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小惠的屍體在第三天的清晨被找到。


    大李莊的人們圍在河灘上,眼睜睜地看著劉小惠被幾個壯年男人抬走。


    依照習俗,輕生的人是不允許被埋在祖墳裏的。


    年長的女人們為她洗淨身子,穿上新衣,最後裝入一具新棺材。


    棺材是喬蕎出錢買來的,光出了棺材錢顯然是不夠,劉小惠的爹和哥嫂得知劉小惠跳河後,已象暴怒的獅子,一次次衝向尹向榮,想要將他撕碎!


    喬蕎堵在他們前麵,她拿出原身最初的彪悍。


    “你們誰敢動他一個手指頭,我就和誰拚了!”


    她怒目圓睜,盯著劉小惠的家人。


    劉小惠的爹劉世仁一臉橫肉,推開兒子和兒媳婦,毛茸茸的嘴幾乎撅到了喬蕎的臉上。


    “是他逼死了我閨女,奸了她,將她推到了河裏,我要帶他去見官,怎麽,你想包庇罪人嗎?”


    “我沒有——”尹向榮無力地喊道。


    喬蕎揚起下巴,眼睛射出寒光,冷笑道:“青天白日你敢汙蔑自己的親閨女,天理難容!你想帶他見官也可以,現在就去報案,除非警察帶他走,否則休想碰他一個指頭!”


    劉世仁瞅著喬蕎的眼睛,這個婆娘可不是好惹的貨色,她能和劉二柱離了婚,又自立門戶修了新家建了養雞廠,憑的是自己的本事。


    劉小惠跳河自盡是公認的事,大李莊的人都看得分明,真要把劉小惠鬧成受害者,那得花多少力氣。


    他心虛起來。


    劉世仁不甘心閨女就這樣白白死掉,那可是自己養育多年的搖錢樹啊。


    眼看著劉小惠到了如花似玉的年紀,馬上就有人上門提親,不想她了斷了自己的性命。


    都怪這個尹向榮!——這個外來的叫花子!


    “爹,我們現在就去報案,抓了他!”


    劉小惠的哥哥劉彪一臉兇惡,妹子生前他和媳婦嫌劉小惠多餘,死了又覺得可惜,快到手的一筆彩禮錢成了泡影,他能不心疼嗎?


    劉世仁腦子轉動著,心裏撥了一下算盤。


    要是報案,落實了閨女跳河自盡,自己反而被動,喬蕎不定給錢,或者置之不管也有可能。


    不如私下了結,狠著心敲上一筆錢,倒落個實實在在的好處。


    “混賬東西,要去報案也不想想鄉親們怎麽說咱們,不看僧麵看佛麵,你喬嬸的臉往哪裏擱?——畢竟是她家的幹兒子,做出這樣的醜事小惠也有錯,人都死了,報案有啥用?入殮下葬要緊。”


    劉世仁的態度緩和下來,喬蕎知道,他並不死心,劉世仁在村裏欺軟怕硬慣了,這次借著閨女的死,一定會大做文章。


    死者為大。


    喬蕎眼見劉世仁退了一步,父子皆收起可憎的態度,她順水推舟和顏悅色起來,叫來村長商議,派了人去鎮上買了一口棺材,又出錢請了陰陽法師,沒有大辦喪事,簡單操持,選定了第二日送葬。


    不想第二日清早,劉世仁就不答應了。


    “我寧可守著這棺槨,也不忍心把閨女埋了,可憐她死得蹊蹺,不明不白就這樣死了,白發人送黑發人,我是萬萬不答應的!”


