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雪已經停了。

    瑟瑟的寒風侵襲著萬物。

    蘇紫墨陪著梅蘭在驚鴻院的偏殿歇息。

    梅蘭入睡後蘇紫墨卻全然了無睡意,他披衣下床,推開門,外麵白茫茫一片。無意中抬頭看向夜空,突然發現天空中點點光亮,細看時卻是盞盞孔明燈。映著雪白的大地,在無垠的天空間冉冉的上升。在漆黑的夜空中散發著幽微的光亮,讓這落雪後的深夜竟變得如此詩情畫意。

    他走下廊道,走進院子,卻發現裏院的錦鯉池旁,一抹單薄的身影,此刻正在月光之下,手裏拿著一盞剛剛點燃的孔明燈,她的眼睛久久地望著無垠的夜空,全身散發著一股清冷與疏離,似乎她本不屬於這個世間。

    是夜,梅蘭的房間已經打掃完畢,梅蘭也已經安住下來。蘭妃有喜,皇上自然高興,晚上在蘭妃的房內休息也是必然。

    她知道梅蘭此舉怕是另有深意,墨珂嘟囔著說是梅蘭心機深沉,知道在這裏才能常能見到皇上,所以這才死皮賴臉的非要搬進驚鴻院,但她心裏卻知道,如果真是這麽簡單恐怕這宮裏也就真的消停了。

    夜晚不能入睡,她叫墨珂把日間糊得孔明燈都搬到院子裏,以前隻要一下雪,她和師兄就會在河邊一起放孔明燈,皚皚白雪,兩個人並肩站在一起,看著親手放起來的孔明燈,開心的笑著嚷著鬧著。

    如今又是落雪的時節了,隻是人事滄桑變化,幼時的感情早就該在這無底的深宮大院裏終結了吧。拂塵出家,已然斬斷情緣,而她呢,也早已嫁做他人婦,他們之間的緣分早就該了斷了。隻是這無休止爭鬥的宮闈之中她更願意保留著心底那份純美的初戀,但也隻是放在心底吧。幾次死裏逃生讓她更加麵對現實了,如今感情已經成為了奢侈,活下來才是最重要的。一直地隱忍怕是解決不了什麽問題,隻會給自己招來一次又一次的殺身之禍。

    這幾日閑暇下來,她也細細地過濾了太皇太後的話,她明白太皇太後的顧慮,也知道如果自己繼續這樣任性下去,怕是會給拂塵帶來殺身之禍,而給自己的家族也會帶來滅頂之災。緣分真的到頭了吧,如是就放手吧,雖然她的心刀剜一樣地疼痛,可是痛過了就麻木了,就像當年的離分。她幽幽地看著手中的孔明燈,臉上帶著一絲清冷的笑,放下那個人她突然覺得好冷好孤單,這世界似乎就剩下她一個人掙紮在這高高的宮牆之內。她突然找不到人生的意義,但她知道自己還有家族需要自己支撐,她孤高而倔強地站立著,然後徐徐地把孔明燈托起來,是吧,就讓曾經隨著遠去的孔明燈一起遠離她吧。

    蘇紫墨悄悄地站立著,遠遠地看著月光下那抹清靈出塵的身影,一盞盞孔明燈在她的手中放飛,宛似墜入人間的精靈一樣,讓他看得出神。她總是會讓他心動,讓他憐惜,隻是卿西兮的心他卻似乎永遠都走不進去。後宮中的女人們耍弄著各種手腕和計謀,無非是想得到他地垂憐,隻有她,似乎永遠都是個局外人。他握不住她,越是握不住越是想牢牢地握住,可她卻像一縷青煙,你握得緊了她就變得更像要隨時都會消失一般,也許這也正是她的特別之處。她永遠魂不守舍,神遊太空,卻又偏偏該死的讓他牽腸掛肚。

    “皇上!”那邊幫卿西兮搬燈的墨珂發現了他,輕輕地驚唿起來。

    卿西兮迴頭,溫婉的月光灑在她凝白如玉的臉上,一雙墨染的剪水雙瞳幽幽地看過來,眼神閃過一抹驚異,然後溫暖的笑意就在唇角揚翹起來,就像她翹起的小小的鼻子一樣,笑得可愛極了,蘇紫墨不由得也跟著笑了起來。他走過來說道:“愛妃怎麽還不休息,這會子放孔明燈也不多穿些,墨珂去給你家主子取件衣服來,主子不知道愛惜身體,你這當丫頭的難道也不知道惦記著嗎?”

