地站起身來麵對她。


    「呃，您確實是教導她們成為死神的老師，但在這學園裏，我也是她們的老師。」


    迪絲老師挑起半邊眉，仰視村上久鬥。


    「……不，不太一樣。」


    村上久鬥握緊拳頭，忍氣咬牙不語。另一方麵，他怕那把大鐮刀咻的一聲往自己脖子招唿。


    ——不過，他眯起眼睛往下看，發現迪絲稍微緩和了表情。


    「正確來說，我不像你一樣是個老師。我所能做的，隻有監督候補生，不能出手相助。你明白了嗎？」


    「……呃，不太明白。」


    「也就是說，我不能像你一樣鼓勵她們，成為她們的心靈支柱。這樣你聽懂了吧？」


    「……好像有點懂了。」


    「你這個人真的是……蠢到家了。總之，今後你就像平常一樣，給我好好守護百瀨玉和秋月凪！」


    「是……我會的。」


    「她們兩個就交給你了。」


    村上久鬥不知所措地左顧右盼，隱隱約約好像看見迪絲老師向他點頭致謝。


    不過，正當他想睜大眼睛看清楚的時候，迪絲老師的兩根手指伸到他眼前。


    「第二！」


    「是、是！」


    「有一個……有點棘手的靈魂。」


    「……棘手的靈魂？」


    迪絲老師沉重地點頭，讓村上久鬥咽了一口唾沫。


    「她們兩人接下來要麵對的靈魂，與以往的完全不同。」


    「什麽意思？」


    「這次的靈魂不是『東西』的靈魂，而是有生命的……」


    「您是說鬼魂嗎？」


    「對，徘徊在人間的鬼魂。因為它和這間學園的人之間，擁有很深的羈絆，所以才會逗留人世。」


    村上久鬥的腦海裏，冒出靈異節目的重播畫麵中，幽靈慘白的臉部特寫……好可怕，這真是太可怕了。


    「老實說，這次的任務對她們來說，負擔可能大了點。但我對那個……算了，總之，是個很棘手的任務。」


    連迪絲老師都覺得棘手的對象……好恐怖，真是太恐怖了。


    村上久鬥就像孟克（注1：愛德華·孟克（edvardmunch，1863.12.12-1944.1.23），挪威表現主義畫家和版畫複製匠。他對心理苦悶的強烈、唿喚式的處理手法，以及二十世紀初德國表現主義的成長頗具影響）的名畫《呐喊》一樣，雙手捧著臉，嘴巴凍結成o型。


    「而且，那個強敵也是造成你被百瀨玉打中的原因……」


    「我被打中時潛藏在學園裏的強敵！」


    以角色扮演的電動來比喻，就是主角在最後一關所麵對的終極大魔王。


    村上久鬥以「呐喊」的姿勢僵在原地。


    「那麽，我逗留太久，也差不多該告辭了。」迪絲老師轉過身去說道：「……這次說不定需要你的協助……拜托你了。」


    迪絲老師！我可不可以拒絕啊！村上久鬥在心中呐喊。


    不行，我不能這麽沒用！村上久鬥維持「呐喊」的姿勢猛搖頭。


    耳邊響起風的聲音。


    等村上久鬥迴過神來，才發現迪絲老師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平凡無奇的頂樓上，隻見蔚藍的晴空、水泥地和圍籬。


    「好，說做就做！畢竟我是她們的老師！」


    村上久鬥握緊小雞便當盒，皺起眉頭仰望藍天。


    「……不過好熱啊！」


    在太陽底下待太久，村上久鬥因中暑而一個人昏倒在頂樓。


    prat2田中


    清脆的鈴聲響徹學園，村上久鬥頭頂著冰袋進入教室。


    「好，大家坐奸，現在開始開班會。」


    順帶一提，昏倒在頂樓的村上久鬥被人發現，是不久之前的事，也就是第五節之前的下課時間。雖然小雞便當盒憑空消失了……幸好他保住了這條小命。


    教室裏的學生各自迴到自己的座位。


    村上久鬥站在講台上，指示前排的學生把講義發下去後，一屁股坐了下來。


    「呃……今年校慶，班上的表演節目是《羅密歐與茱麗葉》對吧？老師認為，角色分配之類的，由同學們自行決定比較好。嗯……之後就交給你們了。」


    語畢，他便趴倒在講桌上，真是沒用到了極點。


    這是他第一次擔任導師，也是第一次遇到校慶。他知道身為一名導師，不應該做出這種不負責任的行為，但今天就放他一馬吧。


    「村上老師班上的各位同學，大家好！」


    村上久鬥從講桌沉重地抬起頭。


    來了！出現了！仿佛與那聲音相唿應一樣……


    教室的門被人猛然打開，三名女學生進入教室。


    ——通稱「學生會三人組」。


    有人在背後撒著嬌嫩紅豔的玫瑰花瓣，一個燙著法式公主卷發的女學生走在前方……


    「我是遊華綜合學園學生會會長——華澤響子。」


    「姊姊，我想應該沒有人不認識你。」


    「美加，上位者在任何時候、任何場合都必須自我介紹。你身為學生會副會長，我希望你有這份自覺。」


    「……對不起。」


    順從地道歉的人，是學生會會長華澤響子的雙胞胎妹妹——副會長華澤美加。


    站在她們身後，從鏡片後方投射冰冷視線、身材修長、留著一頭俏麗短發的人，則是學生會書記——早河忍。


    「村上老師，請容我問您一個問題。」響子優雅地將手指抵在下唇說道。


    「啊？什麽問題？」


    「貴班在校慶要表演什麽節目？」


    「呃……這個……」


    「我聽說是那位名英國劇作家——威廉·莎士比亞所作，名聞天下的愛情悲劇……」早河忍輕推鏡框，揚聲道：「……就是那部《羅密歐與茱麗葉》。」


    「你說什麽！」


    響子腳步一個踉艙，不敢置信地尖叫出聲。當然，美加及時扶住差點暈厥的響子。


    「雖然是莎士比亞的名作，不過劇本改寫起來倒是不難……」


    「哦——嗬嗬嗬嗬嗬嗬嗬嗬——」


    震得幾乎天搖地晃的笑聲，蓋過村上久鬥的聲音，響徹整間教室。


    「嗬嗬嗬嗬，不好意思，因為實在是太老套了，才讓我忍不住笑出來……啊，我什麽也沒說。」


    「老套是老套，但你也沒必要笑別班的演出戲碼吧？」


    即使是平常一副窩囊樣的村上久鬥，聞言也忍不住怒從中來。


    「那你們班演的又是什麽？」


    「我們兩班之間有如天壤之別。簡單來說，就是『曆史古裝懸疑歌劇』。」


    「……聽起來一點也不簡單。」


    「從舞台裝置、服裝、劇本到選角……全部都是萬中選一，斥資巨額精心打造，說明白點，就是世界級的製作。」


    在場所有人傻眼到一個極點，全班一片鴉雀無聲。


    「姊……姊姊……」


    「哦嗬嗬嗬，看來校慶的表演節目已經分出高下了。」


    「呃……華澤……我們班什麽時候開始和你們班比勝負了？」


    響子瞪向村上久鬥。


    「忍！告訴村上老師，我至今和小島遊同學的競爭曆史！」


    「是，響子會長。」


    早河忍將圖表啪的一聲貼在講台上，那張曲線圖上，紅藍兩色曲線微妙地傾斜著。


    「我開始為大家說明。首先，請大家看這張圖表。縱座標是資產，橫座標表示時間。」


    早河忍推了推眼鏡，宛如一名新聞播報員一樣，指著圖表上的紅藍線開始說明。


    「這兩條線代表響子會長與美加副會長的華澤家，以及小鳥遊譽同學的小鳥遊家資產數值。大家都看懂了嗎？距今數十年前，兩家共同創立了這間學園……但是，當時小鳥遊家的資產遠超過華澤家。明白了嗎？


    然而，學園創立之後，響子會長與美加副會長的華澤家……不，華澤財團在各領域上，發揮順應潮流的經營理念，像這樣一點一滴地累積資產，現在形勢逆轉，也就是說……」


    「……可以了，忍，謝謝你。」


    響子擺手打斷早河忍的說明，早河忍取下圖表，向響子行一個禮。


    「小島遊同學，這麽一來，你明白了嗎？」


    身為村上久鬥班上的學生，同時也是與華澤響子從小結下孽緣的小鳥遊譽羞紅了臉，滿是過意不去地望向村上久鬥。


    「這就是從我祖母和你祖父那代，持續到我們這一代的競爭，在這次的校慶總算要分個高下了。」


    「華澤，你不要太過分了！」


    「村上老師，請你閉嘴！反正你們班平凡無奇、了無新意的《羅密歐與茱麗葉》，一定是由小島遊同學來演茱麗葉，再找個有點帥氣的人……忍，她叫什麽名字來著？」


    「應該會由機械社社長——秋月凪來擔綱演出吧。」


    不知為何，早河忍凝視著秋月風的眼神，閃過一抹銳利的光芒。


    「對，一定是由秋月同學來演羅密歐……」


    「我不會演，因為機械社也要擺攤。」


    「什麽？我有沒有聽錯？她竟敢向我頂嘴？什麽嘛！」


    「那讓我來演演看羅密歐吧！」百瀨玉舉起右手站起來，燦爛一笑。「嗯——老師，可是羅密歐是什麽啊？」


    「這位同學是怎麽迴事？竟敢無視我的存在！」


    「華澤同學，拜托你不要再無理取鬧了！」


    一個澄澈的聲音響徹整間教室，小鳥遊譽霍然站起來。


    響子也不服輸地手叉腰，挺起胸膛，死命瞪著她。


    「你說什麽，小島遊同學。你對這間遊華綜合學園學生會會長的我有什麽意見嗎？」


    「華澤同學……我的姓氏是……小鳥遊。」


    ——全班的聲音和時間都靜止了。


    「……小島遊？」


    「我是小鳥遊！」


    「忍！」


    「很遺憾，是小鳥遊沒錯。」


    頓了幾妙，全班爆出一陣毫不留情的爆笑聲。


    「呀——」


    響子的尖叫聲震得玻璃窗簌簌顫動。她從口袋拿出蕾絲花邊手帕，咬住一角。


    「給我記住！你們都給我記住！這個差勁透頂的班級！校慶上，我絕對、絕對要你們好看！美加！忍！我們走。」


    華澤姊妹用力踏著腳步快速離去。


    然而，早河忍在離開教室前，腳步戛然而止，接著偏過頭來瞪向秋月凪。


    「秋月同學，你剛才說機械社要擺攤對吧？」


    秋月凪看都不看早河忍一眼，輕輕點頭。


    「你要擺什麽攤位……」


    「……鬼屋。」


    「鬼屋！」早河忍隱藏在鏡片後的眼眸，閃過一抹銳利的光芒。「你的鬼屋裏不會是一群機器人吧……」


    「嗯，你猜對了。」


    「一群機器人！」早河忍吞咽一口唾沫，調整眼鏡的位置。「物理，全學年第一；化學，全學年第二；數學，全學年第一……真不愧是秋月凪。同樣身為理科社團，說你是我的勁敵一點也不為過。」


    「……早河同學參加什麽社團？」


    「化學社……我之前就告訴過你了。身為你的勁敵，我要給你一個忠告。這次化學社在校慶的成果發表——《老鼠的音樂劇》，匯集化學社生化科技精髓於一身、接受最新訓練的可愛老鼠們將會跳舞、跳舞、跳出驚人的舞步，你那個機械社的鬼屋根本就……」


    「忍！你在做什麽！還不快過來！」


    走廊上傳來響子的聲音。


    「秋月同學，請你記住，隻要冠上數理之名，不論是課業還是社團，我絕對不會輸給你。」


    早河忍又推了一下眼鏡，瞥了秋月凪一眼之後才離開教室。


    麵對眼前令人不知所措的狀況，全班靜得連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聽得到。


    村上久鬥清了清喉嚨，拿出老師的威嚴站到講台上，揚聲說道：「好，那麽大家在校慶上就演一出令人刮目相看的《羅密歐與茱麗葉》吧！我們先來分配角色和工作……」


    偏偏就在此時，響起了下課的鍾聲。


    每當村上久鬥拿出當老師的幹勁時，就會發生這種事。


    學生們完全無視僵著笑臉，因打擊而在講台上石化的村上久鬥，匆匆忙忙地收拾書包，一一離開教室。


    *


    每到夏季的薄暮時分，茅蜩便會發出「唧——唧——」引人傷戚的叫聲。


    百瀨玉和秋月凪，以及稍微落後她們的村上久鬥，跑在被夕陽染紅的走廊上。


    茅蜩的蛩響追逐著三人奔跑中的紅紫色影子。


    「就是這裏！」


    村上久鬥指向樓梯。


    百瀨玉和秋月風聞聲連忙踩煞車。


    村上久鬥氣喘籲籲地追上兩人。


    他氣喘如牛地蹲在地下調整唿吸……大概是平常缺乏運動，才會這麽沒體力吧。反正他就是不想承認自己上了年紀。


    「……這裏，對，我就是在這附近……被百瀨射中的。」


    百瀨玉和秋月凪互相看了對方一眼，不約而同地點頭。


    然後，兩人同時舉起右手轉圈圈。就在此時，一陣螺旋狀的光芒包圍她們……


    ——她們在瞬間從製服換上了死神裝扮。


    百瀨玉露出大片胸口的粉紅色外衣上，披著一件輕飄飄的白色披風。她從迷你裙下拔出兩把手槍，進入備戰狀態。


    秋月凪的死神裝扮，則是在白色薄質披風下，裸露大片晶瑩雪白的肌膚。而帽子的白色長纓，則像天使的羽毛一樣，飄在空中。


    雖然不是第一次看見兩人的死神裝扮，但對村上久鬥來說還是太刺激了。不過，也讓他覺得很可靠。


    「雖然和你們兩個相較之下，我一點也派不上用場。不過我也會好好加油的！」


    百瀨玉和秋月凪不約而同地搖頭。


    「老師能陪在我們身邊，我覺得很高興！所以，我也會好好加油的！」


    百瀨玉幹勁十足地雙手握拳。


    秋月凪環顧周遭，輕觸左手覆蓋著白色手套的機器部分，高舉過頭，開始搜尋。


    「小玉，老師遇到的果然是『那個』嗎？」


    「嗯，是『那個』上


    「……要真是如此，我們可能會因為『那個』的速度太快而捉不到它。」


    「『那個』在當時，咻的一聲，就從我的胯下穿過去了。」


    「……速度果然很快。」


    「話說迴來，『那個』是什麽的鬼魂？能不能告訴我像是形狀什麽的？『那個』很強嗎？」


    「小玉……它來了！」


    秋月凪從靈魂探測機抬起臉。


    百瀨玉拿著兩把槍，飛也似地衝上樓梯。


    「小凪，在哪裏？」


    「……唔，測不到……我用神風球……絆住它！」


    響過一個電子聲，秋月凪敲打著手套上的操作器。


    從學園各個角落爬出蟲子狀的機器人。那個會追蹤靈魂的自爆型機器人——「神風球」開始聚集在秋月凪腳邊。


    村上久鬥隻能在原地立正站奸。


    「老師……快趴下！」秋月凪揚聲大喊：「神風球！」


    神風球飄浮到半空中，像球狀的衛星一樣，團團圍繞在秋月凪周圍。


    「去吧！」


    神風球目光一閃，一齊飛躍，像子彈一樣闖衝牆壁和窗戶。


    周遭發出此起彼落的爆炸聲。


    村上久鬥隻能死命抱頭蹲在地上。


    蹲在地上的村上久鬥看見百瀨玉纖細的腳掠過眼前。


    「射擊！射擊！」


    百瀨玉揮舞雙手，舉起兩把手槍開始射擊。


    然而，她左手上的手槍槍口，很明顯地是瞄準蹲在地上的村上久鬥。


    不長眼的子彈穿過眼前，村上久鬥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受到強大威脅，他開始在走廊上爬來滾去。


    「百瀨、百瀨！你的槍口、槍口對準的人是我……啊啊啊啊啊！」


    ——村上久鬥一個後空翻，閃過朝他射擊的子彈。


    半晌之後，他下意識地睜開眼，子彈依舊毫無目的地到處亂射。


    「我真厲害，原來人在攸關生死的時候，什麽事都幹得出來……啊啊啊啊……唔哇！」


    ——然而，這次他後空翻失敗，從樓梯上一個不樂觀的角度摔下去。


    「唔哇！」


    他在樓梯下顏麵朝天，摔成一個大字型，頭上好像還有幾隻小鳥一邊鳴叫，一邊轉圈圈。


    「老師！」百瀨玉急得快哭出來。


    「百瀨——救我——」


    「老師……」秋月凪近乎哀號地叫道。


    「秋月——救我——」


    力量從村上久鬥的身體流失，使他的手腳完全不聽使喚。


    ——倏地，砰的一聲，某個東西落在村上久鬥身上。


    村上久鬥吃力地拾起頭，一隻純白的老鼠在他胸前梳舔身上的毛。


    「唔哇、哇哇，是老鼠——」


    「吱吱。」


    那隻白老鼠發出像是在笑一樣的聲音。


    「老師，在你身上的那個是——」


    「那個就是『有生命的靈體、強敵、速度很快的』……」


    「原來如此，指的就是老鼠的靈魂！」


    「難道我被槍打中，是因為這隻老鼠嗎？」


    「吱吱。」


    白老鼠的叫聲就像是在說「沒錯」。


    然後，這隻白色的小家夥跳起來。


    緊接著映入眼簾的是，拿著兩把槍的百瀨玉，用準星瞄準村上久鬥的身影。連槍口都像是要冒出火來。


    「射擊！」


    「百瀨——住手！」


    村上久鬥的後方，有無數隻眼睛閃爍著異樣光芒，那是像子彈一樣朝他飛撲而來的神風球。


    「神風球……抓住它！」


    「秋月——住手！」


    之後，村上久鬥的身體輕飄飄地浮在半空中。


    下一秒，連綿不斷的槍聲轟然響起。


    「太好了，真是幹鈞一發上


    村上久鬥被一個金發美少年抱在胸前。


    「我、我得救了嗎？」


    「是的。還好為防萬一，我有來監視她們兩人。」


    金發少年眯起湛藍的眼眸，和煦一笑。


    再仔細一看，村上久鬥發現，他身上穿著和迪絲老師相似的暗褐色長袍。


    「你？難道你也是死神？」


    「久鬥老師，您真是貴人多忘事。我們不久前才見過麵呀！」


    「啊啊！皮歐！」百瀨玉大叫。


    村上久鬥瞠大了雙目。


    皮歐不就是那隻天真無邪的小雞……不，是停在迪絲老師肩上的小鳥嗎？


    「皮歐……那隻寵物鳥？」


    「是的，我就是皮歐，不過我可不是寵物哦，而是迪絲老師的仆人。雖然我有時會化身成鳥的樣子，不過也會化為人形。」


    「……鳥先生，為什麽你會在這裏？」稱皮歐為「鳥先生」的秋月風問道。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我偶爾才會化為鳥的姿態。」