    配合著劉世仁的話,劉彪兩口子在棺材前放聲悲哭。


    哭聲驚天動地,引得院子中圍觀的人都紛紛落淚。


    喬蕎坐在院子的西側,聽著這哭聲,借著原身的記憶,明白了劉小惠在這個家中的悲慘處境——


    從小沒娘的劉小惠,在劉世仁的責打和嗬斥中長大,上小學四年級,哥哥娶了媳婦,這才是劉小惠噩夢的開始。


    嫂子進門後對她橫加指責,雞蛋裏專挑骨頭,家中的所有家務都是劉小惠一個人的事,漸漸不讓她按時去上學,帶到田裏,劉小惠沒日沒夜成了一家子奴役的工具,粗活重活都壓在她瘦弱的肩上。


    直到長大,劉世仁看著出落得豌豆花一般的閨女,意識到自己翻身的機會來了。


    和兒子兒媳商議,慢慢減了劉小惠的重活,在家幫著嫂子帶孩子,他們已盼著媒人上門提親。


    劉小惠長大,缺衣少食,劉梅英給了她力所能及的幫助。


    “真是可憐的妮子啊!”


    喬蕎歎息著,眼淚就撲簌簌落在了地上。


    她覺得,一定是自己找過劉小惠,說了不讓劉小惠和尹向榮交往的事,才將她推向了死亡的邊緣。


    她和尹向榮,都有錯。


    喬蕎自責而難過,村長走了過來。


    “妹子,我看這事不好辦呀,劉彪死活不讓棺材抬出去,這秋老虎的天,再放幾天,人都臭了。”


    “為什麽不讓抬出去?你真以為他是心疼小惠嗎?哥啊,你也不想想這閨女生前在他家遭的罪,劉彪兩口子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喬蕎站起了身,村長一直盯著她的胸,她得避諱一下。


    “妹子,他們明擺著要訛一筆錢呢。”


    村長不說喬蕎早已想到,她走到堂屋門口,看到劉世仁帶著兒子兒媳,還有兩個孫子,半跪半臥地趴在棺材前。


    心一橫,喬蕎走過去叫起了劉世仁。


    “世仁哥,你出來一下,咱商量一下小惠的後事。”


    “還有啥好商量的,我閨女死了,活著的人好好的,再商量也換不迴小惠的性命——咱沒啥商量的餘地!”


    聽上去似乎作爹的悲傷過度,細思量卻知劉世仁心腸歹毒。


    人死不讓下葬,這是要逼著喬蕎拿錢了事。


    她沒有退路,隻能試探著劉世仁的口氣。


    “世仁哥,我知道你心裏難過,可是人死不能複活,咱得想著長遠,來,你過來,咱借一步說話。”


    她上前扯過劉世仁,強拉他到院子一側。


    劉世仁蹲下抽煙,喬蕎耐著性子問:“世仁哥,咱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告訴我,我出多少錢才能彌補你心裏的缺憾?你直接說個數,咱得把小惠安葬了啊!”


    看著喬蕎著急,劉世仁心裏得意起來。


    他才不急呢。


    “妹子這話說的,好像我張口向你討錢似的,我這水靈靈的大閨女,馬上到了出嫁的年紀,別的不說,一筆彩禮錢總得給我掙下吧?在家呆一年,田裏的活兒她得幹,她這一走,耽擱劉彪不能出去掙錢,這誤下的工錢也不少吧?”


    劉世仁何等精明,早盤算好了劉小惠的生存價值。


    喬蕎也不笨,她的心裏有了定數。


    “世仁哥,這麽著,我當著村長和眾人的麵給你答應下來,我給你一筆彩禮錢,再給劉彪一年的工錢,你要覺得合適,就痛痛快快答應下來,咱把小惠安葬了,你要是覺著還不合適,那我真的無能為力了。”


    劉世仁就等著喬蕎這句話。


    “那行吧,既然你這樣說了我還有什麽好說的,咱們鄉裏鄉親的,抬頭不見低頭見,還能咋的。”


    趕緊叫過來村長,又叫過來村裏幾個德高望重的老人,喬蕎把剛才的話重述了一遍。


    人人都誇喬蕎大度,這筆錢總算平了劉世仁心中的怨氣。


    村長正要安排劉小惠下葬的事,不想劉彪聽完爹的話喊了起來。


    “慢著!你得先拿錢過來,不然要想埋了我妹子,門兒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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