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鶯死後,過了十天。


    大人物一死就有很多事情要忙。不過,貓貓的差事還是不變。就隻是繼續調藥,診治傷患或病人,然後給他們開藥方。


    (專業官吏要做的事情永遠不變,就某種意味來說樂得輕鬆。)


    差事量會增加,但差事的種類不會改變。


    隻是,主管官吏就沒這麽輕鬆了。他們必須從更高的觀點盯緊屬吏當差,遇到問題又得當機立斷,但也不能隨口迴應。


    所以,個性忠厚老實的主管官吏就會搞垮身體,罹患心病。


    也就因為如此,壬氏目前又是過度操勞到都身心衰弱了,還在處理公務。


    (還以為他已經學會一點偷閑的方法了。)


    連到了平素看診的時辰,竟然還有文官拿著文書待在房間門口。貓貓不禁傻眼。


    「今天到此為止。」


    高順一臉疲倦,總算是迴絕了文官拿來的文書。他跟偕同庸醫一道來診察的貓貓目光對上後,麵無表情地低頭致意。乍看之下應對態度嚴肅,但家鴨舒鳧就在高順旁邊,拽著他的衣服像是在討東西吃。


    (他在後宮也喂過貓。)


    到了西都似乎開始喂家鴨了。


    「不知道月君要不要緊?」


    庸醫一邊目送文官離去一邊說了。可能是彼此自後宮時期就認識的緣故,庸醫麵對高順時態度比較鬆懈。


    「我看是累壞了,但想必立刻就能恢複元氣。」


    高順盯著貓貓瞧,請兩人進屋。


    程序就像平常那樣,做過徒具形式的問診之後就把庸醫打發走,隻有貓貓留下。


    「那麽,小姑娘,之後就拜托你嘍。」


    庸醫迴去了,換成貓貓走進壬氏的寢室。


    (嗚哇——)


    壬氏在床上躺成了大字型。看來是應付庸醫把他今天僅剩的笑臉用完了。除了一種什麽都不想幹的氛圍之外,還能感覺出某種憎恨之情。


    「陸孫,孤絕不會放過你……」


    壬氏口中念念有詞。也許是那個逍遙自在的仁兄,又把差事推到壬氏身上了。


    「辛苦您了。」


    「孤是很辛苦。」


    「那麽我很快就弄好,請讓我看傷口。」


    「……」


    壬氏露出小孩子嘔氣的表情坐起來,脫掉上衣解開纏住腹部的白布條。


    (其實沒必要纏什麽布條的。)


    留下微黃焦痕碳化的傷處已經長出了新皮,呈現豔紅的花朵形狀。如果這不是人皮,貓貓或許會覺得很美,無奈它就是長在貴人的側腹上,讓人沒那心情欣賞。現在纏白布條已經不是療傷所需,是為了隱藏燙傷疤痕。


    (還有,萬一腹部被砍傷時,也可以預防肚破腸流的狀況。)


    貓貓覺得軟膏其實也不需要了,但還是幫他塗上預防幹燥,然後再次纏上白布條。她跟壬氏說了好幾次叫他自己纏,但還是每次都這樣讓她來。


    「好,結束了。」


    「這布條是不是有點纏歪了?」


    「沒有歪。」


    「不,孤看還是重纏一遍吧?」


    壬氏對貓貓纏白布條的方式挑毛病。他這樣做的時候通常都是還有一些話要跟貓貓講。


    貓貓雖然嫌麻煩,但就順著他的意吧。如果就這樣離開房間,高順會給她一張苦瓜臉看。


    「怎麽了嗎?」


    「……是這樣的。」


    看來壬氏會講得有點久。貓貓覺得他應該早點睡覺恢複體力,但現在最讓他難受的似乎是精神疲勞。


    有各種人會來找壬氏。他在處理那些什麽文書的同時,還得特地抽空應付那些訪客。


    特別是這幾日,有個來自京城的大官,以及玉鶯的異母兄弟們頻繁造訪。


    關於那位稱作魯侍郎的大官,貓貓隻知道一點皮毛。記得聽說過是禮部的官員。令她驚訝的是,此人似乎是如今身在京城,跟貓貓同為女官的姚兒的叔父。這是有一次無意間雀告訴她的。


