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意料之外
我們的重製人生 ver.β 作者：木緒なち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隨著mysclo的發表，河瀨川組織了調查團隊，對應用的內容開始了調查。
在開發部緊急會議上，河瀨川和九路田都一臉蒼白。大概是沒睡覺吧，目光也十分渙散。
“我介紹一下調查的結果。”
作為製作人的她，不得不負責說明，真是殘酷的責任。
“先說總體質量，係統、圖像、劇本，不論哪個都十分優秀和穩定。”
mysclo雖然是個手遊，但能免費遊玩的內容非常……不，異常之多，贈送的抽卡機會也十分充裕。遊戲過度照顧玩家體驗，甚至讓人懷疑能否盈利。
所以，開服之初便好評如潮。
“光是幾乎免費，就能獲得極高的評價啊。這便是他的目的嗎？”
在圖像方麵，遊戲也毫不吝惜地起用了日本幾乎所有著名畫師，而且這些角色並不是放入卡池，而是放到了初期角色選擇當中。也正因為如此，sns平台也更容易宣傳。情報解禁後，mysclo便瞬間占據了熱搜榜。
“高額聘用畫師和cg，就是為了這個嗎？”
宮本先生的情報是正確的，但是我們沒能看穿他的目的。現在想想，劉先生說的保密項目，大概就是mysclo吧。
新mysclo的係統也十分穩固。遊戲采用了強大的維護陣容，開發至今一次都沒有崩潰過，玩家獲得了順滑的遊戲體驗。
貫之創作的設定和劇情也基本都維持不動。以此為基礎，請其他劇作家創作的劇本，也超越了普通水準，相當地有趣。
“可惡……玩下來也沒有感覺到什麽不適的地方，肯定是請了相當優秀的劇作家吧。”
雖然在網站後續公開的開發人員表中，沒有公開劇作家的名字，但在網上的討論中，玩家們已經提出了許多著名優秀作家的猜想。
而這點，才是對開發中的clodes的致命傷。
“這對貫之來說……真是個殘酷的消息啊。”
九路田苦澀地說。
如今他的劇本，就建立在mysclo設定和劇情的基礎上。當然，用詞都多少進行了修改，但和已經上線的mysclo的劇本相比的話，毫無疑問會有很多相似之處。
如今，正在檢查劇本的團隊，已經發現遊戲的活動劇本和貫之提交的劇本存在十幾個相同之處。隻要比較一下，很多玩家都會得出“相似”的結論吧。
“再加上過去的因緣，作品肯定會被比較吧。”
聽了河瀨川的話，九路田點點頭。
“是啊。即便是不同的地方，也會被人強行說成一樣吧。”
二者本就同源，落後的一方必然會陷入壓倒性地不利局麵。
“竟然會為了報複，而搶先上線……而且還做得這麽隱秘。”
考慮到遊戲的質量以及開發的速度，他肯定是投入了大量的預算吧。而且還進行了嚴厲的情報管控，使得宮本先生和小島小姐這些外部人員完全無法獲得情報。這已經完全超出常理。
（缽穀就是因為這個，才會提出那種好條件的嗎……！）
我不禁握緊了拳頭。隻要在開發人員表中寫入名字，實在是太過寬容了。我們本就難以擺脫抄襲的非議，如果再在後麵的“原案”寫入對方的名字，那將會陷入更加不利的境地。
果然是陷阱啊。
“對不起，是我的錯……都是因為我想使用mysclo的設定。”
我苦澀地說。二人搖搖頭。
“這也無可奈何，誰也預料不到會發生這種事。而且，當時我們也同意了。”
“嗯，那時候要是拘泥於原創的話，肯定會在時間上出問題的。我們別無選擇。”
雖然他們都在安慰我，但局勢已經糜爛至此了。接下來我們必須要竭力思考對策才行。
（到底該怎麽辦才好呢？）
越是分析形勢，我就越感到絕望。
“這件事，社長知道了嗎？”
河瀨川點點頭。
“我報告完後，她和我說，她已經全都知道了，她會考慮對策，讓我們先繼續企劃。”
眾人深深歎了口氣。
開發已經過了半年，中途的這份發表，造成的衝擊和影響實在太大，對策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想出來的。
“我先去和開發人員們說一下。”
九路田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
“我們這樣灰心喪氣，大家也會不安的。不論結果如何，對外我們都要保持鎮定啊。”
說著，便走出了會議室。
“……他真厲害啊。”
河瀨川事不關己似的說。
“我們還有事要做。九路田說得對，我們不行動起來的話，大家也會手足無措，得去和他們談談……”
河瀨川抬起手，堵住了我的話。
“河瀨川？”
“抱歉。我知道的。我要是不行動的話，大家都會困擾。一切也還都沒有結束。”
聲音平靜而淡漠。
“我知道的，但是……”
她的聲音在顫抖。因為和我約定過不會再哭，所以她努力忍耐著。可是，她早已突破了想哭的範疇。過於沉重的絕望，已然讓她的身心無法忍受。
僅靠責任感，已經無法支撐了。
“貫之他們，就由我來通知吧。你先休息一下。”
“……對不起。”
聲音細不可聞。簡直不像是她一樣。
離開會議室，關上門，在空無一人的走廊裏，我突然想要放聲高唿。
我撐著牆，握緊了拳頭。
grape的毀滅、mysclo的凍結，當時常務的行為雖然極端，但也是出於公司的方針。
但是，如今seed和常務的行為已經無關於公司戰略，隻是單純的報複措施。這已經超出了我能理解的範圍。
這種不可理喻的事，該如何向他們解釋呢？我踉踉蹌蹌地走向自己的座位，這段距離，似乎比平時遙遠了許多。
幹脆生出一個大洞，讓我掉進無邊的黑暗吧。經曆過這麽多苦難，我第一次產生這種想法。
◇
我馬上給誌野亞貴、貫之和n@na小姐打了電話。我親口向他們說明了這次的事，並問了他們今後的打算。
大家都感到十分震驚，誌野亞貴和n@na小姐都表示不想放棄，願意重新開始。她們負責的部分所受衝擊相對較小，看來也影響了她們的態度。
可是——貫之就沒有這麽簡單了。
“見麵之後再說吧。”
聽貫之這麽說，我立刻答應了。
雖然新書的交稿日已經臨近，但他當天便來到了的會議室。
他到時，比約定的時間還早了15分鍾。
“……你辛苦了。”
我隻能這樣說。
他皺著眉頭，緊緊地抿著嘴巴。和平時的貫之，簡直判若兩人。
我連忙起身相迎。貫之坐到我對麵，靜靜地放下了行李。
接著，他將雙手扶在桌子上，深深低下了頭。
“對不起，都是因為我當時過於執著新設定……！”
“這不是貫之的錯。要不是我當時那樣提議，啟發了他們，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不，恭也之所以不得不這麽做，歸結起來也是因為我太慢了。不是你的錯，全都，是我的錯……”
好痛苦。說實話，我更希望他可以痛罵我一頓。但我也知道，這不過是逃避罷了。貫之他，大概也有同樣的想法吧。
“恭也……創作者，到頭來什麽都做不到啊。”
貫之輕聲說。
“創作時，我有種自己是造物主的感覺。自己的作品漸漸成型，並且產生了影響，我也從中感受到了力量。但是，發展到這步，我才發現自己有多麽無力。我們也不過是些在需要時才被拿出來裝點門麵的小人物罷了……”
我咬緊了牙關。
“創作的作品被公司奪走，任意踐踏。本以為恭也開辟出了一條新路，卻還是被對方追上，而且堂而皇之地自稱真品。太卑鄙了。相比之下，魔王或者惡魔至少還有一戰的機會啊。”
說完，他重重地唿了口氣，仿佛吐出了心中的抑鬱。
“對不起。我牢騷太盛了。給恭也說這些也沒用啊。”
“不，沒什麽……”
我想對他說，別擔心，沒事的。我們本應是能讓創作者感到安心的人物。而如今，我們不僅讓他們感到不安和困惑，甚至還要逼迫他們做出現實的選擇。
這並不是誰的錯。隻是一樁樁小事積攢了一起，讓所有的一切都朝著壞的一麵發展了。
“貫之。”
對灰心的他說這些或許有些殘酷，但既然企劃還在繼續，我就不得不對他說。
“能和我一起思考一下，如何重啟企劃嗎？為難的話，隻是考慮一下我們的提議也可以。”
雖然現在北風凜冽，但是遊戲開發事業還並未終止。
可是，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主筆的貫之，必須要做出自己的決斷。
沉默持續著。看來他無法立刻拿出答案。
“——能讓我想想嗎？我現在也不知道答案。”
貫之一字一頓地謹慎迴答。
“明白了。但是，我們沒有太多時間。恐怕，很快就會到最終期限吧。到時候我會給你發郵件的，你看完之後再做決定吧。怎樣迴複都好。”
我盡可能不想給他增添負擔。“知道了。”貫之靜靜地說，隨後向我鞠了一躬，轉身離開了。
“貫之……”
我和憧憬的作家成為了可以促膝長談的朋友。可是，就在我們立誌共同創作時，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呢？
“創作，到底是怎麽一迴事呢？”
我迴到了最初的起點。
◇
那天的夜晚，我給貫之發送了郵件。為了避免他不必要的緊張，郵件措辭十分柔和，充滿了關心。
一周的期限結束了，但是貫之沒有任何迴複。
“他真的能給出積極的迴複嗎……”
九路田有些悲觀。對貫之來說，現在的形勢的確十分艱難，繼續的困難可以說是顯而易見。
“重想設定、劇情，還有重寫劇本。雖然已提交部分的劇本費用會照常支付，但是原本一年的工作，現在隻剩下半年了啊。”
重新審視一遍，我也認識到這是何等地困難。
而且，貫之最初思考設定時，經曆了那麽多痛苦和煩惱。明知道未來會麵臨更加深沉的痛苦，他自然無法輕易答應下來。
“不僅如此，創作新劇本的難度也會變得更高。作為mysclo的比較對象，玩家們自然會期待clodes能夠超越對方。對於在乎讀者的貫之來說，這會更加痛苦。”
九路田說得沒錯。
如果我處在貫之的立場，要我挑戰現在的局勢，我肯定也會畏縮吧。
努力也需要相應的迴報和環境，而如今的clodes，大概是無法保證這些的……
“我會等的。聽到貫之的迴複，然後——”
內線電話響了，我拿起話筒。
“橋場先生，3號有您的電話。是學央館書房的藤原先生。”
“學央館……”
我馬上便想了起來。
是貫之出道之初至今一直照顧他的責任編輯。
◇
“初次見麵。我是學央館的藤原。”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沉穩的男聲。
