蝗災第一波來襲後,到了第十天。


    又看到天上有黑影了。


    (來了啊。)


    貓貓當時去替做了切開手術的小小姐看診迴來。小小姐病情好不容易穩定,蝗災卻又要來了,真是遺憾。貓貓急忙返迴別邸,給藥房上鎖。


    別邸裏的人已經接到信使來報,說看見了像是大群飛蝗的黑雲。比起上迴鎮定多了。


    「噫咿咿,蟲子又要來啦。」


    見庸醫在房間牆角縮成一團,貓貓把上衣丟給他。


    「醫官大人,蟲子不等人的,請快做準備。」


    「準、準備什麽?」


    「總之您先穿厚一點以防被蟲咬,然後把所有窗戶都鎖起來。屋子的縫隙用泥巴或黏土塞好,免得蟲子鑽進來。」


    貓貓指指外頭。沒閑工夫蘑菇了,庸醫也得幫忙。


    「泥巴?把人家的屋子弄髒不要緊嗎?這兒多得是油紙,用這些塞嘛。」


    「太浪費了。蟲子都要來了還怕什麽弄不弄髒,想太多隻是自尋煩惱。」


    庸醫不情不願地拿桶子到庭園裏裝泥土。家鴨不知是從哪裏跑來的,對著天空嘎嘎叫著威嚇蟲子。


    「我要做什麽?」


    李白已經用布蒙起臉了。貓貓看看藥房後頭。


    「我想倉庫裏還有些種薯,可以請您把這個藥撒在倉庫周圍防蟲嗎?」


    羅半他哥遲遲未歸,隻能由貓貓來保護薯芋。她握緊拳頭,發誓絕不給那些害蟲任何一口糧食。


    「哦,為人津津樂道的那個毒藥啊。」


    「是殺蟲藥!」


    貓貓立刻糾正。誤會一旦傳開就很難洗刷,著實教人困擾。


    第二波蝗災比起第一波輕微多了。飛蝗在幾個時辰後離去,仔細上鎖的藥房與倉庫等處都沒被蟲子入侵。


    然而,對於本就已經勉強度日的西都百姓來說,卻已足以擾亂內心的平靜。


    民眾僅剩的一點餘裕,一天天地損耗下去——


    第十三天。


    原因不明的火災再次發生。結果是為了搶奪糧食。縱火犯立刻就被逮捕,但一間店肆毀於祝融。


    第十四天。


    醫師人手短缺。天佑被楊醫官帶走了就沒迴來。耳根子清靜多了。


    第十五天。


    糧食問題。到處有人搜購糧食,各地民眾也糾紛不斷。盜匪四處襲擊富戶。


    第十六天。


    外地災民成群來到西都。據聞其中甚至有人要求交出皇弟。


    第十八天。


    貓貓被官吏找去。不知所為何事——


    「原來您還活著啊。」


    貓貓愣愣地看著這個活像流浪漢的男子。說流浪漢是難聽了,但一身衣著怎麽看都像是居無定所。


    「還活著啦!跟你說我還活著!」


    男子滿臉胡子,一頭蓬發,衣服被啃出了好幾個洞。雖然給人的印象變了許多,但確實是出發前往外地的羅半他哥。


    說是一個疑似難民的男子要找皇弟,但無人理睬,接著就提出了貓貓的名字。


    貓貓被官吏叫來,還以為出了什麽事。


    結果跟雀與李白過來一看,原來是不成人形的羅半他哥。他似乎小鬧了一場,沒嚴重到需要坐牢,但被關進了一間窄室。雖然遭遇到不公對待,畢竟最近暴徒多,官吏無不繃緊了神經,沒辦法責怪他們。


    「看您一身髒兮兮的。」


    「又不是我高興變這樣的!」


    「不得已了,好心的雀姊馬上去弄套衣服吧。」


    「有勞雀姊了。」


    趁著雀姊還沒迴來,先來問問羅半他哥的遭遇。


    「不過很高興您平安無事。大家都在為您擔心呢。」


    「啊——嗯,很擔心,有在擔心喔。」


    貓貓與李白先講些客套話應付他。總不能說羅半他哥給人一種挺有韌性的感覺,所以大家都沒怎麽擔心他吧。尤其是還拿他當笑料,更是撕裂了嘴也不能說。


    「搞什麽啊?該死。蝗災發生得怎麽比想像中早這麽多!我可是火急通報了耶!」


    羅半他哥開始發火,但一點兒也不可怕。照貓貓的想像,弟弟羅半被這哥哥兇的時候一定也是說「是是是」左耳進右耳出吧。


    「是,月君也說後來事情一切順利。又說不愧是內行。」


    「內行什麽的就免了啦!啊——差點以為小命不保了。事實上也是真的差點丟掉小命,也許其實我已經死了……」


    可能是實在吃了太多苦,羅半他哥目光飄遠。


    「放心,您活得好好的。」


    貓貓在羅半他哥身上拍拍打打。身體還在。


    「腦袋也被咬得很慘哩。」


    李白幫他狗啃似的腦袋梳頭發。這不是護衛武官該做的事,大概表示他對羅半他哥有一分歉疚吧。隻是畢竟是大漢梳頭,動作有點粗魯又太用力,羅半他哥的臉在抽搐。再梳下去就連頭發都要禿了。