    皮歐俏皮一笑，讓村上久鬥坐在階梯上。


    變成少年的皮歐背上，拍打著以鳥姿態示人時的金黃色翅膀。


    「百瀨玉、秋月凪，你們聽好了，久鬥老師剛才差點因為你們的莽撞而喪命。」


    「喪、喪命？」


    「雖不能說是喪命，不過就算久鬥老師再怎麽身強體健，被將靈魂化歸虛無的武器一再打中，也會魂飛魄散哦。」


    「魂飛魄散！」


    「久鬥老師，請您冷靜一點。」


    「這叫我怎麽冷靜啊！」


    「那我換個方式說好了，請您閉嘴，不要打斷我說話。」


    皮歐溫和一笑。


    原來皮歐是那種會笑著殺人的類型。


    百瀨玉和秋月凪也低垂著頭，大氣不敢喘上一口。


    「我擔心你們才過來看看，沒想到卻讓我撞見這一幕。雖說迪絲老師怕老鼠，但區區一隻老鼠的靈魂也處理不來，你們這次的考驗注定以不合格收場了。」


    「對不起。」


    「要道歉的話，去向久鬥老師道歉。」


    「老師，對不起。」


    兩人低著頭，異口同聲地向村上久鬥道歉。


    村上久鬥覺得過意不去地搔搔頭。


    「呃，你們……對了，下次你們要同心協力、擬定計畫。」


    「沒錯！就是要同心協力、擬定計畫，你們聽懂了嗎？我下次不會再出手相助，所以即使久鬥老師身陷險境，我也會袖手旁觀。」


    「不，那個和這個是兩碼子事啊……」


    「聽懂了嗎？」


    「……聽懂了。」


    「那隻老鼠的靈魂，與這間學園裏的某人有很強的羈絆，知道該怎麽做了吧？那麽，我就先告辭了……」


    語畢，皮歐就像迪絲老師一樣，一眨眼工夫便消失在眾人眼前。


    留下三個人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以及反省的悔意。


    *


    日光燈在一閃一滅後，照亮整間機械社社辦。


    百瀨玉和秋月凪，以及村上久鬥三人，圍在一起打算擬定「捕捉老鼠靈魂作戰計畫」……但是卻毫無頭緒。


    百瀨玉用蠟筆在紙上畫起老鼠。


    秋月凪默默地畫著讓神風球高速化的設計圖。


    村上久鬥將筆夾在口鼻之間，兩手交疊在後腦，試著擠出連個影子也沒有的計畫。不過老實說，他其實快睡著了。


    「……好了，接下來該怎麽辦？」


    村上久鬥不經意地瞥向百瀨玉畫的老鼠。


    那隻白老鼠穿著紅色短褲，兩腳站立，一個不小心，會以為她畫的是米〇鼠。


    「百瀨……那隻老鼠沒有穿褲子，眼睛也沒那麽大。」


    「不過它是白老鼠對吧？我畫的也是白的哦。」


    「隻有身體的顏色是對的。」


    百瀨不滿地鼓起臉頰。


    白色的……老鼠！


    村上久鬥冷不防地從椅子上坐直身體。


    「對了！它是白老鼠！」


    百瀨玉和秋月凪不解地麵麵相覷。


    「沒錯，那小家夥不是野生老鼠，而是一隻白老鼠，也就是說，它是有人飼養的小白鼠……所以和人類有很強的覊絆，因為它是寵物啊！」


    「寵物……啊，原來如此！」


    百瀨玉拍了一下手。


    「是被養在學園裏的老鼠……不過是誰養的呢？」


    百瀨玉的手指抵著下唇，骨碌碌的大眼睛則轉呀轉的。


    「啊……」


    三人同時瞠大眼睛，手指指著對方。


    「《老鼠的音樂劇》……化學社……早河忍！」


    「好！」


    村上久鬥大力拍擊桌麵，站起身來。


    「我和百瀨去化學社調查那隻白老鼠生前的習性。秋月，你製作捉老鼠用的陷阱。」


    「……陷阱？」


    「沒錯，陷阱。因為它是隻老鼠吧？對付老鼠當然就要用捕鼠器。」


    「不過，那隻老鼠是靈體，物質上的陷阱恐怕……」


    「……秋月，你一定辦得到。不，應該說，你做的機器一定辦得到。」


    村上久鬥握住秋月凪的肩頭。


    「……我辦得到嗎？」


    雖然秋月凪沒什麽信心，但她還是高興地頷首。


    「總之，我們三個人齊心協力，將那隻白老鼠緝捕到案！」


    「是！」


    百瀨玉和秋月凪異口同聲，幹勁十足地迴答。


    *


    百瀨玉和村上久鬥在被夕陽染成紅紫色的學園裏奔跑，來到了化學社社團教室。


    有別於上課用的化學教室，化學社擁有專屬的社團教室。


    社團教室寬廣、社員人數眾多，與秋月凪的機械社形成強烈的對比。


    明亮的燈光從門扉的縫隙流瀉出來。


    「老師，好像有人在裏麵。」


    村上久鬥食指抵在唇上，表示「不要出聲」，然後從門的縫隙窺探內部。


    一股刺鼻的化學藥品味撲鼻而來。


    ——是早河忍。


    早河忍站在裝有十數隻白老鼠的籠子前。


    她的臉上噙著一抹微笑，那是與華澤姊妹在一起時不可能看見的柔和表情。


    百瀨玉扭動身體想鑽進村上久鬥和門之間，一探究竟。


    「不、不要亂動……百瀨！」


    「老師，可是我、我也想看嘛……哇啊！」


    百瀨玉的身體向前倒去，被百瀨玉撞到的村上久鬥不小心推開了門，兩人雙雙滾入社團教室。


    早河忍迴過頭來，發現百瀨玉和村上久鬥倒臥在地。


    「……你們在這裏做什麽！」


    鏡片後淩厲的目光已不複剛才的柔和，早河忍瞬間變迴學生會書記的眼神。


    「哇，好大的教室哦。」百瀨玉率先站起來大聲說道。


    村上久鬥扶著頭，也吃力地站起來。


    「你聽我說，早河，這其中有非常複雜的理由。」


    「村上老師，請問是什麽理由？」


    「啊！是小老鼠，而且有好多哦。」


    百瀨玉蹦蹦跳跳地胞向老鼠籠子，她的我行我素在這種時候，就某種意義而言可以說是天下無敵。


    「百瀨同學，你有什麽事嗎？」


    「啊啊，而且大家都白白的，好可愛喲！」


    百瀨玉已經來到早河忍身邊，觀賞籠子裏的老鼠。


    她的一句「好可愛」，似乎卸下了早河忍的心防。


    村上久鬥也搔搔頭，走近老鼠籠打量裏麵的老鼠。


    「早河同學，這裏的每一隻小老鼠都有名字嗎？」


    「百瀨，你想想，這裏是化學社，老鼠當然是做完實驗就死了啊。再說，這裏麵那麽多隻老鼠，就算有名字也分不出誰是誰吧？你說對嗎，早河？」


    村上久鬥望向早河忍，發現她冰冷的眼神讓人不寒而栗。


    「村上久鬥，這群孩子們不是拿來做實驗用的，它們都是大明星。」


    「大明星？」


    早河忍從胸前的口袋拿出一把小巧的銀笛，貼上薄唇開始吹奏。


    下一秒，所有小白鼠排成整齊的一列。


    接著，它們配合著早河忍的笛聲，做出整齊畫一的動作，又飛又跳又滾車輪，就像真的在演出音樂劇一樣，開始跳舞。


    「好——厲害哦！」


    每當小白鼠表演一種特技，百瀨玉就忍不住拍手叫好。


    就連村上久鬥也張口結舌地看著這些大明星小白鼠的演出。


    最後，在一記「嗶——」的長聲後，結束表演的小白鼠開始吃起早河忍手上的飼料。


    「怎麽樣？」


    早河忍用手指推了一下眼鏡。


    百瀨玉報以熱烈掌聲，村上久鬥也低頭道歉。


    「算了，隻要老師明白這群孩子的優秀就好了。」


    「早河同學真的很珍惜這群小老鼠耶！」


    百瀨玉的話，讓早河忍露出略微欣喜的笑容。


    「那麽這群小老鼠裏，舞跳得最好的是誰？」


    「這個……」


    聽到百瀨玉的詢問，早河忍的臉龐罩上一層陰霾。


    「那孩子已經死了……」


    她指向籠子對麵的牆壁。


    牆上掛著一張小小的照片，照片前還放置了牌位和小香爐。


    線香嫋嫋的白煙後方，照片裏是一隻正在吃著飼料的白色小老鼠。


    那個手工脾位上，工整的字跡寫著「田中」兩個字。


    「原來如此……那隻小白鼠……叫做田中啊！」村上久鬥擊掌說道。


    早河忍狐疑地側著頭。


    「早河，你剛剛吹了笛子，那是……」


    「……沒錯，這把笛子可以命令它們集合、做動作。吹長音代表集合……」


    「那這些飼料呢？」


    「這是化學社經過一再的精心研究，特別調整出來的飼料，不僅照顧它們的胃，也照顧它們的健康。簡言之，不論在味道、品質、分量上，都是完美無缺的……」


    「這群小白鼠隻吃這種飼料嗎？」


    「當然！隻要吃過這種飼料，它們對其他的食物就不屑一顧。」


    聞言，百瀨玉和村上久鬥互相看著對方，不約而同地點頭。


    「有什麽問題嗎？」


    早河忍推了一下眼鏡，就在這一瞬間……


    「我喜歡你！」


    村上久鬥冷不防地抱住早河忍。


    「唔……唔……村上老師，你做什麽？」


    「早河——我喜歡你——」


    在這種情況下，村上久鬥有勇無謀的舉動，就某種意義而言，也可以說是天下無敵。


    「百瀨，動作快！快搶那把笛子和飼料！」


    「村、村上老師……」


    「我來絆住早河！快動手！」


    早河忍在村上久鬥身下擺動手腳拚命掙紮，百瀨玉從她身上奪走可以聚集小白鼠的笛子，以及它們最愛吃的飼料。


    「百、百瀨同學……你在做什麽？」


    「早河同學，對不起！我這麽做都是為了田中，事後我絕對會拿迴來還你。」


    「快住手，百瀨同……」


    「我喜歡你！早河——」


    「唔……」


    「對不起——」


    百瀨玉拿著笛子和飼料離開化學社。


    ——早河忍羞紅著一張臉，在村上久鬥身下暈厥過去。


    「……早河，對不起，這其中有非常複雜的理由。」


    然後，村上久鬥也隨著百瀨玉離開化學社。


    化學社的教室裏，隻留下一群小白鼠，以及眼睛像螺旋一樣轉圈圈的早河忍。


    *


    ——深藍的夜空掛著一彎皎潔的新月。


    已經換上死神裝扮的秋月凪佇立在月光下。


    「小凪！」


    「……小玉。」


    百瀨玉像是唿應秋月凪的唿喚一樣，一瞬間在光芒的包圍下，也換上了死神裝扮。


    「我能不能也像她們一樣變身啊……」


    村上久鬥嘴裏喃喃說著蠢話……不過，他怎麽可能變身啊！


    「小凪，你準備得怎麽樣？」


    「……完成了。」


    秋月凪手上拿著一個圓籠子形狀的機器。


    「是那個嗎？」


    秋月凪輕輕頷首。


    「你和老師那邊呢？」


    「登登登！這是田中最喜歡的食物，和可以唿喚田中的笛子。」


    「田中是誰……」


    「那隻白老鼠的名字。」


    「哦？」


    「要把陷阱設在哪裏？」


    「……教堂前麵好了。」


    「嗯，那裏夠廣寬，而且又是學園的正中心。」


    「說的也是。」


    百瀨玉、秋月凪以及村上久鬥三人跑向教堂前。


    教堂的高塔直直矗立著，有如要刺穿夜空的新月。


    秋月凪在教堂前設置捕捉靈魂用的陷阱，百瀨玉從迷你裙下抽出兩把手槍。


    「lies&truth……這次一定要打中哦。」


    「lies&truth？」


    「對！那是這兩把槍的名字。」


    「謊言與真實……」


    「老師真厲害，居然聽得懂英文。」


    「別看我這樣，好歹我也是個老師啊，雖然我教的是現代國文。」村上久鬥搔搔頭，又問：「秋月，怎麽樣，陷阱用的機器沒問題吧？」


    「……我想應該沒問題。」


    「畢竟田中是隻很聰明的老鼠。早河說，它生前是個大明星。」


    「大明星？」


    「呃，那隻白色小家夥是老鼠中的新品種啦。」


    「……哦？」


    百瀨玉硬是打斷兩人的對話。


    「小凪，你做了什麽陷阱？」


    「我把在福利社買的普通籠子加以改良。」


    「……隻是普通的籠子嗎……總讓人覺得不太妙。」


    「對，隻是個普通的塑膠籠子。不過，我把老師給我的飼料放到籠子裏，讓飼料的氣味擴散到半徑一公裏的範圍。」


    「瞬間變得很可靠！」


    「然後，隻要老鼠進到籠子裏，蓋子就會自動關上。」


    「自動？是你拉了手上那條繩子才會關上吧？」


    「沒錯。」


    「還『沒錯』咧！那叫手動好嗎？」


    「再加上與小玉的槍有同樣作用的『碰觸』靈魂機能，隻要它一出現，周圍五公尺的追蹤捕獲雷射就會采取行動。」


    「嗯，聽起來好像很厲害，但是現在放在那裏的籠子，不就沒有任何意義了嗎？」


    「簡單來說，籠子隻是拿來裝飾用的。」


    「裝飾？」


    「哇！小凪好厲害哦！」


    「你幹麽忽然說這個啊？」


    「雖然我不懂機器的事，不過小凪做了這麽多，讓我有一種『這次我一定可以捉到它』的感覺。」


    村上久鬥輕拍百瀨玉的頭。


    「不是『我』吧？」


    「咦？」


    「是『我們』。我們三個人一起來捉它。」


    百瀨玉驚訝地抬頭仰望村上久鬥。


    「我們是並肩作戰的夥伴啊。這次一定要捉到它哦！」


    「是！」


    捕捉靈魂的機器——「神風球」破風而來，出現在秋月凪麵前。


    這次不是苔綠色的神風球，而是三倍高速化的紅色神風球。


    秋月凪的眼神瞬間轉為銳利。


    「田中……它過來了。」


    秋月凪緊握著捕獲裝置開關的繩子。


    「收到！」


    百瀨玉舉起「lies&truth」準備待命。


    「好——」


    村上久鬥浪費力氣地擺出空手的姿勢，歪著頭。


    「……那我要做什麽？」


    百瀨玉和秋月凪不約而同地凝視著村上久鬥的臉。


    「……還有笛子。」


    「老師！笛子！如果不吹笛子，它就不會發現這裏，結果還是會被它逃掉。」


    村上久鬥豁然開朗，拿出笛子來。


    「沒錯，我必須吹笛子引田中過來。」


    嗶——咻嗚——嚴重的走音響徹夜晚的學園。


    ……村上久鬥心裏覺得丟臉，差點飆淚。


    不過，要加油啊，村上久鬥，百無一用的你，隻能繼續不斷地吹笛子了。


    嗶——咻嗚——


    ——來了！田中的靈魂跳躍著接近他們。


    它抽動鼻子，身體停了下來；嗅到飼料的味道，又開始跳躍。接著，耳朵因村上久鬥的笛聲也開始有了反應。


    然後，它接近裝有飼料的籠子……


    ……進去了！


    秋月凪下意識地喊出聲的同時，也拉扯了繩索，啟動捕捉裝置的開關。


    「追蹤捕獲雷射，發射！」


    設置在周遭灌木林裏的追蹤捕獲雷射，以田中闖入的籠子為中心陸續發射，形成一道道光束。


    「好、好厲害！」


    「不過，雷射隻能維持十秒鍾。」


    「十秒？為什麽是這種半長不短的時間？」


    「在十秒內，如果小玉不能射中它的話……」


    百瀨玉站起來，揮舞著雙手開始射擊，然而她卻緊閉著雙眼。從彈道來看，她射中目標的機率是零。事實上，她的槍口幾乎都是瞄準站在她身後的村上久鬥。


    「射擊——射擊——」


    「住、住手！百瀨！不是射我，是前麵！射前麵啊！」


    村上久鬥抱著頭蹲下。


    百瀨玉仍舊閉著眼，朝著目標的反方向繼續射擊。


    「嗚——嗯——」


    「百瀨，你不要哭，快射它啊……唔哇！」


    「倒數計時……還有五秒……大概來不及了吧？」


    秋月凪不甘心地咬緊下唇。


    ——聞言，村上久鬥激動地跳起來。


    「混蛋！小凪，不準放棄！」


    「但是，隻剩四秒而已了。」


    「吵死了！」村上久鬥猛地迴過頭來。「小凪！你用機器人去追被雷射包圍的田中！」


    「可是……」


    「別可是了。小凪，你絕對沒問題。」


    接著，村上久鬥麵向百瀨玉，緊緊抱住她。


    「小玉！我來當你的眼睛和手！」


    村上久鬥從百瀨玉身後抓住她的手，瞄準準星。


    「所以，小玉，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繼續扣扳機。」


    「老師！」


    「別怕，我會陪著你。」


    「改良版神風球，包圍田中！」


    秋月凪操作著手套裏的鍵盤，將紅色的靈魂捕獲機器人送入被雷射光包圍的中心。


    爆炸聲不斷轟轟響起。


    村上久鬥和百瀨玉持續朝著光芒的中心發射「lies&truth」。


    村上久鬥、百瀨玉和秋月凪同時發出近乎悲鳴的呐喊。


    ——雷射光消失，周遭迴歸一片寂靜。


    籠子前有一個小小的光球團團旋轉。


    百瀨玉的槍……射中田中的靈魂了！


    「射中了嗎？」


    「小玉……趁現在！」


    百瀨玉咬緊牙根，點點頭，對著光球說：「逗留於世的靈魂啊，在死神候補生百瀨玉之命令下——」


    光芒隨著她的話而增強。


    「——歸於虛無！」


    光芒隨著百瀨玉的呐喊而炸射開來，最後，隻剩螢火蟲般的光點，輕飄飄地浮在深藍色夜空中……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


    「早河小姐，謝謝……點心很好吃……早河小姐……我最喜歡你了。」


    田中的聲音微弱地迴蕩在夜空之中。


    百瀨玉雙手掩麵不斷哭泣。


    「……老師。」秋月凪對若有所思地望向夜空的村上久鬥說道：「老師，你剛才叫我們『小玉』和『小凪』。」


    「啊，對哦，那時不經意就叫出口了。」


    村上久鬥搔搔頭。


    秋月風凝視著他的臉。


    「不過，我喜歡你這樣叫我們。比起師生，這種稱唿更像是夥伴、朋友的感覺。」


    「嗯，也對。」


    「老師，謝謝你。」


    秋月凪臉上噙著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


    突然，一個衝勁不小的東西撞上村上久鬥的背。


    「老師——田中……田中它！」


    村上久鬥轉過身，將胸膛借給哭得抽抽噎噎的百瀨玉。


    「老師——謝、謝、謝謝你。」


    村上久鬥拍拍百瀨玉的背。


    他心裏驀然地想，該說「謝謝」的人應該是自己吧？


    然後微微一笑，抬頭仰望星空。


    ——他總覺得今晚的月亮，看起來比平常更美、更大。


    第三章校慶來了！


    ——時序更迭，夏去秋來。


    煙火在萬裏無雲的秋空，綻放出耀眼的火樹銀花，從遠邊天際響起爆裂的聲響。


    今天是校慶的日子。


    學生們歡喜的嬉鬧聲，吵吵嚷嚷地傳至學園每一個角落。


    五彩繽紛的招牌、用色紙和塑膠做成的裝飾，布滿教室的牆壁、走廊與窗戶。平日單調呆板的建築物，今天搖身一變為遊樂園。


    村上久鬥將節目單夾在腋下走在學園裏，臉上掛著滿足的笑容。


    學生在學園裏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攤位。炒麵、熱狗、烤玉米等等令人垂涎三尺的香氣四溢；刨冰、香蕉巧克力和杏仁糖甜膩的香味，也充斥在空氣中。