這便是和輕小說作家川越京一共同創作的人。他不僅對市場有冷靜的認識，還十分關心作家，所以也深受作家的信任。
我以前也聽貫之說過，他對藤原的信任甚至更在大學同學之上。
“我是的橋場，聽川越老師提過您。”
他直接聯係到我。讓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我們開門見山吧。我從擔任貴司《clockwork destiny》劇本主筆的川越老師那裏，聽說你們正在討論是否繼續參加企劃。”
“沒錯。”
果然是這件事啊。我屏息聆聽他後麵的話。
這種聯係有可能是對方有了什麽新的計劃，也有可能是要討論創作方式或者時間等具體問題。
可是。
這種樂觀的推測，當然是不可能的。
“關於這件事，老師向我表達了難以繼續的意向，並托我向您轉告。”
“哎……！”
雖然早就想到了，但我還是難以自已地感到困惑。
“為、為什麽呢？而且，他為什麽不直接告訴我呢？”
我困惑的是這點。以前，貫之肯定會親口告訴我這種事的。哪怕他信賴責任編輯，也不會讓他替自己說明。
“是覺得難以啟齒吧，所以才由我來代言。如果需要的話，我們也可以準備正式文件。”
“為什麽……”
我震驚得啞口無言。
的確，最後見到貫之時，他的精神十分不穩，心中充滿了對世界的憤怒和哀歎。看到這，我也知道他大概無法給出積極的答複……
“就藤原先生來看，也無法繼續下去了嗎？”
“是。此事在很久之前，便對敝司的出版物產生了影響。對我來說，這次的事已經完全越過了底線。”
……竟然如此嚴重了嗎？我無言以對。
藤原先生繼續說道：
“我也理解，對貴司來說，關鍵的老師無法繼續參加，會造成巨大損失。但是，我們原本的合同，就提到要優先敝司出版物的寫作，不可對寫作產生影響。”
確實，有這項條款。在seed的時候，貫之就是憑借這項條款，結束了和對方的合同。
這次和的合同中，也有這項條款。確信不會再重蹈覆轍的我們，放心地加入了這項條款。
可是，因為這項條款，我們和貫之的契約也要結束了。
“作為責任編輯，看到老師現在的狀態，我已經無法容忍了。我希望能尊重老師的意向。”
藤原先生的話雖然依然平靜，但能明顯感到他的憤怒。
這也是理所當然。一起創作小說的重要作家，竟然因為一項企劃數次遭受痛苦，弄到身心俱疲。哪怕他更加激烈地斥責，宣布要與我們斷絕關係，也毫不奇怪。
“我的話就是這些。您有什麽意見嗎？”
我明白，一切都結束了。
“——沒有。等到後續處理時，我再聯係您。給您添了麻煩，真是十分抱歉。”
我沒有抗議，直接掛斷了電話。
“貫之，不行嗎？”
大概是從我的話裏了解到了事情的大概，九路田說。
“嗯，因為自己難以啟齒，所以找了責任編輯傳達。應該不是假話。”
“這樣啊。”
九路田沉默了。
電話後，我正式宣布了貫之的退出。
之後，我和藤原先生又就開發人員表和退出的發表時間進行了溝通。對方要求消除川越京一的全部名字，並隻由我們做出退出聲明，時間不是馬上，而是計劃在餘波漸消的三個月後。
如此，啟用白金世代三人的大前提就此崩潰。這件事，也必要通知給誌野亞貴和n@na小姐才行。考慮到三人當時是一起參與的，二人也有退出的可能。
這時，伊知川社長將我叫了過去。
◇
的社長室很小，隻要稍微抬高音量，便能響徹整個房間。
我、河瀨川還有九路田坐在沙發上，麵對平靜如常的社長。
社長看想我們三人，說道：
“《clockwork destiny》的製作，正式中止。”
一陣觸電的感覺流過。
“為什麽……那個，我們還在思考開發對策。能晚點再決定嗎？”
“的確川越老師的脫離是一個沉重損失，但我們還能以剩下兩人為主要賣點，又或是尋找新的核心。現在結束還太早了！”
河瀨川和九路田絕望地抗拒。
但是，社長搖了搖頭。
“那我反問你們，你們能提出重建企劃的辦法嗎？你們能找出並非妥協的逆轉之道嗎？”
激動起身的二人一下子啞口無言，無力地坐了下來。
“……不能。”
“是。我隻是不甘心就這麽結束。”
兩人的聲音在顫抖。
為了這場對決，我們不惜跳槽到新的公司，好不容易走出了這一步，結果還是被那個男人的計策毀掉了。我們都很不甘心。
貫之退出後，我就已經做好了覺悟。白金世代三人的賣點消失了，等發布貫之退出的消息後，玩家們對遊戲的印象肯定會變得更差。
包括這條理由在內，伊知川社長思路清晰地解釋著。
“我知道你們走到這一步，都寄托了很多心意。但是再繼續下去，會影響到母公司bee craft的形象。希望你們可以理解。”
說到這個程度，我們自然也無話可說。
“今後，開發部……會怎麽樣呢？”
“放心吧。雖然clodes結束了，但我也不會解雇各位。暫時開發部會轉入母公司軟件的開發輔助工作，等到局勢穩定下來，會再提出新的企劃。”
“明白了。謝謝您。”
河瀨川的表情稍微輕鬆了一些。這也正常。她把許多mysclo的開發人員都帶了過來。員工們的繼續雇傭，也是她身為部長的責任。
但是，這已經是戰敗處理了。這並不是備戰，而隻是避免饑餓的消極策略。
“作為公司，也必須要報複seed才行。但是，這已經不再是遊戲開發的事了。”
這句話，讓我感覺自己心中有什麽結束了。
我們是拿公司薪水，來開發遊戲的。所以，一旦公司決定放棄，那一切就都結束了。
我早就明白這點。但沒想到真的會發展到這步。
我們已經無話可說。看到伊知川小姐站起身，便一起離開了。從社長室走向開發部的路上，我們都一言不發。
◇
這天，開發部得到了clodes開發中止的通知。
因為雇傭關係還會繼續，所以部內並沒有太大的混亂。但也有人強烈要求河瀨川和九路田解釋，這場風波恐怕也不會輕易平息。
我坐在自己的桌前，思考著至今為止的事。
發生了很多事。進入seed之前的事、13部的事、project grape的提出，還有和mysclo以及白金世代的淵源。
期間經曆過無數痛苦。但是，我一直覺得，隻要最後能獲得幸福，這一切便都值得了。
但是，結果卻變成了這樣。和白金世代的大家一起創作的企劃，如今真的結束了。
“橋場先生，我……”
櫻井小姐不知何時站到了我的身後。
“你辛苦了。最後搞成這樣，對不起啊。”
櫻井小姐沒有說話，隻是一遍又一遍點著頭。大概是哭了很久吧，她的眼圈都是紅的。
雖然是中途加入，但她對mysclo也有著很深的感情。但是，經受無數次挫折，我們最後迎來了這個結局。
“今天，是例會的日子啊……還去嗎？”
“哦，是今天啊。”
原13部成員們聚在一起，交流情報的例會。
大家一起討論各自的近況以及開發情況。如今，這個例會已經失去了一半的意義。
（宮本先生，肯定在後悔吧……）
他的情報，每次都正確抓住了常務的企圖。要是我們能獲得更多情報，或是擁有足夠推測出的智慧的話……
但現在說這些，已經晚了。現實不是遊戲，我們沒法迴到過去，重新來過。我們都隻能盡可能將眼前的事做到最好。
過段時間，我們肯定還能在一起討論將來吧，但是現在……
“等過段時間，再和他們兩個談吧。如今，大家肯定也都沒法保持冷靜。”
櫻井小姐點頭。
“明白了。那我去告訴大家，今天取消了。”
她鞠了一躬，迴到自己的座位。
“啊，櫻井小姐，還有一件事。”
我叫住準備離開的她。
“有件事要拜托你。能替我準備一下嗎？”
“是、是……”
櫻井小姐露出疑惑的神情。
◇
和各方聯絡完後，我獨自下班了。
雖然比規定時間稍微晚了一些，但在開發中期，這個迴家時間便有些太早了。
之前，明明沒有這麽早迴家的時候啊。想到這，我不禁感到有些寂寞。
離開公司大樓，我在去往車站的路上停了下來。畢竟迴家也沒什麽事做。要不要去喝點酒打發一下時間呢……我這樣想著，無所事事地打量著周圍。
“喲。”
我聽到一聲毫無陰霾的清爽唿喚。
聲音很熟悉。我大概永遠不會忘記這個聲音吧。
“——好久不見，茉平先生。”
我迴過頭，茉平常務正站在那裏。
“哎，毫不驚訝啊。我還期待著，你會對我怒目而視，直接衝上來呢。”
“你有什麽事呢？”
我無意與他閑話。眼前的人的確讓我深惡痛絕，我也的確想衝過去把他揍一頓。
但是，我對他抱有興趣。所以，我並不打算馬上離開，而是詢問他的來意。
“也不算什麽大事。隻是作為對手，來看看你現在的模樣罷了。這個理由足夠嗎？”
原來如此，就他而言，這已經是充分的理由了。
“要到那裏坐會嗎？”
我指向一旁的休息區。
傘形的玻璃屋簷下，擺著幾條木頭長椅和一張石幾。
我平時不會去這種地方，但我也無意和常務一起去居酒屋或是酒吧。
“真是煞風景的地方。不過也無所謂了。”
茉平笑著，坐到了椅子上。
我也隨即坐到他的對麵。
他的目光依然充滿陰霾，看不見生機。雖然他擺出了笑容，但那雙眼睛還是一如既往地昏暗。
“專門讓我坐下，是有事想和我說嗎？”
“沒錯。”
茉平常務再次笑了。
“你也真是不長記性。都吃了那麽多苦頭了，竟然還想和我說話。”
“我也感覺自己挺抖m的。”
“所以，你想打聽什麽？要是問mysclo的重啟時間，你們離開後的第二天便開始了。”
在那麽久之前，便已經開始設計了嗎？
“那也是我的問題之一。我想問一下，茉平常務是mysclo的負責人嗎？”
茉平常務的表情微微一變。
“哎，為什麽會知道？開發人員表中沒有我的名字，開發者們也都被我下了禁言令，是中國人泄露的嗎？”
“沒有確切情報。這隻是我的直覺。”
“直覺……？”
我沒有在意茉平常務疑惑的眼神，繼續問道：
“還有一個問題。你和堀井先生以前一起工作過嗎？”
茉平看上去有些慍怒。
“那個人告訴你了嗎？”
“不，這也是我的直覺。不管我怎麽問，堀井先生都不願意告訴我茉平先生的事。”
之前，我已經問過堀井先生很多次關於茉平的事了。
但是，他什麽都沒有告訴我。隻是說，如果真的想知道的話，就去問他本人吧。
但是，通過他的反應，我明白了。
“你想問我什麽？”
我看不出，他到底是生氣了，還是急於知道結論。不過，他的確對這件事抱有興趣。
看到這，我開口道：
“我一直在思考。你為什麽如此攻擊我們？”
開始時，我以為是方針的分歧。
下任社長的常務，肯定是想把公司染成自己的顏色吧。所以，才會分裂提出不同意見的我們，把我們調到不同的部門。
即使是mysclo開發凍結的時候，我也認為是出於方針的分歧。
所以，我才會激進地跳槽到新的公司，認為這樣他便會對我們失去興趣。隻要我們去了他鞭長莫及的對手公司，就能自然而然地分道揚鑣。