    (他就是以前提過的那位叔父……)


    就是那個千方百計想把姚兒嫁出去的叔父。貓貓有一次跟他擦身而過,總覺得好像被他盯著看。也許是因為貓貓跟姚兒是同僚,引起了他的不快吧。


    「也就是那位魯侍郎來跟您囉嗦了。」


    貓貓得到壬氏的準許在椅子上坐下,小口啜飲葡萄酒。反正已經幫壬氏看好傷了,收這點好處當作聽他抱怨的報酬應該說得過去吧。


    「是啊,他跑來叫孤早日迴京。」


    「不如現在就迴去吧。」


    貓貓誠實地說了。壬氏本來就沒有必要留在西都。


    「能說走就走嗎?」


    但是壬氏這人就是不會在這種時候拂袖而去,至少要他直接撒手不管是不可能的。他做事總是負責到底,這種個性實在吃虧。就是這樣才會被陸孫推卸責任。


    (責任感越強的人,越容易得心病。)


    貓貓很清楚。一個人不是隻要好心,就一定有好報。


    「但我覺得西都應該有很多人士能取代玉鶯老爺才是吧,況且玉袁國丈也還在世啊。關於兒子的這件事,他沒跟您說些什麽嗎?」


    老實說,如果兒子在自己離鄉時死亡,應該都會驚慌失措才是。然而玉袁似乎以年紀老邁為由,沒有打算返迴西都。


    (也是啦,迴來的話大概又是另一番風波了。)


    假如玉袁返迴西都,這次可能會換成中央騷動不安。玉葉後雖然成為了正宮娘娘,但也有很多人厭惡她的血統。新立為東宮的玉葉後長子有著遺傳自皇後的紅發碧眼。貓貓在東宮還是嬰兒、色素較淡的時候見過他,但可以想見這些特征會隨著年齡變得更明顯。貓貓了解有些人會對不像茘人的頭發與眼睛顏色略有微詞。


    此外,也有一些人把戌西州揶揄為窮鄉僻壤。


    而且梨花妃也在幾個月之後生下男兒,可以想見一定有很多小人想伺機換掉東宮。


    (嗯,為政就是麻煩。)