    布告欄上貼著一張大型海報。


    《羅密歐與茱麗葉》——那是村上久鬥班上所要演出的戲碼。


    一開始有如一盤散沙的班級，透過戲劇的反覆排演，逐漸形成一股凝聚力。飾演男主角羅密歐的百瀨玉，以及飾演女主角茱麗葉的小鳥遊譽，兩人的熱情逐漸感染班上每一個人。


    至今練習的成果，就要在今天這場校慶上展現出來了。


    「……大家真是太棒了。」


    明明就還沒開演，村上久鬥卻感動得幾乎無法言語。


    「哦？要演《羅密歐與茱麗葉》啊？」


    一名年輕男子冷不防地將臉湊到村上久鬥臉旁。


    「……一義，你的停學令什麽時候取消了？」


    「哎喲，久兄，你還真冷淡。」


    褐發男子臉上掛著一抹色眯眯的笑容。


    相原一義是這間遊華綜合學園裏身為稀有動物的男學生之一，也是村上久鬥的表弟。


    「你竟然在這間禁止男女交往的學園對女學生出手，身為你的老師、你的表哥，我真是為你感到丟臉。」


    「我有什麽辦法啊？戀愛就像我的才能一樣。」


    「你在說什麽蠢話啊！看來你一點也沒有反省。」


    「久哥，你也別再為這點小事鬧別扭了。」


    「你說什麽！當時你真應該被退學，而不是被處分停學。」


    「……話說迴來，久哥班上要演《羅密歐與茱麗葉》嗎？」


    「別岔開話題！」


    「轉學生百瀨玉也會上場吧？我的青梅竹馬小譽……還有機械社的秋月凪也有參加演出啊……」


    「你怎麽這麽了解我們班的情況？」


    「我被停學的時候又沒事做，隻好搜集情報羅。而且每一班同學的照片我都確認過了。在我看來，久哥班上的水準最高。」


    「喂，你要是敢跨進我們班一步，我可不會放過你……」


    村上久鬥模仿李小龍，握緊拳頭在相原一義麵前晃來晃去。


    「總之，我會去看《羅密歐與菜麗葉》。」


    相原一義拍了拍村上久鬥的肩膀。


    正值成長期的他好像又長高了，他現在長得比村上久鬥還高。


    「全天下的人都可以來看，隻有你不準來！」


    「……啊，對了。」


    相原一義完全無視村上久鬥威脅的拳頭，開口詢問：


    「久哥，居合道（注2：是一種在瞬間拔刀不給敵人有隙可乘，進而克敵致勝的刀技，而這種刀技在日本古代依流派有拔刀術、居相、拔合、坐合、拔劍、鞘內、利方等等不同的稱唿）同好會的教室在哪裏啊？」


    相原一義手上拿著一把被布袋包起來的長形棒狀物。


    「哦，這條右邊的路走到底，就在教師辦公室前麵……你手上拿的那個是什麽？」


    相原一義神秘一笑，解開布袋。


    一把封在黑亮劍鞘裏的武士刀，刷地出現在他們麵前。


    「登登——」


    「武、武士刀？」


    「嘻嘻嘻……怎樣？很帥吧？」


    「喂，那種危險的東西快收起來！」


    「別擔心，小譽說她忘了帶東西，叫我幫她送過來。你忘了嗎？我家和她家住得很近啊。」


    「她忘了帶的東西是這把武士刀？」


    「對啊，因為她是居合道同好會的成員。」


    「哦，原來如此。」


    「好像是要在校慶上表演用的。」


    「那這應該是假刀吧，還好，嚇我一跳。」


    「我隻是隨便拿一把，是真是假我就不知道了。」


    「小譽家有真的武士刀嗎？」


    「因為她家是武術世家啊，而且她家的房子還真不是普通的大……就這樣，我先走羅。」


    「喂！我不是說右邊嗎？那裏是左邊，而且還是劇場的方向。」


    「被發現了。」


    相原一義吐了吐舌頭，手裏拿著武士刀快步往居合道同好會的教室走去。


    「你不準來看《羅密歐與茱麗葉》，聽到沒有？」


    「知道了知道了。」


    「還有，不準為了要帥就隨便拔刀，聽到沒？太危險了。」


    「……久哥，你幹麽像老師一樣羅哩羅嗦的？」


    「我本來就是老師！」


    村上久鬥看著相原一義踏著輕快腳步離去的背影。


    他歎了一口氣，然後往上演《羅密歐與茱麗葉》的禮堂走去。


    *


    穿過教堂，演出《羅密歐與茱麗葉》的禮堂，就位在學園北方。


    村上久鬥停下腳步。


    ——老實說，明明還是開演前，他卻已感動得快流下淚來。


    如雷貫耳的掌聲、學生們自信滿滿的神情，以及不絕於耳的喝采。


    然後，小鳥遊譽和百瀨玉這兩位主角大聲唿喊他的名字……


    「村上老師——」


    村上久鬥迴過頭，他妄想中的聲音是那麽真實又充滿青春活力。


    「嗨！變態老師。」


    一名嬌小的女孩笑著揚起手。


    他好像看過這名笑得不正經的女孩。


    「呃，我記得你好像是小凪的朋友……」


    「對，我是瑪莉琳。」


    「對對對，叫做山田瑪莉琳。話說迴來……你在這裏做什麽？」


    山田瑪莉琳穿著乳牛模樣的人偶裝，隻露出一張臉，前蹄像是在打招唿一樣舉了起來。


    「瑪莉琳也要演《羅密歐與茱麗葉》。」


    「哦？你演什麽？」


    「瑪莉琳要演發狂牛——哞哞哞哞哞——」


    她毫無預警地向前衝，前蹄鼓足全勁撞上村上久鬥的胯下。


    「唔——噢！」


    想當然耳，村上久鬥痛得跪伏在地。因為蹄是用非常堅硬的材質做成的。


    「……久鬥老師，你沒事吧？」


    一個憂心的聲音在村上久鬥耳邊響起。


    他拾起頭。


    「沒事。修女也要上台嗎？」


    「嗯，大家邀請我一起演出《羅密歐與菜麗葉》。」


    穿著修道服的杏修女，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


    「你要演什麽？」


    「修道士。」


    「……演修道士的話，和平常的你沒什麽兩樣。」


    所以她才穿著和平常一樣的衣服啊。


    「哞——哞——哞哞哞！」


    山田瑪莉琳一邊發出牛叫聲，一邊衝入禮堂。


    「啊！瑪莉琳同學！」


    杏修女追在山田瑪莉琳身後。


    然而，她似乎想起什麽，又迴過頭。


    「……久鬥老師，那個……」


    杏修女羞紅了一張臉。


    「有什麽事嗎？」


    「……不，那個……」


    村上久鬥忽然想起，杏修女、山田瑪莉琳和百瀨玉與秋月凪一樣，都是這間學園裏的死神候補生。


    一臉憂心忡忡的杏修女，或許也與百瀨玉、秋月凪相同，每天為這個不可告人的秘密所苦吧？不隻是她，就連充滿活力的山田瑪莉琳，在那張爽朗的笑容下，一定也……


    「放心吧，我全都知道了。」


    「……咦？」


    「我已經聽小玉和小凪說過了。」


    「……什麽！」


    「如果你有什麽煩惱，隨時都可以來找我……」


    杏修女的臉蛋羞得更紅了，她拚命搖頭。


    「……雖說如此，她們救我的次數還比較多。」


    「我要說的是……」


    她指著村上久鬥的胯下。


    「……你的拉鏈……」


    「……唔哇！」


    村上久鬥連忙彎著身體，關上他的「石門水庫」。


    那個山田瑪莉琳到底是怎麽用前蹄拉下他的拉鏈的啊？真是個可怕的女人。


    杏修女躬身行了一個禮，紅著臉跑進禮堂。


    村上久鬥重新迴想一次自己和她的對話後，羞恥得整張臉漲成豬肝色。


    「變態老師！」


    禮堂裏傳來山田瑪莉琳高亢的叫聲。


    *


    ——《羅密歐與茱麗葉》開演了。


    自幕拉起的那一刻起，村上久鬥的眼淚就不斷地落下。


    「哦哦哦……大家、大家真是太棒了！」


    惹人憐愛的小鳥遊譽飾演的「菜麗葉」，說出令人鼻酸的情話。


    穿起男裝威風凜凜的百瀨玉所飾演的「羅密歐」，傾訴滿腔愛意。


    還有……秋月凪演的「樹」。


    「原來她演樹啊……」


    秋月凪置身大道具的「樹」裏，隻露出一張臉來，做為樹枝的雙手沙沙搖曳。


    「小凪，難道你沒有別的角色可以演了嗎……」


    山田瑪莉琳演的「發狂牛」，因為在開演前衝過了頭，現在正躺在秋月凪演的「樹」下酣睡著。


    「你哪裏像隻發狂牛了……」


    最後是杏修女演的修道士。她在重要的一幕登場，但卻摔了一大跤，一度從舞台上消失。重新上場時，則是哭著斷斷續續念著不是由自己飾演的茱麗葉台詞。


    「……原來杏修女也像小玉一樣少根筋啊。」


    村上久鬥忍不住在心裏對台上的表演猛吐糟。


    最後，來到了整部戲的重點。


    羅密歐不知道茱麗葉喝了藥，讓自己呈現假死狀態，於是自己也喝下毒藥，倒在菜麗葉身邊……


    ……咚——咚——咚——後麵傳來一個嘈雜的聲音。


    然後，當醒過來的菜麗葉發現羅密歐服毒自盡，她也飲下毒藥……


    ……咚——咚——咚……


    「喂！吵死人了！」


    村上久鬥迴頭警告坐在後麵的觀眾。


    一名穿著遊華綜合學園製服的嬌小學生，用她小巧的手，玩著在攤販買的水球，發出「咚咚」的聲音。


    「不要用水球發出怪聲音，安靜看戲！」


    身為一名老師，必須對她曉以大義才行。


    「同學卯足了全勁在演戲，你卻不用心看，一點也不厭到羞恥嗎？」


    「身為老師還大聲嚷嚷，影響學生演戲，你才要感到羞恥吧？」


    「……唔！你說什麽？」


    村上久鬥仔細看著在昏暗觀眾席裏的那名學生。


    眼熟的冷色係長發、赤紅的眼瞳、挑起半邊秀眉的這名女孩子是……


    「……迪絲老師？」


    穿著製服的迪絲老師冷冷地歎了口氣，點點頭。


    「為什麽您要穿製服？」


    「不行嗎？」


    「怎麽樣？好看嗎？這可是特別訂做的哦。」


    在迪絲老師身旁、同樣穿著製服的皮歐，露出愉悅的笑容。


    「連皮歐也穿製服？」


    「當然。因為我聽說我指導的瑪莉琳也參與了演出。」


    「瑪莉琳是你的學生？」


    「是的。不好意思，她是個不成熟的孩子。」


    村上久鬥看到在台上熟睡的瑪莉琳，不禁心想：既然知道她不成熟，就好好教她啊！


    「那麽，這次兩位來有何貴幹？」


    村上久鬥盯著兩人看。


    迪絲老師和皮歐仿佛逛完祭典要迴家的孩子一樣，滿手在路邊攤買的玩具和零食。


    「您現在是不是在想：這兩個家夥不會是專程來玩的吧？」


    皮歐目光一閃。


    「迪絲老師，趁這個機會快說那件事吧！」


    「什麽事？」


    「徘徊人間的靈魂……」


    迪絲老師靜靜地扯動嘴角，村上久鬥聽見她喃喃自語的聲音。


    「……我感覺到這間學園裏有徘徊人間的靈魂。」


    昏暗的觀眾席忽然吹過一陣冷風，村上久鬥咽了一口唾沫。


    「……現、現在嗎？」


    迪絲老師頷首。


    「而且是力量非常強大的靈魂……它充滿了恨意……後悔……以及複仇的心情。它的力量之強大，是你們前所未見的。」


    村上久鬥雙手捧著臉，像「呐喊」一樣，定格了。


    台下的觀眾席傳來不絕於耳的暍采。


    「遇到這種等級的對手，可能不免要吃一頓苦頭吧。」


    「那兩個孩子需要你的力量……所以，接下來又要拜托你了。」


    「迪絲老師，對方是什麽樣的靈魂？」


    「對了，皮歐，你肚子餓不餓啊？」


    「至少給我一點提示啊！」


    「說的也是，我們去吃東西吧？好像有不少攤位可以逛。」


    「喂……告訴我啊……兩位！」


    迪絲老師和皮歐默契十足地站起來，毫不猶豫地往攤子的方向前進。


    村上久鬥維持「呐喊」的姿勢，目送兩人興高采烈的背影。


    *


    ——《羅密歐與茱麗葉》表演結束的同時，爆出如雷的掌聲，博得滿堂喝采。


    在舞台一旁的華澤響子憤恨地咬著手帕。


    百瀨玉和小鳥遊譽沐浴在聚光燈下，手牽著手向觀眾席深深一鞠躬，引起更熱烈的掌聲。


    「氣死我了！」


    她的手帕幾乎快被她咬破了。


    「你們再風光也隻有現在了。忍！」


    「在！」


    鏡片的反射光一閃，早河忍驀地出現在華澤響子身旁。


    「說說這裏接下來要演出的劇名。」


    「是！《莽庫尼卡蘭（注3：mangkunegaran，爪哇四大宮廷之一，位於梭羅。），在悠長的春天盡頭，被琥珀色之雨淋濕的精靈之森、皇宮溫泉小老板娘的殺人推理劇——女人與戒指的外遇之旅——留在大浴池的結婚戒指與造訪同床異夢夫婦的悲劇……》」


    「真是完美的劇名啊！」


    「不過，姊姊，會不會太長了一點？」


    「你給我住口！美加……忍！這部叫好又叫座的戲是由誰領銜演出？」


    「響子會長。」


    「咦咦！你說什麽！」


    華澤響子差點暈倒在地，不過她裝得很假。


    在她身後飄散著華麗的紅玫瑰。


    「怎麽辦？這真是完美到無懈可擊……最棒的劇名，最完美的女主角，最尖端的舞台效果……還有華美的服裝和萬中選一的小道具。美加？」


    「……是。」


    「你有記得把『那個』帶來嗎？」


    華澤美加渾身發抖，怯懦地看著姊姊。


    「『那個』是？」


    「是麵具。那是我將戴上的一隻獨特麵具。」


    「姊姊，那副『頓迦』在父親的美術館裏是一級文化遺產，所以……」


    「我在問你有沒有帶來！」


    華澤美加拿出一副用布帛包起來、高一公尺以上的巨大麵具。


    「……我偷偷帶出來了。」


    「美加，你做得很好。」


    華澤響子抽開布帛，露出一個充滿異國風情的麵具。


    「這就是傳說中的『頓迦氣』！位於南國庫伊島的秘藏珍寶！而且，這隻麵具還是『頓迦』中的珍品——『納梅頓迦氣』這可是連當地王族都不敢戴上的珍品中的珍品！」


    「觀眾應該料想不到，區區校慶的話劇，竟然會用如此珍寶做為舞台的小道具吧。」


    早河忍推了一下眼鏡說道。華澤響子反仰上半身，發出高亢的笑聲。


    「哦——嗬嗬嗬、哦——嗬嗬嗬嗬嗬嗬……啊，對了，在正式上台之前，我先來戴戴看。」華澤響子戴上那副巨大的麵具，問：「怎麽樣？好看嗎？」


    那幾乎占據麵部大半麵積的眼睛，還有彎得像新月的嘴巴……


    「呃，該怎麽說呢……」


    早河忍咽了一口唾沫。


    「……真是太驚人了！」


    華澤美加在一旁喃喃道。


    「哦——嗬嗬嗬嗬嗬嗬！」


    華澤響子戴著麵具，反仰上半身發出高亢的笑聲。


    笑聲在麵具裏響起迴音。老實說，這隻會讓人聯想到南方最強的妖怪。


    「你們看看我的發型和麵具合不合？」


    華澤響子時時注意著從麵具兩旁露出來的法式公主卷發……但是現在已經不是發型的問題了。


    「姊姊，您現在是不是該把麵具脫下來比較好？」


    「說的也是，等到了舞台上再給觀眾一個大驚喜吧！」


    「我想大家一定會驚為天人吧。」


    「那是當然的……」


    華澤響子一邊發出高亢的笑聲，一邊伸手摘麵具……


    「唔唔唔唔，脫不下來。」


    她雙膝外曲，有節奏地鼓足力氣想拔下麵具。


    「麵具脫不下來呀呀呀呀呀呀！」


    她尖叫的同時，身體也穿過觀眾席，奔出禮堂。


    「怎麽迴事——腳自己動起來了——」


    華澤響子痛苦的哀號聲，消失在校慶的人群之中。


    *


    「老師——」


    因不安而慘白著臉的村上久鬥一離開觀眾席，百瀨玉便揮著手向他跑來。


    「我們演的《羅密歐與茱麗葉》怎麽樣？」百瀨玉閃爍著期待的眼神問道。


    秋月凪、山田瑪莉琳和杏修女也跑在百瀨玉身後。


    「老師，我的羅密歐演得怎麽樣？」


    「變態老師！瑪莉琳的發狂牛演得怎麽樣？」


    「……我好像念錯很多修道士的台詞……」


    「……老師，發生了什麽事嗎？」察覺到村上久鬥的不尋常，秋月凪問道。


    「呃，我剛才遇到迪絲老師和皮歐……」


    四人驚愕得麵麵相覷。


    「他們說……現在學園裏好像有徘徊人世的靈魂上


    「迪絲老師專程來提醒我們，這表示……」


    秋月凪眯起秀氣的眼眸。


    「嗯，這次的靈魂擁有強大的力量，不是以往的對手可以比擬的。」村上久鬥接話道。


    四人無比認真地點頭。


    她們四個人的個性雖然迥異，但身為死神候補生的使命卻是相同的。


    「那個靈魂現在在學園的哪裏？」


    「迪絲老師和皮歐都沒有說。」


    「……也就是說，那個靈魂現在潛伏在學園裏，尋找附身的時機。」秋月凪用食指抵著下顎說道。


    「真的嗎？」


    「……嗯。力量強大的靈魂，會附在人身上去完成生前的遺願。」


    不愧是死神候補生，秋月凪比村上久鬥還要了解靈魂。


    「……既然如此，如果不能在那個靈魂附上人身之前找到它，就隻好在它附身後做出立即的處置。」


    「無論如何，找不到它，一切都是白搭。」


    村上久鬥搔了搔頭。


    「總之，大家同心協力，一起對抗它吧！」


    「是！」


    四人異口同聲道。


    「老師——啊，大家也在啊！」


    小鳥遊譽身穿茱麗葉的衣服，揮著手向他們跑來。


    「啊，是茱麗葉。」


    百瀨玉揮揮手迴應她。


    「太好了，老師，我正好在找你。」小鳥遊譽紅著臉對村上久鬥說道。


    「嗯？怎麽了？有什麽事嗎？」


    「老師，你覺得我們演的《羅密歐與茱麗葉》怎麽樣？」


    「對啊，我也想聽聽老師的感想！」


    百瀨玉也湊近臉逼問村上久鬥。


    「怎怎怎怎怎麽樣？」


    「……怎麽樣？」


    村上久鬥這輩子從來沒有被兩個身穿《羅密歐與茱麗葉》戲服的女孩子，當麵質問感想的經驗。


    「……哦！當然是好得沒話說！」


    「真的嗎！」


    羅密歐與茱麗葉高興得跳著轉圈圈。


    隻是聽到他的感想，有必要這麽高興嗎？村上久鬥不解地搓搓鼻子。


    不過，她們兩個人的確為了這場戲排練得很辛苦。


    「老師，你有沒有看到相原？」


    在一陣歡天喜地之後，小鳥遊譽驀地想起什麽似地問道。


    「嗯？哦，他拿你托他帶來的武士刀去居合道同好會的教室了。」


    「咦，真的嗎？」


    「怎麽了嗎？」看到小鳥遊譽手指抵著下顎，一臉不安的樣子，村上久鬥忍不住反問。


    「沒什麽，隻是我怕相原會不會拿到那把刀了。」


    「什麽刀？」


    「……沒、沒什麽。」


    「不過，他現在恐怕在追著女孩子跑吧。」


    「相原是誰？」


    「是我的表弟。小玉，你不用知道那家夥的事也沒關係。」


    「老師，我還有居合道的表演，所以先走了哦。」


    「好，我一定會去看你的表演！」


    「我也要去！」


    小鳥遊譽穿著茱麗葉的衣服，撩起綴滿蕾絲花邊的裙子，往居合道同好會的教室走去。


    「……小譽，你不會打算穿那樣拔武士刀吧？」


    *


    ——居合道同好會的教室裏空無一人。


    「啊，對了，大家還得迴班上擺攤，怪不得沒有人在。小譽也去久哥班上演《羅密歐與菜麗葉》了。」


    相原一義用小鳥遊譽托他帶來的武士刀敲敲肩膀，一個人自言自語。


    「那我就把刀放在這裏，快去看她們演戲吧！」


    語畢，他便把武士刀放到桌上。


    他放下的時候，武士刀的黑色長柄從布袋露了出來。


    「……閣下想要力量嗎？」


    「唔哇！」


    突然間，有一個聲音在相原一義腦中響起。


    「什、什麽人？」


    「勿驚。閣下眼前的那把刀正是在下……」


    「什麽啊，原來是武士刀在對我說話啊？」


    「正是。在下名為和泉守兼定，與新選組副組長土方歲三之佩刀同時而生，乃刀匠——第十一代會津兼定於慶應三年於京城鍛造，即……」


    「呃，也就是妖怪吧？抱歉，請你長話短說。」


    「大膽！」


    妖刀「和泉守兼定」憤怒得震動刀身。


    「對不起！請問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清喉嚨）……閣下想要力量嗎？」


    「沒有特別想。」


    妖刀「和泉守兼定」聞言，哐當地撞了一下桌子。


    「……（再清喉嚨）……既然如此，且說說閣下的願望。在下將為閣下實現。」


    「真的嗎？硬要說的話……」


    「何事？」


    「我想要變得超有女人緣！」


    武士刀「和泉守兼定」又哐當哐當地撞了兩下桌子。


    「除、除、除此之外……」


    「呃，這種願望說出來不知道妥不妥當，這個夢想可能有點大。」


    「正是此願，快說！」


    「我想看全校女生的小褲褲。」


    ……妖刀「和泉守兼定」像是昏死一樣，一動也不動。


    「……糟糕，這個夢想果然太遠大了嗎？那麽，妖刀先生，我要走了，請你努力成佛升天吧。再見。」


    「閣·下，請·留·步——」


    妖刀「和泉守兼定」興奮得在桌上彈跳著。


    「在下會實現這個願望……所以，拔出在下吧！」


    被妖氣魅惑的相原一義一臉恍惚地接近妖刀，然後流暢地將「和泉守兼定」從刀鞘拔出。


    刀刃將昏暗的教室照射得讓人幾乎睜不開眼。


    「唔唔唔、哇哇哇哇哇、啊啊啊！」


    相原一義才厭覺到刀身咯咯顫動，它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道、兩道、無數道刀影的殘影閃過，妖刀周遭的東西皆被砍個粉碎。