可是，他展示出了異乎尋常的執著，即便明顯對公司不利，也要對我們圍追堵截，妨礙我們的開發。
“然後我便理解了。你並不是厭惡我們，而是對我們執著的東西，懷有強烈的憎惡。”
茉平臉色一變。看來，我猜對了啊。
“所以剛才我才會問你，將遊戲棄若敝屣的你，為什麽要主持遊戲開發呢？一般會交給部下吧？而你之所以沒有這麽做，必然是有理由的。”
茉平的臉僵住了。看來，我是觸碰到了他的痛處。
“要想擊潰clodes，就必須把mysclo做好。但是失去優秀開發人員的開發部門，自然是無法勝任。所以，隻能由最了解遊戲，也最痛恨遊戲的你來負責了。”
我確信，這便是茉平的答案。
“茉平先生。你也……曾喜歡過遊戲。可是……”
“好了，就說到這吧。”
茉平拍拍手，打斷了我的話。
“看來你很擅長觀察和分析啊，有當偵探的素質，真是可怕。”
沒有理睬他的諷刺，我隻是點了點頭。
“果然是這樣。”
我一直都在思考。
討厭的反義詞並不是喜歡。應該說，喜歡和討厭是很相近的。
這般的執著和行動，必然是有理由的。企劃結束後，我便一直在探究這個謎底。
“茉平先生，能告訴我嗎？你變成現在這樣的理由。”
茉平依然沉默著。隻有眼睛直直看著我。
“雖然我可能力不能及，但是也可以傾聽。你能將那個未曾示人的理由，告訴我嗎？”
我站起身子，看向他。
“茉平先……”
“——抱歉，這種事……”
他平靜地叉起手，看向我。
諷刺的是，他那雙陰暗的眼睛，這時卻充滿了光彩。
但是，他的眼神和話語拒絕向我傾訴。
“不可能告訴你的吧。我是懷著怎樣的想法走到今天，怎麽會告訴你這個隻在公司內有過一麵之緣的人呢？我死也不會說的。我怎麽會將自己的內心，告訴將我棄如敝屣的遊戲視若珍寶的你呢？別自大了。”
他用毫無起伏的平靜聲音，拒絕了我。
“我活著的目的便是擊潰和遊戲有關的一切，為此，我可以參與厭惡的遊戲開發。我可以不擇手段。如果我做出好遊戲，便能夠貶低遊戲的話，那我也會毫不猶豫地這樣做。”
他平靜的話裏，我感受到了深沉的憤怒。
“能從我眼前消失嗎？我完全不想見到你這種人。”
茉平說完，便閉上了嘴。
如果我對遊戲完全絕望的話，或許也會變成他這個樣子吧。真是難以想象。
但是，眼前的茉平，正是走上了歧路的我。
我明白了這點。
“你討厭的東西，拯救了我的生命。”
在黑心企業消磨自己的生命，在打工中抹殺自己的內心，在美少女遊戲公司裏，我的夢想也破滅了。
在這種沉淪的日子裏，是白金世代的作品拯救了我。
秋島誌野畫中的少女和天空，給了我生命。
n@na充滿活力的歌曲，給了我內心。
川越京一的真摯故事，給了我夢想。
正因為從他們那裏獲得了力量，所以我才會製作遊戲。遊戲拯救了我的生命。
我瞪著他。一瞬，他甚至看上去有些畏縮。
“所以，我不管你多麽憎恨遊戲，不論你怎麽不擇手段地阻撓——”
這句話，我一直都想告訴他。
告訴這個想奪走我一切的人。
“我絕不會放棄遊戲製作。”
沉默。茉平一言不發，隻是看著我。
“不會放棄啊，都到了這步田地了。”
他嗬嗬地笑著，繼續說道：
“所以，你又準備怎麽做呢？你已經輸了吧。沒能預測到我的計謀，也沒能采取任何對策，失去了企劃和朋友。都到這步了，你還能做些什麽呢？”
在他眼裏，我肯定已經是失去了一切吧。
失去了大公司的庇護，憧憬的創作者們也已經遍體鱗傷，紛紛退出，同時他還操縱輿論，將我們好不容易才凝合起來的企劃砸了個粉碎。
但是，即便如此。
“這還用說嗎？”
我已經沒必要再和他說下去了。
我轉過身，邊走邊說道：
“我還會再去做的，不論幾次。對遊戲、有創作、對這所有的一切，我的熱愛，更在你的憎惡之上。”
我仿佛聽見了輕微的咂舌聲。但我依然向前走去。
“淪落到這步田地，卻還是不肯放棄，你這份韌性確實值得讚揚。”
“感謝你的誇獎。”
“但是，你真是個無可救藥的愚者。要是不這麽沉迷遊戲的話，你本會有更光明的前途的。”
對這句話，我隻是一笑了之。
◇
我漫無目的地走著。
雖然現在還能迴公司，但我沒有這個心情。
我終究還是和茉平常務聊過了。不是以往那種自說自話，而是看到了他真正的樣子。
但是，他說的沒錯，一切都已經晚了。
珍視的企劃中止了，雖然公司還在，但河瀨川和九路田也都沒有繼續下去的意誌。
我也是。雖然對著茉平一副叱吒風雲的樣子，但對於下一步的打算，也是一頭霧水。雖然不會放棄的意誌是真的，但我現在尚找不到實現的方法。
習慣性地坐上電車，然後在新宿下車。就在我準備換乘小田急的時候，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繞個路吧。”
新宿是商業街，同時也是娛樂街。這裏幾乎聚集了一切娛樂種類，也有很多宅係的店鋪。
從西口出站，我走向一家秋葉原店鋪的分店。我漫無目的地徜徉在琳琅滿目的商品當中。
（本以為能找到些什麽，並沒有啊……）
每當創作進入瓶頸，我都會去尋找好的作品。這一直都是我的藥方。所以今天，我也希望能發現些什麽，繞路來了店裏。
但是，我什麽都沒有找到。周圍的一切看上去都十分昏暗。這明明應該是一個光鮮亮麗的業界啊。我就像是探尋真經的僧侶一樣，在店裏踽踽獨行。
走到書架，我突然看到了一幅熟悉的畫。
“啊，對了……已經發售了。”
有一本書，滿滿地占據了書架的一角。
是秋島誌野的新畫集。
之前稍微推遲了一段時間，現在終於發售了啊。
書上還附帶封麵大小的透明文件夾作為店鋪特典，這也是很常見的形式了。但是，我不知為何突然在意起了封麵，尋找起沒有特典的書。
途中，我發現了。
（這幅封麵……）
正是誌野亞貴曾諮詢過我意見的草圖。當時我沒能給出滿意的答複，讓我十分後悔自己的多言。
我突然迴想起了這些事。
“還是不看了吧。”
我打算將手中的畫集放迴書架。
“啊。”
結果一不小心，將封麵朝向了自己。
我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封麵。
瞬間，我仿佛感受到了陽光和清風。
鮮豔的色彩。幾度給我勇氣和鼓舞的畫風和描線，溫柔而又強力地映入我的眼簾。
我不禁再次伸出了手。兩手緊緊地抓住畫集，努力將這幅封麵印入自己的眼中。
“這是——”
春天的景象。
美麗的青空下，少女露出了微笑。
但是，這幅畫和我見到的草圖不同。
“沒有背景。”
畫中的天空在中間顏色漸淡，逐漸化為空白，少女在整張構圖中得到了重點強調。
是我的那條無關痛癢的建議。
我那時候說的話，完美地表現在這幅封繪上。我本以為那是一條無關緊要的建議，但它就活生生地體現在了這裏。
“她……聽了啊。”
在那麽短的時間裏，接受了我這種人的建議。我對將我的意見用於自己畫中的她，感到深深的感激。
就在我感激而又茫然地看著這幅畫時，手機響了。
我連忙取出手機，是sns的通知。
（哎，是誰呢？）
為了方便迴複，我將白金世代三人的賬號，設為了新動態通知。
但是，他們都很少發布動態，尤其最近，發生了clodes的事，三人的動態就更少了。
（是畫集的通知嗎？）
這樣的話，我便能理解發動態的理由了。
過了一會，圖片打開了。同時，添加的標簽也顯示了出來。
“哎……”
是一張與畫集無關的原創繪畫。
一片刺破背景的青空。青空下，是一個男人的背影。
隻看姿勢，看不出他到底是在看天空，還是望向遠方。
但是，心意已經確實地傳達了過來。
#加油
這句話，還有男人的發型。
我當場蹲了下來，再次看向這幅畫。
這是我。
這句話，是給我說的。
畫很簡單，也沒有寫名字，所以並不確定。但我知道，這是誌野亞貴的聲援。
“並不是沒有意義的。”
在這個世上，或許沒有什麽事是無意義的。
言語、行動，所有的一切。
一切都有意義，一切都是聯係在一起的。
我將畫集拿在手裏，同時又拿了幾本漫畫、輕小說還有遊戲。拿起一個個感興趣的作品，前去付款。
現在，我想先沉浸在創作的偉大之中。
◇
“啊……”
等我醒來，已經是中午了。昨天買的書，小山似的堆在床邊，每一本都有翻開的痕跡。
“好有趣……大家都好厲害。”
每本書的故事裏，都包含著作者的人生。一想到這，我就感到心血澎湃。
“不好，得趕緊看看手機。”
我摸向枕邊的手機，果然，我收到了幾個電話。畢竟，這是我第一次遲到，也是第一次睡到中午。
“河瀨川、河瀨川、櫻井小姐，還有竹那珂小姐……對了。”
今天是直播日。
不過，我們已經不剩下還需要直播的東西了。
“……”
我想了想，事到如今還能做些什麽呢？
“對了，還有這個。”
我給竹那珂小姐打了電話。
“啊，橋場先生！我正要和你聯係呢，你現在在哪？”
“我在家。睡過了。”
“家！？不會吧，橋場先生竟然是這麽叛逆的人嗎！現在已經是中午了啊，是上班時間吧！姍姍來遲啊！”
我說一句她就有十句話等著我，這讓我的心情也不禁好了起來。
（在另一條世界線裏，我和她或許會產生更加有趣的聯係啊。）
停下妄想，我清清嗓子，說道：
“竹那珂小姐。”
“在、在！”
“今天，是直播日吧？”
“啊，是的！開發的事，我已經聽說了。是要宣布這個吧……？”
她聽起來有些失落。
“嗯，但是還有更重要的事。所以，這次需要平時1.5倍的時間。”
“哎，是、是有什麽事呢？”
“保密。再見。”
我掛斷了電話，看著和她的聊天窗。果然，竹那珂小姐接連不斷地發來大量的消息和表情包，聊天窗一下子熱鬧了起來。
我點開13部的群組，找到鬆鼠的頭像，撥通了電話。
“啊，橋場先生！你現在哪裏？大家都很擔心你，都剛才就一直給你打電話呢。”
“櫻井小姐，我之前要你準備的東西，已經備好了嗎？”
我仿佛已經看到了電話那頭櫻井小姐困惑的模樣。
“啊，是，已經做好了……”
“那你做下準備。我現在就去公司。”
“哎，那個，等等，橋場先生！！”
我掛斷電話，換起了衣服。
“謝謝你們。”
我發自內心地感謝，大家對我的關心。
“去做最後的工作吧。”
◇
一到公司，我馬上去找了河瀨川。
她擔心地看著我。
“太好了……你終於來了。我還以為你也不會來公司了。”
“難道說……”
河瀨川點點頭。
“九路田說要休職一段時間……今天來公司提交了申請書。”
“……這樣啊。”
被社長叫去談話的時候，九路田就一副走投無路的樣子。他肯定有很多事都無法接受吧。
說起來，河瀨川也是一樣。為了遊戲開發，她甚至不惜跳槽，結果卻還是被人破壞了。
“河瀨川……你沒事吧？”
聽到我的詢問，河瀨川露出了寂寞的笑。