    貓貓拿沙其馬當下酒菜。這是一種麵粉做的糕點,鬆軟的口感令人難忘。雖然當成壬氏的下酒小菜似乎略嫌樸素,不過目前糧食供應仍有疑慮,能吃到這個已經夠奢侈了。


    「玉袁閣下似乎希望由玉鶯閣下的直係親屬來治理西都。信上是這麽寫的。直接給個名字不是更好嗎?」


    這就是玉鶯的異母兄弟們從未主動提出願意治理西都的原因。兄弟們大概已經為了此事拜訪過壬氏了。


    「我想想,玉袁國丈的次男與三男常來對吧?不能請這兩位大人處理嗎?我還以為總管和他們談的就是這件事。」


    她沒聽過次男叫什麽,不過聽人家叫過三男大海。


    大海是個三十五歲上下的健壯男子,據說經管戌西州的港口事業。


    今天來到別院的其中一名訪客就是大海。


    「大海閣下過來,是有事找孤幫忙。」


    「是麻煩事嗎?」


    看壬氏在這裏鬧情緒,怎麽想都不會是好事。


    「大海閣下是來問孤願不願意遷移居所。」


    「居所?」


    怎麽迴事?貓貓偏頭不解。


    「哎,也沒什麽。好像就是建議孤從別院遷往本宅。」


    「原來是這樣啊。」


    「沒什麽大不了,對吧?」


    「壬總管您方才不是自己說了沒什麽嗎?」


    別院鄰近本宅,哼著歌就能走到。


    「如果遷去本宅,官府就在隔壁呢。會不會是覺得這樣更容易多找事情給您做?」


    「孤想也是。」


    「還有我在想,也許是忽然把您帶去官府會讓您有所提防,所以想讓您一步步慢慢適應。」


    「你當孤是撿來的貓嗎?」


    壬氏也完全鬆懈了。不,似乎是因為太累而放棄顧及顏麵了。


    「孤要是說遷就遷,迴中央的日子恐怕又要遙遙無期啦。」


    分明自己才剛說過不迴去,現在又說會延誤迴去的日期。


    一方是想把壬氏送迴中央,一方是希望他留在西都。被夾在中間必定不好受。


    「那就說不搬就是了。」


    「孤是很想迴絕。但是——你知道現在西都人是怎麽說皇弟的嗎?」


    「……有些人興奮鼓噪地描述您的美貌,但也有人繪聲繪影地指控您暗殺了玉鶯老爺。」


    貓貓誠實地迴答。


    「是了。」


    「真是您下的手?」


    「孤才沒幹那事!」


    (我想也是——)


    壬氏看起來很不擅長暗殺之類的陰謀詭計。如果是男歡女愛方麵的事情,宦官時期的他看似不擇手段,可是最近好像又退化到了幼兒水準。


    「所以了,有人說孤來此就是存心要侵占西都。」


    「與其跑來這種幹旱的土地,還不如待在中央慢慢經營更有利可圖吧。例如收購囤積穀物,然後高價賣出以牟利什麽的。」


    「講這話也太歹毒了。」


    「這是雀姊跟我說的。」


    雀是個很愛聊天的侍女,常常跑來找貓貓摸魚。


    「總之您如果去了本宅,難道不會有更多人說您存心侵占嗎?」


    「本宅那邊玉鶯閣下的兄弟子女都在。就警備需求來想,他認為與其分配人力到別院,不如讓孤在本宅待著更安全。」


    「會不會有人說您是殺兄或殺父仇人一刀刺過來?」


    「……但願不會。應該說他們能那麽衝動行事的話,早該派個刺客什麽的過來了。」


    考慮到今後與官府之間的往返,從本宅直接過去是會輕鬆許多。貓貓他們是否也會跟壬氏一起過去?


    (但我真不想去。)


    感覺會有個怪老頭在貓貓身邊亂晃,想了就害怕。記得怪人軍師應該就是暫時在那裏住下。因此,貓貓尋求的是維持現況。


    「我覺得這麽做對您來說似乎沒什麽好處,就直接迴絕掉了也不會怎樣吧?但聽您的口氣好像心有迷惘?」


    「孤明白你的意思,問題是孤若不主動示好,事情就隻能原地踏步了。」


    (就是這種性情不好。)


    壬氏為人太耿直,容易被利用、吃虧。貓貓很欣賞他的性情,但同時也替他抱不平。


    (我就把話說清楚,叫他堅持拒絕。)


    正待開口時,壬氏說了:


    「啊——還有,本宅有那個。」


    「那個?」


    那個是哪個?貓貓偏頭不解。


    「溫室。你上次過來沒看到嗎?」


    「溫、溫室!」


    貓貓不由得兩眼發亮。去年她暫居本宅時有看到園子裏種了仙人掌,怎麽不記得有看到溫室?


    「人家跟孤說如果過去,可以用那塊地栽培生藥……」


    壬氏偷看貓貓一眼,破顏而笑。


    「但貓貓你想留在別院也行,如何?」


    「壬、壬總管說這什麽話?請放心,我當然會跟隨您了。」


    貓貓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脯,力道過猛害自己嗆到了。


    遷移到本宅的事情一件件都辦得妥當。其實庸醫在不在都沒差,但也會一起搬過去。


    隻是也有人留在別院。


    「溫室嗎?那個我不在行。反正也不遠,我就留在別院吧。」


    羅半他哥說出令人意外的話來。他的頭上頂著家鴨,身旁還有山羊。


    「還以為照您的個性,會說農作物的話就交給你這位內行呢。」


    「你說誰內行了!好吧,其實也不是不會,但我隻願意做我負得了責任的事情啦。我能做的,也就隻是照著學過的知識去做罷了。」


    貓貓覺得他能坦承自己不會什麽,感覺更像行家,但就不說出口了。這樣的人比不懂裝懂的人可靠多了。


    「真要說的話,我在行的是穀物啦。像生藥什麽的,你這小妮子應該比我懂才對。」


    「這倒也是。」


    (他承認自己在行了。)


