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貓跟姚兒在書櫃上到處檢查了半天,不久燕燕迴來了。


    「久等了。」


    手裏端著熱唿唿的飯菜。拿不動的部分讓後頭的小矮子端著。這棟廂房也有廚房,但大概是覺得要烹調大量飯菜,就去借用了主屋的廚房吧。


    眾人從書庫移動到廳堂,在桌上擺下端來的飯菜。


    「嗨,我中午也來沾光了。感謝你們的招待。」


    羅半毫不客氣地笑著說。


    (誰招待你了。)


    貓貓與燕燕大概就隻有這件事是同一種心思。羅半還細心帶來了伴手禮。不知是怎麽調查到的,送的是雪蛤。姚兒很愛吃這個,隻是出手還真大方。


    附帶一提,姚兒才正要看看是什麽東西,燕燕就迅速把它藏了起來。千金小姐至今還不知道自己愛吃的點心原料是青蛙。


    (看來上次的圍棋大賽讓他賺飽了荷包。)


    而且羅半似乎正在做甘薯買賣,除此之外還有其他正業。明明應該忙到分身乏術了,這種麵麵俱到的能耐倒是可以稱讚一下。


    「能在百花圍繞之中用膳真是一大福分。薔薇、菖蒲,還有酢漿草。」


    不用說貓貓也知道酢漿草是誰。


    「那麽雖然有點早,就開飯吧。」


    姚兒指指圓桌上擺好的菜肴。桌邊放了四把椅子。姚兒與燕燕、貓貓與羅半各自相對而坐。羅半處於左擁右抱的狀態,但每次一跟貓貓目光對上,就擺出一副教人火大的表情。老實講,貓貓才想給他一聲「哼」呢。


    在正中央的主菜位置,整隻的烤全鴨油光閃閃。


    貓貓不禁咕嘟一聲吞了口口水。這樣令人垂涎三尺的美味,不光是姚兒,連貓貓都快變成愛鴨人士了。


    羅半也一樣兩眼發亮。再矮小還是個男人,也才二十一歲,還是食欲旺盛的年紀。


    燕燕見狀,從座位站了起來。


    「我再去切點蔬菜好了。貓貓你也來幫忙。」


    似乎是覺得分量不夠。燕燕顯得不大高興。本來以為放假能跟小姐獨處,有人來壞她好事當然不開心了。


    「我也來幫忙。」


    「不,小姐,很快就好。請您趁熱先吃。」


    燕燕態度堅決地拒絕姚兒的好意。


    (搞砸了。)


    姚兒在那裏生悶氣。


    貓貓知道燕燕一心隻有小姐,卻在一些奇怪的地方不了解小姐的心情。大概是所謂的當局者迷吧。


    追加的蔬菜已經在隔壁房間準備好了。這是間簡易的廚房,貓貓眯起眼睛,心想羅門昔日或許就是在這兒調藥。


    「快點做完吧?」


    貓貓把蔥切成絲,燕燕再多煎些薄餅。灶火為了取暖而一直燒著,很快就能把餅煎好。


    「讓姚兒姑娘與卷毛眼鏡獨處不要緊嗎?」


    貓貓姑且問一下。雖說就在隔壁房間,怎麽說還是孤男寡女。


    「卷毛眼鏡公子不會對小姐出手的。那一類的男子除非是要聯姻,否則是不會來戲弄小姐的。若隻是普通聊聊的話,他比隨便一個男人更會選話題逗小姐開心,所以我能放心交給他。」


    羅半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得到理解了。的確,對姚兒出手會惹上麻煩的親屬與更麻煩的丫鬟。他說什麽都不會犯下一夜風流之類的過錯。


    可是,那家夥能跟年輕姑娘好好說話嗎?