“之前辭職的時候，我似乎已經習慣了絕望了。遭遇了這麽悲慘的事，我卻連眼淚都流不出了。比起這個，我現在更關心大家能不能繼續留在公司工作。”
她站起身，環顧整個樓層。
如今，開發部內的大家也在辛勤工作。雖然遊戲開發已經中止，但人總是要生活的。
“創作到底是什麽，我或許已經搞不明白了。明明從大學開始，我就一直隻在思考這一件事，結果到現在，我開始越來越多地思考開發以外的事了。”
河瀨川，發誓過自己不會再哭。所以，mysclo發表那天之後，她便沒有哭過。但這或許並非因為她堅強，而是改變了看待事物的方式。
（和以前完全不同了啊。）
mysclo開發凍結的時候，我們隻是一味尋找著重新製作的方法。
但現在不一樣了。我、河瀨川、九路田還有所有人，都必須要思考自己下一步到底要怎麽做。
我們又站在了歧路前。沒有勝者的戰爭結束了，我們必須要決定，自己要拖著自己遍體鱗傷的身體，前往何方。
“今天，是直播日吧。你準備怎麽辦？實在不行也可以休播……”
我搖搖頭。
“不，我要播。我有事必須要告訴大家。”
我頓了頓，繼續說：
“我準備在今天的直播了，宣布中止的事。”
聽到這句話，河瀨川有些驚訝，咬緊了嘴唇。
“你準備獨自宣布嗎？”
“嗯，這樣大家更容易理解。而且……”
“而且？”
除此之外還能說些什麽呢？河瀨川看起來有些困惑。
“我也有必須要獨自宣布的理由。”
◇
nico生的準備開始前，我久違地打開了sns。
在那次發表以來便一直保持沉寂的官方賬號上，我發布了今天直播的通知。
剛一說完，賬號便馬上收到了無數迴複。其中大多，是關於mysclo發售的玩笑、冷嘲熱諷以及不安。
“網絡工作做多了，總覺得有點絕望啊。”
做著準備工作，竹那珂小姐說道。
“好消息雖然也傳播得很快，但也是有限的。傳播最快的，還是個人或者公司的不幸，大家都喜歡站在安全圈內對別人的悲劇指手畫腳。”
接著，她歎了口氣，苦笑道：
“不過，我早就知道這種事，卻還是繼續從事這份工作，所以也是同罪。今天的評論欄肯定是一片烏煙瘴氣。說實話……我不希望橋場先生，在這個時候出麵。”
“竹那珂小姐。”
“你真的要獨自登場嗎？需要的話馬上叫我，我隨時都能上場。”
竹那珂小姐露出泫然欲泣的神色。看到開朗的她變成這樣，我感到十分悲傷。
“謝謝。沒事的，放心吧。”
我早知道，今天的直播不會平安無事。但正是因為如此，我才必須要獨自宣布才行。
“這邊的準備已經ok了。隨時可以開始。”
“……收到！這邊也好了，按照預定，到20點準時開始！”
竹那珂小姐活潑的聲音響起，屏幕上亮起了直播準備的畫麵。評論區開始翻騰，等待的觀眾們活躍了起來。播放量急速上升。
然後，時間到了。
“現在是20點。又到了頻道的定期直播時間。今天和往日不同，由我橋場恭也獨自播報。”
評論區騷動了起來。
在這個直播節目中，竹那珂小姐的人氣相當高。所以大部分評論都是為竹那珂小姐沒有出場表示遺憾，但也有觀眾察覺到了異樣，猜測會有重要發表。
“今天有重要的事要告訴大家。”
比剛才更多的評論，填滿了畫麵。
大多數評論都在說，果然是要中止開發、解散團隊吧。
等到評論漸漸平靜一點，我深吸一口氣，說道：
“《clockwork destiny》的開發，正式中止。在此，我對期待本作品的各位，表示深深的歉意。”
畫麵上的評論瞬間化為了阿鼻地獄。恐怕，現在這件事已經上了sns的熱搜了吧。
偶爾看到真心感到遺憾的玩家評論，我的眼眶湧上了淚水。實際上，很多表麵上冷嘲熱諷的評論，也都在為遊戲感到遺憾。
開發中止的現實，是十分沉重的。因為，和遊戲關聯的時間，就這麽全部結束了。
劇本、圖像、音樂，所有的一切，如果不出例外的話，將全部就此埋沒。
體會著這種悲傷，我正式將這件事，宣布給了大家。
“……通知到此結束。官網上也會刊載這次說明，請同時參考上麵的內容。”
官方通知，至此全部結束。我吸了口氣，環顧直播間。
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在攝像機拍不到的地方，以河瀨川為首，很多開發部的人都來了。沒來的人，肯定也在用電腦和手機觀看這次直播吧。
沉默了一會，我緩緩開口。
“下麵的話，並非公司的官方聲明。是我個人的話。請各位姑妄聽之吧。”
我想起了很多事。
我的人生倒還算不上是無聊透頂。不過，我確實經曆過漫長無聊的歲月。
“不誇張地說，我小時候，是一個毫無特點的孩子。”
學校的成績、運動、玩耍，全都是普通水平。非要說的話，頂多就是因為個性平和，所以經常被人強塞調節的工作。
橋場恭也的人生，毫無波瀾。
但我也從未覺得奇怪。我很普通。那就普通地活下去好了。
“高中畢業後，我第一次感到了懷疑。這樣真的好嗎？我真的要這樣無所事事地活下去嗎？”
我思考起自己喜歡的事。我有一個特別的愛好。
遊戲、動畫、輕小說、漫畫。我對娛樂業界抱有憧憬和熱愛，而且絕非淺嚐輒止，這是我熱愛的世界。
隻有在接觸這些的時候，我才是特殊的。這是我脫離無所事事日常的唯一途徑，是異世界的大門。
我很憧憬。但是，我從未想過自己去創作。
但是，說不定我也能夠做到呢？這個心底的小小疑問，讓我模糊的夢想漸漸鮮明了起來。
要如何才能做到呢？普通高中生自然是不行的。在那之前，必須要掌握技術才行。
“然後，我便認真思考起了大學的選擇。”
那是一所鄉下高中，但好在大學資料還是蠻齊全的。除普通大學外，我從未設想過的學校，也進入了我的候選。
藝術大學。
這裏是專門學習音樂和美術——這些我以往隻在課上接觸過的東西——的學校。讀完大學的宣傳冊後，我的憧憬變得更強了。
然後，我參加了考試。申請普通大學的同時，我也一並申請了藝術大學。
“結果，我考上了。考上了那所我本以為很遙遠的藝術大學。”
我看到，河瀨川露出了驚訝的神色。這件事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她驚訝也是正常的。
“我大吃一驚。平凡的我竟然考上了那所天選之人的學校。那時，我第一次想，我或許也是擁有可能性的。可是——”
我已經習慣了普通的生活。對於脫離這種生活，我感到一種無法言喻的恐怖。
“最終，我沒能離開。我選擇了那所普通大學。”
明明有脫穎的機會，但我終究還是選擇了平凡。
“大學生活很快樂。我在那裏也交到了朋友。但是，現在想來，半途而廢地放棄夢想……真的很痛苦。”
我在輕鬆入職的公司沒待太久，因想接觸業界而選擇的店鋪，以及通過在店鋪裏的人脈進入的美少女遊戲公司，也都草草收場。
當時的我認為，一切都結束了。
“這時，我幸運地進入了seed。”
進入了憧憬的公司，我本以為終於可以盡情製作了。而等待我的，卻是殘酷的現實。
“事情並沒有我想的那樣順利。我遭受了挫折，對遊戲製作感到了絕望。”
我看到了很多不忍看的內幕，也經曆過地下工作。這個我本以為純粹的世界，果然也和其他世界毫無區別。
“遇見了很多討厭的事。我甚至想丟下一切，請假去別處散散心。可是……”
我終究還是無法放棄遊戲。
哪怕公司變了，哪怕作品變了，我也依然不願放棄。
因為，我相信遊戲的力量。
“即使我這樣平凡的人，也能做出什麽東西，填補人的內心，成為崩潰者的支撐。了解到這點，我是絕不會放棄的。”
我稍微抬高了聲音。
“我喜歡創作。不論遭遇怎樣的不幸，我都不會放棄。”
那些在我痛苦時，拯救過我的作品。
在我的腦中不斷循環，聯結在了一起。要是否定這些東西的話，人類又要靠什麽為生呢？
隻要有衣食住，人類便能活下去。但是，卻無法生活下去。人類隻有通過閱讀、聆聽他人的作品，才能確認自己的存在，愉快地生活下去。
“有人說，娛樂是隻有其他的一切都得到了滿足後，才會產生需求的東西。我也這麽認為。這原本就是無用之物。”
但是，人們卻愛上了這種無用之物。
“正是因為無用……人們才會一直愛它。”
“這種無用之物，治愈了不完美的我們，彌補了我們的不足。正是因為發現了這一點，我才會熱愛製作遊戲。”
透過眼角，我看到河瀨川在擦自己的眼睛。一旁，竹那珂小姐笑著連連點頭。
喜悅、悲傷、憎恨、憤怒、自我、對地球和平的祈求，創作包羅萬象。
“如今的我失去了自己的作品。但是……”
我頓了頓，拉過手邊的電腦。
我向竹那珂小姐使了個眼色。她點點頭，在直播畫麵中放出了一個小窗，放在我的旁邊。
“現在，我們公司正在推進project grape的計劃。相比於clodes，這個涉及的資金甚至不滿十分之一，是一個小項目。但是，我認為，這裏充滿了創作的可能。”
直播畫麵上，我放出了櫻井小姐準備的資料。
對製作者的支持、素材的有效利用、創作者之間的交流。
我將那時在13部提出的設想，細致入微地做了說明。
“不錯吧？而且這個是不會中止的，可以安心參加。”
評論區變得稍微柔和了起來。看到這，我說道：
“然後……這次直播後，我便會從公司辭職。”
我看到河瀨川張開了嘴，是想說些什麽吧。竹那珂小姐也看起來十分驚訝。評論區的觀眾都大吃一驚。
“因為我有了想做的事。”
我拿起一個破破爛爛的企劃書。之前，我曾請櫻井小姐幫我看過這個企劃。
櫻井小姐曾說過，要是有想做的事了，就從公司辭職。現在，我找到了她所說的想做的事。所以，我準備辭職。
“我要製作遊戲。雖然還一切未定，也不知道要去哪裏、怎麽製作，目前開發人員也隻有我一個，但是……”
我露出苦笑。
“製作遊戲太有趣了……雖然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但到時候我一定會最先通知大家的。所以，請等待我的好消息吧。不過——”
我在直播畫麵上，放出了字幕。
“發售日未定，價格未定，名字未定，開發人員未定。”
評論區瞬間一片歡聲笑語。
沒錯，我現在沒有任何預定，我隻憑著想要創作的意誌，進行了這次發布。
曾經在網上看到一張流傳的圖，似乎是一個樂隊的傳單：本人製作人，其他招募中。上麵除了熱情，一無所有。
但是無妨。
我不會放棄創作。不論要麵臨多大的權力壓迫，不論要麵對多少任意刁難，我都絕不會放棄。
我不會放棄遊戲。
“以上，便是我要說的全部。感謝……”
我低下頭，突然收到了通知。是rine的消息。我避開攝像機，確認了一下內容。
通知有3條。
我又差點哭了出來。但是我忍住了。