    貓貓很好心,會裝作沒聽見羅半他哥說什麽。


    「哎,反正地方很近,有事再找我過去吧。」


    「是,到時再麻煩您了。」


    貓貓對羅半他哥低頭致謝。就算他沒這麽說,可能也會常常有事要找他吧。


    本宅比別院大上了一圈,對方領著貓貓等人前往的藥房也很寬敞。


    (記得李醫官就是被安排負責這兒。)


    從京城派遣來此的醫官當中,他算是較為認真且脾氣拗的一個。上迴碰到的時候,在這些印象當中又多加了一筆「勞碌命」上去。


    (他好像還在城裏的病坊。)


    雖然藥品幾乎都被搬去病坊了,但櫃子很齊全,便於他們使用。床鋪與椅子也擺放得整整齊齊。再加上貓貓等人帶來的用具也不多,應該很快就收拾好了。


    「要不要我順便把小姑娘的房間也收拾一下?」


    庸醫不知為何兩眼發亮地這麽說,手裏拿著繡花帷幔。


    「不了,我自個兒的事自己來就好,醫官大人還是去整理自己的房間吧。」


    貓貓說什麽都不要再在那種簾幕飄搖的庸俗房間借宿了。她心想下次要是白布條不夠了,就把那塊帷幔撕成布條來用。


    「喂,小姑娘。」


    高壯結實的武官來到她麵前。


    「怎麽了,李白大人?」


    「我想暫時離開去解個手,不妨事吧?」


    「應該不會有事吧?」


    李白做事比外表看起來勤勉多了。新藥房的門口還有另一名護衛守著,不覺得會出亂子。


    「抱歉,沒趁休息時去小解。」


    「不會,請別介意。」


    武官雖然中間會休息,但一站有時就是半天。有些文官會酸溜溜地說羨慕他們這麽清閑,但這也不是什麽輕鬆的差事。


    李白跟另一名護衛交接後,就去找茅廁了。他跟這地方不熟,一時半刻可能迴不來。


    貓貓姑且先忙著搬運各種用具,把帶來的最後一批物品收好。


    「好——都整理完了。」


    正當她大大地伸個懶腰時,事情發生了。


    「好痛!」


    藥房外頭傳來了庸醫的叫聲。


    貓貓出去看看是怎麽了。隻見庸醫在藥房前跌了跤摩娑著小腿,還有個小孩手裏拿著練武用的木劍。


    護衛似乎隻顧著留意藥房裏的貓貓,眼睛沒盯緊庸醫。


    「知道厲害了吧,礙眼的蟲子!」


    小孩是個差不多八、九歲的男孩。穿著漂亮的衣裳,頭發也挽得仔細整齊。看似是個好人家的小少爺,但那不重要。


    貓貓蹲下看看庸醫的小腿。就算是小孩子的力氣,被人用木劍用力毆打還是會瘀血。


    貓貓瞪著那個小孩。


    「你做什麽!」


    貓貓一大聲斥罵,男孩便嚇得抖了一下,但又上前逞強道:


    「不過是懲罰罪人罷了。」


    (你說誰是罪人了?)