    (怎麽覺得好像會講些奇怪的數字話題,把人家煩死。)


    若真是這樣的話不好意思,也隻能請姚兒盡力隨口附和了。


    「對了,你應該是有話想跟我說吧?」


    燕燕做事仔細,說錯判分量隻是藉口,八成是有話想跟貓貓說。而且還挑羅半在的時候說,可見得並不想讓姚兒聽見。


    「與其說是我有話想說,不如說我是猜貓貓有話想問我。」


    燕燕反過來問貓貓,不停地煎熟薄餅。貓貓把蔥裝盤,接著開始切蘿卜。


    「姚兒姑娘是否無論如何都想自力更生?她目前以醫官貼身女官為目標,但我總覺得這並非她的目的。」


    貓貓想厘清這點。


    假若正如貓貓的想像,她認為「華陀之書」還是別讓姚兒看到的好。


    「假如我的養父即將傳授的內容不符燕燕的倫理思想,燕燕你會怎麽做?」


    燕燕把煎好的薄餅盛盤,仰望天花板。


    「果然是那方麵的書了?」


    「我想應該是那方麵的了。」


    兩人說話都以互相心知肚明為前提。


    「……我很感謝貓貓的顧慮,不過我會尊重小姐的意願。」


    「但你不是都會誘導她嗎?」


    貓貓緊盯著燕燕瞧。燕燕又開始煎薄餅,隻差沒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小姐這人非常倔強。無論我說什麽,她隻要決定不放棄就不會放棄。當時她看到新官署張貼告示募集女官時,就說一定要考中,每天都坐在書案前麵用功呢。」


    燕燕用筷子俐落地替薄餅翻麵。貓貓自認為算是擅長下廚,但比不上燕燕。


    「她那時還說要贏過男人們,所以老實講,在應試時輸給貓貓似乎讓她太不甘心,才會表現出那種反常的態度。」


    說的大概是絆倒貓貓之類的整人行為。其實說起來幾乎都是姚兒身邊的女官跟班們做的,貓貓並不在乎,也沒放在心上。


    「那真是對不住了。」


    貓貓也沒想過會考出那麽好的成績。老鴇的教育方法著實令人生畏。


    「雖說原因出在她的叔父身上,但姚兒姑娘為何如此堅持要自食其力呢?」


    無意間貓貓試著問了一下。她明白姚兒待在家裏,叔父會勸她嫁人,但總覺得好像還有其他理由。


    「……原因出在姚兒小姐的母親身上。」


    燕燕稍顯遲疑地道來。


    「對姚兒小姐而言,她的母親已經死了。她總是說在老爺過世時,她娘也一起走了。」


    「為什麽?」


    貓貓也對母親這種存在幾乎沒有感情。可是,姚兒與貓貓的成長環境並不相同。


    「你應該猜得到老爺走後,無法獨立持家的夫人會怎麽做吧。」


    「聽說是叔父繼承了宅子……」


    「而夫人依然是夫人。」


    老爺的妻子成了夫人。


    姚兒的母親,應該是與叔父再婚了。雖然不是什麽稀奇事,但這麽做會讓做女兒的心情五味雜陳,有時甚至感到不齒。


    而姚兒由此痛切明白到,女子沒有能力掙錢就沒有選擇。姚兒若是繼續對叔父事事順從,最後也有可能步上母親的後塵。


    「是這樣啊。」


    她明白為何燕燕不想讓姚兒聽見了。燕燕一定是預料到這種談話內容,才會選擇換個地方說話。


    貓貓把切好的蘿卜裝盤。


    (大概就這樣了吧?)


    她想趁涼掉之前趕快去吃飯。


    迴到房間,一如燕燕所說,羅半與姚兒正相談甚歡。


    「燕燕女士的廚藝我是慕名已久,早就希望有幸一嚐了。說來厚臉皮,這次的事可說是來得正好。」


    「燕燕的飯菜確實很美味,到哪裏都不丟臉,最重要的是還考慮到了飲食養生。」


    (他是從哪裏聽說了燕燕的廚藝啊?)