向各位觀眾做了最後的通知。
“那個……關於未定的開發人員，畫師、劇本還有音樂，似乎已經確定了。詳細情報等過幾日再向各位報告——”
在開發部緊急會議上，河瀨川和九路田都一臉蒼白。大概是沒睡覺吧，目光也十分渙散。
“我介紹一下調查的結果。”
作為製作人的她，不得不負責說明，真是殘酷的責任。
“先說總體質量，係統、圖像、劇本，不論哪個都十分優秀和穩定。”
mysclo雖然是個手遊，但能免費遊玩的內容非常……不，異常之多，贈送的抽卡機會也十分充裕。遊戲過度照顧玩家體驗，甚至讓人懷疑能否盈利。
所以，開服之初便好評如潮。
“光是幾乎免費，就能獲得極高的評價啊。這便是他的目的嗎？”
在圖像方麵，遊戲也毫不吝惜地起用了日本幾乎所有著名畫師，而且這些角色並不是放入卡池，而是放到了初期角色選擇當中。也正因為如此，sns平台也更容易宣傳。情報解禁後，mysclo便瞬間占據了熱搜榜。
“高額聘用畫師和cg，就是為了這個嗎？”
宮本先生的情報是正確的，但是我們沒能看穿他的目的。現在想想，劉先生說的保密項目，大概就是mysclo吧。
新mysclo的係統也十分穩固。遊戲采用了強大的維護陣容，開發至今一次都沒有崩潰過，玩家獲得了順滑的遊戲體驗。
貫之創作的設定和劇情也基本都維持不動。以此為基礎，請其他劇作家創作的劇本，也超越了普通水準，相當地有趣。
“可惡……玩下來也沒有感覺到什麽不適的地方，肯定是請了相當優秀的劇作家吧。”
雖然在網站後續公開的開發人員表中，沒有公開劇作家的名字，但在網上的討論中，玩家們已經提出了許多著名優秀作家的猜想。
而這點，才是對開發中的clodes的致命傷。
“這對貫之來說……真是個殘酷的消息啊。”
九路田苦澀地說。
如今他的劇本，就建立在mysclo設定和劇情的基礎上。當然，用詞都多少進行了修改，但和已經上線的mysclo的劇本相比的話，毫無疑問會有很多相似之處。
如今，正在檢查劇本的團隊，已經發現遊戲的活動劇本和貫之提交的劇本存在十幾個相同之處。隻要比較一下，很多玩家都會得出“相似”的結論吧。
“再加上過去的因緣，作品肯定會被比較吧。”
聽了河瀨川的話，九路田點點頭。
“是啊。即便是不同的地方，也會被人強行說成一樣吧。”
二者本就同源，落後的一方必然會陷入壓倒性地不利局麵。
“竟然會為了報複，而搶先上線……而且還做得這麽隱秘。”
考慮到遊戲的質量以及開發的速度，他肯定是投入了大量的預算吧。而且還進行了嚴厲的情報管控，使得宮本先生和小島小姐這些外部人員完全無法獲得情報。這已經完全超出常理。
（缽穀就是因為這個，才會提出那種好條件的嗎……！）
我不禁握緊了拳頭。隻要在開發人員表中寫入名字，實在是太過寬容了。我們本就難以擺脫抄襲的非議，如果再在後麵的“原案”寫入對方的名字，那將會陷入更加不利的境地。
果然是陷阱啊。
“對不起，是我的錯……都是因為我想使用mysclo的設定。”
我苦澀地說。二人搖搖頭。
“這也無可奈何，誰也預料不到會發生這種事。而且，當時我們也同意了。”
“嗯，那時候要是拘泥於原創的話，肯定會在時間上出問題的。我們別無選擇。”
雖然他們都在安慰我，但局勢已經糜爛至此了。接下來我們必須要竭力思考對策才行。
（到底該怎麽辦才好呢？）
越是分析形勢，我就越感到絕望。
“這件事，社長知道了嗎？”
河瀨川點點頭。
“我報告完後，她和我說，她已經全都知道了，她會考慮對策，讓我們先繼續企劃。”
眾人深深歎了口氣。
開發已經過了半年，中途的這份發表，造成的衝擊和影響實在太大，對策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想出來的。
“我先去和開發人員們說一下。”
九路田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
“我們這樣灰心喪氣，大家也會不安的。不論結果如何，對外我們都要保持鎮定啊。”
說著，便走出了會議室。
“……他真厲害啊。”
河瀨川事不關己似的說。
“我們還有事要做。九路田說得對，我們不行動起來的話，大家也會手足無措，得去和他們談談……”
河瀨川抬起手，堵住了我的話。
“河瀨川？”
“抱歉。我知道的。我要是不行動的話，大家都會困擾。一切也還都沒有結束。”
聲音平靜而淡漠。
“我知道的，但是……”
她的聲音在顫抖。因為和我約定過不會再哭，所以她努力忍耐著。可是，她早已突破了想哭的範疇。過於沉重的絕望，已然讓她的身心無法忍受。
僅靠責任感，已經無法支撐了。
“貫之他們，就由我來通知吧。你先休息一下。”
“……對不起。”
聲音細不可聞。簡直不像是她一樣。
離開會議室，關上門，在空無一人的走廊裏，我突然想要放聲高唿。
我撐著牆，握緊了拳頭。
grape的毀滅、mysclo的凍結，當時常務的行為雖然極端，但也是出於公司的方針。
但是，如今seed和常務的行為已經無關於公司戰略，隻是單純的報複措施。這已經超出了我能理解的範圍。
這種不可理喻的事，該如何向他們解釋呢？我踉踉蹌蹌地走向自己的座位，這段距離，似乎比平時遙遠了許多。
幹脆生出一個大洞，讓我掉進無邊的黑暗吧。經曆過這麽多苦難，我第一次產生這種想法。
◇
我馬上給誌野亞貴、貫之和n@na小姐打了電話。我親口向他們說明了這次的事，並問了他們今後的打算。
大家都感到十分震驚，誌野亞貴和n@na小姐都表示不想放棄，願意重新開始。她們負責的部分所受衝擊相對較小，看來也影響了她們的態度。
可是——貫之就沒有這麽簡單了。
“見麵之後再說吧。”
聽貫之這麽說，我立刻答應了。
雖然新書的交稿日已經臨近，但他當天便來到了的會議室。
他到時，比約定的時間還早了15分鍾。
“……你辛苦了。”
我隻能這樣說。
他皺著眉頭，緊緊地抿著嘴巴。和平時的貫之，簡直判若兩人。
我連忙起身相迎。貫之坐到我對麵，靜靜地放下了行李。
接著，他將雙手扶在桌子上，深深低下了頭。
“對不起，都是因為我當時過於執著新設定……！”
“這不是貫之的錯。要不是我當時那樣提議，啟發了他們，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不，恭也之所以不得不這麽做，歸結起來也是因為我太慢了。不是你的錯，全都，是我的錯……”
好痛苦。說實話，我更希望他可以痛罵我一頓。但我也知道，這不過是逃避罷了。貫之他，大概也有同樣的想法吧。
“恭也……創作者，到頭來什麽都做不到啊。”
貫之輕聲說。
“創作時，我有種自己是造物主的感覺。自己的作品漸漸成型，並且產生了影響，我也從中感受到了力量。但是，發展到這步，我才發現自己有多麽無力。我們也不過是些在需要時才被拿出來裝點門麵的小人物罷了……”
我咬緊了牙關。
“創作的作品被公司奪走，任意踐踏。本以為恭也開辟出了一條新路，卻還是被對方追上，而且堂而皇之地自稱真品。太卑鄙了。相比之下，魔王或者惡魔至少還有一戰的機會啊。”
說完，他重重地唿了口氣，仿佛吐出了心中的抑鬱。
“對不起。我牢騷太盛了。給恭也說這些也沒用啊。”
“不，沒什麽……”
我想對他說，別擔心，沒事的。我們本應是能讓創作者感到安心的人物。而如今，我們不僅讓他們感到不安和困惑，甚至還要逼迫他們做出現實的選擇。
這並不是誰的錯。隻是一樁樁小事積攢了一起，讓所有的一切都朝著壞的一麵發展了。
“貫之。”
對灰心的他說這些或許有些殘酷，但既然企劃還在繼續，我就不得不對他說。
“能和我一起思考一下，如何重啟企劃嗎？為難的話，隻是考慮一下我們的提議也可以。”
雖然現在北風凜冽，但是遊戲開發事業還並未終止。
可是，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主筆的貫之，必須要做出自己的決斷。
沉默持續著。看來他無法立刻拿出答案。
“——能讓我想想嗎？我現在也不知道答案。”
貫之一字一頓地謹慎迴答。
“明白了。但是，我們沒有太多時間。恐怕，很快就會到最終期限吧。到時候我會給你發郵件的，你看完之後再做決定吧。怎樣迴複都好。”
我盡可能不想給他增添負擔。“知道了。”貫之靜靜地說，隨後向我鞠了一躬，轉身離開了。
“貫之……”
我和憧憬的作家成為了可以促膝長談的朋友。可是，就在我們立誌共同創作時，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呢？
“創作，到底是怎麽一迴事呢？”
我迴到了最初的起點。
◇
那天的夜晚，我給貫之發送了郵件。為了避免他不必要的緊張，郵件措辭十分柔和，充滿了關心。
一周的期限結束了，但是貫之沒有任何迴複。
“他真的能給出積極的迴複嗎……”
九路田有些悲觀。對貫之來說，現在的形勢的確十分艱難，繼續的困難可以說是顯而易見。
“重想設定、劇情，還有重寫劇本。雖然已提交部分的劇本費用會照常支付，但是原本一年的工作，現在隻剩下半年了啊。”
重新審視一遍，我也認識到這是何等地困難。
而且，貫之最初思考設定時，經曆了那麽多痛苦和煩惱。明知道未來會麵臨更加深沉的痛苦，他自然無法輕易答應下來。
“不僅如此，創作新劇本的難度也會變得更高。作為mysclo的比較對象，玩家們自然會期待clodes能夠超越對方。對於在乎讀者的貫之來說，這會更加痛苦。”
九路田說得沒錯。
如果我處在貫之的立場，要我挑戰現在的局勢，我肯定也會畏縮吧。
努力也需要相應的迴報和環境，而如今的clodes，大概是無法保證這些的……
“我會等的。聽到貫之的迴複，然後——”
內線電話響了，我拿起話筒。
“橋場先生，3號有您的電話。是學央館書房的藤原先生。”
“學央館……”
我馬上便想了起來。
是貫之出道之初至今一直照顧他的責任編輯。
◇
“初次見麵。我是學央館的藤原。”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沉穩的男聲。
這便是和輕小說作家川越京一共同創作的人。他不僅對市場有冷靜的認識，還十分關心作家，所以也深受作家的信任。
我以前也聽貫之說過，他對藤原的信任甚至更在大學同學之上。
“我是的橋場，聽川越老師提過您。”