    相原一義緩緩抬起頭，然而，他的表情不再像是之前的那個色鬼。


    充血的眼球，再加上帶著瘋狂的微笑。


    「和泉守兼定」的身影在相原一義身上再現。


    「嘻哈哈哈哈哈！小褲褲！小褲褲！」


    相原一義揮舞著亮晃晃的刀身，衝入校慶的人群中。


    *


    「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異狀。」秋月說道。


    現在他們一行人位於秋月凪為機械社設置的鬼屋前。


    「這樣啊……不過，那個徘徊人世的靈魂到底躲在哪裏啊？」


    「……這個嘛……」


    「話說迴來，這間鬼屋做得還真逼真上


    以學生在校慶上設置的鬼屋來說，這間鬼屋讓人覺得格外恐怖。


    「……很逼真嗎？謝謝誇獎。」


    「……嗯，小凪的裝扮，與其說嚇人，不如說讓人有一種可愛的感覺……」


    秋月凪配合鬼屋換上了「中國僵屍」的衣服。


    明明應該很嚇人的衣服，穿在秋月凪身上卻變得很可愛。


    「……會可愛嗎？原來不可怕啊，真是失敗。」


    「比起嚇人的裝扮，可愛的也很好啊。」


    秋月凪狐疑地側著頭。


    「喂，那瑪莉琳呢？瑪莉琳的裝扮怎麽樣？」冷不防出現的山田瑪莉琳大聲嚷嚷著。


    「你、你這是什麽裝扮啊？」


    山田瑪莉琳身上係著一個紅色大蝴蝶結，身後披著一件黑色披風。


    「登登登！是恐怖的吸血鬼！」


    她轉了一圈，翻弄著黑色披風……披風下緊貼在身上的是，黑色尼龍材質的泳衣——那根本是學園製式的泳衣。


    「……吸、吸血鬼不會穿泳衣吧？」


    「喝！」


    山田瑪莉琳飛快的拳頭，重擊村上久鬥的胯下。


    「唔噢！」


    村上久鬥痛得向前彎下身體。


    「小凪，瑪莉琳肚子餓了，可以去買冰淇淋吃嗎？」


    「去吧，反正沒有客人上門。」


    「瑪莉琳也會買小風的份迴來哦。」


    山田瑪莉琳穿著泳衣，翻弄黑色披風，橫衝直撞地奔離走廊。


    「沒關係嗎？她不是要當鬼嚇人嗎？」


    「當鬼嚇人？」


    「不然她幹麽穿那樣？」


    「她隻是剪票員。」


    「不然誰在鬼屋裏當鬼嚇人啊？」


    「放心，裏麵全部交給機器人了。」


    「呀啊啊啊啊啊！」


    此時，鬼屋裏傳來震耳欲聾的慘叫聲。


    「喂！怎麽了？裏麵沒事吧？」


    「看來客人是嚇壞了。」


    「交、交給機器人真的沒問題嗎？」


    裏麵不斷傳來「咯咯咯、喀喀喀」的機器運轉聲，以及不絕於耳的慘叫聲。


    「老師要不要進去鬼屋看看？」


    村上久鬥猛搖頭。


    「不要，我死也不要進去。」


    「真可惜，難得我布置得那麽恐怖。」


    「……恐怖過頭了吧？」


    ——又傳來一聲慘叫！這次不是從鬼屋裏，而是走廊的其他方向傳來的。


    「小凪，機器人不會逃出鬼屋吧？」村上久鬥緊張地問秋月凪。


    然而，秋月凪卻眯起眼睛，神情緊繃。


    「……不是的……老師，它來了！」


    「來了？什麽來了？」


    一個不像存在於這世上的東西，從走廊的另一端大跨著腳步飛奔過來。


    是一個戴著約一公尺長詭異麵具的人。


    村上久鬥反射性地想拔腳就逃。然而，他的手卻被秋月凪捉住，想逃也逃不了。


    「……老師，那個徘徊人世的靈魂……」


    「……被附身了嗎？」


    迎麵而來的巨型麵具確實很駭人。


    然而，仔細看她身上穿的衣服，以及露出麵具外的法式公主卷發，可以判斷出她是這裏的學生。


    「是我、是我啊，村上老師。」


    「你、你是誰啊？」


    「我、我是華澤響子。」


    雙膝不住開闔的華澤響子，在村上久鬥麵前及時煞車。


    「救、救救我，村上老師。我一戴上這個麵具，就拿不下來了。然後、然後……」


    「然後怎麽了，華澤？」


    「身體就自己動起來了！」


    華澤響子繞著村上久鬥和秋月風擺動著四肢，像是在跳著南國風的舞蹈。


    「華澤，我明白了，現在馬上就救你。」


    村上久鬥抓住麵具開始拉扯。


    然而，即使身為男人的他再怎麽用力拔，麵具依舊黏在華澤響子的臉上。


    「好痛、好痛啊！麵、麵具黏在臉上了……」


    「你說什麽？黏在臉上了？」


    「喝啊！」


    村上久鬥被一股不像是華澤響子該有的力量，撞飛到牆上。


    「唔！」


    「老師，這裏交給我。」


    秋月凪從中國風的衣服長袖子裏拿出兩把電鋸，電鋸發出高速運轉的聲音，逐漸接近麵具。


    「怎麽會有『吱——』這種刺耳的聲音？秋月凪，難道你……」


    「華澤同學，放心吧，你不要亂動，馬上就能解脫了。」


    「這、這可是擁有崇高曆史文化價值的藝術品，而且價格也不怎麽便宜，萬一它有半點損傷，我怎麽向父親大人……」


    「呀！」


    秋月凪大喝一聲，將電鋸運轉的刀麵揮向麵具。


    ……被她閃過了！


    電鋸撞上牆壁，進射出火花。


    「快住手！被那種東西鋸到，不要說麵具了，連我都會有生命危險啊！」


    「呀！」


    秋月凪再次揮動電鋸，華澤響子反仰上半身，逃過一劫。


    村上久鬥甩甩頭，好不容易站了起來，卻差點被眼前的狀況嚇死。


    「喂，小凪，快住手！」


    「老師，麵具恐怕吸附住她的表皮層……不，說不定已經附著到真皮層了。」


    「別說了，快住手！」


    村上久鬥從秋月凪身後架住她。


    趁秋月凪被牽製，華澤響子一邊慘叫，一邊從走廊逃跑。


    「老師……你誤會了。」


    秋月凪將兩隻袖子裏拿出來的電鋸丟在地上。


    「誤會什麽？」


    秋月凪臉上帶著傷腦筋的笑容望向村上久鬥。


    「老師，這是電鋸型的磁氣共鳴斷層攝影機啦。」


    「啊？」


    「我隻是想看清楚麵具與皮膚的接合麵……」


    村上久鬥望向電鋸，發現它確實長得和一般電鋸不太一樣。


    「……對、對不起……我又隻看事物的表麵莽撞行事了。」


    「……沒這迴事。沒關係，老師隻是太溫柔了。」


    「什麽？」


    「……沒什麽。」


    「好，我們快去追華澤響子吧！」


    「……等一下。」


    秋月凪不知何時拿出一個像望遠鏡的筒狀物，將它拉長，洞口還塞了一隻猴子形狀的布偶。接著，她將筒狀物立在地上，扳下準星，瞄準華澤響子逐漸遠去的背影。


    「捕捉目標……發射！」


    筒狀物發出「咻——咚——咚」的搞笑聲，猴子從洞口飛向半空中。


    被射出的猴子在空中畫了一道拋物線，在接近響子的地方炸射開來。


    猴子變身成十數隻小猴子，張大四肢緊攀住華澤響子和麵具。


    「那、那是什麽啊？」


    「……追蹤器。」


    不知何時，秋月凪已拿出透鏡般的操作盤，緊盯著盤麵。


    村上久鬥從她身後窺視操作盤。


    操作盤上畫有學園的簡圖，盤麵上有一個閃爍的紅點不斷移動，現在正好離開了校舍。


    「什麽樣的追蹤器？」


    「它會緊跟著敵人，讓我知道敵人的位置。」


    「哦？好厲害啊！」


    秋月轉了一圈，被一陣白光包圍後，換上露出一身雪白肌膚的死神裝扮。


    「……老師，走吧！」


    「好！」


    然後，秋月凪和村上久鬥開始追蹤華澤響子。


    *


    ——百瀨玉為了找出徘徊人間的靈魂，在學園裏不斷奔走。


    倏地，一股不祥的預感讓她停下腳步。


    位於校舍和校舍之間、遠離喧囂的主要通道小徑上，散落著女學生製服的碎片。隨著製服碎片望過去，是一名下半身隻著內褲的女學生正掩麵啜泣。


    「你、你、你怎麽了嗎？」


    百瀨玉看了那名女學生的臉。


    是華澤美加！她一邊啜泣，一邊抽抽噎噎地說明。


    「姊、姊姊……戴上麵具後……跑出去……我想去追她……卻和她走散了……然後相原同學就……」


    「相原同學？你是說村上老師的表弟？」


    美加點點頭。她的小褲褲上印有小熊和草莓的花樣。


    「華澤，你的小褲褲真可愛。」百瀨玉看到華澤美加的內褲，開朗地說道。


    美加眨眨眼睛，看了百瀨玉一眼，開始號啕大哭。


    「對、對不起。呃，剛才說到哪裏去了？對了，相原對你做了什麽事？」


    突然間，周遭吹起一股寒冷的妖氣。


    「小玉——你穿什麽顏色的小褲褲？」


    相原一義高舉武士刀，因背對著秋日陽光而顯得陰暗的身影，朝她飛奔過來。


    「是相原嗎？」


    百瀨玉縱身跳起，刀刃瞬間劃過她的製服。


    「讓我割開你那礙眼的裙子，看看你的小褲褲！」


    「相原，你被附身了……」


    百瀨玉閃過他的攻擊，單膝跪地。


    「……被徘徊人間的靈魂！」


    被妖刀附身的相原一義舉起武士刀，狂妄地大笑。


    *


    村上久鬥和秋月凪一跑出校舍，便聽到從人群裏傳來的尖叫聲。


    戴著麵具的華澤響子雙膝外曲，踏著學生們的頭頂奔走。


    「……老師，她在那裏！」


    「好，我知道了。小凪，用機器把大家叫過來。」


    秋月凪緊抿著嘴，輕輕點頭。她敲打著左手的操作盤，大喊：


    「過來！神風球百式！」


    咻的一聲，三架神速的金色神風球出現在秋月風麵前，像衛星一樣圍著她打轉。


    「拜托，把大家召集過來。」


    神風球紅色的眼睛一閃一爍，然後飛向蔚藍的秋空。


    *


    咻咻咻！神速的刀法揮得虎虎生風。


    百瀨玉跑向牆壁、蹲伏在地、縱身躍起，閃避砍向她的刀刃。


    「小玉，你的動作還挺靈活的！」


    「相原，快抵抗附在你身上的靈魂，奪迴身體的自由！」百瀨玉氣喘籲籲地說道：「相原！加油！」


    「唔唔……」


    相原一義的身體開始出現不自然的動作，看來他似乎也有在盡力抵抗體內的靈魂。


    「相原，再加油一點！」


    「唔唔……唔唔……」


    「就是這樣，我馬上來救你！」


    為了將徘徊人間的靈魂化歸虛無，百瀨玉高舉著手悄悄接近相原一義。


    相原一義低下頭，身體一動也不動。


    「唔唔……我騙你的！」


    刀光一閃！以神速揮動的妖刀，一直線砍向百瀨玉的身體。


    百瀨玉側身閃躲，躍至空中。


    「抱歉，小玉，我玩得很盡興，一點也不想抵抗，所以已經和妖刀同化了。也就是說，我和兼定現在是一心同體。」


    相原一義單手握著武士刀，笑得一臉邪惡。百瀨玉被割碎的製服碎片從他頭上翩然飄落。


    百瀨玉下半身隻剩一條小褲褲，雪白肌膚裸露在秋空下。


    「接下來，讓我看看你的小褲褲是什麽顏色。」


    臉上掛著淫笑的相原一義抬頭往上看……百瀨玉的身體被白光包圍，旋身落地時……已經換上了死神裝扮！


    「奇怪？怎麽不是小褲褲？」


    百瀨玉從迷你裙下抽出兩把手槍——「lies%truth」。


    「大騙子！我不會再手下留情了！」


    兩把手槍不斷射擊，相原一義笑著閃躲子彈。


    「一義大人……對手不是泛泛之輩，這裏請交給在下處理！」


    「好，兼定，拜托你了！」


    相原一義瞬間化為武士般的舉止，向後躍開，高舉武士刀，前腳滑前一步，儼然是一名武士。


    百瀨玉聚精會神地舉著兩把手槍，咽了一口唾沫。


    「和泉守兼定……拜見！」


    相原一義向前衝去，百瀨玉向一旁躍開，翻了一個滾，又繼續開槍。


    刀刃在空中神速地砍了兩下，隻留下銀色殘像，子彈被從中斬斷，彈射開來。


    「白費力氣！」


    和泉守兼定的刀身一直線往百瀨玉身上劈下。


    就在此時，一個金色的影子闖入百瀨玉和刀刃之間。


    「神風球！」


    百瀨玉高喊的同時，神風球也被妖刀砍成兩半，隨同一陣閃光爆炸開來。


    「唔啊！」


    這陣爆炸讓相原一義身體失去重心，百瀨玉向後躍開，拚命逃跑。


    「哼，逃命乃無瞻鼠輩所為，在下不會放過你！」


    一義舉起妖刀，追在百瀨玉身後。


    「……老師，救我！」


    百瀨玉忍著眼淚，在校舍問的小徑死命逃竄。


    *


    ——秋月凪和村上久鬥追著華澤響子跑。


    「神風球！全員集合！」


    秋月凪一邊跑，一邊對左手的操作盤大喊。


    咻、咻。數十顆神風球從學園各個角落開始聚集在她身邊。


    「集合全員火力，阻止敵人行進。」


    雖然戴著麵具的華澤響子是用雙膝外曲的姿勢奔跑，但速度卻快得驚人。


    「……接著，引爆追蹤器攔截她！」


    哇畦嚏！華澤響子開始垂直地在校舍牆上橫向奔跑，她的動作已經超越常人的行為。


    數十顆神風球開始繞著秋月凪團團打轉。


    「去吧！」


    神風球紅色的目光一閃，化為一條蜿蜒的金龍飛向華澤響子。


    接著響起連續不斷的爆炸聲，現場煙霧彌漫。


    爆炸引起的強風，將華澤響子從牆壁刮落地麵。


    就在她搖搖晃晃地想站起來時，所有小猴子型的追蹤器同時爆炸……隨著一聲轟然巨響，校舍裏也冒起灰色煙柱。


    「……不會吧。」


    待遮蔽視線的煙霧散去，雙手頹然垂落的華澤響子仍直挺挺地站立著。


    「……對她完全沒有用。」


    麵具仍然毫發無傷。


    隻有被燒得破破爛爛的製服，以及焦得蜷曲的法式公主卷發如實陳述了爆炸的威力。


    「呀啊——」


    華澤響子放聲尖叫，然後又向外彎曲著膝蓋奔跑起來。


    「啊！小凪！變態老師！」


    山田瑪莉琳兩手拿著冰淇淋，從戴著麵具的華澤響子逃跑的方向跑過來。


    她幹麽偏偏在這種時候迴來！


    「危險！山田！快離開她！」


    「討厭！不要叫瑪莉琳『山田』，要叫『瑪莉琳』！」


    山田瑪莉琳不悅地跺腳時，戴著麵具的華澤響子飛跳著朝山田瑪莉琳衝去。


    然後，她把山田瑪莉琳的頭當跳板，用力一踩，跳得更遠。


    「唔呀！」


    山田瑪莉琳在地上倒成一個大字型。


    「你沒事吧，山……瑪莉琳？」


    村上久鬥扶起山田瑪莉琳。


    她之前拿在手上的冰淇淋，已經在地上溶化成一片白色水漬。


    「……唔呀唔呀——啊啊！瑪莉琳的扇子冰！」


    山田瑪莉琳悲痛地看著掉落在地的冰淇淋。


    然後她從村上久鬥的臂膀躍起，看著華澤響子遠去的背影。


    「嗯哼！真是太過分了！把瑪莉琳的冰還來！」


    伴隨一聲吼叫，山田瑪莉琳的身體被七彩光芒包圍，換上了華麗的死神裝扮。


    她的衣服融合了以紅、黑為基調的小魔女，以及戴上眼罩的宇宙海盜色彩，與百瀨玉和秋月凪的服裝相較之下，顯得華麗花俏。


    新登場的死神裝扮，依舊對村上久鬥充滿衝擊性。他呆愣地看著山田瑪莉琳。


    「瑪莉琳絕對要打飛那個麵具卷發女！突擊！」


    山田瑪莉琳大叫一聲，朝華澤響子的方向衝去。


    「……等一下，瑪莉琳！」


    秋月凪的一句話，讓正要衝出去的山田瑪莉琳腳步戛然而止。


    「……我們必須擬定作戰計畫。而且，有神風球去追響子同學，我們隨時可以知道她的方位。」


    「遵命！隊長！」


    山田瑪莉琳恭敬地向秋月凪行禮。


    「……對吧，老師？」秋月凪迴頭問村上久鬥。


    「嗯，對。不過，該怎麽做才好？那麽誇張的爆炸都對她起不了作用，我們還能拿她怎麽辦？」村上久鬥搔搔頭迴答。


    秋月凪食指抵著下顎喃喃道：「……看來需要威力更強大的武器才行。」


    「嗯。不過，你做得出來嗎？」


    「雖然還在實驗階段，不過有一項武器應該可以用。但是……」


    「但是什麽？」


    「因為它的威力強大，所以相對的，它的體積龐大，需要大量的能源。如何調度也是一個大問題；而且，我們也必須花一些時間思考，該怎麽把敵人引到武器前麵……」


    「說的也是，還是大家一起思考對策比較好……啊！」


    「怎麽了？」


    「小玉和修女呢？」


    「……我用神風球唿叫她們過來。」


    盯著左手操作盤的秋月凪臉色慘白。


    「小凪，怎麽了？」


    「……派往小玉身邊的神風球被破壞了。」


    「這是怎麽一迴事？」


    「……說不定，還有另一個徘徊人間的靈魂。」


    「你能知道場所嗎？」


    「……可以。


    秋月凪讓村上久鬥看操作盤。


    操作盤上是學園的縮小版地圖，上麵有一個閃爍的藍色光點，顯示出被破壞的神風球位置。


    「我去找小玉上


    「……我也一起去。」


    「你和瑪莉琳一起去做救華澤的武器。」


    「……老師。」


    秋月凪憂心忡忡地咬緊下唇。


    村上久鬥拍拍秋月凪的肩膀。


    「放心吧，我馬上就迴來。」


    「……嗯，我會等老師的。」


    秋月凪點點頭。


    「啊，老師，這個給你……」


    秋月凪丟了一個黑色小機器給正要奔跑而去的村上久鬥。


    「這是無線對講機……有任何狀況，立刻與我聯絡。」


    「好，你也是，發生任何狀況，就用這個唿叫我。」


    「……我知道了。」


    村上久鬥奔跑著穿越校慶的人潮。


    「要等我哦！小玉……」


    *


    「哼哼哼，身手還不錯……」相原一義將妖刀舉在眼前說道。


    百瀨玉用手背擦去汗水。


    穿越這條小徑就會到達主要通道。


    那裏有許多在校慶上玩得開懷的學生身影。


    如果讓手握武士刀的相原一義跑到那裏，絕對會有成群的女孩子被他割碎裙子，露出小褲褲吧？


    百瀨玉橫身一躍，繼續開槍射擊。


    相原一義反轉手掌，輕輕鬆鬆地用妖刀將子彈彈開。


    他大喝一聲，衝向百瀨玉。


    百瀨玉反射性地後退。但是，她身後就是學園的主要道路了，她耳邊傳來學生們的大聲歡笑聲。


