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蕎到達渭東市時是在下午。


    下雪路滑,車走得很慢,她出了車站打車直奔郭經理的建築公司,一路上不停告誡自己——這一次不管郭經理說什麽都不會答應,更不會聽他講理任他推諉!


    要錢!


    一定要到錢!


    這些錢關乎紅星廠的命運,關乎喬蕎的命運。


    除了生便是死!


    除了生死,還有什麽可怕的!


    轉過一個街角已經看到一幢氣派的大樓,那是郭經理的建築公司。


    喬蕎深吸一口氣,努力保持鎮定,保持讓怒氣燃燒帶來的昂揚鬥誌,十米開外,她望向那道熟悉的大鐵門——


    奇怪,鐵門緊閉,兩道門之間貼著一對白紙黑字的封條,形成一個鮮明的“x”!


    熱血噴湧,瞬間上頭。


    喬蕎衝過去,雙手扶住鐵門上的柵欄,鐵柵欄冰冷異常,她看到“x”形的封條上寫著“渭東市人民法院封”!


    下麵是腥紅的印章,標識著日期——不過半月的光景!


    恐懼在她心裏肆無忌憚地泛濫成災,她顫栗著身子,使勁搖晃著鐵門,門被緊鎖,發出鐵器猙獰的吱呀和磨擦聲。


    “到底怎麽迴事?”她問自己。


    突然覺得自己的喉嚨裏像是紮著無數的冰錐,細小的冰錐刺得她的舌頭生疼,恐懼讓她有著失聲的危險!


    她停止了掙紮,從鐵柵欄上鬆開手,挪動腳步轉過身,鐵門的對麵不遠處是一家小賣鋪,生意興旺後改成了大一點的商店,喬蕎以前進去過買過東西,老板是一個熱情的男人,紅臉膛總讓人覺得精力過剩。


    她決定去問一問。


    掀開沉重的棉門簾,一隻小狗叫囂著撲過來,它在喬蕎腳下騰跳,兇猛卻又膽小,店主聞聲從後麵閃出,一見喬蕎驚訝地瞪大雙眼,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大兄弟,你還認識我吧。”喬蕎套近乎。


    店主肯定認識她,大橋工程施工前喬蕎租用了郭經理辦公樓的兩間房子,從大門口進進出出哪能不認識她,何況也曾光顧過小店。


    “咋不認識,你是那個喬——經理,對,就是喬經理,你到我店裏買過東西,怎麽,你上這裏幹嘛?我以為你也被抓進去了。”


    店主的話很直率,喬蕎已然明白了郭經理出了事——出了大事,隻是她不知道出了什麽事?自己又會受什麽樣的牽連。


    “為什麽要抓我,我又不是和他們一夥的。”喬蕎笑一下,臉上的肉都不能輕鬆收放。


    “哦,我以為......你沒事就好,電視和報紙都報道了,你沒看嗎?”店主彎下腰在櫃台底下找東西,翻了半天,拿出一張報紙鋪在櫃台的玻璃上。


    “你看——在這裏,這張報紙我沒扔,總有人來向我打聽對麵建築公司的事,我也不敢亂說,你隻看報紙上的內容——看到了嗎?”


    他的手指很粗,笨拙地指著渭東日報的第一版的右下角。


    喬蕎看到一篇報道,標題的黑字相當醒目:xx建築公司藏汙納垢多年,頭目郭守業攜巨款潛逃國外!


    喬蕎的眼前一黑,她站立不穩,整個身子靠在了櫃台上。


    郭守業正是郭經理的大名!


    他撈夠了錢跑國外去了!或者說東窗事發,他逃跑了!


    “你沒事吧?”店主熱心詢問喬蕎,看這個女人比以前蒼老憔悴,不知道她經曆了什麽,但一定和郭經理的事有著關聯。


    喬蕎搖搖頭,她沒有細看報紙上的長篇報道,不是她不想看,而是她無法承受這樣的打擊!


    果然,郭經理非同凡響,他攬下大橋工程,讓喬蕎出資出力,上麵撥下來的工程款被他截流,然後投資到別的地方賺足了錢,然後腳底抹油去了國外。


    他消失了,飛走了。


    喬蕎盯著店裏擁擠著的商品,琳琅滿目,應有盡有。


    而她想要的卻沒有。


    她想要一顆炸彈,威力十足的那種,她要買下來投進郭經理的辦公樓內,將這座欺世盜名的建築徹底摧毀!


    “你沒事就好,你看好多人都進去了,包括那個賈經理和郝經理,聽說兩人為了修橋梁的事鬧翻了,喝酒後還打了架......這下倒好,白便宜了郭守業,他騙了好多人,這幾天法院門口都擠滿了要錢的人,你沒看這幾天的新聞嗎?”


    店主顯然來了聊天的興趣,紅臉膛笑起來像是濃得化不開的紅糖水,邊說邊抓了一把瓜子嗑起來。


    喬蕎沒有迴答,她掀簾走出商店,外麵的雪在昏暗的街道上恣意飛揚,每一片雪花都在祭奠喬蕎灰飛煙滅的希望和夢想......


    她一路走下去,沿著橫穿渭東市的渭河,一步一步行走在濱河大道上,她的耳朵聽著城市裏的各種聲響,她的鼻息嗅著城市略帶煤煙焦味的空氣,她的心一點一點被凜冽的北風撕碎,紛紛揚揚,飄飄灑灑,最終無聲無息落在了塵世的角角落落......


    近黃昏,喬蕎走到了新建的大橋工程處。


    藍色的鐵門同樣貼著兩道交叉的封條,醒目的提醒她這裏已成禁區。


    抬頭望去,她參與修建過的大橋已完成了主體工程,如果不出意外,明年這座橋梁將會提前竣工。


    可惜,一切都成了泡影。


    郭經理貪汙了工程款潛逃國外,這座橋梁成了最好的罪證,賈經理和赫思遠受到牽連被抓,命運似乎對喬蕎包容了一些,起碼她沒有再受牢獄之苦......


    而她的錢呢?她和馬小國的錢呢?


    到哪裏才能要迴這麽多的錢?到哪裏才能找到郭經理和他理論一番?


    喬蕎靠在一棵槐樹的樹杆上,望著大橋逐漸隱在了夜色中的輪廓,望著天空飄揚的雪花,心裏一遍一遍追問自己。


    命運的籌碼其實早有隱喻,李光明將紅星廠交托給她的時候,喬蕎知道自己將會麵臨更大的人生風雨。


    而她沒想過除了風雨之外,自己還會深陷嚴冬酷寒之中。


    現在,最後的希望、最大的希望破滅了!


    她看了一眼大橋之上,燈火依稀,雪花飛舞,仿佛馬小國的身影在向她招手。


    渾身打了一個寒顫。


    死是多麽容易的事啊,不用爬上大橋,不用縱身一躍而下,隻需閉眼走過眼前的街道,飛馳的汽車終將撞碎這不堪負重的身軀......


    然後呢?


    紅星廠怎麽辦?李光明的托付怎麽辦?家中的孩子怎麽辦?


    喬蕎問自己。


    有淚溢出眼眶,大顆大顆滴落。


    踩著自己心碎的聲音,喬蕎向漫天飛舞的雪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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