    「痛啊,好痛。」


    羅半他哥平素很有長男氣質,今天卻有些像是鬧別扭的孩子。


    貓貓替羅半他哥拍掉衣服上的灰塵時,在背上摸到了東西。


    「這是何物?」


    「啊,這個啊——」


    羅半他哥脫掉活像破布的上衣,隻見背上緊貼著一個手巾包袱。打開一看,裏頭是幾個袋子。


    貓貓打開一個袋子。


    「這是麥子吧?」


    「是麥子。」


    貓貓與李白往袋子裏瞧。沒什麽特別的,就是麥粒。


    「對啊。」


    「為何如此寶貝地帶著麥子?」


    就算說是為了要保護麥子不被飛蝗吃掉,他們不懂有何必要把這麽點麥子藏在身上帶迴來。


    「這是因為啊——」


    羅半他哥開始遙想過去,準備把旅途中的趣聞一五一十地細細道來。


    「請講重點就好。」


    「就講重點?」


    「就講重點。」


    很不巧,貓貓沒空聽羅半他哥的薯麥英雄譚。


    「知道了啦,知道了。那是蝗災就快來臨時的事了。」


    羅半他哥講起一座村莊的故事。在這座種植許多小麥的村莊,村長來找他商量一事。


    「他說有戶人家的小麥,收成總是比別人家多。」


    「哦。」


    「於是他請我去看看那戶人家的麥子是怎麽種的,或是在田裏巡視看看查個清楚。因為那戶居民說他們什麽特別的事也沒做,無可奉告。所以村長想利用我在中央有人脈,讓那戶人家吐實。」


    但那戶居民並沒有用什麽特別的栽種法,田裏的土壤或日照也跟其他人家無異。


    隻有一個地方不同,就是——


    「小麥都是把上迴種的小麥留些種子來種,但那戶人家的小麥有個與眾不同的特征。」


    「特征?」


    貓貓仔細觀察小麥,覺得沒有哪裏不同。


    「我迴來嘍~」


    雀帶著替換衣物迴來了,於是羅半他哥直接脫掉破破爛爛的上衣,開始換衣服。


    「哦,體格不錯喔。」


    雀在旁邊瞎攪和。


    「這樣盯著我怎麽換衣服啊?」


    羅半他哥揮手把雀攆走。


    「不是,肌肉是真的挺結實的。要成為武官都不是問題。」


    「武官?真的嗎?」


    被人誇說像個武官,羅半他哥似乎在心中竊喜。大概是平素老被當成農民,聽了覺得新鮮吧。


    「抱歉,請您繼續說。」


    坦白講,貓貓沒那閑工夫繼續蘑菇,因此毫不客氣地潑他冷水。


    「……知道了啦。」


    羅半他哥顯得有些遺憾地說下去。


    「那家的小麥比其他小麥矮很多。大概是在田裏反覆耕種的過程中長出矮杆小麥,後來短的就越長越多了。我沒碰上收成期,所以一時也沒看出來。」


    「矮杆的有什麽不同?」


    貓貓問道。雀才剛迴來沒聽懂他們在說什麽,貓貓讓李白跟她解釋。


    「麥子跟稻子都一樣,高杆的容易被風吹歪或吹倒。倒下去之後若是麥杆折斷或是腐爛就沒得救了。矮杆麥穗的產量比較穩定。」


    「哦。」


    所以似乎是偶然長出矮杆小麥,然後就這樣一年一年地越長越多了。


    「另外還有一點,這隻是假設。」


    羅半他哥換了衣服,看起來才終於有點人樣。他要來一條發繩,綁起狗啃似的頭發。


    「比起其他小麥,它的麥穗好像結籽比較穩固。」


    「結籽比較穩固?」


    「收割的時候,麥穗上留有多少麥粒,對收成的影響非常大。要是還沒收割麥粒就已經從麥穗脫落,結果會怎樣?農民忙碌,哪有空去撿掉在地上的麥粒?收割前掉一成就損失一成,掉兩成就損失兩成。」


    的確,這是會直接影響收獲量的因素。


    「我帶這些麥子迴來,是在想如果栽培這種小麥,可以種出矮杆又不易掉粒的小麥,就能期待收成增加。不隻如此,假如把收成的小麥當成種子發給農民,便能期待更多田地增加收成。不過當然還得看當地的氣候適合與否啦。」


    「所以您就特地帶迴來了?」


    「「哦~」」


    不光是貓貓,雀與李白也都欽佩不已。


    (真是個道地的農戶,而且還很有遠見。)


    兩人一定也跟貓貓的想法一樣。換做一般人應該不會把秘密告訴別人,好獨占利益。糧食都是越豐收就越便宜。


    (這人真沒生意頭腦。)


    她深切地覺得這人太無欲無求了。而且又好騙,若是待在京城恐怕很快就會受騙上當。


    說到這個,一開始也是羅半他哥寫信通知蝗災即將來臨。自從來到戌西州,功勞最大的搞不好就是羅半他哥。


    (非得好好慰勞這位大功臣不可。)


    貓貓心想雖然糧食不多了,但今天還是得請人幫他做點好吃的才行。


    總而言之,許久沒聽到的好消息讓她心情放鬆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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