    墨珂吐了吐舌頭,偷偷地笑著跑迴屋子裏取了貂皮的披風出來給主子圍上。

    卿西兮笑著說:“無妨。皇上你看,天上的孔明燈多漂亮。”

    蘇紫墨順著她的目光望向天際,瑩瑩發光的孔明燈此刻已經飄得越來越遠了,卿西兮的瞳仁顏色變得深邃,幽幽地說道:“它們此刻一定能看到宮外的世界,可以自己如願的在天空裏行進。”

    蘇紫墨突然有些驚異地看著她,纖細的身子在寒風中更顯得單薄。他突然發現自己似乎從來也沒有了解過她,他從來不知道原來她是如此地向往宮外的生活,可是宮外沒有他蘇紫墨啊,難道他蘇紫墨比不得宮外的花花世界嗎?

    “愛妃後悔入宮了嗎?”他的鷹眸變得突然有些陰鬱,沉沉地問道。

    卿西兮迴頭望他,一雙秋水明眸帶著淡淡的濕意,竟是被淚水輕輕浸染,說道:“皇上如何這般問臣妾?臣妾在這宮中,得到皇上的千般寵愛,即便是在宮外也無外乎是想要找個人白頭偕老,試問又有何人能如皇上這般的對臣妾呢,臣妾早就心滿意足了,怎麽會後悔入宮呢。”

    蘇紫墨緊緊地盯著卿西兮的眼睛,似乎想看透她說的是真是假,隻是她的眼神清零飄忽,眸光流轉處,萬般嫵媚傾瀉而出,竟讓他突然腦中一片混亂,似乎隻要她永遠留在他身邊,不管她說得是真是假都是無所謂的。他是皇上,他想要的女人從來沒有其他的選擇。

    他彎腰拿起地上的孔明燈,在深夜裏跟她一起瘋了起來。夜風中傳來卿西兮清靈的笑聲,宛如玉落珠盤一般。蘇紫墨也在高飛的孔明燈裏尋得一絲快樂,似乎連日的壓力此刻都隨著遠去的孔明燈消失不見了。

    深夜突然醒來的梅蘭發現身邊空空,披衣站起,憑窗遠眺,看到夜空下那兩個玩的開心的像孩子的人,心裏泛起無盡的酸澀,眼睛裏閃過一絲冰冷。

    不錯,似乎每個人都在羨慕著她的聖寵,都想要搶奪她的“幸福”。可是誰知道這些本不是她要的幸福呢。卿西兮看著麵前的這個男人,此刻他像一個孩子一樣的傻傻地笑著,是的,她知道蘇紫墨對她是有情的,可是皇上對誰是沒有情義的呢。她隻不過是他眾多女人中的一個。她想要的生活絕不是這樣,她想要的感情也絕不是沒完沒了地跟眾多的女人爭搶一個男人,分分秒秒擔心著這種寵愛何時就像泡沫煙雲一般化為烏有。蘇紫墨永遠都不會明白,她要的生活他根本給不了,她要的感情他也給不了,而他能給予的在她眼裏卻淡如煙雲。

    蘇紫墨並不知道她心裏在想著什麽,隻覺得今晚的月光格外的溫暖,今晚的雪景格外的漂亮,身邊這個巧笑倩兮的清靈女子今晚格外地撩動他的心弦。

    他看著最後一盞孔明燈升入天際,看著卿西兮虛無的笑容淡淡僵硬,似乎遠去的孔明燈帶走了她的魂魄,讓他不由得在心裏恐慌起來。他轉身一把抱起纖細輕盈的身子,在卿西兮的輕聲驚叫中,向寢宮走去。

    不遠處那扇窗內,一雙冰冷的眼眸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她的影像像是定格在這個瞬間,久久的,一直到天色微亮,她才略帶疲倦的上床小憩。

    而卿西兮卻隻是在被抱起的時候,把頭輕輕埋進寬廣的懷抱,隻是這個懷抱曾經抱過了無數女人,而她卻沒有自己選擇的權利。

    蘇紫墨抱著她走進寢室說道:“鬧了一晚,累了嗎?”

    卿西兮淡淡的點頭,本就體質羸弱的她這會子倒真是有些乏了。

    屋裏是嫋嫋的沉香,讓她的心能更快的安寧下來。她沒有在他的懷裏掙紮,這一刻她竟在他的懷裏找到了一絲溫暖。

    任著蘇紫墨把她放在床上,閉上眼睛,感覺他也緩緩的在身邊躺了下來,麵對靠過來的男性身軀,她的心突然疼痛起來。

    京郊,帝王禪寺正在改建之中。

    禪寺旁的僧房裏,拂塵禪師此刻正凝望著天際,黑暗中緩緩飄動的孔明燈讓他的眼角有些潤濕,心裏突然湧起無限的悲戚與無奈。

    小彌勒靜覺端了茶走進來說道:“師傅早些休息吧,明日還要進宮講解經文。”

    拂塵禪師笑了笑,眼眸中一閃而過的悲戚全無影蹤,靜覺一陣恍惚,心道,定是錯覺了,師傅的眼中一直都是慈悲與祥和,何曾出現過如此真切的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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