    貓貓的疑問隨即得到了解決。


    「她哥哥的店肆那是座無虛席,又聽說妹妹的廚藝也不亞於哥哥。」


    「是呀,滋味可美了。與廚房管事相比都不遜色。」


    姚兒極其自然地對燕燕大加讚賞。


    貓貓以前聽說,燕燕的哥哥受過姚兒相助。本來應該是在姚兒家中掌廚,後來似乎是獨立開店了。


    (是因為家主換了嗎?)


    假如燕燕的哥哥是被姚兒叔父解雇的,燕燕對叔父多有批評也就能夠理解。


    「我有幸在她哥哥的酒樓吃過三次,哎呀,但今天吃到的也同樣美味。」


    「三次嗎?您是哪個季節去的?他們的菜肴會跟著時令改變,對吧,燕燕?」


    「是,應該是按月準備當季食材推出菜單。」


    一聊起燕燕哥哥的話題,姚兒就很有興致。姚兒會給燕燕說話的機會,燕燕也就跟著加入話題。


    還以為這小子隻會亂講些算數的事,沒想到口才這麽好,讓貓貓覺得很沒意思。


    貓貓隻顧著享受家鴨皮的酥脆。肥美的鴨皮與配料的風味,全包在薄餅裏。拿它沾著甜中帶鹹的醬料吃,鴨肉愈嚼愈鮮香,與配料的口感、質樸的薄餅絕妙地融合,令人齒頰留香。


    用一句話形容就是好吃。


    「哎呀,真是美味。」


    羅半也持相同意見。


    羅半的好口才超乎想像,比較怕生的姚兒竟然能像是一見如故。反倒是聊得太起勁了,貓貓感覺燕燕好像有點不開心。


    貓貓暫且專心大飽口福,沒有說話。轉眼間盤底已經朝天,肚子裏隻剩下裝飯後涼點的空位。


    「我去端涼點過來。」


    燕燕端來了玻璃碗。裏麵盛著甌柑剝皮並仔細去籽,用砂糖水快速煮過的涼點。酸味保留得恰到好處,正好解了家鴨肉的油膩。


    「我吃飽了。」


    那麽既然放下了筷子,該談正事了。


    「羅半,你有沒有把書櫃的書拿去其他地方?」


    「書櫃的書?」


    羅半一麵用湯匙舀起水果,一麵偏著頭。


    「我沒有。義父也不可能亂動叔公的東西,反而還讓傭人按時打掃房間呢。」


    怪人軍師會這麽貼心可真稀罕。難怪這棟廂房看起來纖塵不染。


    「你是說書缺了一本嗎?如果真掉了,負責打掃的傭人就有嫌疑,但我覺得首先義父就不會雇用不正經的人。義父那人可是惹不起的。」


    書很珍貴所以有時會遭竊,但是在怪人軍師府上工作的傭人辦得到嗎?


    (很難。)


