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思雨就這麽靜靜地站在木架前,像隻毫無防備的傻兔子。


    不過想想也是,丹閣的神陣隔絕了外界的戰場,即便整個皇宮崩塌,站在這間儲藏室裏的她也不會聽到半點不和諧的聲響。


    踏,踏,踏。


    穆槿榆的腳步聲打碎了被保護的寧靜。


    正在對著書架發呆的少女似乎終於迴過神來,轉身看向一步步走向自己,直至在她身前站定的“祖先”。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眸呢?


    幹淨,澄澈,帶著幾分對於知識的渴望,以及遇到難題時的迷茫。


    穆槿榆張了張嘴,隻是還未等她說出自己計劃好的初遇問候,就見眼前的少女伸出素白柔嫩的手,似乎要輕撫她的臉頰。


    這是在做什麽?


    穆槿榆心中疑惑,但自己計劃中的核心肯如此親近自己,對她來說無疑是一件好事,因此,她沒有躲避的理由。


    隻是下一刻,那隻手便捏住了她的脖頸。


    穆槿榆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她的力量便被瞬間封鎖,緊接著,一股略顯陰暗的力量侵入了她的靈魂。


    “螻蟻。”


    一道男聲在陰暗的儲藏室中響起。


    緊接著,一道青年身影從楚思雨身軀之中走出。


    他麵容冷漠,將穆槿榆高高拎起,似乎在看一隻弱小可憐的動物。


    “你是......”


    一位初生的生命係神隻,甚至連自己的神格都未曾凝聚,也就隻能在那些神階之下的存在麵前展露神威。


    而一旦遇到更強的神隻,便會淪為毫無反抗之力的孱弱蟲豸。


    當初起源會的一號隻是抬了抬眼眸,就抹殺了身為初階域神的傀靈族族長,如今的蘇槐雖然遠不及一號那般強大,但穆槿榆這種半吊子的實力也屬實不配再被他放在眼裏。


    之所以走這麽一遭,也是為了讓被神體之靈所同化的穆槿榆自己合二為一,避免再生變故。


    “就憑你,也配幹預我人族天驕的未來?”


    不滅雷心體的力量肆意流淌,遠超尋常中階域神的偉力粗暴地撕裂穆槿榆識海中的防禦,將他所渴求的那部分微小記憶完全讀取。


    而後,偏執的靈魂被雷光瞬間抹消,隻留下一具呆滯的軀殼。


    沒有想象中的陰謀拉扯,也沒有什麽關於愛與責任的深切探討,所有悲壯的落幕都隻會發生在旗鼓相當的死鬥之中。


    足夠強大的力量足以碾平所有的陰謀詭計,這是蘇槐很早就已經明白的道理。


    隻是,一滴淚劃過臉頰,在地上綻開淒美的花痕。


    “謝謝......”


    呆滯的軀殼被另一道靈魂接管。


    穆榆站在蘇槐身前,靜靜與這位後世崛起的暴徒對望。


    但她明白,眼前這看似暴戾陰暗的男人,實則有一具溫柔的靈魂。


    他給了偏執的另一個她,最好的落幕。


    穆槿的執念,一直都不在於當初孤注一擲的失敗,而是覺得自己賭上的一切,可能抹掉了人族最後的希望。


    曾經凡俗界有這麽一個故事:


    久居山林的高齡老人被孫子接到了大城之中生活,他每天都會將吃不完的剩飯剩菜留下,直到飯菜發餿。


    孫子對這種行為深惡痛絕。


    但他首先想到的是試著減少飯菜的烹飪,以求避免留下殘餘的食物。


    可是無論如何減少,飯菜都總是會有所剩餘。


    因為他少做一點,老人就少吃一點,久而久之,反倒造成了他在虐待老人的假象。


    後來,他們大吵了一架,老人收拾東西迴到了山林。


    孫子有錯嗎?


    沒有。


    因為在繁華盛世,大部分人考慮都隻有“不夠吃”,偶爾造成剩菜浪費的情況並不罕見,尤其是臨近年節,又有多少人能把所有飯菜全部吃光,一點不剩的呢?


    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的活法,浪費固然是需要譴責的行為,但我們都沒有必要在這個美好的世界中過於嚴苛,拿過去的苦痛懲罰自己。


    是老人過於偏執,過於執拗。


    但誰都不知道。


    老人年幼時家鄉鬧過大饑荒,有一天他實在餓的受不了,就把本屬於妹妹的那份食物吃掉了。


    那時候他才九歲。


    五歲的妹妹餓的難受,哭啞了嗓子。


    父親發現後,他自然少不了一頓皮肉之苦。


    挨餓,挨打,他既為身上的苦痛傷心,也怨恨沒能忍住饑餓的自己。


    於是半夜,他跑到不遠處的大河邊,企圖在這條被翻過無數遍的河裏找到些漁獲,哪怕隻是小魚小蝦也好,起碼能稍微緩解妹妹的饑餓。


    可是......


    有人晚上在河邊上茅房,發現了在河裏掙紮的他。


    於是瘦弱的父親趕來,毫不猶豫地跳下了渾濁的大河。


    他得救了,在父親的拉扯下靠近河邊成功抓住了聞訊趕來河邊的鄉鄰遞出的竹竿。


    可因為饑荒而本就瘦弱少力的父親,卻被河水裹挾,再也沒能踏上江麵。


    從那以後,不管生活再惡劣,再貧窮,他都會留下一人份的食物。


    他不是在贖罪。


    也不是在乞求誰的原諒。


    他隻是無法原諒曾經那個貪吃的自己。


    穆槿榆也是一樣的。


    即便根據楚思雨的情況,能推測出她所在的勢力非常強大。


    但從來沒有任何線索指明那方勢力是人族。


    如果楚思雨隻是一個被異族圈養的金絲雀呢?


    畢竟傳入神樹空間的眾多強者之中,隻有氣息晦暗的蘇槐跟修為最弱的楚思雨是真正的人族啊......


    關於藥王仙朝可能已經覆滅的推測,更是讓這種可能在穆槿榆心中無限放大。


    她想,隻有讓楚思雨成為神體,楚思雨,又或者人族才能擁有反抗的資本。


    直到蘇槐的出現。


    他高高在上,他漠視眾生,他是遠比穆槿榆要強大的域神。


    但是,他更是一個人族。


    他說,楚思雨是人族的天驕。


    那一句帶著蔑視的螻蟻,落在穆槿耳中,便是無與倫比的悅耳妙音。


    我失敗了,但人族沒有因此敗落。


    我失敗了,但穆氏的血,依舊在人族之中流淌。


    蘇槐與掌控這具軀體的穆榆對望。


    他理解穆槿的瘋狂,但絕不讚成這種瘋狂。


    他也不是什麽偉大的人,如果把穆槿榆的目標換成一個他素不相識的女子,他大概也隻會冷眼旁觀,甚至樂見其成。


    他就是這種冷漠的家夥。


    阻止對方的理由,僅僅隻是因為對方的目標是他的妻子而已。


    因此,冷漠的他也絕對不會承認,他第一次以人族天驕自居,站在整個人族的立場發言,隻是為了讓那個與他為敵的,飽受折磨的靈魂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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