他直接聯係到我。讓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我們開門見山吧。我從擔任貴司《clockwork destiny》劇本主筆的川越老師那裏，聽說你們正在討論是否繼續參加企劃。”
“沒錯。”
果然是這件事啊。我屏息聆聽他後麵的話。
這種聯係有可能是對方有了什麽新的計劃，也有可能是要討論創作方式或者時間等具體問題。
可是。
這種樂觀的推測，當然是不可能的。
“關於這件事，老師向我表達了難以繼續的意向，並托我向您轉告。”
“哎……！”
雖然早就想到了，但我還是難以自已地感到困惑。
“為、為什麽呢？而且，他為什麽不直接告訴我呢？”
我困惑的是這點。以前，貫之肯定會親口告訴我這種事的。哪怕他信賴責任編輯，也不會讓他替自己說明。
“是覺得難以啟齒吧，所以才由我來代言。如果需要的話，我們也可以準備正式文件。”
“為什麽……”
我震驚得啞口無言。
的確，最後見到貫之時，他的精神十分不穩，心中充滿了對世界的憤怒和哀歎。看到這，我也知道他大概無法給出積極的答複……
“就藤原先生來看，也無法繼續下去了嗎？”
“是。此事在很久之前，便對敝司的出版物產生了影響。對我來說，這次的事已經完全越過了底線。”
……竟然如此嚴重了嗎？我無言以對。
藤原先生繼續說道：
“我也理解，對貴司來說，關鍵的老師無法繼續參加，會造成巨大損失。但是，我們原本的合同，就提到要優先敝司出版物的寫作，不可對寫作產生影響。”
確實，有這項條款。在seed的時候，貫之就是憑借這項條款，結束了和對方的合同。
這次和的合同中，也有這項條款。確信不會再重蹈覆轍的我們，放心地加入了這項條款。
可是，因為這項條款，我們和貫之的契約也要結束了。
“作為責任編輯，看到老師現在的狀態，我已經無法容忍了。我希望能尊重老師的意向。”
藤原先生的話雖然依然平靜，但能明顯感到他的憤怒。
這也是理所當然。一起創作小說的重要作家，竟然因為一項企劃數次遭受痛苦，弄到身心俱疲。哪怕他更加激烈地斥責，宣布要與我們斷絕關係，也毫不奇怪。
“我的話就是這些。您有什麽意見嗎？”
我明白，一切都結束了。
“——沒有。等到後續處理時，我再聯係您。給您添了麻煩，真是十分抱歉。”
我沒有抗議，直接掛斷了電話。
“貫之，不行嗎？”
大概是從我的話裏了解到了事情的大概，九路田說。
“嗯，因為自己難以啟齒，所以找了責任編輯傳達。應該不是假話。”
“這樣啊。”
九路田沉默了。
電話後，我正式宣布了貫之的退出。
之後，我和藤原先生又就開發人員表和退出的發表時間進行了溝通。對方要求消除川越京一的全部名字，並隻由我們做出退出聲明，時間不是馬上，而是計劃在餘波漸消的三個月後。
如此，啟用白金世代三人的大前提就此崩潰。這件事，也必要通知給誌野亞貴和n@na小姐才行。考慮到三人當時是一起參與的，二人也有退出的可能。
這時，伊知川社長將我叫了過去。
◇
的社長室很小，隻要稍微抬高音量，便能響徹整個房間。
我、河瀨川還有九路田坐在沙發上，麵對平靜如常的社長。
社長看想我們三人，說道：
“《clockwork destiny》的製作，正式中止。”
一陣觸電的感覺流過。
“為什麽……那個，我們還在思考開發對策。能晚點再決定嗎？”
“的確川越老師的脫離是一個沉重損失，但我們還能以剩下兩人為主要賣點，又或是尋找新的核心。現在結束還太早了！”
河瀨川和九路田絕望地抗拒。
但是，社長搖了搖頭。
“那我反問你們，你們能提出重建企劃的辦法嗎？你們能找出並非妥協的逆轉之道嗎？”
激動起身的二人一下子啞口無言，無力地坐了下來。
“……不能。”
“是。我隻是不甘心就這麽結束。”
兩人的聲音在顫抖。
為了這場對決，我們不惜跳槽到新的公司，好不容易走出了這一步，結果還是被那個男人的計策毀掉了。我們都很不甘心。
貫之退出後，我就已經做好了覺悟。白金世代三人的賣點消失了，等發布貫之退出的消息後，玩家們對遊戲的印象肯定會變得更差。
包括這條理由在內，伊知川社長思路清晰地解釋著。
“我知道你們走到這一步，都寄托了很多心意。但是再繼續下去，會影響到母公司bee craft的形象。希望你們可以理解。”
說到這個程度，我們自然也無話可說。
“今後，開發部……會怎麽樣呢？”
“放心吧。雖然clodes結束了，但我也不會解雇各位。暫時開發部會轉入母公司軟件的開發輔助工作，等到局勢穩定下來，會再提出新的企劃。”
“明白了。謝謝您。”
河瀨川的表情稍微輕鬆了一些。這也正常。她把許多mysclo的開發人員都帶了過來。員工們的繼續雇傭，也是她身為部長的責任。
但是，這已經是戰敗處理了。這並不是備戰，而隻是避免饑餓的消極策略。
“作為公司，也必須要報複seed才行。但是，這已經不再是遊戲開發的事了。”
這句話，讓我感覺自己心中有什麽結束了。
我們是拿公司薪水，來開發遊戲的。所以，一旦公司決定放棄，那一切就都結束了。
我早就明白這點。但沒想到真的會發展到這步。
我們已經無話可說。看到伊知川小姐站起身，便一起離開了。從社長室走向開發部的路上，我們都一言不發。
◇
這天，開發部得到了clodes開發中止的通知。
因為雇傭關係還會繼續，所以部內並沒有太大的混亂。但也有人強烈要求河瀨川和九路田解釋，這場風波恐怕也不會輕易平息。
我坐在自己的桌前，思考著至今為止的事。
發生了很多事。進入seed之前的事、13部的事、project grape的提出，還有和mysclo以及白金世代的淵源。
期間經曆過無數痛苦。但是，我一直覺得，隻要最後能獲得幸福，這一切便都值得了。
但是，結果卻變成了這樣。和白金世代的大家一起創作的企劃，如今真的結束了。
“橋場先生，我……”
櫻井小姐不知何時站到了我的身後。
“你辛苦了。最後搞成這樣，對不起啊。”
櫻井小姐沒有說話，隻是一遍又一遍點著頭。大概是哭了很久吧，她的眼圈都是紅的。
雖然是中途加入，但她對mysclo也有著很深的感情。但是，經受無數次挫折，我們最後迎來了這個結局。
“今天，是例會的日子啊……還去嗎？”
“哦，是今天啊。”
原13部成員們聚在一起，交流情報的例會。
大家一起討論各自的近況以及開發情況。如今，這個例會已經失去了一半的意義。
（宮本先生，肯定在後悔吧……）
他的情報，每次都正確抓住了常務的企圖。要是我們能獲得更多情報，或是擁有足夠推測出的智慧的話……
但現在說這些，已經晚了。現實不是遊戲，我們沒法迴到過去，重新來過。我們都隻能盡可能將眼前的事做到最好。
過段時間，我們肯定還能在一起討論將來吧，但是現在……
“等過段時間，再和他們兩個談吧。如今，大家肯定也都沒法保持冷靜。”
櫻井小姐點頭。
“明白了。那我去告訴大家，今天取消了。”
她鞠了一躬，迴到自己的座位。
“啊，櫻井小姐，還有一件事。”
我叫住準備離開的她。
“有件事要拜托你。能替我準備一下嗎？”
“是、是……”
櫻井小姐露出疑惑的神情。
◇
和各方聯絡完後，我獨自下班了。
雖然比規定時間稍微晚了一些，但在開發中期，這個迴家時間便有些太早了。
之前，明明沒有這麽早迴家的時候啊。想到這，我不禁感到有些寂寞。
離開公司大樓，我在去往車站的路上停了下來。畢竟迴家也沒什麽事做。要不要去喝點酒打發一下時間呢……我這樣想著，無所事事地打量著周圍。
“喲。”
我聽到一聲毫無陰霾的清爽唿喚。
聲音很熟悉。我大概永遠不會忘記這個聲音吧。
“——好久不見，茉平先生。”
我迴過頭，茉平常務正站在那裏。
“哎，毫不驚訝啊。我還期待著，你會對我怒目而視，直接衝上來呢。”
“你有什麽事呢？”
我無意與他閑話。眼前的人的確讓我深惡痛絕，我也的確想衝過去把他揍一頓。
但是，我對他抱有興趣。所以，我並不打算馬上離開，而是詢問他的來意。
“也不算什麽大事。隻是作為對手，來看看你現在的模樣罷了。這個理由足夠嗎？”
原來如此，就他而言，這已經是充分的理由了。
“要到那裏坐會嗎？”
我指向一旁的休息區。
傘形的玻璃屋簷下，擺著幾條木頭長椅和一張石幾。
我平時不會去這種地方，但我也無意和常務一起去居酒屋或是酒吧。
“真是煞風景的地方。不過也無所謂了。”
茉平笑著，坐到了椅子上。
我也隨即坐到他的對麵。
他的目光依然充滿陰霾，看不見生機。雖然他擺出了笑容，但那雙眼睛還是一如既往地昏暗。
“專門讓我坐下，是有事想和我說嗎？”
“沒錯。”
茉平常務再次笑了。
“你也真是不長記性。都吃了那麽多苦頭了，竟然還想和我說話。”
“我也感覺自己挺抖m的。”
“所以，你想打聽什麽？要是問mysclo的重啟時間，你們離開後的第二天便開始了。”
在那麽久之前，便已經開始設計了嗎？
“那也是我的問題之一。我想問一下，茉平常務是mysclo的負責人嗎？”
茉平常務的表情微微一變。
“哎，為什麽會知道？開發人員表中沒有我的名字，開發者們也都被我下了禁言令，是中國人泄露的嗎？”
“沒有確切情報。這隻是我的直覺。”
“直覺……？”
我沒有在意茉平常務疑惑的眼神，繼續問道：
“還有一個問題。你和堀井先生以前一起工作過嗎？”
茉平看上去有些慍怒。
“那個人告訴你了嗎？”
“不，這也是我的直覺。不管我怎麽問，堀井先生都不願意告訴我茉平先生的事。”
之前，我已經問過堀井先生很多次關於茉平的事了。
但是，他什麽都沒有告訴我。隻是說，如果真的想知道的話，就去問他本人吧。
但是，通過他的反應，我明白了。
“你想問我什麽？”
我看不出，他到底是生氣了，還是急於知道結論。不過，他的確對這件事抱有興趣。
看到這，我開口道：
“我一直在思考。你為什麽如此攻擊我們？”
開始時，我以為是方針的分歧。
下任社長的常務，肯定是想把公司染成自己的顏色吧。所以，才會分裂提出不同意見的我們，把我們調到不同的部門。
即使是mysclo開發凍結的時候，我也認為是出於方針的分歧。
所以，我才會激進地跳槽到新的公司，認為這樣他便會對我們失去興趣。隻要我們去了他鞭長莫及的對手公司，就能自然而然地分道揚鑣。
可是，他展示出了異乎尋常的執著，即便明顯對公司不利，也要對我們圍追堵截，妨礙我們的開發。
“然後我便理解了。你並不是厭惡我們，而是對我們執著的東西，懷有強烈的憎惡。”
茉平臉色一變。看來，我猜對了啊。