    貓貓準備走過去,要賞那男孩頭頂一拳。


    「少爺,不可以!」


    一名女傭急忙過來抓住男孩。


    「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傭人把男孩抱進懷裏,然後不住地哈腰賠罪。


    貓貓握緊了拳頭,瞪著這個驕頑無禮的小孩。


    「喂,放開我!我要殺光他們!」


    「少爺,不可以在這裏鬧,不可以。大人恕罪。」


    傭人就這樣低著頭,把男孩帶走。


    貓貓隻能鬆開握住的拳頭。


    幸好傭人立刻就離開了。即使對方是小孩,貓貓剛才是真的準備一拳打下去。


    不知輕重的小孩,下手不會客氣。


    「大人恕罪。」


    護衛鐵青著臉。既然李白已經請他代班,庸醫受傷就是這位護衛失職。


    「快別道歉了,請把醫官大人扶進去吧。」


    「好、好痛啊……」


    貓貓一摸小腿,庸醫立刻做出過剩的反應。雖然沒骨折,但數日內可能無法走動。


    (從那身穿著與傭人的態度來看……)


    必定是玉袁的家眷無誤。


    才剛來沒多久,就有種麻煩即將降臨的預感。


    貓貓替庸醫的腳貼上藥布。被那個沒教養的小孩打到的小腿,翌日便腫了起來。


    「得靜養個兩、三天了。」


    貓貓覺得庸醫可以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休息,不用來當差沒關係。可是,既然本人都說要做事了,也不好把他趕出藥房。


    (我是覺得他在不在都沒影響啦。)


    貓貓對庸醫沒冷淡到會把這話說出口。


    「嗚嗚,疼啊。」


    「真是對不住,老叔。」


    李白低頭道歉。那男孩是趁著李白短暫離開的時候跑來的。


    護衛也就隻有那麽一瞬間疏於注意。


    對方是小孩想必也是原因之一。即使如此,小孩能躲過護衛的眼光對庸醫行使暴力不是沒有理由的。


    (是因為隻顧著保護我吧?)


    表麵上保護的是醫官。所以本來他們的職責,要保護的應該是庸醫才對。留下的護衛卻跟著貓貓。


    他們不會在貓貓麵前公然給她特別待遇。這八成是壬氏或誰的用心安排,而護衛隻是不明講,其實也已經知道貓貓是什麽人了。


    (真不想被當成那個怪人的女兒。)


    因此,隻要對方不提及此事,貓貓也會表現得像是一介醫佐。隻能如此了。


    可是如果因為這樣導致庸醫遭遇危險,她會很困擾。


    昨天那位護衛,似乎是還不太熟悉要人警衛職務的武官。李白之所以去解個手就顯得那麽內疚,好像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藥房的警衛職務固定由李白負責,其他護衛則是輪班,隻是最近常看到生麵孔。


    「叩叩叩——失禮了——」


    有人假裝敲敲藥房的房門走進來,是雀。


    「庸醫叔啊——我來給你探病嘍。」


    雀帶著水果。就是西都日常可見的葡萄。


    「雀姊啊,讓你費心了。」


    (唉,不是吧?)


    難道沒聽到雀直接叫他「庸醫」嗎?


    「貓貓姑娘,想不想知道昨天攻擊庸醫叔的惡童是誰呀?」


    「是誰?既然出現在這幢宅第,想必是玉袁國丈的孫子或曾孫吧。」


    「猜對了,是玉鶯老爺長男的兒子。」


    (果然。)


    之前就聽說過玉鶯與玉葉後的年紀相差到如同父女,即使有個那麽大的孫子也不奇怪。


    「名字好像叫做玉隼唷。」


    雀用手指寫字。就像玉鶯也是,這家族習慣給孩子取鳥類的名字嗎?