    「哇哈哈哈哈哈哈！」


    「我要把你的魔女服連同小褲褲一起割個粉碎！」


    相原一義一邊擋開百瀨玉的子彈，嘴巴大張的臉迅速逼近百瀨玉。她下意識地閉上眼。


    「小玉！」


    隨著那聲唿喊，百瀨玉的身體被某人推開，撲倒在一旁。


    「老師。」


    「你沒事吧？」


    千鈞一發之際，刀刃揮了個空，百瀨玉被村上久鬥保護在臂膀之中。


    「老師，我……嗚嗚、嗚嗚……」


    百瀨玉的大眼睛蓄滿了淚水。


    「我來救你了，所以沒事了。」接著，村上久鬥瞪向手拿武士刀的相原一義。「阿一！混帳！你在搞什麽……」


    刀刃刷地指著村上久鬥的鼻尖。


    「唔哇！」


    「嘻嘻嘻哈哈哈！」


    「小玉。」


    「在。」


    「……雖然老師來救你了，但是你還是不能以為沒事了。」


    接著，村上久鬥和百瀨玉一起慢慢向後退。


    相原一義虎虎生風地揮舞著武士刀，狂妄地縱聲大笑。


    「可是，老師，如果讓相原跑到大道上，大家就完蛋了。」


    「不過，他已經不是我認識的那個阿一。」


    「因為那把武士刀的靈魂附到相原身上了。」


    「原來那個就是我們在找的靈魂啊。」


    「久哥！你不要剝奪我和兼定的樂趣！」


    武士刀再次如狂風暴雨般襲向兩人。


    「唔哇哇哇哇！」


    村上久鬥和百瀨玉見狀隻能抱頭逃竄。


    「我要看盡所有女學生的小褲褲——」


    「哼……我不會讓你得逞的！」


    好像有某個東西抵到背部，村上久鬥下意識地伸手去拿。


    那是一把長柄竹掃把。


    「你這個欺負、折磨我可愛學生的混帳……」


    村上久鬥握住掃把，氣勢洶洶地擺出架勢。


    「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看招！」


    熱血教師村上久鬥，該挺身而出的時候絕不臨陣脫逃。


    「喝啊！」


    他像少年漫畫的主角一樣發出怒吼，撲向相原一義。


    掃把淩厲地劃破空氣，相原一義橫刀一斬。


    咚咚咚咚……村上久鬥手上的掃把被砍得粉碎。


    「哇哇哇哇哇！」


    「看招！」


    最後一刀！手裏隻剩一小截掃把的村上久鬥僵在原地，下一秒，他的皮帶被砍斷，長褲刷地掉下來。


    「放心，砍掉一塊布，要不了閣下的命。」


    村上久鬥嚇得全身發抖，相原一義仰首大笑。


    「唔哈、唔哈、唔哈哈哈哈哈哈哈！」


    接著，相原一義露出淫笑，正要向百瀨玉伸出淫爪……就在此時！奇跡發生了。


    刷的一聲，村上久鬥的藍色直條紋四角內褲被砍成兩半，滑落地麵。


    時間在此刻靜止了。


    百瀨玉嚇得說不出話來。相原一義盯著村上久鬥的胯下，震驚得眼睛幾乎突出來。


    「唔啊啊啊啊！」


    相原一義突然抱著頭，一邊慘叫，一邊從小徑往體育社團的教室奔去。


    「卑鄙小人！汝竟暗藏此等大的武器，卑鄙小人！卑鄙小人——」


    「……我哪裏卑鄙了？」


    村上久鬥困惑地瞠大雙眼，然後紅著臉穿上長褲。


    「老師……」


    「好像得救了。」


    「嗯。」


    「雖然我一點也沒幫上忙。」


    「沒這迴事。如果老師沒有來救我的話，我……真的、真的很謝謝老師。」


    百瀨玉撲進村上久鬥胸膛。


    「乖，不用怕。」


    村上久鬥摟住百瀨玉的肩膀，然後，把腳下被砍成兩半的四角內褲藏進草叢裏。


    *


    村上久鬥和百瀨玉為了追相原一義，也跑到了體育社團的教室。


    隨著一個訊息音，無線對講機開始閃爍。


    「……老師。」


    「是小凪。」


    「嗯。」


    百瀨玉從旁湊近無線對講機。


    「小凪，是我。」


    「小玉，你沒事吧？」


    「嗯，是老師救了我。」


    百瀨玉和村上久鬥簡單地向秋月凪說明，相原一義被妖刀的靈魂附身一事。


    「有找到修女嗎？」


    「有。剛才修女已經透過神風球和我聯絡，她說現在相原一邊喊著小譽的名字，一邊跑向居合道同好會的表演會場。」


    「阿一那混帳這次的目標是小鳥遊嗎？我絕不放過他！」


    「……老師，我不過去找你們沒關係嗎？」


    「沒關係。既然如此，我和小玉來對付阿一，你隻要集中精神製作對付附在華澤身上的靈魂的武器就行了。」


    「……好，我知道了。」


    村上久鬥抓住百瀨玉的手。


    「好，小玉，我們快去居合道同好會的表演會場。」


    「是！」


    他們牽著手，跑過前方的大道。


    ——表演會場慘不忍睹。


    穿著道服的男社員刀全被折斷，一個個在地上倒成大字形。


    女社員的道服則是被割得破爛，下半身隻著一條內褲，抽抽噎噎地啜泣著。


    居合道同好會的表演就這樣泡湯了。


    「哈哈哈哈！讓我來教你們劍術吧！誰要先上？放馬過來！」


    相原一義站在會場中央，揮舞著武士刀揚聲道。


    「……久、久鬥老師。」


    「老師！」


    身穿白色上衣和紅色褲裙的小鳥遊譽手握劍柄佇立著。


    在她身後的杏修女，雙手在胸前合掌，像受驚的小鳥一樣簌簌發抖。


    「你們沒事吧！」


    聽到村上久鬥的聲音，相原一義得意地轉頭看他。


    「原來是久哥啊，你又想來妨礙我嗎？」


    相原一義單手揮舞妖刀，逼近村上久鬥和百瀨玉。


    村上久鬥一邊用手護著百瀨玉，身體下意識地後退。


    「慢著！和泉守兼定大人！」


    小鳥遊譽凜然的聲音響起，相原一義停下腳步。


    「不隻對我社社員，甚至對一般學生也痛下暴行。這個惡劣的玩笑開得太過火了吧？」


    她手持著劍，倏地站到相原一義麵前。


    「甲傳·無影遊然流·正統第二十六代宗家·小鳥遊譽領教。」


    「小譽，你不用那麽心急，等一下我就會好好跟你玩了。」


    相原一義垂下握刀的右手，露出淫笑，偏過頭。


    大家都還看不清楚是怎麽一迴事，小鳥遊譽已經神速地拔出劍，銀光一閃，劍尖直指相原一義鼻頭，相原一義翻滾閃過劍身。


    「一義大人……這裏交給在下。此女用的乃是真劍。」


    「拜托你了，兼定。」


    瞬間，相原一義舉起武士刀的姿勢，儼然與一名武士無異。


    「在下和泉守兼定，領教小鳥遊譽大人。」


    小鳥遊譽與相原一義的對峙，就像古裝戲裏的決鬥場景一樣，淩厲的殺氣進射出火花，兩人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互相瞪視著對方。


    「老師！」


    百瀨玉緊張地捉住村上久鬥的手。


    「小鳥遊從小就學居合道，你不用擔心。」


    「但是……」


    「聽好了，小玉，這是高手之間的對決，他們拔出刀後，也會在一、兩招之間分出勝負，在此之前，刀的動作應該會有瞬間的停頓，你要趁那一瞬間，用『lies&truth』射擊妖刀。」


    「……老師，你對居合道還真清楚耶。」


    「其實我小時候曾和小鳥遊一起上道場學過居合道，不過，學沒多久我就膩了……聽懂了嗎？機會隻有一次。」


    「……是！」


    百瀨玉沉重地點頭，拔出兩把手槍，透過村上久鬥的肩膀瞄準。


    「老師，你要像把田中的靈魂歸於虛無時一樣，幫助我哦。」


    「嗯，我知道。」


    村上久鬥的手覆上百瀨玉的手。


    率先攻擊的人是小鳥遊譽。


    她左腳後退一步穩住半身。就在大家以為她要沉下身體時，刀刃神速地一直線揮向相原一義的身體。


    相原一義退後一步閃躲劍身，妖刀從上斜肩砍下——危險！小鳥遊譽在幹鈞一發之際避開刀刀。發梢飄在半空中。


    她劍尖朝下，橫向移動，與相原一義保持距離。


    相原一義刀尖指向她的眼睛，窺伺下次的進攻機會。


    攻防全在一瞬間。


    「老師！」


    百瀨玉屏氣凝神，村上久鬥的手心也冒了一層冷汗。


    「還沒。嗯，機會一定會出現。」


    相原一義發出野獸般的咆哮，一鼓作氣衝向小鳥遊譽。


    刀刃一揮、再揮，沉重砍下。


    小鳥遊譽閃躲不及，隻有用劍抵擋。然而，她漸漸敵不過一義沉重的力道。


    「喝喝喝喝喝——」


    她每往後退一步，表情就更痛苦一分。


    勝負已然揭曉。就在此時，刀劍相擊，進射出火花。


    ——時間在此刻靜止了。


    「就是現在！」


    「是！」


    百瀨玉向因僵持不下而靜止不動的妖刀射擊，發光的子彈不偏不倚命中妖刀。


    「在死神候補生百瀨玉之命令下……」


    被子彈射擊的地方擴散出一道道漣漪，子彈就像生物一樣被妖刀吸收。


    下一秒，強光向四麵八方進射。


    「——歸於虛無！」


    武士刀彈離相原一義的手，在半空中畫了一道拋物線後，刀尖刺入地麵，然後，從刀身冒出一陣像煙霧一樣的東西。


    「啊……」


    百瀨玉全身虛脫，膝蓋無力地向後倒去，村上久鬥連忙伸手扶住她。


    相原一義躺成了大字形昏倒在地，眼睛像螺旋一樣轉呀轉。


    小鳥遊譽萬分珍惜地抱著靈魂被降伏的「和泉守兼定」，然後放鬆地籲了一口氣。


    杏修女也跑向百瀨玉和村上久鬥。


    就在此時，無線對講機響了。


    「……老師。」


    「小凪，我們這裏解決了。你那邊準備好了嗎？」


    「……嗯，準備好了。接下來就隻剩大家到這裏集合。」


    「好，我們再去解決另一個徘徊人世的靈魂吧！」


    村上久鬥將百瀨玉扛在肩上，對著杏修女點了點頭，邁步奔去。


    *


    百瀨玉也恢複了體力，於是和村上久鬥、杏修女一起跑向秋月凪和山田瑪莉琳等待他們的禮堂。


    「這裏、這裏！」


    換上死神裝扮的山田瑪莉琳跳起來大聲唿喊。


    與山田瑪莉琳一起進入禮堂的三個人，被眼前的東西嚇傻了。


    一架巨大的光束炮置於觀眾席中央，長炮身對準舞台。


    「小凪，你說的威力強大的武器就是這個嗎？」


    「……對。」


    秋月凪從炮手台探出小臉。


    「小凪，你真是太厲害了！有了這個，連恐龍都能打倒吧？」


    「……應該可以吧。」


    語畢，秋月凪彎著身體從炮手台下來。


    「小凪，你有想到供應能源的方法，和把華澤響子引到武器前的方法嗎？」


    「……嗯，有。」


    「快告訴我。」


    秋月凪點點頭，帶大家來到光束炮的相反方向。


    那裏排列了三台用電纜線與光束炮連接的腳踏車。


    「……這是什麽？」


    「在這裏製造出強大的電力輸送到光束炮。」


    「你是說靠人力嗎？」


    「對，要靠人力。所以要請你們三個人好好加油。」


    村上久鬥、百瀨玉和杏修女三個人驚訝得嘴巴張成〇型。


    「小凪，那我們不就得非常努力不可？」


    「對。要是你們不非常努力踩的話，電力逆流會引起大爆炸。」


    「爆炸！」


    「……對。」


    秋月凪輕描淡寫地說完後，便往舞台的方向走去。


    三人嚇得張大嘴，跟在秋月凪身後。


    「追蹤華澤同學時，我發現了一件事，那就是她似乎會往有著節奏性很強的音樂方向移動。所以……」


    秋月凪按下炮台旁的一個按鈕。


    倏地，舞台變得稍微明亮。


    在一片昏暗裏，有一堆比籃球略大的球，圍成了三圈圓圈放置其上。舞台的燈光逐漸轉亮時，那堆球忽然冒出四肢，張開嘴開始唱歌。


    「哈！恰恰恰恰！喝！克恰克恰克恰克恰……」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可以。」


    「那是什麽？」


    「改良神風球做成的克差球。」


    「因為它會唱《克差歌》嗎？」


    「對。」


    在一片「恰克恰」的歌聲中，聚光燈從三個方向一起照射舞台。山田瑪莉琳穿著不知哪一國的民族服裝，以奇怪的姿勢站在舞台中央，然後身體扭扭曲曲地跳起舞來。


    「……現在這首《克差歌》正透過廣播對全校播放。」


    「我可以再問你一個問題嗎？」


    「……可以。」


    「瑪莉琳在台上跳舞有什麽意義嗎？」


    「……製造氣氛。」


    聞言，三人隻能啞口無言。


    突然之間，周遭警鈐大作。


    「老師，華澤同學接近中。快就布署位置。」


    「位置？」


    「就是去踩能源供應器……快點！」


    《克差歌》的歌聲越來越大。


    秋月凪鑽入炮台，三人則坐上腳踏車。


    「預備！踩！」


    村上久鬥發號施令，三人同時踩起踏板。


    「距離目標接近還有三十秒……老師，預定的數值……還沒達到！」


    秋月凪透過無線對講機大喊。


    「還有二十五秒……為了達到預定的數值，我要增加負荷了哦！」


    「什麽負荷……哇！好重！」


    三人死命踩踏重得要命的踏板。


    「還有二十秒……瑪莉琳，跳得再激烈一點！」


    「是！」


    「跳舞隻是製造氣氛用的吧……唔哇！踏板怎麽會這麽重！」


    「還有十秒……進入倒數計時。」


    三人奮力踩踏板的聲音，克差球大合唱的《克差歌》越來越激烈的聲音，周遭包圍在一股詭異的氣氛之中。


    「三……二……一……零！」


    啪！多盞眾光燈照向舞台。


    戴著麵具的華澤響子從舞台旁跳著舞登上舞台！


    「……啊啊，這是怎麽一迴事……身為華澤家千金的我，居然會沉浸在這種野蠻的快感之中……但是，這份無法抵擋的悸動、這份感動是……」


    華澤響子外曲著雙膝，踏著激烈的步伐在舞台正中央跳起舞來。


    當然，山田瑪莉琳也配合她的舞步一起跳舞。


    「開啟瞄準器！」


    瞄準器從秋月凪手邊升起。


    「填充能源，八十……九十……一百……一百一……」


    村上久鬥、百瀨玉和杏修女踩腳踏車的速度快得驚人。


    「噢哦哦哦哦哦哦！」


    山田瑪莉琳舞著，戴著麵具的華澤響子也舞著。


    她們跳舞的速度越來越快。


    舞台將迎接這場舞蹈的最高潮。


    「瞄準目標！」


    秋月諏大喊。


    「啊啊！我的心靈和身體將融為一體、升華，與宇宙萬物合而為一……啊——」


    戴著麵具的華澤響子仰望天空呐喊。


    山田瑪莉琳一邊旋轉，一邊鑽入後台。


    「無處可歸、彷徨徘徊人間的靈魂啊，在死神候補生秋月凪的引導下……」


    戴著麵具、在舞台中央不斷舞動的華澤響子，不知為何看起來十分幸福。讓人腦海中浮現出在南方的樂園島國上，一邊聆聽浪潮的聲音，心無旁騖地跳舞的少女形象。


    「——歸於虛無！」


    一聲轟然巨響，隨著一股強大的後座力，光束炮向目標發射。


    禮堂的每一個角落全被白色閃光包覆。


    曲折的光束波貫穿麵具，華澤響子的身體像蝦子一樣彈跳著。


    最後……光芒消失了。


    村上久鬥搖搖晃晃地爬下腳踏車。


    舞台被光束炮射出一個貫穿室外的大洞，從那個大洞可以看見火紅的夕陽。


    秋月凪滑出炮手台。


    「……老師。」


    「啊啊，小凪，你做得很棒！」


    村上久鬥將秋月凪抱在胸前，摸摸她的頭。


    破為兩半的麵具掉落在舞台上，華澤響子發出沉穩的鼻息睡在麵具旁。


    百瀨玉和杏修女下了腳踏車跑向兩人。


    穿著充滿異國風情服裝的山田瑪莉琳，也從舞台旁蹦蹦跳跳地跑過來。


    「老師，校慶結束了耶。」百瀨玉抱著村上久鬥的手臂說道。


    「……真是漫長的一天啊！」村上久鬥喃喃自語。


    一名老師與四名學生修長的影子，在夕陽火紅的餘暉照射下，仿佛挨著肩站在舞台上一樣。


    第四章被隱藏的封印另一端


    part1秘湯！小鳥遊溫泉


    秋日的薄暮時分。在橘紅色的天空下，聳立著一棟占地廣闊的豪宅。


    這棟延伸於學園北方的豪宅，是小鳥遊譽的「家」。


    「……我是有聽過傳聞……但是沒想到小譽的家還真大耶！」


    初次造訪的百瀨玉、秋月凪、山田瑪莉琳和杏修女，均震懾於聳立在眼前的建築物，不可置信地打量周遭。


    校慶結束後，小鳥遊譽招待平息一場風波的村上久鬥，以及死神候補生們到家裏吃晚飯，兼做為話劇演出成功的慶功宴。


    「事出突然，恐怕沒辦法好好款待大家，還請見諒。大家請進。」


    小鳥遊譽向對講機小聲地說句話後，氣派的大門發出鈍重的聲音開啟。


    石子鋪成的長徑從門口一直延伸到屋子的玄關。


    「哇塞！走到玄關要走多久啊？」


    「對不起，我家很老舊。」


    小鳥遊譽紅著臉，走在漫長的石徑上。


    村上久鬥走到小鳥遊譽身旁小聲問道：「不過，小譽，你為什麽要邀阿一？」


    「因為發生了這麽多事，我想相原應該很沮喪吧。」


    村上久鬥迴過頭，相原一義嘻皮笑臉地走在百瀨玉和秋月凪之間。


    「我想就算天塌下來，那小子也不可能沮喪。」


    「……啊，對了，小譽。」相原意識到小鳥遊譽和村上久鬥的視線，開口向他們說道。


    「什麽事？」


    「今天在吃飯之前，可以先去泡溫泉嗎？」


    「溫泉！」


    山田瑪莉琳驚唿。


    「小譽，你家有溫泉嗎？」


    「嗯，隻是一個小澡堂。」


    「哪裏小了！普通的溫泉旅館還比不上你家的溫泉豪華咧！而且還是用岩石搭砌而成的大澡堂！」


    相原一義張開雙臂，似乎想要重現那座溫泉的大小。


    「溫泉、溫泉，瑪莉琳也要泡溫泉——」


    「喂喂喂，你們不要太任性了。」


    「不管！溫泉，瑪莉琳想要泡溫泉！」


    「沒關係，大哥哥（注5：小鳥遊譽從本章起，忽然改變對村上久鬥的稱唿。），大家一起去泡溫泉吧。」小鳥遊譽嫣然一笑。「家裏總是隻有我孤伶伶的一個人……所以，我也是求之不得。」


