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官緊急後退了幾步,再次祈請關內吉神相助。


    他本來身上有傷,入關消耗的要比正常多幾倍,剛剛請了一迴神,這次再請就有些吃力了。


    那些漫天席卷的紙灰帶著星星火苗,在他眼前放肆飛竄,片刻化成一個黑色大骷髏頭,黑洞洞的五官隻有一對眼冒著熊熊烈焰。


    這大骷髏頭一張嘴,仿佛有股巨大吸力,周邊的幔帳、花圈都要被卷進去了。


    紅官的長衫獵獵作響,腳步不穩,整個人就要朝著大骷髏張開的嘴巴滑去。


    他強行穩住身形,咬破手指,擰著眉吃勁地在掌上畫下一道請神符。


    紅官合掌念動咒語,紅光從指縫中泄出,四周的風如有神召,頃刻間,調轉了攻擊方向。


    那兩顆火睛球上的火勢漸小,組成大骷髏的紙灰在一點點消散,但紅官已經站不住了,單膝跪地時逼吐了一口血。


    耳邊的風聲唿嘯而過,漸漸恢複了平靜,好像過家家,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等紅官從悶壓的狀態中緩解過來時,連古迴來了。


    帶著滿身血汙蹣跚走來!


    紅官目光一緊,驚訝發現靈堂裏的屍體不見了,祭桌上鋪了層香灰。


    眨眼間過了多長時間?


    連古手中仍緊握著把槍,經過他身旁時,紅官都能聞到刺鼻的味道。


    不同於一般血腥味,而是將死之人身上散發出來的臭味。


    腦袋轟隆一聲震蕩,紅官還沒站起來,腿卻軟了。


    “連古……”紅官艱難地喊出一聲。


    你到底是去幹什麽了?


    去哪裏拚命了??


    為什麽迴來會變成這樣???


    可相比於迴不來,能迴來也算慶幸了……


    紅官滿眼怔忡,掛著淚水,視線隨著他的步伐移動。


    隻見連古拖著個沉重的身體,一步步走到祭桌前,疲憊渙散的目光逐漸收攏聚焦。


    “紅官,林叔已經平安救出來了,你可以安心了。”


    連古的聲音很輕,隻有在他身邊才能聽得到。


    ……林叔?他怎麽了嗎?


    紅官著急的目光上下左右掃視著他,可惜連古看不到。


    連古的神情惙惙,頭發淩亂地散落額前,帶著細微胡渣的樣子看起來很憔悴,仰望著靈堂遺像的側臉,冷峻而悲傷。


    “不該讓你一個人走的……”他深深歎了口氣,垂下頭吸了吸鼻子,疲憊的眼角滑落下淚水。


    那一瞬,熟悉的感覺再次浮現,那是地獄的黃泉水湧出來了,裏頭禁錮的靈魂爭相逃脫,之後沉沉墜落,再被撞得支離破碎。


    紅官心口隱隱刺痛,艱難撐起身體,來到他麵前,伸手要撫摸這張哀戚的臉龐,撫慰他那顆孤獨寂寞的心,可是撲了個空,就像真的魂靈一樣。


    沒有比這更戳心髒的了。


    現實中的他總想著和解家人同歸於盡,可真要這樣了,他怎麽舍得一個人離開,怎麽忍心讓連古承受孑然一身的痛楚?


    連古真正經曆的到底是什麽,為什麽會在本命關演化出這麽淒慘的景象來?


    連古垂著沉重的肩頭,勉強撐起個苦笑:“今天是你的頭七,記得迴來,把我帶走。”


    說著他緩緩舉起了槍,上移至太陽穴。


    “別做傻事!”紅官大駭,猛地撲過去,雙手撈了個空,直接從他身體穿過,差點跌到地上。


    “連古!!”紅官聲聲急唿,連古就像塊黑冰,堅硬又冷漠,對於紅官的撲騰叫喊,無動於衷。


    “你的本尊呢??”紅官目光慌亂地四處搜索著各個角落,“聽我說,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還在!我還活得好好的,你千萬別做傻事!聽到沒有?!”


    他就站在連古麵前,親近不了,阻止不了,無可奈何。


    其他人呢?福叔紅喜馮陳褚衛呢?


    在他的靈堂,這些人都沒出現,隻有挽幛送到,是怎麽一迴事?


    請神他已經請不動了,難道要眼看著連古闔上沉重的眼皮,扣動扳機?!