    「是哪種書少了?」


    「就是這本。」


    燕燕拿出方才寫好的紙給他看。


    「一—2—2」。


    寫的是失落書籍的編號。


    「這分法很像叔公的作風。的確,用這種方式區分那上千本的藏書或許剛剛好。」


    一聽到羅半也看得懂這數字,姚兒不高興地看向燕燕。隻有姚兒看不懂這種數字。


    燕燕可能是看出姚兒的心思了,重新拿張紙寫下數字。


    「1、2、3、4、5、6、7、8、9」。


    「1、2、3、4、5、6、7、8、9」。


    姚兒由於看不懂數字而心有不滿的表情稍有好轉。她看得很專注,大概是想全部記起來吧。


    姚兒看著寫下「1、2、3、4、5、6、7、8、9」的紙,做出反應。


    「下一個數字是不是寫成『x』?」


    姚兒用指尖在桌上寫給眾人看。


    「答對了,真不愧是小姐。」


    燕燕拍拍手。姚兒的表情顯得有些難為情。


    「書櫃上擺得很整齊。」


    至少在姚兒與燕燕到來時是如此——


    「是,都擺滿了沒有空隙。從數字來看卻少了一本。」


    燕燕補充解釋情況。


    「是這樣啊。」


    羅半盯著缺卷的數字。


    「本來以為你這數字癡,一眼就能看出來了。」


    貓貓有點酸溜溜地說了。


    「很不巧,我不太常來這棟廂房,我太忙了。雖然我也覺得這房間很有意思。」


    「那還悠悠哉哉跑來吃飯吃個什麽勁啊。」


    真心話不禁脫口而出。


    「貓貓,在姚兒小姐麵前講話請別這麽粗魯。」


    燕燕警告了一聲。貓貓這才發現自己因為是跟羅半講話就變得口無遮攔。


    「既然寫著數字,應該是按照門類寫的吧?」


    「是。第一卷與第二卷寫著基礎知識。第一卷是關於人體構造,第二卷是關於外科的處置方式。」


    貓貓的專業是生藥,但從為人治療的觀點來想,這些知識她也想知道。


    可是,書跑到哪裏去了?


    無意間,貓貓看向羅半。


    「說到這個,你好像說這棟廂房很有意思,那是什麽……怎麽說呢?」


    她姑且糾正一下語尾措辭。


    感覺羅半的意思似乎是除了書庫還有其他耐人尋味之處。


    「喔,你說那個啊?這棟廂房的牆壁與天花板不是有著華麗的花紋嗎?」


    「的確是呢。」


    姚兒看向天花板。書庫的天花板已經夠華麗了,而廳堂的天花板更是繪有各種動物。


    「不光是天花板喔。」


    羅半掀開鋪在地板上的地氈。這裏用木材複雜組合出了花紋。


    「真精細呢。」


    燕燕佩服地說。


    「叔公待在這裏之前,原本是個奇怪的建築師住在這裏。廂房也是那人蓋的。聽說此人對奇怪的花紋有所講究,最喜歡做些機關玩意兒。」


    「因為羅家先不論性情,怎麽說還是各類天才輩出的家族嘛。」


    燕燕恍然大悟地點頭。


    那個什麽建築家的大概也是家族成員吧。


    「很不幸地,那人鼓足了勁說要做個新機關,誰知就這樣被關在裏頭,找到時已成了乾屍。大家才在說最近都沒看到那人,結果都乾掉了才重見天日。」


    「……」


    貓貓、姚兒與燕燕,三人的視線環顧房間一圈。


    「放心吧,不是這棟廂房,是別第。那棟別第也早就賣了,沒有乾屍藏在哪個角落啦。」


    眾人姑且放心了,但還是深切感覺到這個家真怪異。


    「這棟廂房不會有什麽奇怪的機關吧?」


    姚兒不安地看向羅半。


    「叔公說過沒有會致人於死地的機關。我也不至於提供一個危險的房間讓兩位姑娘留宿。」


    「那麽,這個牆壁還有天花板是否也有什麽含意?」


    「這個嘛,有空的話你們就查查看吧。」


    「我們可沒太多閑工夫。」


    貓貓想在怪人軍師迴府前把問題解決掉。不曉得能不能設法在今天之內解決?


    「還有沒有其他問題?書的事情我不知道,我會去問一下傭人。」


    羅半一邊把眼鏡往上推一邊離席。


    「我明天有點事,有什麽需求隨便找人吩咐就是了。隻要跟任何傭人講一聲就能聯絡得上我。」


    「明白了。」


    燕燕冷淡地迴答。


    「謝謝招待,真是人間美味。姑娘辛苦了。用過的碗筷放著就好,我會叫傭人來收拾。」


    貓貓本來還想幫忙收拾的,不需要的話她也樂得輕鬆。她想趕快迴去找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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