    「萬歲！」


    山田瑪莉琳高興得跳起來。


    「耶！大家一起去泡溫泉吧！」


    相原一義也雙手握拳，村上久鬥從他身後敲他的頭。


    「當然不可能和她們一起泡！」


    「好痛……久哥，你打太用力了啦！」


    「別忘了你今天造成大家多大的困擾，你給我客氣一點！」


    「……小譽，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


    「別這麽說，真的沒關係。那在吃晚飯之前，大家先去泡溫泉吧！」


    *


    岩石砌成的溫泉蒸騰著氤氳的水蒸氣。夕陽在不知不覺間西沉，深藍微亮的天空之下，朦朧的景色給人一種閑適的感覺。


    村上久鬥低吟了一聲，讓溫泉浸到肩膀，輕輕吐了一口氣。


    「哈啊——我複活了。」


    「呀暍！」


    相原一義砰的一聲跳進溫泉，濺起的水花從村上久鬥頭頂灑下。


    「阿一，你這混帳……」


    「噓！久哥，安靜！」相原一義食指貼住嘴唇，用認真無比的語氣低聲道。


    「……唿，好舒服。」


    籬牆的另一端傳來秋月凪的聲音。


    「對呀，暖暖的，好舒服哦！」


    這次是百瀨玉的聲音。


    「唏——唏——哈！」


    這個吵鬧的叫聲絕對是山田瑪莉琳。


    「小凪——一起泡溫泉的感覺好舒服哦！」


    「……嗯。」


    「如果可以天天一起泡溫泉就好了。」


    「瑪、瑪莉琳！你在對小凪做什麽！」


    「幹麽啦！」


    「大家都是女孩子，快放開小凪！」


    「什麽？就憑你，也想破壞瑪莉琳和小凪的感情！」


    「才不是！都是女孩子，做那種事不太好……」


    村上久鬥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瑪莉琳在對小凪做什麽？小玉到底看到什麽這麽驚訝？」


    相原一義眯起眼，緩緩靠近村上久鬥。


    「溫泉真是個美妙的地方，對不對，久哥？」


    「……你不要偷聽啦。」


    「久哥不是也有偷聽？你這個假正經的色胚。」


    「我、我什麽也沒聽到！」


    與吵嚷的女用池相較之下，男用池這裏的兩個男人攀在池岸邊，沉默不語。


    「小杏。」


    這次，籬牆的另一端傳來小鳥遊譽的聲音。


    「什、什麽事？」


    杏修女迴應出聲。


    「小杏是第一次泡溫泉嗎？」


    「是、是的。我第一次和大家一起泡溫泉，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大的溫泉。」


    「我最喜歡像這樣和大家一起泡溫泉了。因為總覺得大家一起泡溫泉，感情可以變得更好。」


    「感情……變得更好嗎？或許可以吧。」


    「修女和小譽一定肩並著肩一起泡在池子裏吧？」


    「不要引起我的妄想！別再說了，阿一！」


    語畢，又陷入沉默的色胚兩人組。


    籬牆另一側的女用池裏，女孩子們窸窸窣窣地交談了一陣，之後發出開懷的笑聲。


    「……怎、怎麽了？」


    「一定是在比胸部的大小吧。」


    兩名色胚斜著眼互看對方一眼。


    「我不是叫你不要引起我的妄想嗎？」


    「……久哥……你的口水快流下來羅！」


    「胡、胡說！我隻是有點泡過頭了而已。」


    聽到久鬥的話，相原一義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每當他在打什麽壞主意時，都會露出這種表情。


    「哦？我好像也有點泡過頭，還是先起來冷卻一下身體吧。」


    相原一義爬出浴池，筆直向前走。


    那個方向是……男用池與女用池的籬牆。


    「喂！給我站住！阿一，你走過去的話，我真的要生氣羅！」


    色膽包天的相原一義一臉色欲薰心的表情迴過頭。


    「久哥……你知道女用池是為了什麽而存在的嗎？」


    「什、什麽？喂！住手，快住手！」


    相原一義伸長了手。


    「就是……為了揭曉秘密而存在的啊！」


    相原一義利用身高優勢，一口氣爬上了籬牆。


    村上久鬥也來不及遮掩該遮掩的地方，他飛快地爬出浴池，抓住相原一義。


    「白、白癡！你要是真的這麽做，這次鐵定會被退學！」


    「久哥，我隻是想知道真相啊！」


    「什麽真相！你在說什麽蠢話！」


    兩人以籬牆為舞台開始了攻防戰。相原一義往上爬一分，村上久鬥就往上爬一分，揮打相原一義的手；相原一義往上爬一寸，村上久鬥就跟著往上爬一寸。他們就像玩具一樣重複著同樣的動作。


    「啊？」


    爬到終點的相原一義不經意低唿一聲。


    「啊什麽啊？」


    村上久鬥往上爬，正打算打掉相原一義的手時……


    「喝！」


    相原一義伸手在村上久鬥身上推了一把，然後冷不防地反轉身體跳迴浴池裏。


    此時，村上久鬥的臉正好露出籬牆。


    「啊……」


    夢想中的女用池就在村上久鬥眼前展開。


    氤氳的水蒸氣之間，隱約可見少女年輕的裸體、裸體和裸體，以及太過驚訝而瞠大的眼睛、眼睛和眼睛。


    「對、對不起。聽、聽我解釋，這是……」


    「呀啊！你果然想偷看我們——」


    率先尖叫出聲的是山田瑪莉琳，接著，女用池發出一陣尖銳的叫聲。


    「誤、誤會啊！你們要相信我！」


    「你這個變態色情教師！」


    山田瑪莉琳就像在擲飛盤一樣，丟出檜木澡盆。


    兩手都攀在牆上的村上久鬥根本無處可躲。


    鏗鏘！牆上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


    仿佛慢動作重播一樣，村上久鬥與飛濺而出的鼻血緩緩地畫過半空中。


    *


    ——為了解開在溫泉裏的一場誤會，他們花了不少的時間。


    「……大家都沒有放在心上。」


    大家忙點頭附和秋月凪的話，才平息了這場騷動。


    一直耿耿於懷的，似乎隻有村上久鬥一個人……


    麵對村上久鬥投射而來的憤恨眼神，一臉奸笑的相原一義擺出一個「抱歉」的姿勢。


    這裏是小鳥遊家的宴客廳。


    嶄新的榻榻米上放置了一張偌大的桌子，桌上擺滿了生魚片、壽司、鯛魚和龍蝦生魚片拚盤等盛髏佳肴。


    真不愧是有錢人家。要是吃飯的人多一點，他們所謂的「晚餐」根本就與盛大的宴會沒什麽兩樣。


    「老師，你就不要再生氣了嘛！」


    百瀨玉骨碌碌的大眼睛看著村上久鬥，她幾乎快哭出來了。


    村上久鬥搔搔頭。


    「我沒有生氣……算了。」


    接著，他莞爾一笑。


    村上久鬥看了大家一眼，發現在場所有人都坐在桌子前盯著自己。


    「幹、幹麽？」


    「老師，拿著。」


    百瀨玉將一個杯子塞給村上久鬥。


    「……老師，你辛苦了。」


    秋月凪在他的杯子裏倒入滿滿的冰涼果汁。


    「原來是這麽一迴事啊……」


    村上久鬥深唿吸一口氣，然後舉起右手。


    「今天的校慶，大家辛苦了——」


    「幹杯！」


    大家圍在桌子前，一起高喊「幹杯」。


    眾人一邊說說笑笑，一邊大談美食，暢飲冰涼的果汁。


    山田瑪莉琳又跳起先前跳的南國風舞蹈助興。


    現場笑聲不斷。


    小鳥遊譽和相原一義談論起在居合道同好會上的過招。


    即使是死性不改的相原一義也露出了悔意。


    杏修女被瑪莉琳拉出去，害羞地與瑪莉琳共舞。


    百瀨玉和秋月凪在村上久鬥身旁笑得好不開懷。


    「總覺得至今發生了好多事。」


    「是呀。」


    百瀨玉用力點頭。


    「不過，這一切的一切都好有趣。」


    「……我也這麽覺得。」


    秋月凪害羞地微笑道。


    「老師，謝謝你。要是沒有你陪伴我們……」


    「喂喂喂，你們是怎麽了？怎麽突然說這些？」


    「……咦？」


    「我可是很感激你們哦。」


    「感激我們？」


    百瀨玉和秋月凪麵麵相覦，村上久鬥則確認似地點點頭。


    「自從那天晚上被小玉用槍射中後，我就和你們兩個一起在學園裏奔波，與徘徊人世的靈魂戰鬥，總覺得……」村上久鬥不好意思地笑了。「總覺得我至今的人生好像假的一樣。這些日子真的超快樂的。」


    宴客廳開敞的拉門另一側，是一片中庭。


    一輪圓月高掛天際，晈潔的月光，讓月亮在深藍的夜空裏更顯得碩大。


    「如果這一刻能永遠持續下去就好了。」村上久鬥微笑著低語。


    百瀨玉和秋月凪聞言也點點頭。


    「大哥哥？」小鳥遊譽來到村上久鬥身旁。「明天是假日，如果大家方便的話，就在這裏住一晚吧。」


    「這樣好嗎？」


    村上久鬥迴過頭，桌上的料理幾乎被吃得盤底朝天，飲料也所剩無幾，而大家似乎意猶末盡。


    「……說的也是。不過，真的沒關係嗎？」


    「嗯。」小鳥遊譽高興地點頭。


    村上久鬥在杯子裏倒滿果汁，舉杯揚聲道：「好！今晚我們就住這裏吧！老師允許你們！」


    大家大聲歡唿，接著又興高采烈地繼續未完的話題。


    「啊，對了，小譽。」


    「……什麽事？」


    「我等一下可以和你父母說幾句話嗎？」


    「可以。你們要談什麽？」


    「談小玉的事……有些事想和你父母商量。」


    「……？」


    留下側頭不解的小鳥遊譽，村上久鬥吵嚷地加入喧鬧不休的一群人行列裏。


    *


    ——耳邊傳來風的聲音。


    宛如荒腔走板的口哨聲般尖銳的風聲，溶逝在深藍的夜空裏。


    百瀨玉用手壓住被風吹拂的頭發。


    眼前是一片寬廣的草坪。


    占地遼闊的小鳥遊家有一大片無人管理的空地。


    遼闊的原野形成一座小山丘，在月光的照耀下，一整片芒草銀光翻飛。


    不知為何，百瀨玉對這個地方感到很熟悉。


    明明是第一次造訪，搖曳的芒草就像在輕輕撫弄她的深層記憶一樣，給她一種不可思議的安心感。


    「……小玉，你怎麽了？」


    秋月凪不知在何時來到百瀨玉身後。


    「都這麽晚了，大家都已經睡著了哦上


    「……嗯。」


    百瀨玉忸忸怩怩地用腳尖輕踢地板，接著說道。


    「我睡不著。」


    「……我也是。」


    秋月凪走到百瀨玉身旁輕輕微笑。


    「今天發生了那麽多事，我們應該累壞了才對……大概是不習慣睡在這麽大的房子吧。」


    「嗯，有一種很懷念的感覺。」


    「……咦？」


    秋月凪露出驚訝的表情。


    「……我也是。」


    兩人之間頓時陷入一陣沉默。


    晚風吹撫過的芒草，如砂石般沙沙作響。


    「啊，對了上百瀨玉輕唿一聲，率先打破沉默。「呃……小凪，你會修鍾表嗎？」


    「在還沒看到實物之前我不敢保證，不過應該沒問題。」


    「真的嗎？太好了！」百瀨玉從懷裏拿出一隻懷表。「就是這個，我想請你幫我看看。」


    ——那是一隻款式相當老舊的懷表。


    「它的蓋子忽然打不開了……怎麽辦，它對我很重要。」


    「給我看看。」


    秋月凪從百瀨玉手中接過懷表，打量著每一個細部，然後拾起頭。


    「小玉，這是……」


    「咦？怎麽了嗎？」


    「這隻懷表……你是在哪裏買的？」


    「哪裏買的？嗯，是很久以前人家給我的，它是我最重要的寶物。」


    秋月凪不知道從何處拿出小工具，然後喀噠喀噠地修理起懷表。


    「怎麽樣……修得好嗎？」


    百瀨玉擔心地看著懷表，秋月凪忽然停下手上的動作。


    「你打開來看看。」


    「嗯。」


    百瀨玉不安地打開從秋月凪手中接過來的懷表。


    蓋子打開的那一瞬間，響起一道柔和的水晶音樂。


    白色表麵上的分針，發出的輕微聲響刻畫出時間。


    「隻是蓋子的螺絲歪掉了……」


    「哇！謝謝你，小凪！」


    看著百瀨玉開心的笑靨，秋月凪探尋著口袋，拿出某個東西。


    那是一隻……與百瀨玉的懷表一模一樣的懷表。


    百瀨玉不禁盯著秋月凪的懷表猛瞧。


    「……小凪，那是？」


    秋月凪輕輕點頭，然後打開自己手上懷表的蓋子。她的懷表也流瀉出柔和的水晶音樂。


    兩隻懷表流瀉出一模一樣的旋律，重合的旋律像是合奏一般，演奏出更強而有力的音符。


    「小凪，為什麽你也有？」


    百瀨玉問道。秋月凪輕輕地搖頭。


    「……我不知道。這是我唯一擁有的東西。」


    秋月凪垂首用力地搖頭。


    「我不知道。它隻是一直陪伴在我身邊。」


    百瀨玉看著手上不斷流瀉出水晶音樂的兩隻懷表，逐漸瞪大了雙眼。


    「……這是『隻屬於我們兩個人的護身符』。兩個懷表刻畫著相同的時間，所以，我們也處於相同的時間。如此一來，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


    百瀨玉抬頭看著秋月凪的臉。


    「……蓮？」


    秋月凪也睜開眼看著百瀨玉的臉。


    「小凪就是……蓮嗎？我唯一的『朋友』……那個時候在那片原野上……被捉走的『朋友』。」


    「我不知道！」


    秋月凪呐喊道，用力地搖頭。


    「這個懷表……一直跟著我，我不知道是誰給我的，也不知道我為什麽會擁有它……我什麽都不知道！」


    百瀨玉揪著秋月凪的肩頭。


    「求求你，快想起來。是我啊！是那個時候和你如影隨形的我啊！蓮，求求你，快想起我的事！」


    秋月凪用力揮開百瀨玉的手。


    「我要成為死神，奪迴自己的記憶……」


    「……蓮！」


    「我不知道……對不起，我什麽都不記得了！」


    秋月凪轉身離去，隻留下百瀨玉一個人。


    百瀨玉咬著下唇，看著秋月凪離去的背影。手上的懷表持續不斷地流瀉出柔和的水晶音樂。


    「原來你在這裏啊。」百瀨玉迴過頭，發現村上久鬥站在她身後。「我剛才在找你，有些話要跟你說。」


    百瀨玉看見村上久鬥，突然胸口一陣溫熱，眼眶泛起了淚光。


    「還有，剛才小風怎麽突然跑開了？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嗎？」


    淚水讓村上久鬥那張熟悉的臉孔顯得模糊不清。


    「……老師！」


    百瀨玉撲進村上久鬥溫暖的胸膛。


    「喂喂，你怎麽了啊？」


    「因為……小凪就是我很久以前……一個叫做『蓮』的很要好的朋友。」


    「蓮？」


    「很久以前，在我還很小的時候，蓮總是陪我一起玩……」


    百瀨玉話頭一開便停不下來，藏在心裏的話如同淚水一般不斷湧出。


    「……蓮教我怎麽做花圈、解開很複雜的花繩，還有很多很多事，我們兩個總是玩在一起。因為她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所以我發過誓，我絕對不會忘記她，即使蓮消失之後，我也從來沒有忘記過她。」


    「……消失？」


    村上久鬥喃喃道。百瀨玉仰首看著村上久鬥。


    「她不見了。蓮她……她代替我被人捉走了。」


    「被誰捉走了？」


    「一頭銀發……很可怕的……人。」


    百瀨玉咬緊下唇，低垂著頭。


    村上久鬥緊緊抱住百瀨玉纖細的肩膀。


    布滿整片原野的銀色芒草隨風搖曳，發出浪潮般的聲音。


    「對不起，其實我聽不太懂。不過，不管小凪是不是蓮，她都是你的朋友，這一點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我們是朋友？」


    「沒錯，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你們都是朋友。」


    百瀨玉將臉貼在村上久鬥胸前簌簌啜泣。


    村上久鬥什麽也沒說，隻是靜靜站著一動也不動。


    皎潔的明月高掛在深藍的夜空，銀色的芒草隨風搖曳。


    「……我說，小玉。」村上久鬥終於開了口。「你要不要搬出我家，自己一個人住？」


    「咦？為什麽？」


    百瀨玉仰望村上久鬥的臉。


    「我不是討厭和你一起住，再說……你做的便當和料理很好吃，雖然每天都發生許多狀況，但是……我真的很快樂。不過……」


    「不過……發生了什麽事嗎？」


    「嗯，校慶騷動結束之後，我見過迪絲老師……所以，小玉，你聽好，你和小凪快要接受死神候補生的最後測驗了，在最後一場測驗裏，我不能對你們伸出任何援手，不然你們就會喪失成為死神的資格。」


    「可是，老師被我用槍射到的後遺症怎麽辦？」


    「由迪絲老師的話來看，應該是不用擔心了。」


    「可是、可是！」


    百瀨玉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一心隻想讓村上久鬥打消念頭。


    然而，總是一臉癡呆的村上久鬥也露出無比認真的表情。


    「小玉，聽話。你要搬出去我也很舍不得，但是，你要成為死神，對吧？」


    「……對。」百瀨玉頷首。


    「剛才我和小譽的父母談過了，他們答應讓你借住在這裏。小玉，你要不要在這裏住下來？」


    「……但是。」


    「你擔心什麽？這裏離學園這麽近，小譽也很期待和你一起上學哦。再說，我家離這裏也不遠，即使發生什麽事，你也可以馬上來我家找我。」


    百瀨玉仰望著村上久鬥的臉，緊咬著下唇。


    她明明有滿肚子的話要說，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不管是至今為止，還是從此以後，我和你的關係都不會變，懂嗎？」


    村上久鬥的臉在月光照耀下，還真像因舍不得而哭喪的臉。


    「……那我可以每天幫老師做便當，偶爾也去老師家煮晚飯嗎？」


    「當然可以！」村上久鬥開懷地笑了。「小玉煮的飯這麽好吃，我當然歡迎你來為我做飯。然後，我們還要去學園裏的遊樂園玩，還有去小凪打工的地方……叫什麽來著？」


    「萊姆雷特嗎？」


    「對，就是萊姆雷特。我們一起去那裏吃蛋糕。」


    「老師喜歡吃甜食嗎？」


    「超喜歡的。」


    「那我明天可以在老師家做蛋糕嗎？」


    「哦哦，你說的是真的嗎？當然好啊！」


    「那之後……」


    就像是要珍惜兩人可以共度的最後一夜，在月光下，百瀨玉和村上久鬥天南地北地閑聊，舍不得臥枕而眠。


    part2最後的考驗


    ——短秋悄逝，冬天旋即到來。


    百瀨玉從搬出村上久鬥家，住到小鳥遊譽家起，已經快兩個月了。


    從校慶那天之後，她便不經意地和秋月凪保持距離，而和村上久鬥縮短「老師與學生的距離」的機會也減少了。


    百瀨玉坐在秋月凪打工的咖啡廳——萊姆雷特，支著下巴心不在焉地望向窗外的街景。冬天的街景染上一股淺淡的色調。有別於夏秋時節華美的服裝，熙來攘往的行人穿著厚重冬衣，顯得沉重陰霾。