“所以剛才我才會問你，將遊戲棄若敝屣的你，為什麽要主持遊戲開發呢？一般會交給部下吧？而你之所以沒有這麽做，必然是有理由的。”
茉平的臉僵住了。看來，我是觸碰到了他的痛處。
“要想擊潰clodes，就必須把mysclo做好。但是失去優秀開發人員的開發部門，自然是無法勝任。所以，隻能由最了解遊戲，也最痛恨遊戲的你來負責了。”
我確信，這便是茉平的答案。
“茉平先生。你也……曾喜歡過遊戲。可是……”
“好了，就說到這吧。”
茉平拍拍手，打斷了我的話。
“看來你很擅長觀察和分析啊，有當偵探的素質，真是可怕。”
沒有理睬他的諷刺，我隻是點了點頭。
“果然是這樣。”
我一直都在思考。
討厭的反義詞並不是喜歡。應該說，喜歡和討厭是很相近的。
這般的執著和行動，必然是有理由的。企劃結束後，我便一直在探究這個謎底。
“茉平先生，能告訴我嗎？你變成現在這樣的理由。”
茉平依然沉默著。隻有眼睛直直看著我。
“雖然我可能力不能及，但是也可以傾聽。你能將那個未曾示人的理由，告訴我嗎？”
我站起身子，看向他。
“茉平先……”
“——抱歉，這種事……”
他平靜地叉起手，看向我。
諷刺的是，他那雙陰暗的眼睛，這時卻充滿了光彩。
但是，他的眼神和話語拒絕向我傾訴。
“不可能告訴你的吧。我是懷著怎樣的想法走到今天，怎麽會告訴你這個隻在公司內有過一麵之緣的人呢？我死也不會說的。我怎麽會將自己的內心，告訴將我棄如敝屣的遊戲視若珍寶的你呢？別自大了。”
他用毫無起伏的平靜聲音，拒絕了我。
“我活著的目的便是擊潰和遊戲有關的一切，為此，我可以參與厭惡的遊戲開發。我可以不擇手段。如果我做出好遊戲，便能夠貶低遊戲的話，那我也會毫不猶豫地這樣做。”
他平靜的話裏，我感受到了深沉的憤怒。
“能從我眼前消失嗎？我完全不想見到你這種人。”
茉平說完，便閉上了嘴。
如果我對遊戲完全絕望的話，或許也會變成他這個樣子吧。真是難以想象。
但是，眼前的茉平，正是走上了歧路的我。
我明白了這點。
“你討厭的東西，拯救了我的生命。”
在黑心企業消磨自己的生命，在打工中抹殺自己的內心，在美少女遊戲公司裏，我的夢想也破滅了。
在這種沉淪的日子裏，是白金世代的作品拯救了我。
秋島誌野畫中的少女和天空，給了我生命。
n@na充滿活力的歌曲，給了我內心。
川越京一的真摯故事，給了我夢想。
正因為從他們那裏獲得了力量，所以我才會製作遊戲。遊戲拯救了我的生命。
我瞪著他。一瞬，他甚至看上去有些畏縮。
“所以，我不管你多麽憎恨遊戲，不論你怎麽不擇手段地阻撓——”
這句話，我一直都想告訴他。
告訴這個想奪走我一切的人。
“我絕不會放棄遊戲製作。”
沉默。茉平一言不發，隻是看著我。
“不會放棄啊，都到了這步田地了。”
他嗬嗬地笑著，繼續說道：
“所以，你又準備怎麽做呢？你已經輸了吧。沒能預測到我的計謀，也沒能采取任何對策，失去了企劃和朋友。都到這步了，你還能做些什麽呢？”
在他眼裏，我肯定已經是失去了一切吧。
失去了大公司的庇護，憧憬的創作者們也已經遍體鱗傷，紛紛退出，同時他還操縱輿論，將我們好不容易才凝合起來的企劃砸了個粉碎。
但是，即便如此。
“這還用說嗎？”
我已經沒必要再和他說下去了。
我轉過身，邊走邊說道：
“我還會再去做的，不論幾次。對遊戲、有創作、對這所有的一切，我的熱愛，更在你的憎惡之上。”
我仿佛聽見了輕微的咂舌聲。但我依然向前走去。
“淪落到這步田地，卻還是不肯放棄，你這份韌性確實值得讚揚。”
“感謝你的誇獎。”
“但是，你真是個無可救藥的愚者。要是不這麽沉迷遊戲的話，你本會有更光明的前途的。”
對這句話，我隻是一笑了之。
◇
我漫無目的地走著。
雖然現在還能迴公司，但我沒有這個心情。
我終究還是和茉平常務聊過了。不是以往那種自說自話，而是看到了他真正的樣子。
但是，他說的沒錯，一切都已經晚了。
珍視的企劃中止了，雖然公司還在，但河瀨川和九路田也都沒有繼續下去的意誌。
我也是。雖然對著茉平一副叱吒風雲的樣子，但對於下一步的打算，也是一頭霧水。雖然不會放棄的意誌是真的，但我現在尚找不到實現的方法。
習慣性地坐上電車，然後在新宿下車。就在我準備換乘小田急的時候，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繞個路吧。”
新宿是商業街，同時也是娛樂街。這裏幾乎聚集了一切娛樂種類，也有很多宅係的店鋪。
從西口出站，我走向一家秋葉原店鋪的分店。我漫無目的地徜徉在琳琅滿目的商品當中。
（本以為能找到些什麽，並沒有啊……）
每當創作進入瓶頸，我都會去尋找好的作品。這一直都是我的藥方。所以今天，我也希望能發現些什麽，繞路來了店裏。
但是，我什麽都沒有找到。周圍的一切看上去都十分昏暗。這明明應該是一個光鮮亮麗的業界啊。我就像是探尋真經的僧侶一樣，在店裏踽踽獨行。
走到書架，我突然看到了一幅熟悉的畫。
“啊，對了……已經發售了。”
有一本書，滿滿地占據了書架的一角。
是秋島誌野的新畫集。
之前稍微推遲了一段時間，現在終於發售了啊。
書上還附帶封麵大小的透明文件夾作為店鋪特典，這也是很常見的形式了。但是，我不知為何突然在意起了封麵，尋找起沒有特典的書。
途中，我發現了。
（這幅封麵……）
正是誌野亞貴曾諮詢過我意見的草圖。當時我沒能給出滿意的答複，讓我十分後悔自己的多言。
我突然迴想起了這些事。
“還是不看了吧。”
我打算將手中的畫集放迴書架。
“啊。”
結果一不小心，將封麵朝向了自己。
我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封麵。
瞬間，我仿佛感受到了陽光和清風。
鮮豔的色彩。幾度給我勇氣和鼓舞的畫風和描線，溫柔而又強力地映入我的眼簾。
我不禁再次伸出了手。兩手緊緊地抓住畫集，努力將這幅封麵印入自己的眼中。
“這是——”
春天的景象。
美麗的青空下，少女露出了微笑。
但是，這幅畫和我見到的草圖不同。
“沒有背景。”
畫中的天空在中間顏色漸淡，逐漸化為空白，少女在整張構圖中得到了重點強調。
是我的那條無關痛癢的建議。
我那時候說的話，完美地表現在這幅封繪上。我本以為那是一條無關緊要的建議，但它就活生生地體現在了這裏。
“她……聽了啊。”
在那麽短的時間裏，接受了我這種人的建議。我對將我的意見用於自己畫中的她，感到深深的感激。
就在我感激而又茫然地看著這幅畫時，手機響了。
我連忙取出手機，是sns的通知。
（哎，是誰呢？）
為了方便迴複，我將白金世代三人的賬號，設為了新動態通知。
但是，他們都很少發布動態，尤其最近，發生了clodes的事，三人的動態就更少了。
（是畫集的通知嗎？）
這樣的話，我便能理解發動態的理由了。
過了一會，圖片打開了。同時，添加的標簽也顯示了出來。
“哎……”
是一張與畫集無關的原創繪畫。
一片刺破背景的青空。青空下，是一個男人的背影。
隻看姿勢，看不出他到底是在看天空，還是望向遠方。
但是，心意已經確實地傳達了過來。
#加油
這句話，還有男人的發型。
我當場蹲了下來，再次看向這幅畫。
這是我。
這句話，是給我說的。
畫很簡單，也沒有寫名字，所以並不確定。但我知道，這是誌野亞貴的聲援。
“並不是沒有意義的。”
在這個世上，或許沒有什麽事是無意義的。
言語、行動，所有的一切。
一切都有意義，一切都是聯係在一起的。
我將畫集拿在手裏，同時又拿了幾本漫畫、輕小說還有遊戲。拿起一個個感興趣的作品，前去付款。
現在，我想先沉浸在創作的偉大之中。
◇
“啊……”
等我醒來，已經是中午了。昨天買的書，小山似的堆在床邊，每一本都有翻開的痕跡。
“好有趣……大家都好厲害。”
每本書的故事裏，都包含著作者的人生。一想到這，我就感到心血澎湃。
“不好，得趕緊看看手機。”
我摸向枕邊的手機，果然，我收到了幾個電話。畢竟，這是我第一次遲到，也是第一次睡到中午。
“河瀨川、河瀨川、櫻井小姐，還有竹那珂小姐……對了。”
今天是直播日。
不過，我們已經不剩下還需要直播的東西了。
“……”
我想了想，事到如今還能做些什麽呢？
“對了，還有這個。”
我給竹那珂小姐打了電話。
“啊，橋場先生！我正要和你聯係呢，你現在在哪？”
“我在家。睡過了。”
“家！？不會吧，橋場先生竟然是這麽叛逆的人嗎！現在已經是中午了啊，是上班時間吧！姍姍來遲啊！”
我說一句她就有十句話等著我，這讓我的心情也不禁好了起來。
（在另一條世界線裏，我和她或許會產生更加有趣的聯係啊。）
停下妄想，我清清嗓子，說道：
“竹那珂小姐。”
“在、在！”
“今天，是直播日吧？”
“啊，是的！開發的事，我已經聽說了。是要宣布這個吧……？”
她聽起來有些失落。
“嗯，但是還有更重要的事。所以，這次需要平時1.5倍的時間。”
“哎，是、是有什麽事呢？”
“保密。再見。”
我掛斷了電話，看著和她的聊天窗。果然，竹那珂小姐接連不斷地發來大量的消息和表情包，聊天窗一下子熱鬧了起來。
我點開13部的群組，找到鬆鼠的頭像，撥通了電話。
“啊，橋場先生！你現在哪裏？大家都很擔心你，都剛才就一直給你打電話呢。”
“櫻井小姐，我之前要你準備的東西，已經備好了嗎？”
我仿佛已經看到了電話那頭櫻井小姐困惑的模樣。
“啊，是，已經做好了……”
“那你做下準備。我現在就去公司。”
“哎，那個，等等，橋場先生！！”
我掛斷電話，換起了衣服。
“謝謝你們。”
我發自內心地感謝，大家對我的關心。
“去做最後的工作吧。”
◇
一到公司，我馬上去找了河瀨川。
她擔心地看著我。
“太好了……你終於來了。我還以為你也不會來公司了。”
“難道說……”
河瀨川點點頭。
“九路田說要休職一段時間……今天來公司提交了申請書。”
“……這樣啊。”
被社長叫去談話的時候，九路田就一副走投無路的樣子。他肯定有很多事都無法接受吧。
說起來，河瀨川也是一樣。為了遊戲開發，她甚至不惜跳槽，結果卻還是被人破壞了。
“河瀨川……你沒事吧？”
聽到我的詢問，河瀨川露出了寂寞的笑。
“之前辭職的時候，我似乎已經習慣了絕望了。遭遇了這麽悲慘的事，我卻連眼淚都流不出了。比起這個，我現在更關心大家能不能繼續留在公司工作。”
她站起身，環顧整個樓層。
如今，開發部內的大家也在辛勤工作。雖然遊戲開發已經中止，但人總是要生活的。