    「然後呢,這個玉隼說是想來道歉,現在跟他娘親就在藥房門口,你覺得呢?」


    「這種事要早講啊。」


    貓貓看看庸醫。庸醫沒說「好」,而是微微一笑。


    「畢竟還是個孩子嘛。既然覺得自己做錯事了要道歉,就讓他進來吧。」


    (真是個老好人。)


    貓貓雖這麽想,但受害人是庸醫,他怎麽說就怎麽做。


    「請進。」


    貓貓擺著臭臉,打開藥房的門。


    一看,同樣擺著臭臉、叫什麽玉隼的小鬼頭,跟一位神情弱怯怯的女子站在門外。


    「我家犬子上迴冒犯了。」


    女子深深低頭致歉。她按住驕頑小鬼的腦袋,想逼他道歉。


    「我、我才不要道歉!」


    「跟人家道歉!」


    「不要,我不要。」


    玉隼耍起性子來。


    做母親的變得一臉煩躁,高高舉起了手。隻聽見響亮的「啪」一聲,玉隼整個人摔倒在地上。


    打巴掌不會留下傷痕,但聲音很響。應該沒有受傷,隻是小孩子體格還小,大概是承受不住衝擊力道吧。


    「跟人家道歉!」


    看母親的表情已經快哭出來了。可能是對孩子的養育方式感到不安,也許心裏累積了不少情緒。


    玉隼吸吸鼻子,嘴巴緊緊抿起。表情一看就是在強忍不哭。


    「真、真的很對不起。」


    擺明了隻是嘴上道歉。


    看他這副樣子,感覺八成還會再犯,庸醫卻坐立不安地看著母親。


    「好了好了,我沒放在心上。沒事,把頭抬起來吧。」


    「真的很對不起。」


    母親好像怕做得不夠,又再度低頭賠罪。玉隼抬起頭來,忿忿地瞪著庸醫。


    (毫無悔意。)