    隻有街道上流瀉的聖誕歌曲，讓人聯想到愉快的聖誕節即將到來。


    「小凪，對不起，突然來找你。」


    「沒關係。」


    秋月凪在百瀨玉麵前的桌上放了一杯咖啡。


    打工中的秋月凪穿著服務生的衣服。


    萊姆雷特的製服，在學園裏也是出名的可愛。


    重點在於以夕陽色方格花紋為基調的短裙，以及與女仆服相似的白色圍裙和白色發圈。


    令人意外的是，秋月凪非常適合穿這種暖色係的可愛製服。


    「……今天天氣不好，所以店裏不忙。我也隻打工到中午，所以等我一下。」


    「好。」


    窗外的雲勢又變得不太穩定，早上明明還放了晴，不知不覺間便變得烏雲密布。


    當秋月凪忙碌地在店裏穿梭時，店外開始飄起細雨。


    百瀨玉恍惚地看著打在窗上的細小雨滴。


    「小玉，讓你久等了。」


    換上便服的秋月凪兩手拿著裝了蛋糕的盤子，到百瀨玉對麵的座位坐下。


    「店長說這些可以吃。要一起吃嗎？」


    「謝謝……不過，今天真的很對不起。」


    「沒關係。你怎麽會突然來找我？」


    秋月凪一坐下，便迅速地用叉子叉起蛋糕，而百瀨玉隻是將手擺在膝蓋上，並不打算享用。


    「你討厭……蛋糕嗎？」


    「……小凪，我看到了……」


    秋月凪拿著叉子的手戛然而止。


    百瀨玉深吸了一口氣又繼續說道：「像奇怪的影子一樣的東西。那是『那個』嗎……」


    「……對，沒錯。那是『死期預兆』。」


    「你也看到了嗎？」


    秋月凪沉重地點頭。


    「看透人類的死期」是成為死神不可或缺的能力。


    成為死神候補生之後，這種能力會在某一天覺醒。


    然後，當這份能力覺醒之後……


    「……差不多要輪到我們了。」


    「差不多要輪到我們進行死神候補生的最後考驗……我們必須把人類的靈魂化歸虛無。」


    「要對出現『死期預兆』的人嗎？」


    「……沒錯。小玉，這種事你應該也明白。」


    百瀨玉的眼眶開始盈滿淚水。


    坐在萊姆雷特店裏的，不知何時隻剩下百瀨玉和秋月凪兩個人。


    打在窗上的雨聲與百瀨玉的啜泣聲重疊在一起。


    「小玉，求求你，不要哭……」


    百瀨玉雙手搗住臉，一動也不動，秋月凪隻能將手搭在百瀨玉肩上安慰她。


    「因為出現『死期預兆』的人是村上老師啊！」


    時間靜止了。


    隻有雨聲在此刻靜止的時間裏拍打著節奏。


    「……嗯，我知道，因為我也看到了。」


    「小凪……」


    「小玉，我們一起來想辦法，想想該怎麽辦。至今我們不是都一起像這樣走過來的嗎？老師、你和我，三個人一起像這樣麵對種種難關嗎？所以……」


    百瀨玉揮開秋月凪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激動地搖頭。


    「但是，我不要老師死掉！」


    雨勢變得更強、更激烈。


    百瀨玉放聲大哭。


    秋月凪溫柔地凝視著百瀨玉，喃喃道：「……小玉，我會永遠陪著你。」


    百瀨玉聞言拾起頭。


    「……永遠陪著我？」


    「嗯，我們會永遠在一起。所以沒問題的……隻要我們這次也齊心協力，一定沒問題的。」秋月凪的眼眸泛起了一層薄薄的淚光。


    百瀨玉大力地點頭。


    「我們下次一起去問迪絲老師和鳥先生上秋月凪說道。


    「嗯……但是，我們必須先去見村上老師一麵。」


    「說的也是。這個蛋糕也吃不完，我們帶去給村上老師吧？」


    「好。」


    兩人望向窗外。


    冰冷的細雨化為銀絲不停地落下。


    第五章迪爾·伊卜利斯


    part1銀發之人


    平常熟悉的機械社社辦，不知為何，今天像墳場一樣冷冷清清。


    冬日微弱的陽光從積了一層灰塵的窗戶射入，淡淡地描繪出金屬機械冰冷的輪廓。


    百瀨玉和秋月凪正在等待著。


    兩人坐在散亂著機器和設計圖的桌子前，百瀨玉繃著一張臉，秋月凪則是閉上眼，一動也不動，任由時間流逝。


    「讓你們久等了。」


    化為人形的皮歐，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她們眼前。


    他明亮的發色，在昏暗的機械社社辦裏看起來更加耀眼。


    秋月凪站起身來，走到皮歐麵前。


    臉上始終掛著微笑的皮歐，以及抿著嘴不發一語的秋月凪。兩種對比強烈的表情，映照在彼此的眼眸中。


    「鳥先生，請告訴我……我們在老師身上看到的東西，是真的嗎？」


    「原來你們是為了那件事才找我過來的啊。」


    「皮歐，快告訴我們。老師不久就要死掉了嗎？」


    百瀨玉也站了起來。


    「我唯一能告訴你們的，隻有你們馬上就要進入最後考驗的階段。」麵不改色的皮歐用溫和的聲音說道：「我想，你們應該都知道吧？死神候補生的最後考驗……就是將人類的靈魂化歸虛無。」


    「但是為什麽？為什麽偏偏是村上老師！」百瀨玉漲紅著臉逼問皮歐。


    皮歐不改其色，依舊用相同溫和的語調迴答：「百瀨玉，秋月凪，你們真的明白……成為死神的意義嗎？」


    ——她們要成為死神。一旦成為死神，就能一償宿願。


    當上死神，秋月凪就能靠自己的力量找迴失去的記憶。


    成為死神，就能獲得強大的力量，百瀨玉就能找出那個帶走她的摯友、擁有一頭銀發的人，向他複仇。


    她們的意誌非常強烈。無論如何，即使困難重重，她們也要實現那個願望。


    然而，為了實現心願，她們必須親手將最喜歡的老師——把他的靈魂化歸虛無。


    「但是，老師……村上老師陪我們一路走到這一步……」


    想進一步逼問皮歐的百瀨玉忽然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她迴想起的，全都是村上久鬥傻裏傻氣、開朗的笑容。


    和老師一起在學園裏奔波，嬉笑歡鬧、引起騷動、不斷做一些令人哭笑不得的蠢事，一起歡笑，一起追逐徘徊靈魂的每一天……


    每當那些迴憶在心中湧現，她就無法止住滿溢的淚水。


    「……小玉。」


    秋月凪的手輕輕搭上百瀨玉的肩膀。


    在她還沒成為「秋月凪」之前，她常常將手輕輕搭在摯友的肩膀上，溫柔地安慰愛哭的摯友。


    難道，她又得像那時候一樣，失去最重要的人了嗎？


    百瀨玉在心裏自問。這種事叫她如何也無法忍受。


    「不過……迪絲大人曾說過。」皮歐含糊不清地低喃著，他冷淡的聲音首次有了感情的波動。「她說，她看不見村上久鬥的靈魂。村上久鬥的靈魂，似乎被某種連迪絲大人也摸不透的東西給覆蓋住了。」


    「看不見……老師的靈魂？」


    百瀨玉用手背擦拭眼淚，仰望皮歐的臉。


    皮歐似乎也不敢相信自己方才說的話而皺起眉頭。


    「還是候補生的你們或許還沒有察覺，但有人類以外的『某種東西』正企圖改變這個世界。」


    「那是什麽？」秋月凪湊近皮歐問道。


    「『一股強大力量』——迪絲大人如此稱唿它。那股強大的力量，似乎打算藉由這片土地的力量覺醒。」


    「這片土地？難道是學園？」


    「如果它覺醒過來的話……」


    「……萬物將麵臨末日，然後開啟另一個新的世界。」


    「末日？也就是說所有生命會麵臨死亡？」


    皮歐銳利的目光凝視著百瀨玉和秋月凪，然後深深地頷首。


    百瀨玉努力將從皮歐口中聽到的話結合在一起。


    世界、一股強大的力量、將靈魂化歸虛無、老師——這一切的一切都將結束。


    「迪絲大人為了防止這一天的到來，所以才培育像你們一樣擁有特殊能力的死神候補生。」


    「……我不懂……這世界到底會變成怎麽樣？」


    「那股『強大力量』已經潛入學園中了嗎？」


    皮歐平穩的目光望著秋月凪。


    「沒錯。我在這間學園裏也看到那個銀發的身影……那股『強大力量』的影子。」


    「……銀發。」


    百瀨玉望向秋月凪，秋月凪也迴看百瀨玉。


    她們的身體不自覺地發冷、顫抖了起來。


    「那股『強大力量』不久就會讓它真正的力量覺醒。我和迪絲老師為了阻止它，暫時沒有餘力指導你們。所以，你們必須盡快下決定。」


    「……盡快下決定？」


    「身為死神候補生該下的決定，你們能否通過最後的考驗。你們越猶豫，村上久鬥靈魂的處境，就會因『強大力量』而越危險。」


    「怎麽會這樣？我無法做決定。」


    「難道你忘了嗎？百瀨玉，死神的使命就是將死者的靈魂化歸虛無。如果無法下這個決定，你將永遠無法成為死神。」


    聞言，百瀨玉和秋月凪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隻是默默地凝視著皮歐的臉。


    「……情況已經刻不容緩。那麽，我先告辭了。」


    就像來時一樣，皮歐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小玉，我們一起去找老師。」秋月凪低聲道。


    聞言，百瀨玉拾起頭。


    「我們一起去找老師，然後，我們兩個人一起下決定，好不好？」


    秋月凪輕輕將手搭在百瀨玉肩膀上。


    「好。」這次百瀨玉沒有哭，她抿著嘴，神情堅定地點頭。「我不會再猶豫了。小凪，不管我們最後做的是什麽決定，隻要是和你一起做的決定，我就不會後悔。」


    兩人看著彼此，點點頭，然後一起前往村上久鬥的家。


    part2虛偽與真實


    ——村上久鬥不在家。


    百瀨玉和秋月凪又迴到學園。


    現在是寒假，所以學園裏顯得冷冷清清。


    百瀨玉和秋月凪在沒有半個人影的學園奔走，到處尋找村上久鬥的身影。


    一迴過神來，才發現天空已經被夕陽餘暉染成一片火紅。


    秋月凪一邊追逐著百瀨玉跑在前方的黑色影子，一邊探尋記憶深處隱約浮現的那段許久以前的童年時光。


    兩個女孩奔跑著。


    其中一個人——跑在後方的人應該是「我」。


    兩人是「朋友」，兩人是「同伴」。


    兩人總是玩在一起，形影不離。


    夕陽餘暉將「朋友」的頭發染成橘紅色。


    我討厭夕陽。


    因為一旦太陽下山，我們就必須迴到各自的家去。


    每當夕陽將天空染成一片霞紅，太陽越益西沉，我總是會心神不寧，心裏感到一陣孤寂。


    橘紅色的夕陽明滅閃爍。


    「朋友」的笑聲，「朋友」遠去的背影，以及——


    ——風的聲音。


    秋月風驀然停下腳步。


    「小玉……」


    百瀨玉也停下腳步迴過頭。


    「小凪，你怎麽了？」


    「我們……永遠永遠都會是朋友對吧？」


    「嗯，當然。」


    「小玉，我們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是朋友哦上


    「……咦？」


    「小玉……我迴想起一些事情了上


    「想起什麽？」


    「想起你的事。我們從很久以前就認識了。」


    秋月凪微笑道。在夕陽的照耀之下，她的微笑顯得特別溫暖。


    百瀨玉也莞爾一笑。


    「沒錯。我和你不管以前、現在還是將來，永遠永遠都是朋友哦。」


    然後，百瀨玉握住秋月凪的手。


    「小凪，我們走吧。」


    百瀨玉和秋月凪手牽著手奔跑在夕陽下。


    *


    ——率先停下腳步的是秋月凪。


    她對靈魂的感應力比百瀨玉還要來得敏銳。


    她們來到學園的正中心——教堂前。


    三角形的屋頂延伸到橘紅色的天空，屋頂頂端的十字架就像在招手一樣，隨風微微搖曳。


    「小凪……你怎麽了？」百瀨玉問道。


    雖然秋月凪跑得氣喘籲籲，仍挺直背脊。


    「老師可能在裏麵……好像發生了什麽事。」


    在杳無人煙的教堂前廣場上，兩人的影子被拉得又黑又長。


    平常總是拿著掃把在掃地的杏修女不見人影，廣場上隻有她們兩個人，教堂的大門也靜靜地緊閉著。


    百瀨玉跟著感覺到「某種東西」。


    「嗯……小凪，我們去看看吧上


    某種紮人肌骨的感覺，讓百瀨玉下意識地抱住雙臂，縮著脖子。


    教堂的大門並沒有上鎖。


    百瀨玉和秋月凪一起將手伸向厚重木門的門把。


    發出一陣輒輒聲後，門被推開了。


    ——從一大片彩繪玻璃射下的七彩光芒，照耀著昏暗的教堂內部。


    首先躍入百瀨玉眼簾的是那副背影。


    背影主人的白色襯衫，被彩繪玻璃五彩絢爛的光芒染得色彩繽紛。


    有一點駝背，總是在同一個地方產生皺褶的襯衫。


    那是村上久鬥的背影。


    「……老師。」百瀨玉不禁大聲唿喊著他。


    「老師，我們一直在找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哦，對不起……有一些事。」村上久鬥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疲倦。「小玉、小凪……我有些話想和你們說。」


    「我們也有些話必須告訴老師。」


    村上久鬥似乎將臉稍微轉向她們，隻是他淩亂的瀏海遮住了臉，她們看不見他的表情。


    「我……快死了對吧？」


    村上久鬥低喃的聲音，讓百瀨玉和秋月凪一瞬間停止了唿吸。


    「自己的事……我自己最清楚。我快死了對嗎？所以你們兩個為了把我的靈魂化歸虛無，才找到這裏來的吧？」


    「……不是的！我們還沒有決定。」


    「沒關係。把我的靈魂化歸虛無，不是你們最後的考驗嗎？」村上久鬥雙手覆住臉，他用虛弱的聲音繼續喃喃說道：「真的沒關係，因為你們都必須成為死神。你們是為了這個目的才一直努力至今……不過，這種戚覺真奇妙。我被小玉的槍射中，陪你們兩個死神候補生一起處理死神的工作。真是種好奇妙的感覺，那段日子，我每天都過得像夢一樣……真的讓人好想笑。」


    村上久鬥搗著臉，他的聲音不知道是在哭還是在笑。


    「……不過那些日子不是像夢一樣，而是真的就是一場夢……因為我就要死了。」


    「老師……」


    百瀨玉下意識地走近村上久鬥。


    「別過來！」村上久鬥厲聲喝道。「兩個都別過來……我害怕啊！怕你們會讓我的靈魂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所以，隻要再一下下就好，讓我一個人獨處……拜托你們。」


    「老師……」


    「不要再叫我老師！」村上久鬥大吼。


    百瀨玉和秋月凪都噤若寒蟬。


    她們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該做什麽才好了。


    兩人一邊看著村上久鬥震顫的背脊，一邊思考。


    身為死神候補生的事。


    成為死神的事。


    ——還有，實現自己願望的事。


    然而，用一個對自己而言獨一無二、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的人做為代價，即使長久以來的願望實現了，又有什麽意義呢？


    「我不要老師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這是秋月凪第一次激動地大喊。


    「我不成為死神也沒關係，所以，老師，你不要消失啦！」


    秋月凪和百瀨玉朝村上久鬥的背影奔去。


    撲向那有點不可靠卻非常溫暖的背部……


    「別過來來來來來來來來來來！」


    那是一陣如野獸般的咆哮。


    瞬間，村上久鬥站立的石地如隕石撞擊般，陷入無止境的深淵。


    教堂裏的彩繪玻璃，瞬間爆炸成碎片。


    駭人的波動。


    時間就像慢動作般流動。


    百瀨玉這才注意到，自己被這股衝擊力彈到半空中。


    時間又恢複成普通的流動速度。


    發出一聲沉重的巨響，百瀨玉的身體在地上彈跳了兩次才落到地麵。


    她的眼前一片殷紅，鮮紅的血珠從她頭上滴落。


    百瀨玉根本無暇戚受疼痛，她隻想趕快逃出這個匪夷所思的狀況。


    杏修女像關節壞掉的人偶般橫臥在教堂一隅，百瀨玉匍匐爬到杏修女身邊。


    「修女？」


    當百瀨玉的手指觸及修女身體的瞬間，修女的身體就像悄然飛舞的螢火蟲一樣，化成點點光球……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她的衣服留在原地。


    「……小凪。修女她……小凪！」


    「不要啊！」


    秋月凪的悲鳴劃破空中。


    百瀨玉抬起頭，急忙尋找秋月凪的身影。


    「不要、不要啊——」


    秋月凪尖叫聲不斷。


    「小凪！」


    百瀨玉沒有哭，但是她很痛苦。


    她用盡全力站起來，雙腳幾乎不聽使喚。


    秋月凪站立著，茫然地呆立著，身體還不停顫抖。


    她的眼睛隻看見一個東西，而那個東西，百瀨玉也看見了。


    *


    ——她們看見的是絕望。那絕對不是村上久鬥。


    震碎的彩繪玻璃在夕陽的映照下，宛如七色雨般灑落。「他」張開雙臂，就像沐浴在七色雨中般悠然地承受。


    本是村上久鬥的「他」，頭發在半空中飄動，飄動的發絲逐漸變了顏色。


    接著，發梢綻放出微弱的光芒，發色逐漸轉銀……


    在鮮血般殷紅的夕陽照射下，那銀色有如冰刀一般，散發出寒冷的光芒。


    「老師……」


    百瀨玉喃喃道。


    「我不要……我不要老師消失……我不要！」


    百瀨玉的喃喃自語化為悲鳴。


    從破裂的彩繪玻璃縫隙看得見天空。


    在日落之間的那一刻，天空被染為鮮血般的紅黑色。


    起風了。狂亂吹動的風，將銀色發絲帶向紅黑色的天空。


    銀發的主人徐徐轉過身，包裹在暗黑色衣服下的身材與村上久鬥無異；手、腳也和村上久鬥一樣，卻不是村上久鬥。


    那頭銀發以及一個眼神就足以捏碎人心般冰冷的淡色瞳眸，在在顯示依憑在村上久鬥身上的是另一個靈魂。


    ——他就是很久以前當著百瀨玉的麵抓走蓮的人。


    「……我做了一場夢。」銀發的主人迴味般地低聲道。「一場很長、很長的夢。我在夢裏一直扮演著滑稽的小醜；在夢裏，與一群無聊且愚蠢之至的人歡笑、玩樂。」


    銀發的主人輕笑，那是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我想差不多該醒了。小醜們，玩得還愉快嗎？夢已經結束了。接下來，真正的世界才要開始。」