    間不容發之際,紅官疾然擲出本命線。


    出乎意料的是,本命線竟然一下纏上了連古舉槍的手腕,連繞了三圈。


    紅官心間大震,目光一斂,似乎意識到了什麽,當即拽緊本命線一頭,想阻止連古自殺,誰知他才扯動,不見連古那邊有什麽動靜,反而再次掀起了一陣旋風來。


    骷髏頭再現,迅疾逼近紅官,逼得他視線扭曲,扯住本命線的手都在晃動。


    紅官皺緊了眉頭,低喝出聲:“連古!這是你的本命關,連你都要放縱兇煞出來驅趕我嗎!?”


    就在連古食指微動,即將開槍時,紅色的本命線繃得緊,似乎真能牽動連古的某根神經,他就像被定格住一般,隻有發絲和衣服在飄動,姿勢和動作就像被凝固住了。


    “連古……”紅官的嗓子已經冒火了,聲音如同罩著一層水霧,變得朦朧沙啞。


    風還在不斷肆虐,卷起的紙灰擋住了連古的身影,完全隔絕了紅官的視線。


    “滾開!”紅官大喊了聲,拽緊本命線就要往風裏鑽。


    突然,“砰”的一聲,刺耳槍聲毫無預兆響起。


    紅官強行睜開了眼,驚惶地抽取本命線,本命線卻在那一刻鬆掉了……


    代表勝利、複活和光明的紅色本命線捆不住人,就證明這人已經是個死人了。


    紅官一個趔趄撲進了風中。


    猛不防地撞到了什麽,慣性被卸了一半勁,往下栽倒的時候,他被一隻手穿過腋下托住了胸腹。


    紅官的眼神很散很慌,看到連古的時候明顯亮了起來,紅著眼就想不管不顧地栽到對方懷裏。


    “連……”他淚眼盈盈地抿緊了嘴唇,成功了嗎?他萬分慶幸地想。


    下一秒,眼前的人竟然一點一滴散作了飛灰,被一陣風席卷而走。


    紅官臉上瞬時失了顏色,睖睜在原地。


    這個人在他眼前,化作了狂風化作了塵埃,消失不見了。


    這是幻象!


    一定是本命關的幻象!


    紅官心如亂麻,竟然已經分不清什麽是現實,什麽是虛幻。


    明明隻是本命關而已,他竟然會感覺到心如芒刺,連唿吸都十分困難,好像一口氣不上不下,憋得很痛苦。


    連古的本命線斷了,被風攪動到打了結。


    剛剛那一槍,連古還是射向了自己,那麽決絕。


    而他的強行捆綁,終究還是沒有留下對方的性命,什麽都沒有改變!


    靈堂瞬息萬變,桌上的灰又多了一層。


    遺像也多了一張!


    多了張連古的遺像!


    紅官像尊蠟像一樣,一動不動,他欠對方太多了,好像生生世世都還不清了。


    跌跌撞撞向兩人的靈柩走去。


    靈柩隻有一個,不知道停了多久。


    紅官抬手撫摸了下鬆木造的靈柩,這是兩人最終的歸宿,合葬也算圓滿了。


    正當他準備推開棺蓋時,外頭釀釀蹌蹌走進來一人。


    林耀堂滿頭銀發,懷中抱著個白色陶瓷罐,趔趔趄趄的樣子,像是一夜間老了十來歲,紅官差點認不出來。


    同樣是滿目悲戚,林耀堂眼裏混濁昏黃,一點縫屍匠神光內斂的氣質都沒有,像個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可憐老人。


    “林叔……”紅官噙著淚,讓開了一條道,給林耀堂過。


    林耀堂似是廢費了好大勁,才將陶瓷罐輕輕放在了祭桌上。


    他長歎了口氣,拿著袖口小心翼翼地擦拭著罐子,盡管上麵一點髒汙都沒有。


    “少爺,先生,我林耀堂謹遵您二位的遺囑,將二位的骨灰放在一起了……”


    聽這話,紅官一顆心就像被無常緊緊揪著,林叔幹迴了本業,平生送走很多人,最終他這一程還得讓年邁的林叔來送在太折磨人了。


    林耀堂長歎了口老氣,渾濁的目光在片刻凝神後,盈滿苦澀的淚水:


    “少爺,您那顆心缺了一塊,我是補好了,但是連先生的腦袋……唉,少爺和連先生一定很怪罪我吧?”


    紅官在一旁聽得酸澀,怎麽自己不是受詛咒而死,反倒是心髒受損?而連古就是舉槍爆了頭,稀碎破裂到難以修複。


    林耀堂年老重拾針線,縫的第一個就是紅官的心髒,第二個就是連古的腦袋,兩人都以最殘酷的方式給他留下了最慘烈的印象。


    以至於後來有人問,為什麽二皮匠沒有了傳人——再也沒有了,林耀堂封針了。


    紅官似乎也能明白連古救迴林耀堂的原因之一,或許他要找個收屍人,將他們兩個體麵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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