“創作到底是什麽，我或許已經搞不明白了。明明從大學開始，我就一直隻在思考這一件事，結果到現在，我開始越來越多地思考開發以外的事了。”
河瀨川，發誓過自己不會再哭。所以，mysclo發表那天之後，她便沒有哭過。但這或許並非因為她堅強，而是改變了看待事物的方式。
（和以前完全不同了啊。）
mysclo開發凍結的時候，我們隻是一味尋找著重新製作的方法。
但現在不一樣了。我、河瀨川、九路田還有所有人，都必須要思考自己下一步到底要怎麽做。
我們又站在了歧路前。沒有勝者的戰爭結束了，我們必須要決定，自己要拖著自己遍體鱗傷的身體，前往何方。
“今天，是直播日吧。你準備怎麽辦？實在不行也可以休播……”
我搖搖頭。
“不，我要播。我有事必須要告訴大家。”
我頓了頓，繼續說：
“我準備在今天的直播了，宣布中止的事。”
聽到這句話，河瀨川有些驚訝，咬緊了嘴唇。
“你準備獨自宣布嗎？”
“嗯，這樣大家更容易理解。而且……”
“而且？”
除此之外還能說些什麽呢？河瀨川看起來有些困惑。
“我也有必須要獨自宣布的理由。”
◇
nico生的準備開始前，我久違地打開了sns。
在那次發表以來便一直保持沉寂的官方賬號上，我發布了今天直播的通知。
剛一說完，賬號便馬上收到了無數迴複。其中大多，是關於mysclo發售的玩笑、冷嘲熱諷以及不安。
“網絡工作做多了，總覺得有點絕望啊。”
做著準備工作，竹那珂小姐說道。
“好消息雖然也傳播得很快，但也是有限的。傳播最快的，還是個人或者公司的不幸，大家都喜歡站在安全圈內對別人的悲劇指手畫腳。”
接著，她歎了口氣，苦笑道：
“不過，我早就知道這種事，卻還是繼續從事這份工作，所以也是同罪。今天的評論欄肯定是一片烏煙瘴氣。說實話……我不希望橋場先生，在這個時候出麵。”
“竹那珂小姐。”
“你真的要獨自登場嗎？需要的話馬上叫我，我隨時都能上場。”
竹那珂小姐露出泫然欲泣的神色。看到開朗的她變成這樣，我感到十分悲傷。
“謝謝。沒事的，放心吧。”
我早知道，今天的直播不會平安無事。但正是因為如此，我才必須要獨自宣布才行。
“這邊的準備已經ok了。隨時可以開始。”
“……收到！這邊也好了，按照預定，到20點準時開始！”
竹那珂小姐活潑的聲音響起，屏幕上亮起了直播準備的畫麵。評論區開始翻騰，等待的觀眾們活躍了起來。播放量急速上升。
然後，時間到了。
“現在是20點。又到了頻道的定期直播時間。今天和往日不同，由我橋場恭也獨自播報。”
評論區騷動了起來。
在這個直播節目中，竹那珂小姐的人氣相當高。所以大部分評論都是為竹那珂小姐沒有出場表示遺憾，但也有觀眾察覺到了異樣，猜測會有重要發表。
“今天有重要的事要告訴大家。”
比剛才更多的評論，填滿了畫麵。
大多數評論都在說，果然是要中止開發、解散團隊吧。
等到評論漸漸平靜一點，我深吸一口氣，說道：
“《clockwork destiny》的開發，正式中止。在此，我對期待本作品的各位，表示深深的歉意。”
畫麵上的評論瞬間化為了阿鼻地獄。恐怕，現在這件事已經上了sns的熱搜了吧。
偶爾看到真心感到遺憾的玩家評論，我的眼眶湧上了淚水。實際上，很多表麵上冷嘲熱諷的評論，也都在為遊戲感到遺憾。
開發中止的現實，是十分沉重的。因為，和遊戲關聯的時間，就這麽全部結束了。
劇本、圖像、音樂，所有的一切，如果不出例外的話，將全部就此埋沒。
體會著這種悲傷，我正式將這件事，宣布給了大家。
“……通知到此結束。官網上也會刊載這次說明，請同時參考上麵的內容。”
官方通知，至此全部結束。我吸了口氣，環顧直播間。
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在攝像機拍不到的地方，以河瀨川為首，很多開發部的人都來了。沒來的人，肯定也在用電腦和手機觀看這次直播吧。
沉默了一會，我緩緩開口。
“下麵的話，並非公司的官方聲明。是我個人的話。請各位姑妄聽之吧。”
我想起了很多事。
我的人生倒還算不上是無聊透頂。不過，我確實經曆過漫長無聊的歲月。
“不誇張地說，我小時候，是一個毫無特點的孩子。”
學校的成績、運動、玩耍，全都是普通水平。非要說的話，頂多就是因為個性平和，所以經常被人強塞調節的工作。
橋場恭也的人生，毫無波瀾。
但我也從未覺得奇怪。我很普通。那就普通地活下去好了。
“高中畢業後，我第一次感到了懷疑。這樣真的好嗎？我真的要這樣無所事事地活下去嗎？”
我思考起自己喜歡的事。我有一個特別的愛好。
遊戲、動畫、輕小說、漫畫。我對娛樂業界抱有憧憬和熱愛，而且絕非淺嚐輒止，這是我熱愛的世界。
隻有在接觸這些的時候，我才是特殊的。這是我脫離無所事事日常的唯一途徑，是異世界的大門。
我很憧憬。但是，我從未想過自己去創作。
但是，說不定我也能夠做到呢？這個心底的小小疑問，讓我模糊的夢想漸漸鮮明了起來。
要如何才能做到呢？普通高中生自然是不行的。在那之前，必須要掌握技術才行。
“然後，我便認真思考起了大學的選擇。”
那是一所鄉下高中，但好在大學資料還是蠻齊全的。除普通大學外，我從未設想過的學校，也進入了我的候選。
藝術大學。
這裏是專門學習音樂和美術——這些我以往隻在課上接觸過的東西——的學校。讀完大學的宣傳冊後，我的憧憬變得更強了。
然後，我參加了考試。申請普通大學的同時，我也一並申請了藝術大學。
“結果，我考上了。考上了那所我本以為很遙遠的藝術大學。”
我看到，河瀨川露出了驚訝的神色。這件事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她驚訝也是正常的。
“我大吃一驚。平凡的我竟然考上了那所天選之人的學校。那時，我第一次想，我或許也是擁有可能性的。可是——”
我已經習慣了普通的生活。對於脫離這種生活，我感到一種無法言喻的恐怖。
“最終，我沒能離開。我選擇了那所普通大學。”
明明有脫穎的機會，但我終究還是選擇了平凡。
“大學生活很快樂。我在那裏也交到了朋友。但是，現在想來，半途而廢地放棄夢想……真的很痛苦。”
我在輕鬆入職的公司沒待太久，因想接觸業界而選擇的店鋪，以及通過在店鋪裏的人脈進入的美少女遊戲公司，也都草草收場。
當時的我認為，一切都結束了。
“這時，我幸運地進入了seed。”
進入了憧憬的公司，我本以為終於可以盡情製作了。而等待我的，卻是殘酷的現實。
“事情並沒有我想的那樣順利。我遭受了挫折，對遊戲製作感到了絕望。”
我看到了很多不忍看的內幕，也經曆過地下工作。這個我本以為純粹的世界，果然也和其他世界毫無區別。
“遇見了很多討厭的事。我甚至想丟下一切，請假去別處散散心。可是……”
我終究還是無法放棄遊戲。
哪怕公司變了，哪怕作品變了，我也依然不願放棄。
因為，我相信遊戲的力量。
“即使我這樣平凡的人，也能做出什麽東西，填補人的內心，成為崩潰者的支撐。了解到這點，我是絕不會放棄的。”
我稍微抬高了聲音。
“我喜歡創作。不論遭遇怎樣的不幸，我都不會放棄。”
那些在我痛苦時，拯救過我的作品。
在我的腦中不斷循環，聯結在了一起。要是否定這些東西的話，人類又要靠什麽為生呢？
隻要有衣食住，人類便能活下去。但是，卻無法生活下去。人類隻有通過閱讀、聆聽他人的作品，才能確認自己的存在，愉快地生活下去。
“有人說，娛樂是隻有其他的一切都得到了滿足後，才會產生需求的東西。我也這麽認為。這原本就是無用之物。”
但是，人們卻愛上了這種無用之物。
“正是因為無用……人們才會一直愛它。”
“這種無用之物，治愈了不完美的我們，彌補了我們的不足。正是因為發現了這一點，我才會熱愛製作遊戲。”
透過眼角，我看到河瀨川在擦自己的眼睛。一旁，竹那珂小姐笑著連連點頭。
喜悅、悲傷、憎恨、憤怒、自我、對地球和平的祈求，創作包羅萬象。
“如今的我失去了自己的作品。但是……”
我頓了頓，拉過手邊的電腦。
我向竹那珂小姐使了個眼色。她點點頭，在直播畫麵中放出了一個小窗，放在我的旁邊。
“現在，我們公司正在推進project grape的計劃。相比於clodes，這個涉及的資金甚至不滿十分之一，是一個小項目。但是，我認為，這裏充滿了創作的可能。”
直播畫麵上，我放出了櫻井小姐準備的資料。
對製作者的支持、素材的有效利用、創作者之間的交流。
我將那時在13部提出的設想，細致入微地做了說明。
“不錯吧？而且這個是不會中止的，可以安心參加。”
評論區變得稍微柔和了起來。看到這，我說道：
“然後……這次直播後，我便會從公司辭職。”
我看到河瀨川張開了嘴，是想說些什麽吧。竹那珂小姐也看起來十分驚訝。評論區的觀眾都大吃一驚。
“因為我有了想做的事。”
我拿起一個破破爛爛的企劃書。之前，我曾請櫻井小姐幫我看過這個企劃。
櫻井小姐曾說過，要是有想做的事了，就從公司辭職。現在，我找到了她所說的想做的事。所以，我準備辭職。
“我要製作遊戲。雖然還一切未定，也不知道要去哪裏、怎麽製作，目前開發人員也隻有我一個，但是……”
我露出苦笑。
“製作遊戲太有趣了……雖然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但到時候我一定會最先通知大家的。所以，請等待我的好消息吧。不過——”
我在直播畫麵上，放出了字幕。
“發售日未定，價格未定，名字未定，開發人員未定。”
評論區瞬間一片歡聲笑語。
沒錯，我現在沒有任何預定，我隻憑著想要創作的意誌，進行了這次發布。
曾經在網上看到一張流傳的圖，似乎是一個樂隊的傳單：本人製作人，其他招募中。上麵除了熱情，一無所有。
但是無妨。
我不會放棄創作。不論要麵臨多大的權力壓迫，不論要麵對多少任意刁難，我都絕不會放棄。
我不會放棄遊戲。
“以上，便是我要說的全部。感謝……”
我低下頭，突然收到了通知。是rine的消息。我避開攝像機，確認了一下內容。
通知有3條。
我又差點哭了出來。但是我忍住了。
向各位觀眾做了最後的通知。
“那個……關於未定的開發人員，畫師、劇本還有音樂，似乎已經確定了。詳細情報等過幾日再向各位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