    母子迴去後,貓貓頓時覺得好累。


    「不曉得要不要緊?巴掌打得那麽重。」


    庸醫為毫無悔意的小孩擔心。


    「老叔,就是小孩挨爹娘的揍嘛,哪有什麽?哪個男人沒練劍練到昏倒過?」


    「就是啊,那很正常吧~?沒挨棍子就不錯啦。」


    「唿巴掌還好啦。隻是,如果在隔著衣服看不到的部位有傷痕就不對勁了。像是心窩就很怕挨揍,但是從外麵看不見。」


    李白、雀與貓貓闡述意見。


    「你們大家到底都是在什麽家庭長大的?」


    庸醫有點被嚇到。他雖是宦官但本身家教很好,大概沒挨過爹娘的拳頭吧。


    隻是,貓貓好像能理解庸醫的擔心。


    「總覺得那個做母親的好像慌張過頭了。雖然說讓皇弟的貼身醫官受傷確實是闖了大禍。」


    是闖了大禍沒錯。隻是她覺得那位母親的焦慮並不隻是如此。


    「這方麵的問題,就由雀姊來為你解惑吧?」


    雀食指朝著天花板擺出姿勢。


    「這當中有什麽原因嗎?」


    庸醫立刻追問,李白看起來也興味盎然。貓貓也很好奇,但似乎維持在「我隻是跟大家一起聽你的看法」的立場。


    「玉鶯老爺過世了,如今眾人為了應該由誰來治理西都鬧得是天翻地覆。有人推舉玉袁國丈的其他公子,或是來自中央的陸孫大哥,甚至還有人薦舉月君呢。」


    「是,我有聽說。」


    主要是愛抱怨的壬氏跟她說的。


    「但你們可知道,本來應該處於最重要立場的人選卻沒被列舉出來?」


    「……一般來說應該會想到讓玉鶯老爺的兒子來繼承吧。皇族不也是這樣嗎?」


    李白說得對。然而——


    「是了,但是他的公子以為不用操之過急,因此從來沒接觸過政事。聽到的解釋,是說他們對政事實在是一無所知,所以被剔除在外。關於這點,你們不覺得很奇怪嗎?」


    「是啊。我也以為照理來說應該多少會教一點才是。」


    庸醫說道。


    「講了這麽多,貓貓姑娘你們想必已經猜到幾分了。其實是因為玉鶯老爺的長男實在是個無藥可救的敗家子!」


    雀用雙手撒出輕飄飄的彩色紙屑。


    「原本是有讓他接受正統的繼承人教育,但他後來學壞了。」


    「學壞?」


    「就是遲來的叛逆期。當時他已經跟爹娘挑選的未婚妻成婚,孩子都生了。又不是未加元服的小毛孩子,竟然還搞什麽偷來的馬騎了就跑那一套。」


    貓貓想起方才那個不知道在提心吊膽什麽的母親。


    「親戚都沒把他當繼承人,甚至還想找毫無血緣關係的人來帶領大家,可見此人是真的放蕩成性了?」


    李白雙臂抱胸。


    「正是這樣~長男年庚二十五,幾年前就拋下妻兒離家出走,哇——那可是到處惹是生非啊。」


    (難怪那位母親會沒來由地那麽卑微。)


    貓貓恍然大悟。親戚一定常常講她「都怪你沒把夫君盯好」。


    「他都惹了些什麽是非?」


    「玉袁國丈生的倒數第二個孩子,也就是七男跟他同樣是二十五歲,但兩人水火不容,見麵就要動手。有一次還用上真刀真劍吵著要決鬥。偏偏兩人都一身好功夫,搞得沒人能勸架,鬧得可嚴重了。」


    (原來如此。)


    「然後,他還釀過私酒,從別人的酒坊拿瓶子裝了劣酒脫售,害得瓶子遭竊的酒坊信用掃地。順便提一下,就是玉袁國丈的三女經營的酒坊。」


    (嗯嗯?)


    「還有,以前我和貓貓姑娘一同前往農村時,不是被土匪襲擊過嗎?那事看來也跟他有一些關聯。」


    (嗯嗯嗯?)


    貓貓舉手製止雀,要她等一下。


    「怎麽了嗎,貓貓姑娘?」


    「這樣玉鶯老爺都還不跟他斷絕父子關係啊?」


    「大概也因為是長男吧。玉鶯老爺似乎有奇妙的堅持,對次男與三男都沒有施行政事教育。何況長男在學壞前其實很成材,或許他以為浪子遲早會迴頭吧。這個長男武藝高強又很能指導部屬,據說以前有個在戌西州橫行霸道的土匪頭子想動他,卻反遭擊退了。」


    雀不知從哪裏拿出了麻花啃得起勁,庸醫與李白也要了一點來吃。


    (擊退來襲的土匪啊。)


    貓貓覺得簡直就是玉鶯最喜愛的武生(英雄)典範。


    「玉鶯老爺的弟弟們則是說他們事業都忙不過來了,很難再來治理西都。但也不能因為這樣,就把政務交給玉鶯老爺的長男。所以嘍,大概是為了拖延時日才會搬出陸孫大哥或月君的名字吧。次男與三男都很優秀,可以趁這段時日教他們政事。而他們好像也在計畫先行將長男廢嫡。因為如今玉鶯老爺已逝,長男就等於沒有後盾了。」


    「雀姊你知道好多啊。」


    庸醫大感佩服。但這些恐怕本來是不該知道的消息。


    不愧是玉袁的孩子們,各個都是公認的狠角色。竟敢拿皇弟來拖延時日。


    「難怪方才那位母親會那麽焦急。」


    即使嫁給了長男,要是丈夫被廢嫡就沒意義了。而且兒子還讓皇弟的貼身醫官受傷,一定把她嚇破了膽。


    「雀姊看啊,短期間內次男或三男應該會有一個跟在月君身邊,另一個則是跟著陸孫大哥。隻要其中一個能早點學成,我們也就比較容易迴中央了。好啦,雀姊也該迴去當差嘍。」


    雀站起來,就像在說點心吃完了該走了。


    貓貓舉手道:


    「雀姊,一事相問。」


    「何事,貓貓姑娘?」


    貓貓想起他們現在人就在本宅。


    「這個無藥可救的敗家子,會來到本宅嗎?」


    「好像是很少迴家,但偶爾會迴來看看家人。很有可能會正好撞上他喔。」


    雀輕快地對她閉起一隻眼睛。


    (別烏鴉嘴啦。)


    貓貓險些想像起前途多舛的未來,硬是搖搖頭把它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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