    他向前邁一步，身體晃動了一下。


    「真是可恨啊！似乎睡太久了。那個可惡的女人害我沉睡了這麽久。」


    然後，他眯起眼。


    「……不過，這樣也好。」


    他的周遭像空氣折射般扭曲。


    他隻是思考、動作、呢喃，就足以扭曲、撼動周遭。


    秋月凪的身體被一陣光芒包覆後，換上死神的裝扮。


    「別過來、別過來、別過來！」


    她拚命想用左手的操作盤把所有機器召喚過來，但最終隻能全身無力地倒在地上。


    「啊——沒有用，躲不開了，不要，不要過來！」


    秋月凪搗住耳朵，不斷地搖頭。


    百瀨玉跑上前去抱住秋月凪的肩膀。


    「啊——我……不是的，我其實想救你，啊——」


    「小凪、小凪……你振作一點……」


    銀發的主人臉上浮現一抹微笑，從容不迫地走向她們。


    「哦，是沒用的人類之子啊。我記得你哦。」


    「不要過來，好可怕……求求你，放過我……」


    「連你的名字也記得哦，你叫做……蓮。」


    秋月凪發出幾乎要撕破喉嚨的慘叫聲，她用力抓住百瀨玉，眼神渙散，已經完全失去自我了。


    「救我……救我……」


    「蓮……蓮，你真是個善良的孩子啊。對了，那個時候你也是為了救『不祥之子』，張開你小巧的雙手擋在我麵前……」


    「求求你……不要過來……放過我。」


    「……不過，你還是死了。你的善良殺死了你。」


    秋月凪慘叫到幾乎要吐出血來，銀發的主人臉上漾起滿意的微笑。


    「是『不祥之子』自己期望我奪去她的力量，而我隻是想實現她的願望。然而，蠢昧無知的人類啊，是你妨礙了我。」


    他輕輕將手指指向一旁，秋月凪的身體就像被絲線吊起來一樣浮在半空中，接著撞向牆壁。


    「這次不要再妨礙我了，沒用的人類。如果你就這樣乖乖地去死，我就大方原諒你過去的罪過。」


    「小凪！」


    百瀨玉想要跑到秋月凪身旁，銀發的主人卻擋在她身前。


    「……哦，是『不祥之子』啊。我絕不會忘記你。你給了我力量，真是個令人懷念的孩子。你不好好當你的死神候補生，偏偏又出現在我麵前，把我喚醒。」


    「什、什麽意思？」


    「因為那晚被你用槍射中，我才會醒過來。你果然是為這個愚蠢世界帶來毀滅的『不祥之子』啊！」


    「……『不祥之子』。」百瀨玉喃喃地重複道。


    深鎖在記憶底層的門扉驟然開啟。


    *


    「不祥之子」——很久以前，人們都如此稱唿百瀨玉。


    不知從何時起，人們開始稱擁有不該有的力量的女孩為「不祥之子」。大家畏懼她，同時也鄙視她。


    唯一會保護她的人，隻有她的母親。


    然而，就算與全世界為敵也不惜保護她的母親，不久便撒手人寰了。


    再也沒有任何人保護的「不祥之子」，在不被允許存活的每一天，殷切地祈禱著。


    ——如果一開始沒有這股力量就好了。


    ——希望有人來奪走我所有的力量。


    然後，她的願望實現了。


    一名銀發男人來奪取她的力量。


    她所有力量被奪走後，隻剩下一樣東西。


    那就是絕望。連她唯一的朋友都被帶走後，她所殘存的僅有絕望。


    *


    「『不祥之子』啊，你也迴想起我，以及我所做的事了吧？」


    「媽媽……蓮……」


    男人的手就像昂首的蛇一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擒住百瀨玉的細頸，然後逐漸縮緊手指的力道。


    「『不祥之子』，你真可憐，大家都將因你而死。你的母親……朋友……這個世界……真是可悲的孩子。」


    「唔……」


    「可悲的孩子。所以，放心吧……我馬上就會讓你解脫，不會慢慢折磨你，也不會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會用最簡單快速的方式殺了你。」


    秋月凪全身顫抖地抬起頭。


    ——和那時候一樣。「朋友」的生死完全掌握在銀發男人手中。


    那時候，「我」做了什麽？眼看著銀發男人就要把「朋友」擄走了，當時的「我……隻想逃。但是「我」並沒有逃，因為一旦逃跑，「我」就再也見不到「朋友」了。


    所以，那個時候，「我」挺身麵對銀發男人。


    和那時候一樣，現在的我們也是「朋友」，總是形影不離的「朋友」。


    「……我不會逃……去吧！神風球！」


    神風球在銀發男人頭上爆炸。


    銀發男人鬆開了手，百瀨玉從他手上摔落地麵。


    「放開、放開小玉！」


    秋月凪咬緊牙根站起來。


    「蓮……不對，是小凪！」


    百瀨玉在地上迴轉，全身被一陣光芒包圍後，換上了死神裝扮。


    然後，她從迷你裙下抽出兩把槍——「lies&truth」。


    「小玉，我會一直陪著你。」


    「嗯，小凪。」


    兩位死神候補生挺身站在銀發男人麵前。


    「神風球，全員出動，展開攻擊，殲滅敵人！」


    秋月凪操作左手上的操作盤，將全校的神風球全部召喚過來攻擊銀發男人。傾刻間，銀發男人盡被紅、綠、金色的神風球所掩埋。


    「小玉，趁現在！」


    百瀨玉親吻了一下「lies&truth」，瞄準準星，不斷射擊。


    「射擊！」


    以銀發男人為中心，爆炸所產生的火柱衝破教堂屋頂。


    「成功了嗎？」


    「……嗯。」


    百瀨玉和秋月凪手牽著手，然後異口同聲說：


    「以死神候補生百瀨玉……」


    「以死神候補生秋月凪……」


    「之命令，徘徊彷徨的靈魂啊……」


    ——充滿嘲弄和不屑的狂笑聲蓋過兩人的聲音。


    銀發男人在薄煙之中，交疊著雙腿坐在教堂椅子上。


    他就像剛喝完茶一樣，悠閑地支著下顎，毫發無傷。


    「我並沒有徘徊彷徨哦……隻是對這個世界的全部厭倦了而已。所以，我要破壞它，再造一個全新的世界。」


    語畢，他徐徐起身。


    「百瀨玉、秋月凪，老實說，我對你們失望透頂。你們為什麽就是不肯乖乖接受毀滅？」


    銀發男人手臂一揮，下一秒，他的手裏多了一把散發著殘忍光芒的魔劍。


    百瀨玉和秋月凪下意識地後退。


    沉重、強烈、憤怒的波動，撼動銀發男人周圍的空氣。


    他舉起魔劍，一步一步走向百瀨玉和秋月凪。


    她們已經走投無路了。


    「區區死神候補生，就憑你們這點能耐也想把我化歸虛無！」


    魔劍從他手中揮下。


    百瀨玉和秋月凪閉緊雙目，她們不約而同地握住對方的手。


    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


    不知為何，百瀨玉忽然想起村上久鬥的臉。


    「……老師……救我……」


    百瀨玉呢喃道。


    下一瞬間，魔劍停在半空中。


    「小玉、小凪……對不起。都是因為我，事情才會變成這樣。」


    「老師……」


    百瀨玉和秋月凪抬起頭，發現站在她們眼前的不是銀發男人，而是流著淚的村上久鬥。


    「啊——」


    但那影像隻維持了一瞬間。


    隨著一聲野獸般的咆哮，村上久鬥的身影消失無蹤，銀發男人旋即又出現在她們眼一叫。


    「沒用的廢物，竟想阻撓我！」


    他再舉起魔劍斬向兩人的頸項，就在她們以為魔劍要斬到自己時……


    是鐮刀！死神的大鐮刀及時勾住揮斬兩人的魔劍。


    「……抱歉，我來遲了。」


    紅如燃燒火焰的眼眸、色調冰冷的長發、一身死神裝扮——擋在她們身前的是迪絲老師。


    「迪絲老師！」


    「我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麽事，因為這間學園的中心，充滿一股異常緊張的氣息。」


    「原來是死神啊……」


    「……沒想到村上久鬥竟然是『容器』。」


    「死神，看來你似乎發現得太晚了。」


    「我隻察覺到他是一個特別的存在……不過，我真沒想到之前看到的銀發男人，竟然就是將世界導向末日的『魔人伊卜利斯』。」


    「憑你區區一個死神又能耐我何？」


    迪絲老師的出現，似乎並沒有對伊卜利斯造成任何威脅。他手持魔劍，與三人保持一段距離。


    「大話別說得太早，伊卜利斯。」迪絲老師仰望頭頂上的夜空。「今晚是滿月……也是死神能力最強大的時候，難道你忘了嗎？」


    偌大的明月宛如要覆蓋整片天空一樣，懸掛夜空。


    「……真有趣。一場長夢醒來，你能幫我打發無聊嗎？死神。」


    「恐怕要讓你失望了……因為我打算用最短的時間解決你。」


    迪絲老師在夜空下高舉大鐮刀，伊卜利斯也慢條斯理地舉起魔劍。


    「百瀨玉、秋月凪，你們退下。」


    下一秒，大鐮刀和魔劍激烈地衝撞，迸射出火花。


    身材頎長的伊卜利斯攻擊範圍雖廣，但迪絲老師以速度彌補這段差距。


    迪絲老師旋轉大鐮刀，與伊卜利斯保持距離。相較之下，伊卜利斯臉上依舊掛著遊刃有餘的笑容。


    「還不錯嘛。要不要……稍微聊一下，死神。」


    迪絲老師眯起紅眸。


    「聊什麽？」


    「為什麽你會存在於這個世上？」


    「伊卜利斯，我可以把這個問題原封不動奉還給你嗎？」


    「當然可以。」伊卜利斯自信滿滿地點頭。「我的存在就是……『虛無』，死神……我並不『存在』。我什麽也不是，沒有理由，沒有價值，也沒有感情。隻有絕望、破壞、無情、哀歎。什麽友情……」


    伊卜利斯瞥向一旁，他的目光望向手牽著手、屏氣凝神看著他們的百瀨玉和秋月凪。


    「……可笑之至！」


    「糟了！」


    伊卜利斯掌上力場的漩渦化為光線朝兩人射去。


    兩人隻能張大眼，看著那道即將斷送她們生命的光線射向自己。


    迪絲老師衝到兩人麵前，用大鐮刀擋住光線。


    然而……


    「……沒想到……他的力量居然這麽強大……百瀨玉、秋月凪，快逃！」


    光線衝破迪絲老師設下的屏障，她嬌小的身體像玩具一樣被彈到空中，在一陣光芒的包圍下，消失的無影無蹤。


    伊卜利斯嘲諷般地用指尖點了點太陽穴。


    「這是『智慧』。雖說我的存在是『虛無』，但我也知道什麽叫『智取』。」


    他輕蔑地大笑。


    「奸了，死神候補生們。」伊卜利斯撥了一下頭發，迴過頭來。「隻剩下你們兩個了。」


    百瀨玉和秋月凪互相握住對方的手，凝視眼前偌大的絕望存在。


    「真可憐……你們是不是很害怕，嗯？」伊卜利斯愉悅地低喃。「不用怕……我會好好疼愛你們。」


    百瀨玉的眼眶已經蓄滿了淚水，但是她不想讓眼淚流下來。


    秋月凪用力握住百瀨玉的手。


    她們已經束手無策了。


    這種時候，如果村上久鬥還在，他一定會為她們想辦法。


    雖然大部分都是可笑的方法，但是笑過之後，她們的心情也會變得比較輕鬆。


    驀地，百瀨玉想起過往的種種，忍不住輕笑出聲。追老鼠田中的靈魂、華澤響子戴的麵具靈魂、相原一義拿的妖刀靈魂。一迴想起來，就讓她忍不住發笑。


    「為什麽你還笑得出來……」伊卜利斯不解地問百瀨玉：「……為什麽你不感到絕望？」


    百瀨玉咬緊下唇望向秋月凪。


    「小凪，千萬不要放棄。他一定也有弱點。」


    「……弱點？」


    「你想想，老鼠田中也有弱點吧？比方說會被飼料引誘。」


    伊卜利斯停下動作，不敢置信地張著嘴。


    「……老鼠？你竟敢將我與老鼠的靈魂相提並論？」


    百瀨玉舉起「lies&truth」。


    「沒錯，你一定也有弱點。」


    「小玉，你說的對。」


    秋月凪也伸出左手蓄滿威力的雷射炮。


    「我明白了。你的想法很有趣。」


    伊卜利斯對她們一笑，用食指指向自己的額頭。


    「就是這裏。這裏與我的靈魂相係……你的槍打得中這裏的話，就能結束一切。」


    「呀——射擊！」


    百瀨玉一邊迴轉身體，一邊舉著兩把槍不斷射擊。


    秋月凪也和百瀨玉一起發射雷射炮，每一發射擊都在月光下化為美麗的光芒。


    然而，伊卜利斯隻是做了一道屏障便擋下了所有攻擊。


    「瞄準好，是這裏。隻要射中我的額頭，這個身體的主人或許也能迴到你們的身邊。」


    伊卜利斯狂妄的笑聲迴蕩在教堂中。


    「遊戲到此為止！」


    魔劍一揮便將秋月凪彈開，伊卜利斯雙手掐住百瀨玉的咽喉。


    他略粗的手指，一分一分地陷入百瀨玉的細頸。


    他的臉與百瀨玉近到幾乎可以觸碰到她的鼻尖、她的唇。


    「接下來你要怎麽做？你已經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你還能做什麽？」


    乍現的滿月，透過教堂傾頹的屋頂照射在伊卜利斯臉上。


    在意識逐漸模糊之中，百瀨玉看見了。


    那名即將奪去自己生命的男人，臉上掛著平靜的微笑。


    力量逐漸抽離她的身體，手上的槍也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你剛才掉的手槍是哪一把？謊言？還是真實？」


    百瀨玉驚愕得睜大雙眼。


    「有什麽好驚訝的？你的事我知道的一清二楚。我一直在你身邊，就算知道你的手槍名字也不足為奇。」


    伊卜利斯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唔……」


    百瀨玉痛苦得弓起身體。


    伊卜利斯得意地說道：「讓我吻你。你在讓我覺醒的那一刻吻了我，所以這次換我來吻你，讓你永久長眠。」


    他輕吻了她的唇，百瀨玉在逐漸遠去的意識中，感受到這個冰冷的吻。


    「……小玉。」


    秋月凪的手支撐著百瀨玉握著槍垂下來的另一隻手。


    「不用怕……你不是一個人，有我陪著你。」


    然後兩隻交疊的手舉起槍，槍口抵住伊卜利斯的額頭。


    伊卜利斯離開百瀨玉的唇，也鬆開了緊掐住她脖子的手。


    秋月凪的唿吸非常紊亂，剛才的一擊顯然讓她受傷不輕。


    百瀨玉的意識也很不清楚，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力氣拙下扳機。


    「我說不定是騙你們的哦。你們真的相信我說的話？相信隻要射中我的死穴，這個男人就會變迴原樣？我可是奪去這個男人性命的人哦。」


    槍口抵在額頭上，伊卜利斯依舊麵露微笑。


    「就像不知道你手上的槍是哪一把一樣，我說的話是謊言？還是真實？」


    秋月凪握緊覆在百瀨玉手上的手。


    「不用怕，你不是一個人，所以一定辦得到。」


    「……嗯，我一定射得中。」


    聯係伊卜利斯靈魂的死穴就在眼前——他的額頭上有一個非常非常微小的光點，百瀨玉將槍口瞄準那個以目標來說太過微小的光點中心，然後用盡全身最後的力氣扣下扳機。


    「……老師。」


    ——槍聲響起。


    「……我已經煩厭了……一無所有的世界。」


    宛如呢喃般微弱的聲音，傳進百瀨玉和秋月凪耳裏。


    尾聲我迴來了


    ——春日的朝陽，從窗口斜斜射在筆直延伸的走廊上。


    不過，對私立遊華綜合學園的臨時教師——村上久鬥來說，人生隻是不斷的「反覆循環」。


    今天早上，村上久鬥也是一如往常，頂著一頭睡得亂翹的頭發，無精打采地走在走廊上。


    跟在他身後的，是今天剛轉學進來的轉學生。她有著一對骨碌碌的大眼睛，兩把馬尾隨著她的步伐不住擺動。


    「呃……你說你叫什麽名字來著？」


    轉學生抬起頭，燦爛一笑。


    「嗯——我叫百瀨玉！」


    「……哦，你的名字要念成hikaru啊？」


    「對。」


    「真難念，我記得住嗎……」


    百瀨玉一臉悲傷地抬頭看村上久鬥，然後落寞地偏過頭，跑向教室。


    「喂喂喂，不要在走廊上奔跑！」村上久鬥追在她身後大叫。


    「等一下！我叫你等一下……死神候補生！」


    百瀨玉不敢置信地瞠大雙目，不解地歪著脖子，而村上久鬥表情複雜地搔搔頭。


    「迪絲老師要我裝出忘記一切的樣子，我果然還是辦不到。」村上久鬥笑道：「小玉，我怎麽可能忘了你？還有小凪、我們一起經曆過的事，我全部記得。不過，和以前一樣，在學園裏要……」將食指抵在唇上，村上久鬥皺起眉頭後，說：「……保守秘密。」


    村上久鬥是私立遊華綜合學園的臨時教師，雖然他同時也是了無幹勁、不太可靠又沒有長進的無用教師，不過在當機械社的顧問老師時，也幫了百瀨玉和秋月凪這兩名死神候補生不少忙。


    ——再提到魔人伊卜利斯。


    變成魔人的村上久鬥，比身為教師的村上久鬥還要糟糕透頂。他隻知破壞，卻忘了最重要，而且最簡單的事實。


    ——隻要有那一份為人著想的心，不管失去幾次，都能失而複得。


    總之，村上久鬥迴到以前的日子，過著一成不變的每一天。


    但他的生活並不是黯淡無光。


    透過守護死神測驗不合格的兩名死神候補生，他的生活也加入了一點點害羞般的桃紅色。


    村上久鬥打開教室的門，教室裏依舊充滿了女孩子們的嬉鬧尖叫聲。


    一直凝視著窗外的秋月風支著下巴，轉而望向百瀨玉。


    「請多多指教！」


    百瀨玉露出一個微笑。


    「……請多多指教。」


    秋月凪小巧的唇辦微微勾起一彎友善的新月。


    後記


    我高中時，加入了戲劇社。


    在這個女生社員占了壓倒性多數的社團裏，男生社員隻有我和s兩個人。


    駝背、戴眼鏡、在人前會怯場的我無法上台演戲，所以最後變成負責寫劇本。


    因為大部分的社員都是女生，所以戲劇的內容，自然而然地也變成隻有女孩子演出的故事。因此，我一直編寫著雜亂無章的故事。


    女生社員常常糾正我女孩子們的遣詞用字。


    女孩子會用什麽方式表達喜怒哀樂？該怎麽寫，才能在不加贅語助詞的情況下，讓對話自然地進行下去？


    當時還是十幾歲的她們，時而嚴厲，時而冷淡地指導我。而今，當我在描寫十幾歲的女孩子們時，那些秘訣成了我最大的助力。


    這本《死神候補生》是在描寫百瀨玉和秋月凪——這兩個女孩子的友情。


    名為百瀨玉和秋月凪的兩名女孩是死神候補生。她們為了成為死神，從早到晚以死神裝扮在廣大的學園裏奔波，攜手麵對出現在學園裏的「徘徊人間的靈魂」所引起的諸多危險。


    有一天，無用教師村上久鬥被百瀨玉不小心射中，從此也看得見「徘徊人間的靈魂」，因而被卷入百瀨玉和秋月凪的任務之中，陪伴她們一起對抗「徘徊人間的靈魂」。


    除了百瀨玉和秋月風凪之外，學園教堂裏的杏修女、秋月凪的朋友——活潑好動的山田瑪莉琳也是活躍於學園中的死神候補生。


    以百瀨玉和秋月凪為首的許多女孩子，身著可愛的死神裝扮；有帥氣的打鬥場麵、令人啼笑皆非的喜劇，也有偶爾在夕陽下令人感到悲傷的場景。


    稍微成長了一點的村上久鬥，氣喘籲籲地追在這些精力充沛的女孩子們身後。


    我忽然想起高中時，沐浴在聚光燈下，在舞台上念著我寫的台詞的女社員，以及在舞台一旁緊張地看著她們演出的自己。


    她們總是盡最大的努力，希望能讓表演成功。在眾光燈的照耀之下，她們時而歡笑，時而流淚，時而跳舞，時而歌唱的身影十分可愛，而且非常耀眼。


    在舞台一旁緊張地看著她們表演的我，推了推因汗水而滑落的眼鏡，希望這美好的時光能夠永遠持續下去。


    不管是在寫這本小說版的《mailto:peace@pieces</a>


    peace@pieces</a>死神候補生》時，還是重新看過一遍時，我都想著同一件事。


    ——和小玉與小凪共度的美好時光，希望能永遠持續下去。


    非常感謝大家買這本小說版的《mailto:peace@pieces</a>


    peace@pieces</a>死神候補生》。我衷心期盼大家在看完這本書後，能稍微，不，如果可能的話，希望大家能獲得莫大的樂趣。後會有期。


    小林正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